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點鐘起床是個什么概念——再誘惑,也迷糊。從箱子里拖出為這個黎明準(zhǔn)備的棉外套、圍巾,跌跌撞撞地上了車,我要去薩冉科特山嶺,完成來博卡拉最重要的一個心愿:觀看絕美的安娜普爾那雪山、魚尾峰日出。
停車后,走上一段蜿蜒的陡坡,和三五成群的日出等待者一起站在山嶺的一塊不大的平地處,平地邊沿架滿三腳架,只為記錄太陽躍出喜馬拉雅山的驚心動魄。
漆黑一片中抬頭仰望,頭頂有點點星光閃爍。遙想億萬年前,這里不過是汪洋一片,兀自肅然。山坡上有人家,點著燈,將一塊塊尼泊爾披肩掛在院子里的拉繩上,遇到?jīng)]有備好抵御這寒冷早晨衣物的游客,買一塊厚厚的披肩,也就夠了。
等待日出,就像抵死纏綿窒息親吻中等待一個必到的高潮。日出之前,隱約的天光變幻莫測鴨蛋青色后面就是魚肚白;不安定的層云更是千變?nèi)f化,青灰色的山頂蕩起帽子云,如飄似帶的條狀云……就在剎那間,天邊緋紅,朝霞漫天亂云飛渡,引來一片驚呼和相機(jī)的咔嗒聲。
06:11分,太陽帶著萬道光芒探出頭來,如箭簇般的光直直打到我們面前的安娜普爾那雪山和魚尾峰上。突然,我明白了,來博卡拉看日出并不是看太陽躍出的那一刻,而是看太陽的第一束光芒如何為這世界上最高的喜馬拉雅山脈帶來奇絕的景象:雪山像被點著了似的發(fā)光發(fā)亮,而呼嘯的風(fēng)勁吹出幾千米高峰上揚起的旗云。太陽每抬高一寸,雪山的景色就隨之變化,刀刃一般的切面,被遮擋的陰影,氣場無比強(qiáng)大到令人生畏。發(fā)呆,是必經(jīng)的過程,因為在真正的震撼面前,你真的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偶爾從喉嚨深處發(fā)出一個混沌的“哦”。
就這樣,在站足近三小時,其實是被美景眩暈之后,身體的反應(yīng)給了我當(dāng)頭一棒——饑寒交迫。
四處張望,走下幾個臺階,來到那間小屋,門前局促地擺著三五張塑料椅子,幾個喝完茶的尼泊爾男人正起身離開。我看著那墻上最簡單的表述:Tea and Coffee。坐下來,歇歇腳。跟那個面帶微笑額前點著紅穿著綠色線衫的女孩要一杯茶。她點頭,側(cè)身去忙碌。屋里小桌上的液化氣灶臺上正用大口的鍋煮著紅茶,待茶水沸騰,她用不銹鋼的口杯加奶加糖進(jìn)去,并將口杯當(dāng)作攪拌工具,反反復(fù)復(fù)將調(diào)好的奶茶舀起倒下,手法純熟,跟馬來西亞街頭做拉茶的手勢有得一比。也許,水、茶和奶就在這反復(fù)的拉扯中,跟高山清朗的空氣與雪山壯美景色的相融,便有了別樣的味道。
女孩羞澀地看我一眼,再看一眼。只見她擰開瓶蓋,往鍋里灑一種棕紅色的粉末。這是什么?我好奇:難道還要添加什么化學(xué)制劑?然后我就笑了,中國人對添加劑已經(jīng)過敏到了怎樣的地步呀。
玉桂粉。哦,我最喜歡玉桂的香味了。某咖啡店有一款玉桂面包,我每次去喝咖啡都要點一個來吃,卡布奇諾上撒一層滋味也更芳香醇厚。女孩似乎沒少見我這樣的玉桂控,笑著說,如果喜歡可以單獨再添加。
女孩用那個拉茶的不銹鋼杯舀起一杯奶茶,裝在我面前粗糙的白色瓷杯里,用同樣粗糙的白色碟子托好遞過來,隆重又謹(jǐn)慎的樣子,仿佛這不是一杯奶茶,而是一個跟某個神有關(guān)的東西。在尼泊爾的這些日子里,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們隨時隨地都存在的神靈,像對面6997米的魚尾峰,就是一座處女峰,尼泊爾政府不允許登山愛好者去攀登這座山峰的原因,也和神靈有關(guān)。
喝一口,噢,就像剛才看到日出的剎那,溫暖熨貼直抵人心。濃濃的茶味奶味玉桂味,雖然手上沒有一塊起司蛋糕,但捧在手心里的這份融融香甜與暖意已經(jīng)足夠。我順手把碟子還給女孩,端著這杯奶茶,朝山邊走去。
目光看過連綿的群山,喜馬拉雅的一座座雪峰高聳在眼前,太陽升得更高了,神一樣的光,照耀著云彩山峰還有每一個人。再一次癡癡地注視,前世今生也在這一刻有了輪回和騰挪,無法呼吸的寧靜里,內(nèi)心仿若有了別樣的光彩——就這樣理解了7年半行程,爆胎184次,騎乘94494公里探訪了87個國家的單車騎士石田裕輔說的:人生最重要的不是你呼吸了多少次,而是你有多少個無法呼吸的時刻。
不知不覺,奶茶已喝光見底,白色的瓷杯底留著一層玉桂粉末,甜蜜的糖讓手指也有了黏黏的質(zhì)感。
饑餓與寒意早已無蹤影,也許溫飽才是感受美景或燦爛人生的先決條件。不要說我世故,活在這俗世里,用不著說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來支撐虛弱的內(nèi)心。
沒想到,也從來沒有攻略告訴我們,喜馬拉雅山雪山日出美景和一杯熱騰騰玉桂味尼泊爾奶茶才是絕配。就像此時此刻,端杯尼泊爾茶看日出時的魚尾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