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世平,蕪湖南陵縣人,在鄉(xiāng)村種過田,后到城市漂流,現(xiàn)經(jīng)商。愛好文學(xué),創(chuàng)作時斷時續(xù),先后在《清明》、《安徽文學(xué)》、《鴨綠江》、《山東文學(xué)》、《文學(xué)界》、《當代小說》等刊發(fā)表小說若干,已出版小說集《鄉(xiāng)間民謠》。
小喬后來不止一次地埋怨自己,那天干嘛粗心大意不去接手機,一想到?jīng)]去接那個電話,她就忍不住唉聲嘆氣。
那個早晨本來是個令人愉悅的早晨,要不是得勝看到了她的手機,小喬還是愉悅的。手機的鈴聲響起時,得勝還在酣睡。準確地說,是一首歌,是“鳳凰傳奇”的《月亮之上》,他們開始唱響時,小喬聽到了,那時她正將打碎的雞蛋倒進開水里。得勝喜歡吃溏心蛋,得勝吃溏心蛋與眾不同,他要紅糖多一點,那樣有味兒,還要蛋黃鮮嫩,要看著是一個完整的蛋白,一口咬下去,蛋黃溢出來,鮮嫩欲滴,否則,他不吃。鍋里的開水在翻滾,而手里的雞蛋剛剛敲碎,最要緊的是,她要是現(xiàn)在去接電話,鍋里的雞蛋就煮老得不成樣子,那樣的雞蛋得勝是不吃的,他一兩個月才回家來一次,煮那樣的雞蛋給他吃,她于心不忍。
小喬將三個紅糖雞蛋端到房里時,得勝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翻看著她的手機,小喬的臉唰一下紅了。她把碗輕輕放在床頭柜上,對還在翻看著信息的得勝說,蛋來了,快趁熱吃了吧!
得勝沒有理她,還照例一條一條翻看著。
蛋來了,趁熱吃了吧!她又說了一遍。
過了好幾秒鐘,得勝才烏著臉,瞇著一雙泥鰍眼,盯著她問,這個人,住在哪里,帶我去他家里。
小喬的臉愈加紅了,紅到了脖頸。她伸手想從得勝手里奪回手機,得勝猜透她心思似的,利索地讓開了。
得勝說,想搶回去?沒門。
小喬說,哪個搶了?你再不吃,糖打雞蛋就冷了。
得勝說,我已經(jīng)吃你手機上的騷信息吃飽了,還吃得下糖打蛋?
小喬說,我那些信息,又沒什么東西,疑神疑鬼的。
得勝說,還嘴硬,人家都稱呼你“親”了,還是我疑神疑鬼嗎?
得勝說完,端起床頭柜上還冒著熱氣的紅糖雞蛋,順手摔在地板上,清脆的響聲過后,小喬看見碗碎成幾瓣,雞蛋白攤在一邊,蛋黃撒在地板上,一塌糊涂。
小喬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心說,壞了菜了,我怎么不刪除那些討厭的信息呢?
小喬拿來抹布先是蹲在地板上,抹那些蛋黃蛋白,效果不大。她又拿來拖把,拖幾下就去衛(wèi)生間去涮,涮干凈了再回來拖,好大的工夫,才將地板收拾干凈。她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得勝舉著手機問她打算怎么辦?
小喬說,那個信息是人家發(fā)的,我又沒有發(fā)給人家。
得勝說,我怎么曉得你沒有發(fā)給人家?你給我打電話給他,我們?nèi)水斆?,我來問問?/p>
小喬伸出手,說,我來打。
得勝沒有給她,說沒那么便宜,現(xiàn)在就想拿回手機。得勝按下了那個信息上的號碼后,把手機舉到了她的耳邊。她聽到里面“嘟”了兩聲后,對方接上線后,喂了兩聲見這邊沒有聲音后,就在里面小喬小喬地喚她的名字。小喬本來是不準備吱聲的,聽到里面在喚自己的名字,她膽怯了,她對著電話說,你瞎發(fā)的信息,被我男人看見了。她還想說什么,對方卻已經(jīng)掛機了。這個結(jié)果是小喬盼望的結(jié)果,她怕他真的來了,一不小心,得勝的火爆脾氣上來了,沒有的事,真的變成了事情。
得勝又拿一雙泥鰍眼瞪著她,說我讓你叫他來,你怎么告訴他我看見了?
小喬說,我正要說時,電話斷了,我怎么說?
得勝又點擊了那個號碼,而后,把手機舉到了她的耳邊。
響了半晌,屏幕上顯示,對方?jīng)]有應(yīng)答。
得勝重新又按了那個號碼,而后,把手機舉到她的耳邊。里面嘟了半天,屏幕上顯示,對方?jīng)]有應(yīng)答。
得勝不甘心,又按了過去,又把手機舉到了她的耳邊,這回里面清晰地提示,對方已關(guān)機。
得勝說,你不告訴他我看見了,他不會不接電話,更不會關(guān)機。還給你一次機會,現(xiàn)在就帶我到他家里去。
小喬的頭大了,小喬哪里知道他家在哪里?
得勝說不曉得他家,在哪里上班你應(yīng)該曉得吧?
小喬搖頭,說,以前我在服裝廠上班,他也在,現(xiàn)在不曉得在不在了。
得勝說,你只要說出他現(xiàn)在在哪里上班,我不會去找他。
小喬說,我真的不曉得。
得勝說,我去找,這個縣城屁大的地方,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個人。
得勝下床,把一件黑色的套頭衫麻利地套上身,穿上大褲衩,拿上摩托車鑰匙,摔門下樓了。摩托車的隆隆聲消失之后,小喬站在房里,還沒回過神來。
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就仿佛夢境一般,讓她措手不及。雖然她心里明了,她的手機里只不過有那些信息,她卻并沒有做出對不起得勝的事情。想到這,她忽然之間醍醐灌頂般醒了,下意識地打開背包,在包里翻手機,翻了半天,才想起手機被得勝拿走了。她又忙不迭地打開電視機,一看時間,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多了,她菜還沒買,還要去學(xué)校接女兒。
她到樓下才知道,秋天的陽光正肆無忌憚地照在小區(qū)的桂花樹上,那些樹盤還不大的桂花樹上蟬聲一片。小喬推出自己那沒有上鎖的自行車,急匆匆地向縣城三小而去。
得勝拿著電話號碼去縣城開發(fā)區(qū)的“美麗服裝廠”準備去廠區(qū)打聽這個人的名字,沒想到在廠門口被保安攔住了。保安站在崗?fù)だ铮畔铝藥еt杠的護欄。得勝只得跨下摩托車,走到崗?fù)み?,對保安說,他要去里面找人。保安的年齡與得勝的年齡差不多,區(qū)別在得勝的個頭高一點,皮膚黑一點。保安的個頭要矮一點,皮膚要白一點。
保安問得勝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得勝就拿出手機,翻了半天卻報不出名字。
保安覺得蹊蹺,說我問你要找的人的名字,你掏手機干嘛?
