【摘 要】白先勇的代表作《臺北人》,逼真地刻畫出社會各階層人物從大陸移居臺灣后的生存狀態(tài)。創(chuàng)作中,白先勇在運用傳統(tǒng)手法的同時,還大力借鑒西方現代派創(chuàng)作技巧,如象征、意識流等手法。作者將傳統(tǒng)與現代的創(chuàng)作手法完美的結合起來,去挖掘隱藏在人物表象之后的深層性格因子和歷史命運因素?!杜_北人》收集了他1965—1971年間創(chuàng)作14篇作品,在人物描寫上,作者將共性與個性的結合起來,特別是對于女性人物形象的描寫,作者力求完美的刻畫出大陸和臺北兩個不同地域中的人物共性表現,從而表達出作品時間與空間的交錯主題。無論是時間上的“今昔對比”,還是空間上的“流離放逐”,都交錯的反映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歷史滄桑感。
【關鍵詞】大陸;生活;狀況
一、時空交錯的歷史感
白先勇曾說過:“中國文學的一大特點,是對歷代興亡傷懷的追悼。從屈原的《離騷》到杜甫的《秋興八首》,其中所表現的人世滄桑的一種蒼涼感,正是中國文學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三國演義》中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歷史感,以及《紅樓夢》‘好了歌’中‘古今將相之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的無常感?!盵1]其實在《臺北人》中,白先勇就是利用時間和空間的交錯,給了人們一種蒼涼感、無常感、歷史感。
《臺北人》卷首就附有劉禹錫的一首詩《烏衣巷》,飽含著人事變遷的一種荒涼感和歷史感。劉俊教授也曾說過:“白先勇的‘歷史意識’在相當程度上也就是他對中國文學傳統(tǒng)中‘歷史感’的歸納——對歷代興亡、感時傷懷的追悼,對‘古往今來、朝露人生的詠嘆’,人世滄桑的蒼涼感、變幻不定的無常感。”[2]在今昔對比的時間距離中,在臺北與大陸之間的空間距離中,在人事變遷、物是人非的變化中,沉重而凄涼的歷史感不道而出。在過去、今天、大陸、臺灣四個時空中就交錯,生活在懷念昨天的今天,這些人物內心充滿了人生短促、世事滄桑的傷感和對家園的懷念,從而使小說呈現出一種與眾不同的蒼涼歷史感。
二、傳統(tǒng)與現代結合的創(chuàng)作手法
對于創(chuàng)作手法, 白先勇明確地把“一個作家最重要的關切,不在于寫什么,而在于怎么寫,一個作品的成敗,不在于題材的選擇,而在于表現的手法”視作“至理名言”[3]。白先勇的現代派創(chuàng)作手法與一般現代派作家的創(chuàng)作手法不同的是,白先勇十分尊重自己國家的民族傳統(tǒng),他從小就酷愛唐詩、宋詞、元曲和《紅樓》、《三國》、《水滸》等傳統(tǒng)小說,在創(chuàng)作上他運用傳統(tǒng)手法的同時,也與現代派手法結合。所以看白先勇的小說,會發(fā)現有這樣一個特點:“愈是現代派特色顯著的作品,也愈是傳統(tǒng)特色顯著的作品;愈是現代派手法、技巧得到熟練運用甚至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之處,也愈是傳統(tǒng)功底最為深厚、傳統(tǒng)技巧運用得爐火純青之處?!盵4]白先勇的《臺北人》就很好的表現出了這一點,傳統(tǒng)與現代的完美結合,讓讀者讀來意味不同一般。
(一)敘述視角與意識流手法的結合
《孤戀花》是白先勇廣泛運用意識流手法來探討人類命運和生死輪回觀念的作品。作者采用第一人稱展開敘述,敘述者是一位中年舞女 ( 女同性戀者) ,曾先后與兩位酒樓中的年輕女孩——五寶和娟娟同居,然而不幸的是兩個女孩相繼離去:五寶因不堪流氓華三的肉體虐待慘死,死前口口聲聲對敘述者說要變鬼去找尋他,十五年后,她又于酒樓中結識另一酒女娟娟,娟娟有著與五寶同樣悲苦的神情,兩人同居一年后,娟娟被一黑社會頭子柯老雄纏上,也經歷了無數類似于五寶曾經遭受的肉體虐待,最后終于在一個中元節(jié)之夜用一只黑鐵熨斗將其鑿死, 而自己也因此瘋掉并被關進了瘋人院。
