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我們就聊到了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萬芳回憶起2013年,講到有一些很親近的朋友離開了她。
“2013年上半年,我用很多時間陪伴蓓麗(萬芳專輯《原來我們都是愛著的》中《小星星》的創(chuàng)作人)。在她生命最后的兩個月,我都在她身邊。那對我來說是很難忘懷的經(jīng)歷。我用我的生命去陪伴另一個生命,這讓我發(fā)現(xiàn)人只有在生命即將結(jié)束或受到威脅的時候,才會去思考有關(guān)生命的事情。否則,我們想的都是生命以外的事,都是和欲望有關(guān)的事?!?/p>
說著這些話的萬芳,像一個朋友,也像一個醫(yī)生——這與多年來人們印象中她“療傷系歌手”的身份,也有著些許的吻合。
她說:“想跟很多很多朋友講,對!你有選擇權(quán)。我們生活在選擇的年代,其實不是我的心臟強大,而是我會選擇要不要接受各方給予我的壓力。不管誰對我說了什么,那都是‘耳邊話’,要不要按照那些話去生活,才是我的選擇?!彼难壑杏泄猓瑐鬟_著真摯與信念。
二十多年前,萬芳唱著情歌出道。觀眾面前,她是個容易動情的女孩,流著淚,唱著歌?!熬夒y了,情難了”,1993年的一曲《新不了情》給她貼上了榮耀的標簽。從那以后,她不斷在歌手、演員、電臺DJ、戲劇人的身份間轉(zhuǎn)換,成為大眾心目中“文藝青年”的樣本。
直到今天,萬芳還是會在各種場合唱到《新不了情》。一首歌唱了20年,膩了吧?但她說從來不會感到厭煩。因為每首歌在不同的生命階段唱和聽,都有不同的感受和意義。
每個角色也是這樣。萬芳得過臺灣金鐘獎的最佳女主角,但大陸觀眾知道她會演戲,還是因為她在大陸演出的舞臺劇《收信快樂》和《寶島一村》。這兩部都是文藝擁躉的必看劇目。
《收信快樂》萬芳演了12年,《寶島一村》演了幾百場,她說每次都有新的感覺?!拔沂恰妒招趴鞓贰防锏年愂绶?,這部戲用100分鐘濃縮了一個人40年的人生,是一個可以演一輩子的戲。而《寶島一村》里的朱嫂會讓無數(shù)人回憶起自己的故土。我是從小就生長在臺灣這塊島嶼的人,從小就在眷村長大,那個角色身上有我父輩的縮影?!?/p>
2013年底至2014年初,萬芳又接演了一個新的角色。她在舞臺喜劇《絕不付賬》里飾演了一個叫“玫瑰”的女子,這個角色很有些不同。
《絕不付賬》是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達里奧·福1974年創(chuàng)作的劇本。然而時隔40年再拿來演出,人們發(fā)現(xiàn),它仍然是一部很“當下”的劇。萬芳和華少在劇中詮釋了一對“貧賤百事哀”的中年夫妻在遭遇生存困境時的反抗。在觀眾看來,萬芳演繹的“玫瑰”是個潑辣的主婦。但在萬芳心里,“玫瑰”其實是一個“非常傳統(tǒng)的女性”。
“她原本是按照傳統(tǒng)的軌跡念書、談戀愛、結(jié)婚、買房、生子,一步步去建構(gòu)自己的家直到老年?!?萬芳說,“她想要買房子,她想要生小孩,但是她沒想過買到了一個質(zhì)量不好的房子,這件事打敗了她所有的夢想,摧毀了她的浪漫和熱情。是夢想破裂的崩潰,逼得她用潑辣的方式去表達自己的不滿”。
這是一個集合了很多種女性個性的角色,萬芳則想通過女性溫柔而強悍的力量表達對社會的想法?!盎貧w現(xiàn)實生活,如果是我們自己買到不稱心的房子,住了不到三個月就發(fā)現(xiàn)漏水,電線是老舊的,地板是突起的,你說你氣不氣?當然是會氣的吧。我在達里奧·福的劇本里看到的1974年的世界,是一個彼此不信任、充滿謊言、令人非常不安和沮喪的世界。但是,多么讓人失望”,萬芳停頓下來,嘆了口氣,“40年的時間里,我們生活的世界不但沒有進步,反而破壞得更多,人性的貪婪也在繼續(xù)擴大。這部劇看似荒謬,但其實更荒謬的是我們真實的人生”。
都說人生如戲,不知道抱著看一部“喜劇”的心態(tài)走進劇場的觀眾能否如萬芳所期待的,“通過這部劇去反省自己”。但她的愿望總歸是好的,“希望大家能從角色身上看到自己。當我們把生活中的不如意統(tǒng)統(tǒng)歸因于環(huán)境,歸因于別人的錯時,我們也要反省自己有沒有做好”。
歲末年初,《絕不付賬》收獲了來自觀眾的掌聲。而萬芳坦言,在舞臺上她常常擔心一不小心以掌聲作為自己表演好壞的判斷標準,這就錯了。她認為,演員在表演的當下,一定要回歸角色。人在生活里,則要回歸本心。
很多文藝青年以為,旅行是找回“本心”的妙藥,于是都向往“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但在“文藝樣本”萬芳的生活里,旅行的意義早已悄然變化。她說,更年輕的時候,旅行想做的可能是觀光、購物、品嘗美食,現(xiàn)在最喜歡的則是與生活在那里的人聊天。
她講了最近一次去德國的經(jīng)歷?!拔也⒉恢皇且粋€觀光客,看看風景,買買東西而已,我更關(guān)注他們的社會福利是什么、醫(yī)療狀況怎么樣,他們?nèi)绾蚊鎸ψ约旱纳?,他們的不滿是什么。我跟住在那里的朋友聊天,問他們政府都為他們做了什么。他們告訴我,如果一個企業(yè)進入一座城市會給這座城市帶來商機,但也可能會讓當?shù)厝速I不起房,把原本居住在這座城市里的人趕到邊緣地帶,那么政府就會否決這件事。政府會更多地去考慮大眾的利益,這是值得我們學(xué)習的?!?/p>
人們都說萬芳“文藝”,說“只有她才是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真正的文藝女青年”。其實在萬芳那里,文藝只不過是一個形容詞,并不能概括她對生活的主張。言談中,她更傾向于把“文藝”解釋成與人文、土地相聯(lián)結(jié)的一種思考方式,不是悲春傷秋,而是思考和行動。生命最好的狀態(tài),則應(yīng)該是從容、不慌張,并且永遠記得出發(fā)的地方。
“20 歲時總想離開家,40多歲卻開始想回家,這是更深層次的長大?!比f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