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要去意大利托斯卡納公費采風旅行的程雨蒙剛把這事兒在老同學面前得瑟完,就悲催地接到主編大人通知——托斯卡勒策劃黃了,改成尼泊爾,你不想去,有的是人搶著去!面對這關乎尊嚴的變動,心高氣傲的程雨蒙會何去何從?
托斯卡納炫耀之旅黃了
“明白我的要求了嗎?”一身香奈兒度假裝,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姑娘微微皺眉,盯著我問道。
我點點頭:“你放心,既然這個項目是我主編交待我做的,我一定會很認真的?!?/p>
這個自稱Mlisa的女孩滿意地點點頭,輕輕轉身,開始和其他的幾個富二代朋友聊天,完全當我不在場。
這是個私人的活,是我工作的雜志社主編介紹給我的,給這個女孩新開的餐廳設計一份菜單,包括菜品名稱、定位、定價。去托斯卡納前,有這么個機會可以多掙點旅費,我正求之不得。
“Mlisa,你爸對你真好,又給你開餐廳???那上次那個咖啡館呢?不干啦?”
“不干了。煩?!盡lisa用蘭花指輕輕捏起茶杯,“那個咖啡館找的地方不好,老是有土鱉小白領混進來,那種用命換錢的人懂什么咖啡呀?你沖杯貓砂給他們喝,他們都喝不出來的。”
正在一旁做記錄的我,后背上沒來由地中了一箭?!癕lisa,那我先告辭了。菜品方案出來后我會跟你聯系?!?/p>
Mlisa點點頭:“好吧,要記住喔,我最care的就是……”
“要讓月收入沒過三萬的人,看過菜單以后,就識相地離開?!蔽易詣咏由纤脑挕?/p>
轉身走向酒店門口,我知道這群姑娘在背后看著我,所以我努力把后背挺得筆直。
這時,手機響了,主編發(fā)來的短信:“小程,來社里一趟,托斯卡納采風計劃取消……”
回到報社,見主編Lily姐從會議室出來時,等在走廊上的我沖上去,一把拽住主編:“Lily姐,為什么突然就不能去了?”
“沒說不讓你出國啊,只是地方稍有改動嘛。”Lily姐一臉不耐煩地走進電梯。
我也蹭著跟了進去:“不是稍有改動?。∥覀兪菑囊獯罄?,改成了尼泊爾啊!”
Lily姐按下B2停車場的按鈕:“因為托斯卡納那個策劃黃了?!?/p>
“怎么會呢?策劃了這么久……”
Lily姐皺著眉頭靠在電梯墻壁上,盯著顯示屏上變換的數字,“有幾個小富二代,要去新西蘭海釣,里面有個小孩的父親,在咱們社里投著廣告呢,就跟我們商量,讓咱們雜志追蹤一下,給這些孩子提供一些正面點兒的、陽光點兒的報道,最好能跟慈善啊、自我價值的體現啊掛上鉤。作為回報,人家愿意再給咱們社多投一倍的廣告。你說這事兒,社里能不答應么?雙贏,win,win。”
我有點急了:“可是這些富二代出去吃喝玩樂,能寫出什么來啊?他們認字么?”
Lily姐忍耐地看我一眼:“不認字兒沒關系啊,有認錢的幫他們呢。本來社里說,新西蘭海釣能成大專題,就不用再派人出國了。后來還是我求社長,說小程不容易,之前沒出過國,這次護照都是辦的加急,就怕去不成,好歹讓她出一次國。”
我沉默了片刻,但焦躁的心情在不斷加溫,“我為了去意大利做了那么多功略,各種食材怎么吃,好吃的小飯店怎么找,我都準備了3個月了!突然換我去尼泊爾,落差是不是也太大了,太不公平了!”
你不想去有的是人爭著去
聽完這句話,Lily姐突然轉過身,動作粗暴地伸手取消B2的樓層,直接按下了頂樓29層。
我嚇了一跳,“Lily姐……你帶我去哪兒???”
“我去帶你找找公平?!?/p>
站到頂層天臺邊緣,Lily姐指著對面一棟陳舊的老居民樓,冷冷地說:“你看看對面這棟樓,建國時候蓋的了吧?家家戶戶還用公共廁所呢!走廊上轉個身都得擦著別人的鼻尖過。你看,那家兩口子正吵架呢吧?樓下那家,六口人擠在跳蚤屎那么大個屋子里吃飯,頭頂上那燈也就三瓦吧?你說這公平么?不公平吧!”
“Lily姐,我不是要抱怨什么,我是覺得委屈……”
“委屈?那行,我不安慰你,你這么委屈,你含恨跳下去啊!我敢保證,你一跳,對面整棟樓里的人就立刻都幸福了,因為他們不是最慘的,有你墊底兒了,起碼人家活著啊?!?/p>
我看看腳下,有風呼呼地刮上來,風聲蓋住了街道上的喧鬧。
我向后退了一步。
主編指指筒子樓后面一棟高層精裝公寓,那公寓燈火通明,氣派極了?!昂竺婺菢?,精裝,一平米六萬,頂層是復式別墅,還帶私人空中花園?!?主編看向我,“你要的公平在那兒呢,可你能夠得著么?著急?著急有什么用,有本事你飛啊,長翅膀了么?”