在這一短篇中, 其實深蘊著作者對人類命運的基本看法,并清楚地呈現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烙印——生死輪回、因果報應的觀念。從白先勇的創(chuàng)作來看,他的確極為相信生死輪回、因果報應之說,這一觀念在多部作品中都有體現,而在《孤戀花》中,作者更是極力向讀者暗示:娟娟就是五寶,五寶因生前備受華三虐待,死后靈魂投胎轉世變成娟娟,回來找柯老雄尋仇報復 ( 柯老雄似乎是華三轉世) ,這樣就使得這一看似以聳人聽聞的離奇情節(jié)取勝的短篇小說獲得了某種妙不可言、神秘難解的意味。而且尤為難能可貴的是整篇作品從頭至尾并無一言半語明說五寶與娟娟之間的神秘聯(lián)系,既然沒有明確說明,那么作者是如何將上述神秘難解的觀念傳達給讀者的呢?這不能不歸功于作者對意識流手法的巧妙運用。
即使再粗心的讀者也不難發(fā)現:雖然五寶和娟娟有著極為相似的經歷與遭遇,但是兩者卻分屬于不同的時空,前者生活于過去的上海,后者生活于現在的臺北,似乎不可能有任何關聯(lián),然而作者通過設置了敘述人“我”這一中間媒介,十分神秘而又巧妙地將五寶和娟娟這兩個薄命女人拉合在了一起,于是,這兩個本來毫不相干而且從未碰面的人物就合二為一,顯得撲朔迷離,是非難辨。敘述者通過今昔聯(lián)想在下意識中不知不覺地將自己前后兩個同性戀愛對象混為一體,而讀者也就自然而然地隨著敘述者今昔交流的意識、不斷變換的時空而產生錯覺,最終得出兩個女人好象是同為一人的印象。
可以說,白先勇正是通過對意識流技巧的嫻熟運用,成功地暗示出兩個女人同魂異體的神秘含義,這樣就將死生有命、輪回轉世以及因果報應等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巧妙地傳達給了讀者。
在《游園驚夢》中,意識流手法也運用的非常自然。意識流是西方現代派作家倡導的一種無意識、非理性的寫作技巧,白先勇將它做了有意識、有目的的安排和選擇,注意外在的寫實和內在的意識流相結合,使刻畫的人物既有生活面的廣度,又有心理的深度,并注意人物出現意識流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做到水到渠成、自然流暢?!队螆@驚夢》通篇貫穿了錢夫人的意識流動,作品明寫錢夫人的赴宴過程,暗寫她在赴宴過程中的心態(tài)。整個宴會進行的過程就是錢夫人意識流動的過程,將錢夫人復雜的內心活動展現無疑。作品很好的把傳統(tǒng)的小說描寫技法和現代的意識流手法結合,使小說收到與完全意義上的傳統(tǒng)小說和完全意義上的現代小說完全不同的最佳效果,讀來與眾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二)古典小說內容與現代派手法的結合
關于中國傳統(tǒng)小說審美理念與現代派手法如意識流、象征手法的結合,在《臺北人》中,《游園驚夢》和《永遠的尹雪艷》兩篇中最集中的表現了這一點。
