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俞妍,生于1975年12月,浙江慈溪人。小說發(fā)表于《長江文藝》、《雨花》、《小說林》、《黃河文學》、《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翠苑》、《朔風》、《文學港》等。作品入選《寧波70后新銳作家叢書(小說集)》,短篇小說集《青煙》被列為2012年寧波文聯(lián)重點文藝創(chuàng)作項目。
1
牙膏又擠不出了。喻軍用力咬住牙膏殼,一股涼意鉆入牙縫,混著淡淡的辣味。刷牙總是這樣使勁,就像女人在石板上猛刷沾滿灰沙的牛仔褲。猛地一陣鈍痛,牙刷頭撞在牙床上,血絲混著牙膏噴出來。
自行車的破鈴鐺老遠就聽到,油條的焦味隨即飄來。女人將自行車往出租房前的細沙堆一扔,進了門。
“豆?jié){賣完了,我買了餛飩?!?/p>
雖說一夜沒睡好,眼泡微腫,女人的臉依舊紅潤。聽她喝餛飩湯的聲音,像一只藏不住快樂的小豬。
喻軍沒做聲,拎起油條往嘴里塞。興許碰到了剛才戳破的牙床,油條里都夾雜著血腥味。趕緊低頭喝湯,沒有蔥花的餛飩浮在搪瓷碗里,讓他想起昨夜痰盂里的安全套。
“再吃一點吧?!?/p>
女人的口氣沖過來,很好聞。要是往日里,他定要撲上去啃她油光光的臉。討厭!女人準會這樣說。身子卻不反對,任他粗大的手在胸前再揉捏一通。他涎著臉,像個孩子死乞白賴地黏著,直到墻上的時鐘對準七點,才肯松手。然后呢,吹著口哨,推上電瓶車出門。多虧每天早上有這樣一段小插曲,一天的勞作跟加了油似的,才不覺得特別累呢。
“昨晚那事,我隨便說說的喲?!?/p>
女人給兩個塑料飯盒里裝剛買來的小菜。喻軍瞥了一眼屬于他的那一份,五香牛肉紅絲絲的,像撒了很多胡椒粉;旁邊的半個咸蛋,流著黃油。牙床又痛起來了。
女人整好飯盒,折疊床上的被子。淡藍的牛仔褲將她滾圓的屁股包得緊緊的,褲腰很低,低到幾乎能看到屁股溝了。喻軍咽了咽口水,沒有一巴掌拍過去。
太陽已經照亮了村路。電瓶車顛簸著,喻軍騎得飛快。其實時間還早,心里卻恨不得早點來到工地,好像活兒一上手,牙床就不痛了。嘴里的煙只燃了一半,瞥見一旁的河道惡綠惡綠,冒著水泡,半截子煙霍地啐到了河里。這個動作,喻軍已經忍了整整一早晨。
說是工地,其實是一戶人家蓋二層樓。小鎮(zhèn)上,這樣的人家也算是窮人了,蓋兩間二層樓,還是監(jiān)工做的。喻軍的頭兒煩透了男主人的死魚眼睛,大致搞定后,把剩下的活兒扔給了喻軍和兩個小工。外墻的粉刷,小工使不上多少力。喻軍站在毛竹搭起的架子上,眺望小鎮(zhèn)最密集的出租房,手里的刷子懶懶地舞動起來。
“下來喝口茶!”
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有點娘娘腔的小工,拎石灰的時候也喜歡翹蘭花指。
“喝個屁,沒看正忙著嘛!”
罵了一聲,喻軍又有些后悔。正準備下去抽一支煙,發(fā)現(xiàn)轉角處的那一片石灰墻罩上了一層黑漆漆的灰塵,極像燈光下戴在臉上的面具。
腦子里就那么一個閃念,舊膠鞋一滑,剛巧在架子的空當上。左手下意識地去扶墻,卻什么也沒抓住。于是整個人栽下去了。
“砰砰!”