我只能沉默地看著她。
Lily姐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沒被逼到跳樓的份上,又沒條件一步登天,咱能不能就踏踏實實的,有個機會給你,就是一個臺階,低頭往上爬就是了,別心高氣傲的非得抬頭看?!?/p>
Lily姐拿出手上活頁夾里的一頁策劃書,指給我看。
“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我好幸福!”
“小程,我覺得你幸福指數特別低,動不動就覺得別人跟你的自尊心過不去??赡憧催@社會,大家都這么忙,誰有時間逗你玩兒?。课矣X得你去尼泊爾是因禍得福,去看看人家的幸福指數怎么那么高,去給心靈吸吸氧,給精神松松綁!我手上這個就是咱們這次的主題,我給你3個版。你在那邊寫,我在這邊給你登,OK?就勸你這么多。你要實在不想去,我不為難你。我派廣告部的小林去,那孩子不挑?!?/p>
我看看主編手中的樣張,看看“我好幸福”那四個大字。覺得腳下的車水馬龍,面前的陳舊老樓和遠處的豪華公寓,在這一瞬間,好像都有話要對我講一樣。
“那些拿命換錢的人啊……” 腦子里突然閃過了那個千金小姐說的話。Lily姐說的沒錯,我們這些拿命換錢的人,低頭往上爬就是了,沒有資格抬頭看。又何必抬頭看。
“Lily姐,我去。您這么辛苦地給我爭取機會,我已經很幸福了。剛剛有點孩子氣?!?/p>
Lily姐滿意地點點頭:“就是嘛。只要把心態(tài)調整好,尼泊爾也可以是托斯卡納。對吧?
“幸福之旅”從被損開始
2011年9月11日晚8點半,我抵達了成都機場。剛走出閘口,就看到了一個老大爺舉著一個木牌子,牌子上寫著四個大字:“幸福之旅”。
這個臨時旅行團里,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單身女孩,大學剛畢業(yè)的樣子,又高又瘦,頭發(fā)很短,從后面看過去,像個男孩兒。
除了我們兩個單獨出行的,還有一個攝影驢友團,三男兩女,脖子上掛著5d相機,各個都背著裝尸袋那么大的背包,身披沖鋒衣,腳蹬登山靴,各個都是一臉嚴峻沉默,不像是去旅游,更像是去盜墓。
除了這個攝影沖鋒團,我們這個旅行團里,還有一個可怕的團體——大,姐,團。
我走到寫著“幸福之旅”的牌子底下報了個到,大姐團里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大姐一臉不耐煩地湊過來:“這下人齊了嘛,可以走了吧?”
舉著幸福之旅木牌子的大爺一臉麻木地重新數了一遍人,然后搖搖頭:“還差一個。你們先去車上等著吧?!?/p>
我們拎著箱子走出機場,看到了一輛早該在十年前就報廢的面包車,上面貼著皺巴巴的四個字——幸福之旅。但以這輛車的破損程度、寒酸氣質和車窗上厚厚的油膩污垢來評價,我覺得還是應該在車身上貼“窮途末路”四個字比較合適。
在車上一等,我們全體人就等了快兩個小時。等到最后,大家都有點兒著急了。一個大姐拉開車門,開始罵罵咧咧:“怎么回事呀?干脆也不要回酒店好啦,還休息什么呀,都12點鐘咯,早上5點還要來搭飛機的呀!”
正罵到一半,接機大爺拎著一個人沖過來了:“人齊了人齊了!出發(fā)!”
車上被塞進了一個年輕男孩,座位已經坐得差不多了,男孩只好擠在我身邊,我還沒來得及打量他,車廂里先彌漫起了一股很大的酒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男的一臉迷茫地站了起來,沖著我們開始鞠躬,低矮的車廂里,響起了咚咚咚三聲——他的頭撞在了車頂上,“架不住哥們兒勸,說十幾天見不著,怎么著也得吃頓飯再走。這一吃,就把飛機耽誤了,臨時又改簽……”
接機的大爺用力把這男的按在了座位上,用成都話教訓了他一句:“個瓜娃子,拖了后腿還好意思嚷嚷哦。再問你一次,你是叫王燦,對吧?”這位叫王燦的男同志醉眼矇眬地點了點頭。
面包車終于發(fā)動,拉著怨念沖天的我們,向酒店方向開去。
叫王燦的這個家伙,車開了沒多久就睡著了。車開到一半,王燦突然醒了一下,半瞇著眼,捅了捅右邊坐著的小女孩兒:“哎,給我來塊熱毛巾?!?/p>
那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居然答應了:“好,你等一下啊?!迸⒋蜷_車窗,擰開一瓶礦泉水,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塊毛巾,弄濕了,遞給王燦。
王燦閉著眼睛,把毛巾往臉上一蓋,然后立刻不高興地拽了下來:“要熱毛巾啦!”
車廂里一片安靜,我們都盯著發(fā)酒瘋的王燦,還有給傻逼獻愛心的熱血女孩。女孩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愣神的時候,王燦把眼睛睜開了,焦點不準地看看前方,然后不知道為什么,扭頭把目光定格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對的時間里,我還真有點兒緊張——上次被一個男的盯著看這么長時間,已經是兩年前了。
然后王燦說話了:“這什么航空公司???媽的空姐長得這么丑?!?/p>
面包車接著向前開去,載著一車廂的竊笑聲,再度呼呼大睡的王燦,和表情僵硬的我。
幸福之旅,就這么開始了。
(待續(xù))
摘自《等風來》
鮑鯨鯨著
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
定價:3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