讀完《游園驚夢》,會發(fā)現小說很大程度上受到了《紅樓夢》的影響。小說里刻畫了一群“上流社會”的貴婦女形象,如“高傲”的賴夫人、“矜貴”的竇夫人、“放蕩”的蔣碧月、“傷感”的錢夫人等等,都刻畫得十分形象逼真。作者繼承了《紅樓夢》描寫細膩的風格,善于選擇日常生活瑣事為題材,通過對人物的服飾描寫和言談舉止來刻畫人物個性。如在描寫竇夫人時,作者這樣寫到,“穿了一身銀灰灑朱砂的薄紗旗袍,足上配了一雙銀灰閃亮的高跟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只蓮子大的鉆戒,左腕也籠了一副白金鑲碎鉆的手串,發(fā)上卻插了一把珊瑚缺月釵,一對寸把長的紫英墜子直吊下發(fā)教外來”,而相比之下錢夫人就自慚形穢了,她身上穿的還是“從南京帶出來的衣料”,為了赴這場宴而特意“從箱底拿出來趕做得”,本已“覺得顏色有點不對勁兒”,“鏡子里看起來竟有點發(fā)烏”,這些服飾描寫與《紅樓夢》中的衣飾描寫如出一轍。在小說里,服飾描寫不僅反映了臺灣上流社會的奢侈和錢夫人的潦倒、落魄的景況,而且突出了世事滄桑、人生無常的主題,具有畫龍點睛的效果。還有在小說中,傳統(tǒng)小說主要借助人物的語言和行動展現其性格,并不需要作者主觀的加以評價。在《游園驚夢》中,白先勇描寫到蔣碧月的出場,竇夫人說著,又把錢夫人領到廳堂的右手邊去。她們兩人一過去,一位穿紅旗袍的女客便踏著碎步迎了上來,一把便將錢夫人的手臂勾了過去,笑得全身亂顫的說到,“五阿姐,剛才三阿姐告訴我你也要來,我就喜得叫到:‘好啊,今晚可真把名角給抬了出來!”這與《紅樓夢》中王熙鳳的形象相似,好出風頭、言過其實、放蕩不拘的潑辣女人的性格躍然紙上。
白先勇傳統(tǒng)與現代結合的手法在《永遠的尹雪艷》這篇小說中也表現的較為明顯。初看小說,無論是對尹雪艷的服飾、行為、語言描寫都是運用傳統(tǒng)的手法,細看來,小說中的象征手法的運用是非常突出的。小說這樣寫到“尹雪艷總也不老”、青春永駐,這位當年在上海百樂門舞廳紅得發(fā)紫、令許多五陵年少為之神魂顛倒的尤物,到臺北后依然具有同樣的魅力:“不管認識怎樣變遷,尹雪艷永遠是尹雪艷,在臺北依舊穿著她那一身蟬翼紗的素白旗袍,一逕那么淺淺的笑著,連眼珠兒也不肯皺一下?!币┢G是一種象征,“永遠”代表了她的不老,象征著那個腐朽沒落的時代依然存在。小說寫她一身銀裝,“渾身銀白”再加上“一身雪白的肌膚”,她“便像一株晚開的玉梨花”,“像個通身銀白的女祭司”,“像個冰雪化成的精靈”。尹雪艷步態(tài)輕盈,“即使跳著快狐步,……仍顯得那么從容,那么輕盈,象一球隨風飄蕩的柳絮,腳下沒有扎根似的。”小說多次使用“風”來形容這位精靈,如“像一陣三月的微風”、“踏著風一般的步子”、“像一陣風一般閃了進來”……小說還賦予尹雪艷一種神秘色彩,如寫到她“八字帶著重煞”、“像一尊女觀音”、“像一個通身銀白的女祭司”……可以看出她既是美女,又是魔鬼、死亡的象征。
三、總 結
白先勇小說傳統(tǒng)與現代的結合非常緊密,這也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的思想和感情可以說是西方現代主義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結合,我的作品也有意無意地顯露這種融合?!盵5]這也是《臺北人》在眾多現代派作品中能夠脫穎而出的重要原因之一。它通過對社會各個階層人物的描寫,為我們展現了一幅社會浮世圖,他們有著不同的命運,但發(fā)人深思的是每篇小說卻表現著同樣的主題,蘊含著不變的荒涼的歷史感。為了讓讀者感受到這一點,作者運用了傳統(tǒng)與現代結合的方法去塑造形象,讓讀者從不同的側面去了解作品中的人、事、物,從而品味出作品意味深長的歷史主題?!杜_北人》的文學價值很高,是一部耐人尋味的不可多得的優(yōu)秀作品。
參考文獻:
[1] 劉俊. 悲憫情懷—白先勇評傳.花城出版社.2000.
[2] 白先勇.臺北人—白先勇自選文集2.花城出版社.2006.
[3] 歐陽子.王謝堂前的燕子.花城出版社.2006.
[4] 邱春暉.男性話語中的掙扎與反抗──略談白先勇短篇小說的“魔性”女性形象.漳州師范學院學報(哲社版),1998,4.
[5] 袁良駿. 白先勇小說藝術論.吉林大學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