喻軍聽到重物撞擊的響聲,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2
出租房旁邊的河道,墨綠的水面上漂浮著各式垃圾。救命呀!一個女人在水里掙扎。他奮不顧身跳下去,摟住女人的細腰,使勁往上托。
我知道你會來救我的。女人上來后,咬著手指說。她濕答答的衣服貼在身上,像一只拔光毛的母雞。
正納悶著,女人飛了起來,他攥著她的衣角也飛起來。身后傳來廝殺聲,女人奮力飛翔,他卻被抓住了,關進一間鐵屋子里。
女人在鐵柵欄外吃吃發(fā)笑,一個黑影從女人身后閃過。他高呼著,小心!昏暗中,黑影露出一張帶面具的臉……
“你醒了?!?/p>
聽到女人的聲音,喻軍努力睜開眼。頭裂開般疼痛,腿上硬邦邦的,像夾著鋼板。費了好大勁,才弄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
“命大著呢,腦子沒摔壞,腿也只是骨折,休息幾個月就好了。”
女人輕笑著說。她總是這樣子,就算天塌下來,也露著一對淺酒窩,笑容可掬的樣子。
“我剛才做夢了。”
鼻孔里插著氧氣管子,頭上戴著魚網樣的塑料套,都不影響說話。
“夢見自己摔下來了?”
“夢見我被關在鐵屋子里,你在鐵柵欄外開心地笑……”
“你這個沒良心的死鬼,早上我都被你嚇死了。”
女人扯著餐巾紙吸鼻子,她的眼圈看不出一絲紅。
我死得正是時候呢。喻軍望著天花板上泛黃的日光燈,眨眨眼,見女人顫抖著雙肩,到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
雖說身體無大礙,晚飯還是喝了稀粥。女人端著搪瓷碗,小調羹一勺一勺地送過來。三月的天氣有點冷,女人打底衫的領子也不算低。身體靠近時,喻軍還是瞄見了女人萬丈深淵似的乳溝。這道深溝兩旁是高聳的饅頭山,哪座山頂有巨石,哪個斜坡有松柏,他一清二楚。盡管每次爬山時,女人勒令他臉上戴面具。
“戴面具做啥,你有戀星癖嗎?”
新婚初夜,女人就掏出一張面具罩在他臉上。那張明星臉,他叫不出名字,長得有點像劉德華,臉龐骨比較硬,兩道劍眉幾乎堵在鼻梁上。喻軍學手藝時,有個脾氣粗暴的師兄就長著這樣的臉。
“不許問,戴上它就是了。”
脫衣服時,女人翹著鼻孔,似乎有點不屑,但很快被笑眼遮蓋了。女人長著一雙桃花眼。
“有一天你長得像他了,我就一輩子跟定你?!?/p>
女人若無其事地說著,他卻沒有當作玩笑話。
難不成還真的想另嫁他人。有一晚,他死活不肯戴面具。女人就重新套上睡衣,不理他。沒辦法,喻軍只好乖乖從命,女人才撅著屁股撲到他身上。
“你什么時候走?”
吸完最后一口粥,喻軍忍不住問。調羹掉落在地上。女人拾起調羹,徑直走向隔壁的衛(wèi)生間。不久,自來水聲嘩嘩傳來。出來后,女人的眼睛略有點紅,卻仍然笑吟吟的。喻軍動了動嘴唇,沒有再問。
隨她去吧!
3
出院后,日子像瘸腿的老人走得很慢。女人推著自行車一出門,出租房便像夢中的鐵屋子寂然無聲。
春日好晴天,出租房后面的兩棵玉蘭樹潑辣辣地開滿花?;ò陦嬄涞臅r候,喻軍總會莫名地心悸。門口沙堆旁破墻邊的海棠也綴滿了花蕾,一粒粒,指甲般大,粉嘟嘟的,像小女兒讓人憐惜。
要是生養(yǎng)個海棠花那樣的小女兒會怎么樣呢?興許一切都會改變。女人是喜歡小孩子的。他們搬到這里已經整整六年了。隨著工廠搬遷,女人上班越來越遠。喻軍多次想換地方租房,都被女人拖了后腿。
“搬走后,就看不見丫丫了?!?/p>
丫丫是房東的女兒,八歲的單眼皮小女生。他們剛來時,丫丫還不到兩歲,女人也算得上是半個免費保姆了。為了天天看到一個小女孩,寧愿來回奔走兩小時,喻軍只有搖頭的份了。喜歡瞇眼睛,臉上掛著笑的女人,有時候也讓人難以琢磨。
閑得慌,還是看電視吧。中央六套,一大早就播放電影。劉曉慶扮演的女人馱著個背簍在大街小巷走,回屋后,姜文演的男子提了一桶水跟著她背后。
“媳婦,媳婦,別這樣叫,成不成?”“劉曉慶”不耐煩地說。
“你答應我一聲,明兒到天橋給你買一頂好帽子去。你不說帽子該換了嗎?”“姜文”追著問。
是《春桃》,喻軍瞄了幾眼就記起了這老電影。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故事?!皠詰c”在“姜文”和“曹前明”中間糾結。老公“曹前明”回來后,“劉曉慶”的日子可真難過。
“要是換了你,你跟誰過?”