得勝說,我不曉得這個人的名字,但我曉得他的手機號碼。說著他就報出了小喬手機里的電話號碼。
保安一驚,臉上的肌肉跳了兩下,也只是片刻的工夫,保安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他說,沒有聽說過帶著手機號碼找人的,你回吧,不給你進去。
得勝見這邊沒轍,就推著摩托車,到南邊的保安崗?fù)み?,想蒙混過關(guān)。被剛才的矮個保安識破了,他拿起對講機,對南邊的保安講了幾句。南邊的保安聽后,見到得勝推著摩托車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就指使得勝把車子推出崗?fù)な组_外。得勝掏出煙,想跟他套近乎,他壓根看都不看他一眼。
得勝吃了閉門羹,就跨上摩托車心有不甘地往回騎,行到半路,他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他掉轉(zhuǎn)車頭,放慢速度,在一家個體移動營業(yè)網(wǎng)點門前停下車,走到柜臺前,對里面坐在電腦前的營業(yè)員說,我交費。他拿出小喬的手機,報出了給小喬發(fā)信息的手機號碼。營業(yè)員熟練地敲出了號碼,說不欠費啊,上面還有五十多塊錢呢?得勝說,他打電話叫我交費的,麻煩你把名字報給我瞧瞧。
營業(yè)員說,后面一個龍字。
得勝說,前面的呢?營業(yè)員說,要想前面的,必須交費打單才知道名字。得勝掏出十塊錢,遞給營業(yè)員。營業(yè)員瞪著杏仁眼剜了他一眼問,就交十塊?得勝回說,看名字對不對。營業(yè)員把單子遞給他時,得勝說不對,號碼不對,我回去問問。
他不管營業(yè)員高不高興,煞有介事地溜出了大門。
他再一次來到“美麗服裝廠”時,南邊的保安還在崗?fù)だ铮边叺膿Q人了,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人站在里面。他心里琢磨,南邊的家伙一定還認識他,他又來到了北邊,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還沒有開口說話,那個瘦瘦高高的家伙就皺著眉頭像趕蒼蠅一樣趕他走開。
得勝說,我找人。
保安說,找人到派出所去找,這是廠區(qū)。
得勝說,我找向玉龍。
保安說,什么向玉龍李玉龍的,我們這是廠區(qū)。
得勝回到家時,小喬已經(jīng)把女兒從三小接回家,飯菜都已經(jīng)燒好,見他回來,就端菜吃飯了。得勝郁悶地拿出了白酒,把三兩的玻璃杯倒了個滿滿尖尖,女兒楊茜覺得蹊蹺,問得勝,爸爸,你不是喜歡熱天喝啤酒嗎,怎么喝起了白酒?得勝回女兒,爸爸今個想喝白酒。楊茜咕嚕著像得勝一樣的小眼睛,邊搖頭邊往嘴里劃拉著米飯。
小喬和楊茜吃完飯時,得勝的一杯酒正好喝完,小喬把米飯端上桌時,得勝又倒了滿滿一杯酒。得勝對小喬端上桌的米飯視而不見,有滋有味地喝著小酒。
小喬送楊茜去學(xué)校時,得勝還在喝。楊茜臨走時,回過頭,吩咐爸爸,不要喝多了。
得勝望著女兒說,爸爸有酒量,沒事的。
小喬下午去了保險公司,經(jīng)理迎面就問她,怎么把手機關(guān)了一上午?小喬支支吾吾地說,手機壞了,還在修。
經(jīng)理說,你來了正好,下午開會。
小喬開過會,已經(jīng)不早了,她又騎著她那輛不需要上鎖的自行車,去三小把楊茜接回家,剛進門,得勝就攔住她,問她一下午死到哪去了?
小喬說,說的什么話?我在公司開會。
得勝說,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魂在開會。
小喬說,那你說我到哪去了?
得勝說,響鼓不要重敲,你心里清楚!
楊茜打量著滿嘴酒氣的父親,說,爸爸,你酒喝多了吧?
得勝說,小孩不要管大人的事,你做你的作業(yè)去。
晚上吃飯時,得勝又喝酒,喝了一杯,還要倒第二杯,小喬叫楊茜把酒杯搶了。沒想到的是,沒有喝到酒的得勝嚎啕大哭了起來。楊茜拍著小巴掌,幸災(zāi)樂禍地歡呼,哦,爸爸哭了,爸爸哭了!楊茜歡呼了一陣,把小嘴俯到小喬的耳邊,悄聲告訴小喬,說,爸爸真沒出息,不給喝酒他就哭鼻子,真好玩!
小喬心里明了,得勝遇到稱心與不稱心的事情都哭鼻子,其實是習(xí)慣,這是她與他做夫妻幾年來最感同深受的記憶。顯然,得勝這次哭,與看到她的手機信息有關(guān)。她本來想對楊茜說,哭鼻子是你爸的習(xí)慣,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其實,得勝這次哭,也可以說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他常年在外,辛辛苦苦地做紅木家具,與老婆過著兩地分居的生活,他原來以為家是安全的,可從小喬的手機上,他才明了,那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夢想,他不能接受。
楊茜睡著后,小喬在楊茜的房里回到得勝的床上,準備睡覺,被得勝在床上拉了起來。得勝說,干了壞事,還想睡覺,沒那好事。小喬說,我沒有做好事也沒有做壞事,更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干嘛不讓人睡覺?
得勝說,人家都承認了,你還死過的鴨子,嘴硬。
小喬說,隨便人家怎么說,反正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得勝說,我想了一天,我說不過你,這樣吧,我們離婚!
得勝這句話有點突然襲擊的味道,小喬沒有想到??汕∏∈沁@句話,擊中了小喬。倒不是說,她離不開得勝什么的,她的的確確舍不得楊茜。要是舍得下楊茜,前兩年她就走了,那一次與得勝大吵一架后,她決意離開他,她走出他打工的廠子,毅然決然地坐上回家的班車。上了車后,她還義無反顧,不知是氣昏了頭,還是大意了,那個班車,到了離得勝打工的城市不遠的一個縣城,就停下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鬼使神差地上錯了車。那時她只要進站再買一張票,就能在夜里抵達家鄉(xiāng)的縣城了,可是,她邁不開步子,楊茜始終站在面前,一迭聲地在“媽媽,媽媽!”地喚著她,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兒,楊茜的面目卻清晰可見。最終,她還是在夜里回到了得勝打工的城市,見到楊茜時,她抱起熟睡的女兒,又親又哭。
現(xiàn)在她帶著楊茜回到家鄉(xiāng)的縣城,她都讀二年級了,讓她離開她,那是天方夜譚。
半晌,小喬說,離婚把楊茜給我。
得勝說,那怎么可能,壞事是你做下的,女兒怎么可能給你!
小喬說,那你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我就答應(yīng)你。
得勝說,說。
小喬說,把我們離婚的事,瞞著楊茜,等她大了,才告訴她,行嗎?
得勝哼了一聲,說你還好意思說這樣的話,我告訴你,我們前腳離婚,我后腳就告訴楊茜,你媽媽不守婦道,在外面跟野漢子好,我恨不能拿一面銅鑼,敲得四面八方都知道我們?yōu)槭裁词虑殡x的婚。
這一回,小喬接不上趟了。反正自己沒有那樣,你告訴人家又有什么用?關(guān)鍵是楊茜曉得了,是要受打擊的,雖然得勝說的不是事實,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讓她知道真相,但眼下離婚是真,她能受得了嗎?還有一點,自己舍得丟下楊茜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舍不下。
得勝見小喬猶猶豫豫,好像陡然來了精神,來了精神的得勝不厭其煩地連聲要小喬馬上就答應(yīng)離婚。其實,得勝說離婚是試探小喬的反應(yīng),小喬要是滿不在乎,那事情就不言自明,看來,她暫時與那個人還沒有走好遠??墒牵謾C信息他接受不了。
小喬說,我不答應(yīng)離婚。
得勝開始循循善誘,說你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除非你像那個野男人向玉龍一樣,把你們前前后后,怎么來,怎么去,不瞞不囥、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我就同意你不離婚。
起先小喬不愿意說,小喬說,我和他確確實實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讓我說什么?
得勝大著嗓子說,你不說就說明你心里有鬼,你老實說出來,我就不怪你,就不與你離婚。你要是不說,就只有離婚一條路。再說,人家都說了,你不說,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得勝一想到手機信息,就有沖動,就不能自已。
小喬沒有辦法,只得按照得勝指明的思路走去,按說她是初中文化,得勝只有小學(xué)二年級的文化,可得勝就是能耐,初中文化的小喬,對他有時就是言聽計從。后來,小喬后悔大不該聽他的話,上他的當,可是,已經(jīng)晚了。
小喬本來是在家陪女兒楊茜讀書的,才到縣城用費還在預(yù)算之內(nèi),可當親戚朋友得知她已經(jīng)回來后,大事小事總是拐彎抹角地讓小喬知道了。小喬雖然平時言語不多,可是她卻要做人,她知道親戚朋友家有事,讓她裝著兜著,她可做不到。就為這,得勝在電話里不知說了好多次,每次小喬總是嘻嘻哈哈地蓋過去了。聽了幾次得勝的埋怨,下次親戚朋友家有事,她干脆就瞞著得勝,不告訴他了。在言語上是瞞天過海了,可是,在錢上,她卻瞞不過去。她平時又不曉得為自己存一點私房錢,每用一分錢,得勝的眼睛是雪亮的,因為那是得勝做木匠兼漆工的辛苦錢。
又有一個月,小喬的用費又超支了一點。小喬就打電話給在外地做工的得勝,說了超支的情況。
電話那頭的得勝說,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是嫁出門的姑娘,潑出門的水,你到那些人家去做人情,是脫褲子放屁,多事。
放下電話,小喬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一個念頭在心里就像六月天上的云層一樣,忽然間生成了,找班去上,自食其力,省得吃這個受氣的窩囊飯。
小喬開始是準備去做鐘點工的,跑了幾家中介,在時間上都與女兒楊茜的放學(xué)時間有沖突。到開發(fā)區(qū)問了幾家廠,到點上班,廠規(guī)廠紀要求不遲到不早退。這個也不行。
回來的路上,小喬騎著摩托車在開發(fā)區(qū)的開闊大道上左顧右盼,最終在“美麗服裝廠”門前停下了。“美麗服裝廠”在縣城很有名氣,據(jù)說工人有兩千人左右,而且到月工資就打到工人的工資卡上。這些小喬倒不怎么在意,憑勞動吃飯,天經(jīng)地義。她想的是上班時間,能不能顧及到女兒楊茜上學(xué)。
小喬在門口稍稍猶豫了片刻,就跨上摩托車向進去的大門駛?cè)?。讓她沒想到的是,在經(jīng)過門衛(wèi)的崗?fù)r,一道帶紅杠的鋼欄忽然攔住了去路。小喬急忙踩剎車,差點撞到欄桿。小喬嚇出了一身冷汗,正呆坐在摩托車上發(fā)愣,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讓她拿出證件來。她倒回摩托車,拿出證件從窗口遞給了保安。保安遞出一個登記簿,讓她填寫。小喬在姓名欄里填寫了姓名,在理由欄里填寫了找事后,把登記簿遞給保安,保安看后,又遞給她,讓她把手機號碼也寫上。小喬填好后,那個畫著紅杠的電子欄桿升了起來,她沒好氣地重新發(fā)動摩托車,扔下一股黑煙,進了廠區(qū)。
小喬進去不久,便又騎著摩托車出來了,小喬出來走的是南邊的通道,很順利,只是沒有收獲,她到辦公室去問了,人家頭搖得像撥浪鼓,根本不差工人。
后面發(fā)生的事情與她在“美麗服裝廠”丟下的手機號碼有關(guān)。
小喬吃過午飯,把楊茜送到三小后,正準備去哪家中介,隨便鐘點工什么工她都做了。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她喂了一聲后,里面?zhèn)鱽硪粋€男人的聲音,男人無比熟悉她似的,在里面問她是不是小喬,小喬莫名其妙地說,是的。男人接著自報家門,說他是“美麗服裝廠”的保安向玉龍,請她馬上來服裝廠一趟。小喬問,我來干嘛?電話里的向玉龍樂呵呵地說,你不是找班上嗎?小喬沒有否認,打趣地說,是的,可是,你們那個“美麗服裝廠”不要我這個“丑人”!向玉龍在電話里說,來看看吧!
