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進是我的一位畫家朋友,因氣味相投,常在一起小聚。他的那張臉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追趕“韓潮”,最近看他怎么越來越像韓國人。臉稍長,鼻準直,鼻頭尖。單臉皮,小眼睛。但是我所認識的善進不是趕時髦的人,那張臉應該是天生的吧。
善進是一位快樂的畫家,在他丹青之中流露出的是機智、幽默、包容和寧靜。他那雙小眼睛聚焦靈活,抓捕形象的能力特強。那年青蓮詩社開年會,中午在桌上鬧酒,喝的東倒西歪出門,他突然說,我要給你們“三劍客”畫像。我們就依了他,到李白紀念館一個朋友家里喝茶,備了紙墨,讓他在旁邊畫去。砌起茶還沒有開飲,他說畫好了。我們感到驚訝,過去一看,真的不錯,我和雪峰兩人都服氣了。當時蒲永見不在場,“三劍客”缺一個怎么辦。他說一樣可以畫。果然,他把頭一仰,小眼睛一瞇,像是在空氣里搜索什么,然后提腕運筆,龍蛇飛走,一氣呵成。畫完,他一幅其樂無窮的樣子。后來,他又寫了一篇“戲說江油詩壇三劍客”的文章配他的畫在報紙上發(fā)表。這下就夸下???,說他不但畫畫得好,而且文章寫得也像畫一樣好。善進是性情中人,活得大氣灑脫。他是為自己畫畫,就像他是為自己吃飯一樣,心無旁騖。但是,別看他風度儒雅,使起壞來卻是一把好手。
前些日子,我不斷接到朋友的電話,電話里都是一個腔調;“恭喜恭喜,你終于下臺啦,出來喝酒,我們慶賀一下”。廠里干部臃塞,剛下文件,50歲以上的科級干部一刀切,離崗休息。怎么這么塊都知道了。原來是善進這小子干的。他一知道我離崗了,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八方打電話通知朋友。他說,你當了20年的科長,阻擋了多少年輕人的前途。這小子還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一板一眼地說。
昨天晚上他請客吃飯。席間,他的一位漂亮的女下屬悄悄問我:聽說那年一位小偷半夜進了你家偷東西,你和他擺起龍門陣,后來又談起詩來,是不是真的。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我說基本事實是對的,已經有許多個版本了。我知道這是善進干的。后來我又想,什么叫“事實”?語言一經說出就是虛構,語言無法還原事件本身。這些話好像是90年代的“先鋒”詩人們談得最多的話題。語言的神奇就在這里,我們不斷在是與非是,非與非非之間誤讀而產生聯(lián)想和愉悅。作畫又何嘗不是如此。善進畫的是多是人物和花鳥寫意。筆法洗練,著墨精嗇。寥寥數筆,人物花鳥流淌出來,構思獨到,極具個性,文人畫的味道很濃。兩片芭蕉葉下,一禿頭老翁俯地閉目凝神作畫,其虔誠狀,近似神圣的宗教儀式。原來是《懷素書蕉圖》。對書道能執(zhí)著到這般境界的怕只有懷素能當之?!堵犓蓤D》是兩老翁對坐幾皮松針之下,一幅憨態(tài),閉目側耳傾納世外微言。一孤鳥獨立一截殘藕,萎身縮頸,仍然閉目,頭頂一片濃墨,靜極。題為《聽雨圖》。聽松聽雨,都是畫家的一種表達方式,本在虛空,有何可聽。正是這一“聽”而打通天人之問的靈犀,呈顯畫家回歸自然的訴求。還有他畫的老子、杜甫都落筆于眉宇之間,神情哀悲或空玄,都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我的感覺,善進是可成大師之材,他深得繪畫之精意,他不是用墨在畫圖,而是用墨在呈現自己的靈性和智性。他在國內多次舉辦個人畫展,多副畫被國內外館藏。但是,他最大毛病是把畫中的人都畫成和他一樣的一雙瞇瞇眼。這大概就是叫畫如其人吧。
經常聽一些人講,某人的畫畫得真像,豈不知,畫得真像的人是畫匠,當畫匠把畫畫得真像后,又到畫得不像時,他可能就要成為畫家了。但是,能夠走到“畫得不像時”的人,是很少一部分人。善進大慨應該算是走到“畫得不像時”的那個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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