那是夏夜吧,出租房里熱得像著了火,喻軍和女人都脫得只剩一條短褲。女人擋著冷風扇,雪白的胸脯在電視熒光的照射下一抖一抖。
“喜歡誰就跟誰唄?!?/p>
女人咬著西瓜,稀里嘩啦的聲音幾乎蓋過電視。
“沒那么簡單吧,你看前老公要上吊,后老公要出走……”
“那就我死,最省事!”
“你不許死,你死了,我就沒老婆了。”
喻軍笑著撲過去,女人哇哇叫著,扔掉西瓜皮,從抽屜里掏出面具。兩人就在破席子上折騰起來。
太陽光斜斜地從玻璃窗透進來,手上的煙燃得快到手指了。
“我想他?一夜夫妻,分散了四五年沒信,可不是白想?”
電視里,“劉曉慶”忙著手頭的活,對“姜文”說。
無緣無故地,又咳嗽起來。借助一條破凳子,一拐一拐挪移到灶臺前,喻軍拎起一個塑料熱水瓶,倒了一杯水。
事情鬧得再大,東西還是不舍得扔掉。那夜完事后,女人說起了她的第一個男人。她說得很輕巧,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喻軍身體疲乏,心卻像秋千架蕩在樹枝上。很快就弄明白了,女人的第一個男人是個強奸犯。女人二十三歲那年,下班路上,被那男人拖到玉米地里強暴了。
“他那樣撕了你的衣服,你就半推半就地從了……他媽的,真夠賤的?!?/p>
喻軍渴得不行,摸黑到灶頭找水喝,塑料熱水瓶拂落在地。砰地炸開,碎玻璃四處飛濺。女人嚇得從床頭一躍而起。
“以后不要再提這事吧。咱們三人就這樣活下去,不好嗎?”電視里,“劉曉慶”對兩個男人說。
自行車咣當一聲,女人回來了。
4
手機里,可疑的東西一條都沒有。女人大大咧咧慣了,難不成一下子變得很謹慎。可是,女人回家越來越晚,這是誰都看得見的。
“阿姨還沒回來嗎?”
看完一集《美人心計》,丫丫探頭探腦地進來,手里捧著一個大芒果。喻軍自顧盯著電視,沒理她。
“阿姨現(xiàn)在每天加班嗎,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芒果在小手里拋來拋去,丫丫蹦跳到喻軍跟前。
“阿姨是不是有新男朋友了……”
丫丫直直地看了一下喻軍,抿著嘴笑起來。
喻軍也笑起來,很放肆地大笑。他從被窩里騰出一只手來,在空氣中狂抓著,卻什么也沒抓住。
笑聲持續(xù)了好長一會兒,丫丫嚇得丟下芒果跑出門。喻軍拾起芒果,緊緊掐住,似乎要將它掐出水來。
芒果還是很甜的。女人回來后,一邊剝著芒果皮,一邊笑吟吟地說著兩個同事同居后的趣聞。
“他們是AA制嘛,這日子過得真夠嗆的,一個比一個精明?!?/p>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戴了美瞳,嘴唇紅得發(fā)亮,只涂潤唇膏應該沒這種效果。
吃芒果的時候,女人瞇著眼,鮮紅的舌頭卷著芒果核,發(fā)出滿足的吱吱聲。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陶醉?喻軍再一次聽到她的咂巴聲,幾乎要惡心。
偏偏那一晚,女人熱情高漲。幫他洗了澡后,換上那套蕾絲睡衣。喻軍沒多少興趣,但還是從抽屜里掏出面具戴上。多少年來,女人一換上蕾絲睡衣,他就主動戴上面具。
“以后,咱不戴這玩意了。”
女人在他小腹處吻了一下,隨手掀掉了面具。世界仿佛重新拉開帷幕,女人光潔的身子涂了釉似的,亮得他睜不開眼。