小喬去了,沒想到的是,上午還在廠里值班的保安,此時正站在崗?fù)ね饷媾c里面的值班保安在說著什么。小喬到時,里面的保安又拿出登記簿,向玉龍說,不用了,上午登記過了。里面的保安聽后,瞅著小喬壞壞地扮鬼臉。
向玉龍領(lǐng)著小喬,徑直走進了羊毛衫車間,把她介紹給了一個中年女人,那個女人把小喬帶到成品車間,只見一件件已經(jīng)做好的羊毛衫,堆成了山。它們雖然在機器上下來了,還是不能出廠,還要經(jīng)過人工檢驗。于是,它們又被分發(fā)到女工面前,她們一件一件仔細檢查,如果發(fā)現(xiàn)塌線,就馬上拿針繚起來;如果有洞眼,就拿針縫好。一件三毛錢,多勞多得。
小喬就是要找這樣的活計,想什么時候回家,就什么時候回家,反正是多勞多得。
出了車間,小喬對向玉龍說,真謝謝你了!向玉龍卻辭不達意地說,你明明比三國里的小喬還要漂亮,怎么在電話里說自己是丑人?小喬笑笑,說你也太夸張了吧!
小喬上班了,她上了好幾天班后,才打電話告訴得勝,說自己上班了。本來她以為,得勝聽后,一定會埋怨她,不跟他商量一下,就擅自去上班?沒想到得勝很稀松平常地說,也好,省得東家玩玩西家嘮嘮。
第一個月發(fā)工資,小喬領(lǐng)了二千多塊。小喬二話沒說,到廠區(qū)邊上的小賣部買了兩包“玉溪”扔給了在崗?fù)ぶ蛋嗟南蛴颀垺?/p>
那天是周末,楊茜在家里,小喬下班時,天都黑了。小喬回家路過小巷回出租屋時,摩托車把路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刮了一下,中年男人隨即捂住傷處,蹲了下去。小喬停下摩托車,回來想扶起那個中年男人,哪里還能扶得起來。邊上的住家戶,突然間像從地下冒出來一般,將她與那個中年男人圍在了中間,都七嘴八舌要小喬帶著傷者去縣醫(yī)院。小喬就問他,要不要去檢查一下。中年男人之前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卻說,是要去檢查一下,沒有大礙,不會崴她。
到縣醫(yī)院一檢查,只不過受了點皮外傷。小喬放心了,她乘中年男人靠在床鋪上休息的間隙,跑到超市買了一大堆營養(yǎng)品,拎到中年男人床前時,他的身邊已經(jīng)圍了一圈人,有兒子,老婆,還有他的一個侄子。讓她沒有想到的是,他的侄子竟是這個醫(yī)院的醫(yī)生??吹剿嗷剡@么多東西,中年男人在床上動了一下,他的醫(yī)生侄子看著小喬說,就讓他四叔在醫(yī)院住院觀察一晚上,如果沒事,明天就出院。
小喬只得去交了錢辦了住院手續(xù)。
回到家里,楊茜一把抱住了她,問,媽媽怎么到現(xiàn)在才回來?
小喬說,媽媽頭腦發(fā)暈,忘記了下班,寶寶餓壞了吧?
她下了點面條,與楊茜簡單地打發(fā)了一頓晚飯,看看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的九點多了。
第二天上午,小喬到醫(yī)院,問中年男人的情況,他支支吾吾地讓她去問他侄子。她好不容易找到正在查房的醫(yī)生侄子,他示意她,等他查好房再說。她就站在那里等。
這期間,手機來了一條信息,她一看是向玉龍發(fā)來的,他問她,上午怎么沒有來上班?她回過去,在醫(yī)院有事。他又發(fā)了過來,問,什么事?她發(fā)了過去,說,昨晚擦了一個人,沒怎么樣,馬上出院。他發(fā)過來說,哦,還算走運。
中年男人的侄子查好房后,告訴小喬,他四叔估計還要觀察一兩天。小喬聽了,頭頓時有點暈,說,不就一點皮外傷嗎,怎么還要觀察?當醫(yī)生的侄子說,四叔說他的頭有點痛。
小喬沒有再接下句,她這時才感覺這個事情有點麻煩。她拿出手機,看有沒有到接楊茜的時間,卻看見向玉龍不知什么時候又發(fā)來一條信息,他問,出院了嗎?小喬發(fā)了過去,說,麻煩了,他還要觀察。向玉龍又問,真的沒事嗎?小喬發(fā)過去說,我不會說假話。向玉龍發(fā)過來安慰她,不要急,我下班過去看看。小喬看后,覺得好笑,哪有不急的,你來又有什么用?
向玉龍來到病房,見那個中年男人在無所事事地握著手機在聊天,聽著電話邊嘿嘿地笑。小喬一走進病房,他立馬掛了手機,閉上眼睛,裝著不能行動的樣子。
向玉龍示意小喬出來,在醫(yī)院的人工池塘邊,向玉龍詳細地詢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他安慰小喬,不要著急,這事由他來辦。
第三天中午小喬正在家里吃中飯,來了一條信息,是向玉龍發(fā)來的,讓她下午去醫(yī)院。小喬發(fā)了過去,問,怎么樣了?向玉龍馬上就發(fā)了過來,說,來了再說吧。小喬心里沒底,把才吃了一半的飯碗放下了。
小喬進了病房,中年男人迎面就對她說,出院可以,但要答應(yīng)他兩個要求。小喬說,說吧。中年男人說,第一要認我三天的工資。小喬問,一天是好多?中年男人說,我平常幫人下貨,也沒一定的,你就認我一百塊錢差不多吧?小喬點頭,問他第二個要求,中年男人說,你不許跟你的那幫人說我崴你。小喬笑出了聲,說我的哪幫人啊,再說,你也沒有崴我呀!
小喬說過話,在包里拿了五百塊錢,遞給中年男人。他抽下三張老人頭,把那兩張作勢要還給小喬,小喬沒看見似的,趕緊辦出院手續(xù)去了。
從醫(yī)院出來,小喬打算去上班,想想還是回到了出租屋。她心里說,三天不到的時間,已經(jīng)花去了她大半個月工資了,苦做苦累又有什么用?
