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庸,一個有著雙重身份的上海男人。在辦公室,他是《申江服務(wù)導(dǎo)報》的資深編輯,走出辦公室,就程了陶瓷收藏家。收藏界歷來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海,但許多人提起程庸還是相當認可的。因為搞收藏的人,資本固然是重要保證,但更重要的是有鷹一般的眼光,而眼光又是靠知識慢慢滋養(yǎng)而成的。
程庸是以詩歌登上文壇的,有的是激情和想象力,但搞收藏則不得不冷靜,想象力與激情在某些時候往往會導(dǎo)致重大失誤,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在上海和外地的古玩市場上尋尋覓覓,看準了好東西,冷靜出手,喜怒不形于色,回家后仔細研究,將收藏心得條分縷析地記下。但隨著民間收藏的升溫,這支隊伍迅速膨脹,市場上的假貨也越來越多。沒辦法,只好轉(zhuǎn)向歐洲淘寶。
近十年來,他幾乎每年都要去一兩趟歐洲,至今已經(jīng)跑了歐洲三十多個城市,五十多家博物館,三百多家古董店,目的無非兩個:一是探訪四百年間中國藝術(shù)品傳播到歐洲的蹤跡;二是尋訪流失在海外的文物古玩。當然,作為工薪階層,財力有限,他只能跟古董店里的老外較勁,斗智斗勇,收集了一些唐、宋、元、明、清的陶瓷、漆器、銅器和玉器,還有外銷瓷。后者如今在國內(nèi)成了熱點,拍賣行的價格至少要翻兩三倍。
外國古董店很講規(guī)矩
程庸第一次踏上歐洲碼頭是在十年前,純粹是“探探路、打打樣”,沒買東西。但親眼看到了國外古董市場的面貌,形式上跟中國市場相似,價格也便宜,但是氣氛卻好得多。他看到一些乾隆青花外銷瓷,品相完整,價格在人民幣幾百元到千元之間,幾年過后則要賣到幾萬元。有一種歐洲名門望族使用的紋章瓷,流傳有序,那時要價幾千元,現(xiàn)在即使在地攤上也動輒幾萬到十萬。更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有些老外做古董生意還像狄更斯在小說中描寫的那樣彬彬有禮,不溫不火,出示物品時,眼睛里充滿了自豪。
回上海再作一番準備后,程庸第二次去英國。在倫敦見到了一個精明的古董商,出身于一個閱盡人間滄桑的收藏世家,店里陳列著很多中國官窯瓷器,光是清三代的大器就有二十多件,都是上等級的,沒有一件低于30萬元人民幣。程庸講了許多好話,贏得了對方的好感,讓他一一上手品察。最后程庸與朋友傾囊而出,湊了二十多萬元,想買一件雍正胭脂紅瓶,但那個老板就是咬定要30萬,不肯降價。最終沒有買成,他與朋友只得抱憾而走。“后來聽說這批中國古董都賣了,我心里很失落”程庸說。
有一次在巴黎,程庸在一家古董店里看中了一件清早期景泰藍果盆,美貌端莊的女老板開價900歐元,他覺得這個價格還算便宜,決定購藏,但就在他掏錢的時候,女老板突然想起什么,馬上又返身查閱了一下記錄本,記錄本上的標價是1500歐元,顯然,剛才她開錯了價。程庸馬上說沒問題,按照你本子上的價格交易吧。她連忙搖頭說:“開出了價就不能反悔”最后還按事先說好的價,再打了九折賣給了他。通過這次交易,這個巴黎古董店的少婦——瓦蕾麗小姐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了。
后來,程庸又多次到這家店里選購瓷器。“在我購物的同時,與瓦蕾麗小姐隨意交談,使我驚訝的是,她不僅熟悉中國的瓷器,連漆器、家具、雜件都有研究,知識面既廣,認識又深,諸如龍泉青瓷與雪拉同的關(guān)系,唐三彩的泛鉛現(xiàn)象,明代剔紅的工藝等等,她都能說個究竟。
在歐洲尋寶,雖然有時不得不放棄對風(fēng)景名勝的游覽,但程庸的眼界為此開闊了許多。他買到的古董還有不少,比如長沙窯、龍泉窯、鈞窯的陶瓷器等,有些雖然是殘件,但也不嫌棄。其中有長沙窯白地綠彩壺,品種少見。中國陶瓷傳入阿拉伯世界,唐代的長沙窯是主力軍,也是當時大宗外銷產(chǎn)品。從中國文明的傳播史看,中國陶瓷先影響阿拉伯,受中國影響的阿拉伯陶瓷再傳到歐洲。長沙窯歷史地位特殊,貢獻最大,但現(xiàn)在國內(nèi)藏家看輕高古器,市場價還不是很高。此外,他也買了一些外銷瓷回來,既可賞玩,又可研究。