“馬選好,草吃飽,跑得快,奔四方?!?/p>
這是他們工頭常說的葷話,不黃,卻到位。喻軍站在架子上砌墻搞粉刷時,一想起這活,牛仔褲的前襠就鼓起來了?,F(xiàn)在,雖說腿不能用力,女人在他上面,并不妨礙他想象自己在原野上奔馳。
女人的嘴巴貼上來了,紅嘟嘟的嘴唇上冒著芒果味。他睜開眼,仿佛第一次看清女人的臉,一張扭曲變形的臉,尖尖的鼻梁像地面凸起的斷磚,眼睛如碩大的窨井蓋。奔跑的馬嘶叫著,一不留神崴了腳。只一閃念,下面便不行了。
“給我戴上面具吧?!彼]上眼道。
“干什么呀,你不習慣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天天看你了。”
女人沒有行動,扭著屁股撒嬌。她的聲音很溫潤。什么時候說話學得這么嬌滴滴的了。工頭曾說,一個女人聲音濕得像白墻滲出水來,她的男人就快倒霉了。
不戴面具,臉上光溜溜的,下面仍沒多少起色。只是女人已難以自持,在他的大腿上摩擦著,摩得皮膚發(fā)燙。
“那個人怎么樣,比我生猛嗎?”
女人告知她的第一個男人后,他曾這樣問。
“那當然了,強奸犯嘛?!迸丝┛┬Φ溃例X啃著他的耳垂。
羨慕、嫉妒、恨,喻軍奮起直追??墒墙裢恚娴牟恍辛?。
“你幫我弄出來?!?/p>
女人捏著他的手指往身下摸。熱火燃上雙頰,身子卻不由得發(fā)抖。從未干過這種事。他彎曲著右手食指,胡亂捅著,心里說不出的羞辱。
5
扶著墻站在鏡子面前,喻軍一陣恍惚。鏡子里的那個人顴骨凸起,兩頰凹進,胡子蓋住半張嘴。若不是眼珠子還在轉動,真懷疑那是一堵廢棄的舊墻。
“腿不能走,臉總可以洗得干凈些吧?!?/p>
女人在門口的石板上搓衣服,每拎起他的一件衣服總要湊到鼻尖聞一聞。以前他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她也從未這樣做。
改變的似乎還有味蕾。以前女人很少吃水果,現(xiàn)在芒果、菠蘿天天進門,晚飯后幾乎要開水果宴。有一次,女人竟然還帶來半個榴蓮,熏得喻軍一夜未眠。
整夜失眠其實已經成了常態(tài)。女人的鼾聲一響,他便開始數磚頭,琢磨著蓋一間普通的樓房,一層需要多少塊黃磚。絕招早已失靈,以前無論有多大的心事,只要往女人身上一壓,亢奮過后,就混沌入睡?,F(xiàn)在,身子背叛了大腦,躺在女人邊,感覺自己像一具木乃伊。
“你什么時候走?”有一晚,他又問女人。
“什么意思呀,你攆我呀?!?/p>
“我沒開玩笑。”
“那好吧,我走,我明天就走……”
女人在黑暗中脆生生地說。她的聲音依舊溫潤,芒果味隨舌頭席卷而來。喻軍想象得出她嘴角的笑意。她怎么不發(fā)火呢,哭呀鬧呀都行呀。溫吞水一樣的人,反而更叫人害怕。在老家時,有個工頭就是這種脾性,無論工友們怎么造反,他都笑嘻嘻的,最后賴掉了工友們的工資。
黑暗中,稍稍翻幾個身,女人又睡過去了。輕撫女人絲滑的大腿,喻軍開始狂想往日戴上面具后的攀爬。清幽的山谷,松柏蒼翠,溪水潺潺,穿越最茂密的叢林,往深山處爬坡,一鼓作氣,不懈努力,抵達生命的制高點……
外面下雨了。四月初的天氣,無常得像腦子里飄忽的情緒。