手機來了信息,她不看也知道是向玉龍發(fā)的,她打開,他問,出院了嗎?她發(fā)了過去,說,你讓我過去,我去怎么沒看見你?他發(fā)過來說,我把你的事辦好,就走了。她發(fā)過去問他,你怎么辦到的?那人那么難纏!他發(fā)過來,說,再難纏他也有害怕的地方不是。她問他,是什么辦法奏效的?向玉龍回過來說,其實也沒什么,就是那天上午帶了幾個保安的哥們?nèi)メt(yī)院探望了一下他,還買了一點東西過去。小喬看了,一笑,發(fā)過去,說,謝謝你!他發(fā)過來,說,為美女小喬效勞,萬分榮幸。
她笑了,發(fā)過去,說,還美女,感覺吧?他發(fā)過來,說,千真萬確。
第二天上班,她還是扔了幾包香煙在他的崗?fù)だ?,他在里面大嚷,說不要,她裝著沒聽見,過去了。
她不想住黑漆漆的小巷了,狠狠心搬家至現(xiàn)在的套房,七十來平米,在二樓,住進小區(qū),她覺得安全一些。
雖然上班遠了一點。
女房東在保險公司上班,她見小喬家里學(xué)校廠里地來回,像磨子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來動員小喬去她的保險公司上班。小喬說,我沒有文化,就在廠里湊合著算了。其實她心里舍不得廠里一個月好歹兩千塊錢的工資。
女房東姓王,小喬平時叫她王姐。
王姐第二次來就不是動員她了,幾乎毫無商量的余地。王姐說,我要是害你,你就不交房租給我,你先跟我去看看。
小喬拗不過,只好跟著她去了保險公司。去了后才知道是比在廠里輕松多了。只是每個月要至少出一份保險單子,才能拿到保底工資。
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小喬經(jīng)歷了考核,培訓(xùn),已經(jīng)對業(yè)務(wù)很熟練了。每月出單,她沒好意思找朋友熟人,她先給女兒買,然后給自己買。第三個月,她有點發(fā)愁了,到底去找哪個呢?就在這個時候,向玉龍的信息來了,問她在保險公司怎么樣了?向玉龍已經(jīng)多次問她怎么樣了,她都回答說,還好。的確比在廠里輕松多了,只是每個月的出單,讓人頭疼。這次她看到信息,沒說還好,她說了假話,她說忙死了,能不能照顧她一下,買一份保險?向玉龍很快就回了過來,但是不知道怎么個買法。她回過去,說,這個沒問題,明天我請你喝茶,詳細地告訴你。向玉龍回過來說,我請你吧。
向玉龍買過以后,又給她介紹其他熟人買,他們兩個之間的信息,越來越多了。
小喬說完后,得勝翻出一條信息,上面稱呼她親,得勝問她怎么解釋?小喬說,現(xiàn)在網(wǎng)上動不動就說親,親已經(jīng)是一個很平常的字了。沒有其他意思。
得勝沒了言語,手在急促地褪她的內(nèi)褲,小喬用手擋了,她問他還離婚不離婚,得勝喘著粗氣說,讓我想想。小喬松了手,得勝在進入她的身體時,她琢磨他不會提離婚了,這之后,她就極力配合著得勝。
第二天起來,得勝還在熟睡,她在他的衣服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把里面的信息全刪了。待她與楊茜吃過面條,準備出門時,得勝橫在了面前。得勝伸著手,她起初還莫名其妙,待明了他是要手機時,她才知道,事情還沒有過去。她只得打開包,將手機拿給他。得勝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信息后,隨手將手機砸在地上,手機著地的聲音很沉,摔個四分五裂。
楊茜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小喬用手拭了拭眼睛,牽著楊茜出了大門。
小喬把楊茜送到學(xué)校,自己無精打采地往保險公司走。早上她沒有騎摩托車,也沒有騎自行車,她沒有精神。走在路上,她始終感覺后面有人在跟蹤自己,她隨即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
沒走多遠,她又感覺后面有人跟蹤自己,這回她沒有想,茫然回過頭,卻見得勝在不遠處的街道上。她回過頭的剎那,得勝想躲開,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之后,他就大搖大擺地在街道上東張西望。
昨晚與小喬親熱后,得勝在心里與自己干了一仗。這個說,算了吧,放過女人這一回吧!那個嘆了口氣,說,你在外面太苦自己了,同行們都到外面找女人,把自己放得清清爽爽,你呢,每個月在夢里把自己放了,你到底圖甚?他說,我不圖什么,我為這個家,我為小喬,為楊茜,我寧愿在夢里放自己。那個他又嘆了口氣,說,你要這樣死腦筋,我還說甚!得勝又想,做人要根本,要么你就不要這個家,要這個家就要顧這個家。
得勝在床上睡不著,事情既然出了,就有了的時候,他想來想去還是要和小喬談一次,讓她以后不要與男性發(fā)什么信息,只要小喬答應(yīng)他,他就把手機還給她。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當他醒來時,就準備與小喬說道說道,然后把手機給她,他知道小喬做保險,離不開手機。這樣想著,他便伸手在褲子里摸手機,幾個兜都摸索到了,沒有,他知道被小喬拿去了,他瞧見手機上已經(jīng)沒有信息時,頓時怒火中燒,剛剛熄滅的火焰又死灰復(fù)燃了。沒有的事為何偷手機?沒有的事怎么鬼鬼祟祟把信息那么快刪除了?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燒,他已經(jīng)不放心這個女人了,他鬼使神差地跟在她后面,漫無目的。
他的眼睛紅得像充了血。
小喬的心咚咚地跳得厲害,到公司時,王姐驚乍乍地問她怎么了?小喬說,沒有啊。王姐說,你看看你的臉色。小喬到洗手間,鏡子里的自己,臉上像白紙一樣,煞白。
中午吃飯,得勝沒有回來。外面,秋天的天空烏云密布,乍看還以為馬上大雨臨盆,其實不然。楊茜說得準確,她告訴小喬,媽媽,天上的云在開會哩!
楊茜是放晚學(xué)的路上這樣對小喬說的,把一天沒開笑臉的小喬說笑了。楊茜把頭在后面轉(zhuǎn)到小喬的胸前,說,媽媽,你怎么笑了?小喬警告楊茜,坐好了,安全第一。楊茜扮了個鬼臉,說,知道了。
小喬與楊茜剛到家,樓下響起了摩托車的聲音,沒一會,得勝回來了。小喬打開液化氣,準備炒菜。得勝在后面過來,擰滅了火頭。而后,他掏出一沓單子,抖開來,有一二米長。小喬不知道那是什么單子。得勝說,我在外面找錢,你在家里與人家發(fā)信息,談心,好自由自在?小喬才想起來,自己的手機,是拿得勝的身份證買的。得勝聽說她要買手機,就騎著摩托車,帶著她和楊茜,去了一家手機店,小喬沒想起來買手機還要拿身份證,就要回家來討,得勝說,我?guī)Я恕?/p>
回來的路上,小喬回憶說,我?guī)О?,你不讓帶,把身份證丟了。得勝輕描淡寫地說,我的身份證不也一樣嗎?
小喬現(xiàn)在才知道,得勝其實早就留了一手。
憑天地良心,得勝沒有那個意思,要不是小喬拿走手機,刪掉信息,得勝不會打小喬的電話單。
得勝說,你和那個姓向的發(fā)了多少信息,這上面清清楚楚。不要炒什么屌菜,我們現(xiàn)在就去你哥哥家,把你的“光榮事跡”報告他一下。
小喬不去,得勝說,那不行,不去也得去。小喬沒有辦法,就隨著得勝出了門。
小喬哥哥見到他們一家三口到他家,還以為他們來串門的。他一邊吩咐小喬嫂嫂去買鹵菜,一邊遞煙給得勝,問他哪天回來的?
得勝虎著臉,點了煙,說哪天回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妹妹在我不在家的時候,與野男人眉來眼去,信息不斷。
哥哥拿眼瞅了一眼小喬,問,你們在家吵架了?
小喬沒有言語,哥哥又轉(zhuǎn)過頭,問得勝,得勝說,你問你妹妹。
楊茜嘻嘻哈哈地告訴他舅舅,說我爸今天早上把媽媽的手機砸碎了。
哥哥聽了楊茜的話,表情嚴肅地轉(zhuǎn)過頭,問得勝,你們到底怎么了?
得勝就說小喬在外面有了外遇。小喬實在聽不下去,就站起來反駁他,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當著哥哥的面,吵將起來。嫂子開門,拎著幾個花樣的鹵菜,得勝與小喬還在拌嘴。楊茜起先好奇地聽,后來她聽懂了,她捂住耳朵,對得勝嚷嚷著說,我媽沒外遇,我媽就是沒外遇!