不過,最近收藏界有人傳出話來,從歐洲買回的外銷瓷中,不少是“新中國瓷”,也就是建國后通過廣交會上出口創(chuàng)匯的仿古瓷,花了大價錢,千里迢迢地捧回來,才知道吃藥了。事實上,老外發(fā)現(xiàn)中國人跑到他們的地皮上撿漏,就將這批東西當作古董拿出來蒙中國人了。對此,程庸認為很多贗品包括仿外銷瓷,有正常通過渠道出口的,也有特意買了今天仿制的贗品放在古董店里“埋地雷”,專等中國人去踩。
據(jù)程庸觀察,在歐洲,特別是曾經(jīng)與中國有貿(mào)易關(guān)系的城市里,古玩店里的中國外銷瓷數(shù)量確實很多,普通器物的價位也就幾千元人民幣。外銷瓷里面也有官窯級別的,或者說是“訂做官窯”,數(shù)量稀少,因為這種外銷瓷材號工精,價格應(yīng)該等同于官窯。2007年香港蘇富比拍賣的一件伊麗莎白一世的藏品,系晚明五彩瓜棱壺,等同官窯品質(zhì),最后以108萬英鎊成交。為什么呢?就因為本身為上品佳器,又為權(quán)貴收藏賞玩,價格自然不菲。前幾年,在歐洲還拍賣了一件德國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青花外銷瓷,康熙年間燒制,器形碩大,大約有70厘米高。這批青花外銷瓷是這個皇帝用一百多名近衛(wèi)軍從威廉帝王那兒換來的,因此名聲遐邇,俗稱“近衛(wèi)軍花瓷”最終這件珍品拍賣到300萬元人民幣。
海外淘寶也要提防走眼
在歐洲淘寶,即使像程庸那樣有經(jīng)驗的收藏家,風(fēng)險還是與你緊緊相隨的。他說:“穿行在歐洲的大街小巷,尋找一件件流落于此的中國文物,時有機會撿漏,這聽起來充滿刺激、浪漫,還有點為國家找寶的榮耀,然而事實上充滿險情,要是一不小心花了大錢買回了贗品,除了郁悶,還在異國他鄉(xiāng)丟了臉面。最近就有一位收藏愛好者請程庸幫忙鑒定兩件從海外買回來的古董,一件是嘉慶款粉彩瓷器,另外一件是乾隆款銅器香爐,經(jīng)過程庸仔細鑒定,都是贗品。
程庸說:“海外古董店與我們國內(nèi)一樣,既賣真品也賣假貨,特別是一些表面誠樸憨厚,看上去也很熱愛中國文化,但又不怎么懂的人,更具欺騙性,須嚴密提防。而且也不排除中外古董商勾結(jié)串通的可能,有人從國內(nèi)攜帶贗品出境,放在老外的店里當真品出售,專等那種揮金如土、又不懂裝懂的中國游客來買”,所以提醒去歐洲淘寶者,務(wù)必小心謹慎,不能驕傲自大,認為自己什么都懂,歐洲贗品數(shù)量不少,加之多數(shù)老外誠懇待人,會把一件仿品當真品推銷給你。老外不是騙你,而是他真的不懂,錯把草根當靈芝。
淘寶回來著書立說
淘寶不是程庸西行的唯一或終極目標,他是帶著思考往返兩大洲之間的,從他第一次踏上歐洲大陸地,一方面為輝煌的歐洲古典藝術(shù)和古跡保護程度所震驚,另一方面在參觀國外博物館的過程中,也從他們的寶藏中發(fā)現(xiàn)了中國文化的蛛絲馬跡。
在今天我們研究中外文化交流史時,總會提到絲綢之路,事實上在海上貿(mào)易開始后,絲綢之路已成白骨累累的史跡了。那么當西方航海家和探險家懷揣著皇室的密札踏浪東進時,注定要踏上中國這個古老的帝國,必定要為豐富多彩的東方文化所陶醉,新一輪的東西方文化交流就此以新的形式展開了。
從16世紀到19世紀,許多歐洲國家從上流社會到平民階層,以廳堂里擺幾件中國瓷器為榮,以為收藏中國瓷器為風(fēng)尚。當然,最“粉”中國瓷器的要數(shù)雨果,他是當時法國最有聲望的詩人、作家。程庸曾去他巴黎沃日的故居,進入二層就被整堵墻的中國瓷器所震撼。歌德同樣如此,他父母在家里搞了個“北京廳”,滿屋子中國瓷器、漆器、墻紙,中國藝術(shù)氛圍極濃。他在法蘭克福的歌德故居中也親身感受過詩人對中國文化的熱情。伏爾泰、萊布尼茨是當時歐洲最有名的兩個哲學(xué)家,他們對中圖文化也極為贊賞,都是中國瓷器的忠實收藏者。
經(jīng)過一番思考,程庸寫了一本書《國風(fēng)西漸》,講的是流散歐洲的中國文物,當初是如何影響并改變歐洲文明進程的,更深的用意則是如他在書中所言:“考察中國藝術(shù)影響歐洲幾百年,是為了讓金塔的人們保持記憶,知曉中國曾經(jīng)擁有的輝煌和獨立的文明,并對世界文明作出過巨大貢獻。有了這個記憶,才不會因過度崇洋媚外而迷失自己,才不會因為暫時的落后而過度自卑,更嚴重地說,不要輕視、漠視自己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