哥哥好像被楊茜提醒了,他問得勝,你知道得這么詳細,是你看到了,還是怎么回事?得勝胸有成竹地說,我昨天把她的手機拿來了,她這個不要臉的,今天趁我睡覺,把手機偷回去,把信息刪了。另外,我昨天看到信息,她老老實實地把與那個野男人的事情都對我坦白了。小喬在后面強調(diào),根本沒有的事,他無中生有。
得勝聽了小喬的話,在兜里掏出像白綢帶一樣的通話記錄單,遞給小喬的哥哥,哥哥沒接,也沒有看,他說既然這樣,你們回家去吧,我也沒有飯給你們吃了。
得勝說,好,既然你這個做哥哥的不管不問,那我們回家就去離婚。
小喬哥哥說,到現(xiàn)在你們哪個聽了我一句話?走吧,我眼不見為凈。
得勝咕咕叨叨地出了門,在路上他發(fā)狠明天就去離婚?;氐郊依铮贸鐾ㄔ捰涗泦?,嚎啕大哭。
第二天小喬在上班的路上,又感覺后面有人跟蹤自己,這一回,她沒有回頭,她心里十分清楚后面的人是哪個,她就沒有心思回頭了。得勝沒完沒了地折騰,她的眼睛上都生黑眼圈了。昨晚她賭氣跟楊茜睡,得勝半夜過來,硬是把她拖回了他的床上,一下褪盡了她的內(nèi)衣,小喬抱著身體不給他,說你不是要離婚嗎?有志氣就不要碰我。得勝說,在離婚證沒開之前,你就是我的。小喬的眼淚在臉上流淌,她依了他。
小喬到單位,王姐迎面就問她,手機丟了,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買一個?小喬支支吾吾地說,沒時間買。王姐笑了,說,我什么記性,你老公回來了,是忙!
天陰了幾天,太陽終于出來了。小喬下班,慌慌忙忙回家洗衣服,現(xiàn)在離楊茜放學(xué)還有一個小時,她估摸著把衣服洗好,再去接楊茜不遲。昨下午,她去買手機,得勝又要她用他的身份證,她條件反射地搖了搖頭,得勝就跟著她,一路念叨。她沒有辦法,在哥哥的樓下,喊哥哥下來,問哥哥哪里的手機價格比較合理。哥哥說,不要買了,我有一個手機在家里睡覺,你拿去用吧。得勝叨叨,去買一個。哥哥對得勝說,我給我妹妹用,又不是給你用!
哥哥的手機,哥哥的號碼,得勝看著手機,顯得痛苦萬分,又無可奈何。新號碼沒有人知道也就沒有人打進來。小喬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在衛(wèi)生間里洗衣服。正洗著,手機的鈴聲響了,小喬準備來接時,又沒有了。這時,得勝從房里像箭一樣沖了出來,直奔手機。他拿起手機,看了看號碼,半天才放下。
小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蹲下身,一門心思洗自己的衣服,手機的響與不響,仿佛與自己無關(guān)。
她在曬衣服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就在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得勝又箭一般沖到手機面前,看了半天號碼,又猶猶豫豫地放下了。
手機還在固執(zhí)地響著,小喬接了,是王姐,她嗔怪她怎么半天才接電話?小喬說,我在曬衣服,才聽見。
王姐約小喬下午去打字社打印名片,王姐又埋怨小喬怎么把原來的號碼換得那么徹底。小喬有苦難言。
小喬跟王姐在打字社打印名片時,接到了一個男人的電話,電話一遍又一遍問小喬是不是在保險公司上班。小喬開始還搭腔,聽了電話里顛三倒四的詢問,她干脆掛斷了。
晚上回家,得勝問她,下午有沒有人打電話給她。小喬怕麻煩,就回他說,沒有。得勝說,你把手機給我看看。小喬不給他,得勝說,心里有鬼你就不給我。小喬只好把手機遞給了他。
得勝翻看手機,然后斜乜著小喬,說,你不是說沒有嗎?小喬說,這個人打錯電話了。得勝一板一眼地告訴小喬,不管是打錯還是沒有打錯,總歸是打了,對不對?小喬沒有回答,心里說,又不是我打給人家的。得勝不依不饒,問,你說對不對?小喬點頭,說,對。
小喬再回到家里,就想把手機關(guān)了,可她又怕公司打電話找她。她在家里的時候,就怕聽到手機響,手機鈴聲響起時,她還沒來得及接聽,得勝先接了,問對方是哪個,是找哪個,然后才把電話遞給小喬。有時半天沒有電話,小喬就暗自慶幸,可不一會,手機響了,小喬的心又懸了起來。只見得勝已經(jīng)放下手機,人家打錯了。
得勝的假期到了,他說,不離婚你必須承認錯誤,不然,我不會放過你。小喬說,我沒有錯誤,怎么承認?
得勝走后,小喬洗衣服,在他的褲兜里,洗出了一張手機卡。小喬拿著手機卡,發(fā)了一會愣,起身準備扔到垃圾桶里,想想還是放進了包里。
上班時,她把卡插進自己的手機,打王姐的電話,王姐接聽時,她按下了鍵,王姐沒有聽到電話,罵打電話的是神經(jīng)病。小喬說,給我瞧瞧。小喬看見,王姐手機上的號碼,就是有時自己在家時莫名其妙打來的號碼。她在心里罵,狗日的得勝!
下班回家,門口蹲著一個人。小喬上前才看清楚是自家的表姐,她怎么來了?小喬開門把表姐讓進屋里,說是哪陣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表姐沒有回她的話,卻問得勝表妹夫哪去了?小喬說,他今個早上走了。表姐哦了一聲,說,我給表妹夫害苦了,這幾天你表姐夫天天在家罵我。小喬一驚,問怎么了?表姐還沒有說話,眼淚卻先出來了。
十多天前,得勝去她家里串門。聽說她家在縣城買了房子,剛拿了鑰匙,正準備裝潢。得勝毛遂自薦,要求表姐把木工活油漆活全部給他做。表姐不相信地搖頭,說你在江蘇又做木工要做油漆工,還是紅木家具,來錢得很,開什么玩笑。沒想到,得勝卻面露苦楚,說他在外面做紅木家具順帶著油漆是很來錢,可是他一個人在外面做事,家里卻沒辦法照顧。表姐見他真心誠意想做,就告訴他,中午表姐夫回來吃飯,你和他說吧。飯桌上,得勝把對表姐說的話又對表姐夫說,表姐夫說,家里人肯定照顧家里人,一口答應(yīng)了。
那幾天得勝天天去表姐家,表姐的房子水電做好后,就等著木工進場,于是就催得勝開單子買木工板之類的裝潢材料,得勝開了單子后,表姐夫便照單買回了木工材料,材料買回來后,卻不見得勝進場。表姐夫打電話,得勝說這兩天有事。過了兩天,表姐又打電話,得勝卻告訴她,他要回江蘇去做紅木家具去了。表姐問,不是你自己說不出門了嗎?得勝沒有辦法,在電話里告訴表姐,他真的不想出門,想在家門口做木工活和油漆活,可是,木工裝潢與做紅木家具完全不一樣,油漆也不一樣,他沒有辦法做。表姐說,那你開的那些材料我都買回來了,我現(xiàn)在喊哪個來做呢?得勝忙在電話那頭賠不是。表姐沒有法子,只好另外喊了木工。哪知道,木工進場后,看了原先買回來的材料,有一大半不能用,樓上樓下地搬運,表姐夫沒有辦法發(fā)作,就把臉色給老婆看,好多天都不理她。
她今天是來向表妹倒苦水來了。小喬聽了忙賠不是,其實,得勝回來一個字也沒有對她說過。雖然如此,小喬卻在心里泛起了漣漪,她心里真的有一點點叫作感動的東西,在心里一陣一陣地流淌。其實,她在得勝面前說了好多遍了,說她想他回來,哪怕錢少一點,她無所謂,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比什么都好。每一次說過,得勝就像沒有聽見一般,抽他的煙,喝他的酒。有一次,她就當他沒有聽見,就大著嗓門說給他聽,得勝卻輕描淡寫地揶揄她婦人見識。從這以后,她一次也沒有說過了,沒想到,得勝卻想著回家了。
得勝出去幾天,一個電話沒有,一個信息沒有。小喬開始還記恨手機卡的事,得勝在家的幾天,白天受氣,夜里沒完沒了地要她,她配合很了,他說她騷;她不配合,他說她心里沒有他,遇到這樣一個不講道理的人,她頭都大了。聽了表姐說的事后,她又不恨他了,原來得勝也不想出去,她的心里也不想他出去,她就想一家人早晚在一起,過簡單的生活,可是,這個愿望沒有辦法實現(xiàn)。
小喬接楊茜回家,一路七想八想的,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走在前面的楊茜都聽見了,她回過頭,問,媽媽,你呼吸怎么這么大聲音?。?/p>
小喬說,媽媽喘不過氣來了。楊茜說,喘不過氣,不就要死了嗎?小喬說,不會的,媽媽是大人。心里卻說,人是活著,心已經(jīng)死過好多回了。
小喬在二十歲那年,在馬城已經(jīng)成家的姐姐把她帶到了身邊。小喬白天上班,晚上就住在姐姐家,感覺上與家里沒有區(qū)別。
小喬平時言語不多,在廠里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畢竟是在外面,有時在廠里還是感覺了一份失落。這份失落,體現(xiàn)在飯后和小歇的時候。內(nèi)向的小喬看到這里一幫,那里一伙,她往往不知道站在哪里好。好在不久后,一個人走近她,與她搭訕。他就是于海。于海是本地人,在馬城的郊區(qū)。于海也不喜好搭幫打伙。他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小喬經(jīng)常一個人走來走去,便走到了小喬面前。
這一走,他們就成了朋友,漸漸地,就成了形影不離的戀人。于海家離姐姐家不遠,于海開始時,在離姐姐家的馬路那邊等她上班,下班時,把小喬送到馬路這邊回家。他們這樣頻繁地來去,姐姐當然有看見的時候,可是,姐姐不但沒有生氣,而且對于海還客客氣氣的。于海受到鼓舞,上下班就到姐姐家門口接送了。
姐姐有姐姐的想法,自己嫁在馬城,妹妹要是也嫁在馬城,姊妹倆就一輩子在一起做伴了。待于海向姐姐提出他想與小喬訂婚時,姐姐便信心滿滿地回娘家與父母說,父母年紀已大,就讓她與哥哥說,哪知道哥哥一聽,火冒三丈,哥哥責(zé)問姐姐,還有沒有良心?你自己跑到馬城,還想把妹妹也帶去,你們都走了,爸爸媽媽身邊沒有女兒,還怎么養(yǎng)老享福?
姐姐無話可答,回到馬城,向于海攤了牌。
小喬不能接受,她從廠里下班沒有回姐姐家,而是陪伴于海,去了他家。
那個晚上,他們倆和衣睡在一張床上,唉聲嘆氣。
那時馬城還沒怎么開發(fā),春天晚上的郊外田野里,蛙聲陣陣,不時傳來江輪的汽笛聲。
小喬第二天回到廠里,結(jié)清了工資,離開姐姐家,離開了馬城。
坐在回家的客車上,于海痛苦的模樣歷歷在目。
小喬想著想著便淚水漣漣,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與于海兩年的熱戀,被哥哥的一句話,就輕而易舉地葬送了。
小喬回到家里,沒有待多久,就跟著哥哥去了上海。小喬又一次上班了,再一次上班的小喬,除了與同宿舍內(nèi)的姐妹說說笑笑之外,只要出了宿舍的門,她就沉默了。小喬能沉得住氣,她能夠從上班到下班一言不發(fā)。好在這是一家電子管廠,你不說話,沒人怪你。
小喬這一待就是幾年,一晃到了二十七歲了。父母急了,讓哥哥把她從上海領(lǐng)回家,一門心思說婆家。
幾個月后,遠房的哥哥來說媒,把她介紹給了大她三歲的得勝。
在外人看來,小喬配得勝,那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墒牵瑢τ趦蓚€都是大男大女的人來說,這個話已是多余。
領(lǐng)結(jié)婚證要照相,小喬要去拍婚紗照,得勝不同意,小喬以為得勝舍不得錢,說,錢我出。得勝還是不答應(yīng)。小喬只得跟著得勝在民政局草草拍了合影。
洞房花燭夜,得勝輕車熟路的架勢,讓小喬吃驚。小喬問他,怎么這么熟練,得勝閉口不答。
事畢,小喬頭腦里忽然蹦出一個想法,就在姐姐告訴她哥哥不同意她的婚事的那晚,她與于海肩并肩,頭對頭,在一張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晚上,那個晚上,于海要是像今晚得勝這樣要了她,她今天還睡在這張床上與得勝同床共枕嗎?
答案很明確,她會不顧一切地跟定于海。小喬在得勝鼾聲如雷的酣睡中,很是懷戀自己與于海的戀情。于海好多次求她與自己合影,小喬總是委婉地告訴他,等拍婚紗照那天吧!
沒想到的是,她反過來那么求得勝拍婚紗照,她自己掏腰包,人家都置之不理,看來是自己遭報應(yīng)了。
婚后,小喬跟著得勝去了他所在的城市,繼續(xù)做他的木匠和油漆工。在租住的房子附近,又租住著其他地方來的像他們一樣的年輕夫婦,他們晚上成雙成對地出來串門,小喬也想與得勝去他們家串門,得勝不答應(yīng),小喬就在出租屋里看電視。小喬心里想得勝帶著她,就是不串門,在路上走走也蠻好,可是,得勝沒有一次帶過她。
楊茜在三歲時,那么小小的人兒,也氣鼓鼓地問她,爸爸為什么不與我們一家人出門去?小喬對楊茜說,你去問你爸爸。楊茜問了,可得勝裝著沒聽見,不搭楊茜的腔。
后來,得勝鄰居家的一個女人告訴小喬,在她之前,得勝談了一個女子,兩個人好得不得了,可是女子的父母就是不答應(yīng)他們的婚事,得勝心灰意冷之后,才回家說了你。沒想到,小喬平靜地告訴那個女人,那是他的從前,我不會怪他的。女人吃驚地看著小喬,一迭聲地贊她賢惠。
小喬見得勝好幾天沒來一個電話,就在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打了一個電話給得勝。得勝接了電話,問她今天怎么想起來打電話給我了。小喬說,你不打電話回家,人家在家里不是不放心嗎?得勝說,楊茜呢?小喬說,在吃飯。得勝說,讓楊茜接電話。小喬把電話遞給楊茜,楊茜與爸爸說了好一會話,小喬等著,小喬以為,得勝與楊茜說完話,可能還要與自己說幾句話,哪知楊茜與爸爸道過拜拜后,小喬拿到手里,得勝那邊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
晚上,小喬都已經(jīng)睡一覺了,手機的鈴聲把她鬧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沒看號碼,喂了一聲。這一聲喂,簡直翻了天,那邊說,我打電話給你,你還喂,你在和那個野男人玩糊涂了吧?
小喬本來是躺在床上,里面的聲音是得勝,憑感覺,她知道得勝晚上喝了酒,還喝了不少。她在電話里都聞見了得勝渾身上下散發(fā)出的濃烈的酒味。
小喬說,你胡說什么,我和哪個野男人玩了?你這樣胡說八道。得勝說,我一點沒有胡說,你跟哪個野男人玩,你心里清楚。你找的那個男人,沒什么了不起,就一個破保安,還不如老子。
小喬沉默了片刻,氣得掛斷了電話。沒過一分鐘,得勝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小喬不想接,可是,鈴聲很執(zhí)著,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小喬只好接了,得勝說,你掛啊,你不是會掛嗎?小喬說,你要是男人,講話就文明一點,不要出口傷人。得勝說,我這個小木匠帶油漆工,沒有文化,不講文明,你要講文明,找那個保安去?,F(xiàn)在楊茜睡著了,你們在床上鬧翻天,也沒人管你們了。
小喬氣得把電話放到床上,任得勝在里面說去。里面什么時候停止的,小喬不知道。小喬打接了得勝的電話,坐在床上,雙手抱著雙腿,將頭蹴在中間,一團氣夾在心里,始終沒有辦法出來。沒有辦法出來,她的心里就始終不能安寧,不能安寧,她就沒有辦法睡覺。
第二天小喬到公司,王姐就像不認識似的,瞅得小喬臉都憋紅了。王姐神秘地對小喬說,老公才走幾天,就想成這樣!其他姐妹也隨聲附和,說,對呀。
小喬不知所措地來到洗手間,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四周,布滿了兩個黑黑的圓圈,成了名副其實的熊貓眼。
沒過幾天,得勝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小喬接了,得勝說,把電話給楊茜。小喬遞給楊茜,楊茜圍著桌子打轉(zhuǎn)轉(zhuǎn),她說我沒話給爸爸說了。那個電話最終無果而終。
第二天,小喬起床才發(fā)現(xiàn),手機昨晚忘記充電而自動關(guān)機了。她下意識地插上電源,待充了一會,打開手機后,發(fā)現(xiàn)除了王姐喊她今天主持早會的信息外,得勝打了十幾個電話。她正準備打過去時,得勝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問小喬,昨晚為什么關(guān)機了?小喬說,手機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得勝說,今天饒你第一回,下回再發(fā)現(xiàn)你關(guān)機,我對你不客氣。小喬的眼淚都出來了,她說,我魂關(guān)機差不多。
那天主持早會,她說錯了好幾個地方,下面一陣陣哄堂大笑。王姐下午請她喝茶,問她怎么了?她好想告訴王姐她們夫妻之間的事,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從茶樓出來,小喬到學(xué)校去接楊茜,學(xué)校門口站滿了家長,男男女女,都把頭抬著看緊閉著的大門??吹侥切┠屑议L,小喬的心里動了一下,自己何嘗不想待在得勝身邊,她的想法簡簡單單,她不要有許許多多的錢財,她就想一家三口待在一起,過簡簡單單的日子。她有時間她去接楊茜,得勝有時間,得勝去接。晚上,一家人串門還是散步,都一起出門一道回家。她就想那樣的日子,得勝不答應(yīng),一定把她們母女送回家,過著三個人兩個地方的生活,這是她不想要的,她的骨子里,其實有像書上說的,有一種對浪漫的渴望,她討厭這種分居生活。
楊茜鬼鬼祟祟地在后面喊她,她才知道已經(jīng)放學(xué)了,楊茜坐到她的摩托車上,問她,媽媽,剛才在想什么心思?小喬說,媽媽累都累死了,哪還有心想心思。楊茜神秘地說,想了。小喬說,那你猜媽媽想什么了?楊茜一字一頓地說,想得勝了。小喬的臉一紅,說,爸爸不喊,喊得勝,真沒大沒小的。楊茜說,你能喊得勝,我還不能喊嗎?
小喬燒晚飯,楊茜在做家庭作業(yè)。小喬一邊燒菜,一邊督促楊茜做作業(yè),時不時還拿起來看有沒有做錯了地方。
手機的鈴聲又響了起來,小喬看號碼,是得勝的。她按下接聽,得勝告訴她,還有一會就到家了,在鍋里多添一把米。小喬想問他,這才出去幾天,就又回家了?小喬沒有說出口,她知道得勝吃飯不多,就愛一口酒。她把得勝回來的消息告訴楊茜,楊茜把大拇指翹起來,對她“耶”了一聲。小喬下樓,走到小區(qū)門口,買了鹵鴨頭,得勝就愛啃鴨頭。她還買了兩瓶啤酒,得勝喝了白酒,用他自己的話說,習(xí)慣用啤酒漱口。
小喬把鹵菜和啤酒拎回家,就與楊茜邊看電視,邊等得勝到家。天都黑透了,楊茜嚷嚷肚子都餓通了,楊茜想先吃。小喬哄她,等等爸爸。
手機終于響了,得勝說,你們吃了沒有?小喬說,沒有,不是在等你嗎?得勝說,突然來了事情,不回家了,你們吃飯吧。
小喬把飯菜端上桌,楊茜在狼吞虎咽,小喬卻一口也吃不下,她沒有食欲。她在想,得勝還是不放心她,他是在試探自己。
沒過幾天,得勝又打電話,說他已經(jīng)在車上,讓小喬煮飯時多放一把米,他回來吃晚飯。
小喬以為得勝是故伎重演,沒有當回事。就在這時,得勝又打來電話,告訴她,加一個菜,他還帶一個同行回來喝酒。小喬相信了,到小區(qū)門口,又是買鹵鴨頭,又是買鹵肉,拎了一塑料袋子鹵菜,又多買了幾瓶啤酒,她不知道得勝的同行是喜歡喝啤酒還是白酒。白酒家里有,啤酒沒有,只有多買了。菜是不能少的,她買了鹵菜回家,又炒了一碗炒雞蛋。
她與楊茜邊看電視邊等,天都黑透了,楊茜這一次不說一聲餓了,她知道她說也沒有用,媽媽不會給她先吃。小喬問她,她只是搖頭,眼睛看著電視,小喬知道她是心不在焉,她一邊盼著爸爸回來,一邊又肚子餓了,心神不寧。
手機鈴聲又響了,小喬接過電話,得勝說,不回了,你們吃吧。小喬還想說什么,得勝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
得勝又一次打電話說他回來吃晚飯時,小喬雖然附和著他,答應(yīng)買菜,心里根本就沒當一回事。小喬雖然沒有明顯地表明她的態(tài)度,她還是覺得得勝有點那個。事不過三,看來得勝是有意在作弄她。
吃過晚飯,她帶楊茜去樓下走了一圈,秋已經(jīng)接近中秋,是一年中最怡人的季節(jié)。習(xí)習(xí)晚風(fēng)吹拂在小喬的臉上,小喬有回到春天的感覺。
從外面回來,她坐在楊茜的旁邊,看著她將作業(yè)做完,洗過澡娘倆就上床睡下了。小喬一般在楊茜上學(xué)期間的星期一至星期五不看電視,她怕影響楊茜的學(xué)習(xí)。
聽到手機的鈴聲時,小喬剛剛睡下,她拿起手機,見是得勝的號碼,她琢磨他晚上又喝多了。她按下接聽鍵,得勝喊她把門開開。她把門打開時,得勝的身后還跟著他表哥。小喬把他們讓進屋里,表哥以勸解的語氣告訴得勝,說他走了,要得勝心字頭上一把刀——忍。得勝卷著舌頭說,你走吧,我知道怎么做。表哥意味深長地瞥了小喬一眼,走了。
小喬讓得勝去洗把澡。得勝卻歪歪扭扭地走到灶間,打開冰箱,見里面空空如也,轉(zhuǎn)過身,眼睛盯著地上,說我的話你簡直當放屁,我說我回家,你怎么一點菜也沒有準備?小喬想說前兩次的回家,話到嘴邊,又改了口,說你不是已經(jīng)吃過了嗎?得勝說,我還要吃,還要喝酒!得勝的話有些歇斯底里,而后,他回到沙發(fā)上坐下,抱著頭,傷心地嚎啕起來。他邊嚎啕邊告訴小喬,這個日子沒法過了,明天就去離婚。
小喬知道他還有一會才會好起來,遂回到床上躺下了。就在她感覺一股酒味熏得她沒法躲避的時候,得勝已經(jīng)進入了她的身體,她想堵他,不是說明天離婚嗎?她沒有說出口。
得勝在家里待了兩天,又去了市里。兩天里,得勝磨磨唧唧,要是小喬承認錯誤,他就算了,就不跟她離婚了。小喬聽這樣的話,不知聽了好多遍了,一點不夸張,她的耳朵都起老繭了。
小喬該做什么做什么,她第一次沒有附和他。
她以為得勝走了,半夜里,得勝又打來電話,叫她開門。她半天醒不過神來,打了個哈欠,說你不是走了嗎,胡說什么?得勝說,我就在門外,你開門。
小喬開門,得勝果然酒氣熏天地站在門外,幽靈一般。小喬猜到他又喝了不少酒,她等他跌跌撞撞地走進屋里,準備關(guān)門,得勝卻靠在防盜門上,讓她把屋里的燈全部拉亮。小喬想都沒想,賭氣一般把屋里的電燈開關(guān)全部打開了。
得勝把桌子搬到門邊,抵住門框,然后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檢查,小喬開始不明就里,待她看清他的心思時,氣得躺到床上,盯著蚊帳出神。
得勝出乎意外地殺個回馬槍,是要干一樁驚天動地的大買賣,他要在縣城開一間門面,專賣廣東一家廠里的沼氣節(jié)能灶。他開始沒日沒夜地在縣城的大街上轉(zhuǎn)悠,打聽門面的租金。他信誓旦旦地告訴小喬,他開始做生意了,再也不想出門做那個沒有出息的小木匠了,人家看不起,自己家老婆也看不起。小喬想回他,想了半天還是忍下了。
去保險公司上班的路上,遇見哥哥,哥哥問她,這幾天,天天瞅見得勝在街上晃悠,又在想什么門道?小喬就告訴哥哥,他想開一個專賣店,專賣燒沼氣的節(jié)能灶。哥哥眼睛骨碌轉(zhuǎn)了幾圈,說他要是把這個專賣店開起來,非把褲子都虧進去。小喬說,隨他去,他說他不想出門了。哥哥說,我這就去問他。
晚上回家,小喬看見本來信心滿滿的得勝,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像被霜打過的茄子。那個樣子,讓小喬又難受,又煩躁。
晚上小喬費了心思,多燒了兩個菜,得勝連著干了兩大杯酒。而后,他卷著舌頭告訴楊茜,他又要走了。楊茜笑著問他,你不是不去做木匠,在家做生意了嗎?沒想到,楊茜的話,把得勝的眼淚又說了出來,他哽咽著說,他不想出去,可是,沒有辦法,生意不是人人都能做的,爸爸沒有本事!
得勝第二天離開家后,小喬的心里空落落的。其實,她也不想得勝出去。她去問哥哥,到底說了得勝什么,他那樣灰心喪氣的走了?哥哥告訴她,得勝想的那個生意,純粹是井底之蛙的想法,哥哥也沒有說他什么,只問他,現(xiàn)在農(nóng)村還有多少人在家里,在家里的人,又有多少人燒沼氣?
小喬也想起來了,小喬也想明白了。小喬被得勝的想法也說動心過,也向往過,到底還是空歡喜了一場。
村里人打來電話,說得勝母親病了。小喬那時在去公司上班的路上。天在下著時大時小的雨。中秋的雨,有一股寒意。她想都沒想,掉轉(zhuǎn)摩托車,就去了村里。
老人已病了幾天了,忍著,以為會好起來,哪知,越來越狠。她扛不住了,就差人打電話給小喬。得勝還有一個嫂子,也在縣城陪讀。而小媳婦小喬一向溫言溫語慣了的,所以老人一有事就想到找她。
小喬回來,首先喊了輛出租車,把婆婆帶到村衛(wèi)生院檢查。村醫(yī)聽了一會,給婆婆掛了兩瓶水。小喬把婆婆送回家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她燒了兩瓶開水,放在老人床頭,又穿上雨衣,冒著小雨,趕到三小去接楊茜。
第二天她提前把楊茜送到學(xué)校,又趕到了村里。她原以為,婆婆昨天掛了水,會好多了。哪知道,她趕到時,發(fā)現(xiàn)婆婆居然發(fā)起了高燒。她二話沒說,又喊了昨天的出租車,把婆婆帶到縣城醫(yī)院檢查。婆婆一會抽血,一會做心電圖,小喬又是排隊,又是交錢,待她把婆婆攙扶到住院部病房時,才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時已經(jīng)是中午了,好在早上她已經(jīng)把奶奶生病的情況告訴了楊茜,讓她中午就近在學(xué)校旁邊買吃的。
電話響了,是王姐,她詢問她婆婆好了沒有。小喬怕給她知道,給她添麻煩,就說,好多了,還在村衛(wèi)生院掛水。掛了王姐的電話,她見手機上有三個發(fā)來的信息。一看,都是得勝的,得勝的三個信息,一個內(nèi)容:在哪?小喬就把電話撥了過去,得勝在里面氣勢洶洶地訓(xùn)斥她,我連發(fā)了三個信息,一點回應(yīng)都沒有,我就是對豬說話,豬還搖一搖尾巴吧!
小喬的眼淚在眼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她說,你罵人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吧?小喬一口氣說了他媽住院檢查的事,待她說完,才發(fā)現(xiàn)那邊不知什么時候早已掛斷了。
得勝母親住院的日子,得勝的嫂子一天來一次,還是在晚上。小喬早上在家里把稀飯燒好帶來,中午和晚上把燒好的飯菜送到病房里。
在臨出院那天,得勝的表嫂來看老人,臨走,把小喬拽出病房,悄悄告訴小喬,說你這樣好,沒有用,得勝那天回來,在我家喝酒,口口聲聲要把你離了,我是說,小喬那樣跟你,是你前世修的。我不怕他不高興,一是一,二是二。
表嫂走后,小喬站在那里,好半晌不知身在哪里。
老人出院回家,小喬回來就趕去保險公司上班。老人在醫(yī)院,她無法分身,那里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她到公司門口時,身后有人喊她,她轉(zhuǎn)身見是向玉龍。小喬說,這一段時間跑哪去了,玩失蹤???向玉龍說,不失蹤不行,那天差點被人拆了骨頭,我到外面待了一段時間,才回來。向玉龍接著要告訴小喬他新的手機號碼。小喬說,還是不要吧。向玉龍說,我還給你介紹業(yè)務(wù)。小喬說,你介紹給其他人,一樣的。小喬說完,就匆忙上樓了。她感覺剛才自己是有點不近人情了,可是,手機信息的事,得勝沒完沒了,她不想再連累別人。
她到辦公室,見手機上有一則信息,我已經(jīng)等了你幾天了,就這樣對我?是向玉龍發(fā)的。小喬回過去,我會記住我們的友誼,請不要再給我發(fā)信息了。
那天晚上,得勝在她睡著后,又打來一通電話,先是要她承認錯誤,而后,又哭又罵。小喬真的受夠了。
元旦那幾天楊茜放假,得勝打電話來,要小喬帶楊茜去他那里。小喬不想去,想去馬城姐姐那里玩幾天,可是,得勝的電話一個接著一個,小喬只好去了他那里。
晚上,楊茜睡下了。小喬以為得勝會故伎重演,急不可耐地要她了。哪知道,得勝卻玩魔術(shù)一般,從包里拿出了一把晶亮的水果刀。小喬一驚,問,哪來的?得勝說,當然是買的,我挑了好幾家店,就數(shù)這把又快又亮。小喬閉上了眼睛。得勝拿著刀子在她的眼前晃了一圈,小喬剛剛睜開的眼睛又閉上了。得勝說,我要拿著這把刀子,去找那個保安。小喬說,人家又沒惹你,你何必這樣沒完沒了。得勝說,還要怎么惹我?把綠帽子親自戴到我頭上,才叫惹我?
小喬在這之前,還全身熱乎乎的,私處還痙攣般一跳一跳的,極具欲望??吹剿逗?,好像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具沒有腐爛的僵尸,躺在那里。
她的感覺也影響了得勝,得勝興沖沖完事后,感嘆自己在奸一具尸體。
得勝回家過年時,真的把那把水果刀帶回了家。
小喬承認自己不能看到那把刀子。無論它是什么刀子,生活里有把刀夾在其間,生活隨之也變得硬邦邦的。得勝夜里在小喬身上下來,發(fā)現(xiàn)小喬與元旦那次一模一樣。得勝便越發(fā)懷疑小喬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小喬了。得勝在天亮后,又拿起小喬的手機,翻來翻去,當然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跡象。他不信,拿刀子抵在小喬的胸前,要小喬把身份證給他,他去營業(yè)廳去打通話記錄。小喬說,手機是我哥給的,你找我哥要去吧。
得勝無奈,轉(zhuǎn)身下樓,跨上摩托車,拖著煙塵去了。
小喬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小喬希望在家里的什么地方看見那把水果刀,可是,哪里還有刀的影子?
年前的那些天,得勝天天帶著刀子出去晃蕩。
有一天提前回來了,身后跟著表哥。得勝要小喬燒幾個菜,小喬沒有吱聲,小喬一邊燒菜,一邊想起表嫂那天對她說過的話。小喬明白,自己已經(jīng)被得勝在外面說道得臭不可聞了。
小喬心里雖然這么想,面子上,對表哥還是客客氣氣。
兩個人一頓酒喝了幾個小時。都不喝了,小喬才把熱了幾遍的米飯端上桌子。表哥拿起碗,就要盛飯,被得勝擋住了,得勝說,小喬盛飯。小喬聽見了,她眼睛瞅著電視,并沒有起身。
得勝放開喉嚨喊小喬盛飯,小喬只是回望了他一眼,還繼續(xù)看她的電視。
表哥站起來,自己給自己盛滿一碗飯,開始往嘴里劃拉。
得勝幾乎是咆哮著對著小喬呼喊道,我一個丈夫,在家里這么一點面子都沒有,我還是人嗎?得勝的話音剛落,桌子被掀翻了,瓷碗砸在瓷磚上,聲音清脆宏亮。
表哥發(fā)了一會呆,放下碗,把癱坐在地上哭泣的得勝拉起來,往門外拖去。表哥回頭對小喬說,老表去我家,放心。
小喬沒有馬上起來收拾地上的那些碎瓷和殘羹剩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看電視,還是電視在看她,反正都一樣,反正都是在看。
除夕晚上,老娘在哥哥家過,得勝就沒有回去了,一家人在出租屋里過年。飯后,得勝的手機響不停,全是同行和親戚朋友發(fā)拜年的段子,得勝看得嘿嘿直樂。
小喬的手機沉默了好長時間,也來了一個信息。得勝沒有讓小喬看,他拿了過來。得勝看后,問小喬,這是哪個?小喬看了,說不出來,得勝就把電話打了過去。得勝問了半天,對方講話他聽不懂,才悻悻放下電話。
剛放下,又來了一條信息,這一次,得勝沒有給小喬看,徑直把電話撥了過去,對方是市區(qū)的,剛才發(fā)錯了號碼。
得勝的舉動,讓小喬真切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恐懼,她真的擔(dān)心,哪個熟人在這個時候發(fā)來祝賀短信,而撞到了得勝的手里。還好,小喬的手機自收了兩個陌生短信后,一直沉默。
睡覺時,得勝要她,她開始頑抗,開始緊緊抓住自己的內(nèi)衣,不讓得勝得手。得勝氣得咬牙切齒,說,你是我老婆,我想要就要,你做不了主。
上面,小喬臉上掛著兩行淚。下面,得勝在瘋狂撞擊著她的身體。
大年初一,得勝要一家人先去村子里的家拜老娘的年。小喬不答應(yīng),她要回娘家。得勝只好先把小喬送到家,然后帶著楊茜回他的家。
得勝回家收到一則信息,打開,見是小喬的,小喬讓他初八在民政局門口等她。得勝莫名其妙,回問,去那干嘛?
小喬回過來,說,去了就知道了。
責(zé)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