第二天,喻軍等到后半夜,女人還沒有回來?;锜粝?,飯桌上的艾青餃子已經沒一點熱氣。明日就是清明,無法返鄉(xiāng)上墳祭祖,老家的風俗還是不能忘記。女人出門前囑咐他做好艾青餃子。笨手笨腳的,喻軍還是學著女人的手法完成一道道工序??偣彩€,丫丫端去了四個大的,里面裝著咸菜肉末。剩下八個小的斜躺在盤子里,外面溢出赤豆餡兒,尸橫遍野的樣子。
要是女人早點回來,這八個丑八怪似的餃子就扔進垃圾桶,讓女人重新做好的,喻軍這樣打算著??墒桥艘恢睕]回來。十點過后,閃電連連劃破天際,震天響的雷聲中,暴雨兇猛地要壓塌房子。墻上的舊時鐘夸張地走著,嘀嗒嘀嗒聲比雨滴的響聲更驚心。
女人到底還是回來了。一個響雷過后,門霍地推開了。起先還以為是風,冰冷的雨水撲面而來,喻軍才知道是女人跑進來了。
衣服已經濕透,頭發(fā)垂掛下來,濕答答的,臉上全是水跡。眼睛再昏花,也能看清女人臉上的傷痕:右眼圈泛著血絲,嘴唇紅腫,左臉頰上的五指印青得發(fā)黑。
“他打你了……”極力克制,喻軍還是激動起來。
女人自顧倒熱水洗臉,不吭一聲。
“你……還是留下來吧?!?/p>
女人默默地換衣服。喻軍沒看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的手臂在空中揮舞著,劣質羊毛衫在套進腦袋的一瞬間,靜電四射。
“你先睡吧,我去去就來?!?/p>
女人從抽屜里翻出那張面具,用塑料袋包好,放入挎包。
“真要走,那就吃了艾青餃子,再走吧?!彼D難地說。
“好。我拿四個,你也吃四個。”女人哼了一聲,臉上擠出一絲笑。
“不餓的話,餃子,你少吃兩個吧……”
他瘸著腿追出去,手指伸進褲袋。那里有一團揉碎的紙,白天包著一小撮滅鼠藥。
風砰地帶上門,就像夢里的死神。喻軍哆嗦著抓起盤子里的餃子,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舊時鐘,凌晨一點。已經是清明節(jié)了,他想。
雨水鋪天蓋地,似乎要將屋頂的瓦片擊碎。
6
努力了好久,眼睛才慢慢睜開。
面具呢?喻軍在臉上胡亂抓著,眼前亮一陣暗一陣,視線才清晰起來。渾身疼痛,骨頭散了架似的,身上沒一丁點兒力氣。原來自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里。掙扎著爬起來,才聞到滿屋子的酸臭味。地上衣服上全部是發(fā)干的穢物,他弄不清自己吐了幾次。
警車在耳際呼嘯而過,一輛接著一輛,心里反而鎮(zhèn)定下來——該來的總會來的。喻軍洗了個冷水臉,一瘸一瘸走出門。外面,陽光明媚。
第二天,喻軍在小城的審訊庭里見到了那張面具。它被一個中年警官捏在手里,像孩子的一件小玩具。
“你說你為了這張面具,殺了你老婆?”
“是的?!?/p>
“可是,還有一個人說,你老婆是他殺的?!?/p>
“誰?”喻軍瞪大眼睛,下垂的手突然攥緊。
鐵柵門開了,一個剃著光頭的男子,拖著腳鐐進來。喻軍的腦海嗡叫一聲。
“我知道他是誰了,他是這張面具的主人??矗鼈兌嘞瘛?/p>
喻軍指著面具笑起來,聲音很大,像穿過一個漆黑的隧洞,四壁都有了回聲。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癲狂的鵝。
“你為什么也想殺他?”喻軍回頭責問。
“我為了這個女人坐了十年牢,她卻美滋滋躺在別人床上……”
“她心里只有你,她心里一直裝著你,你這個瘋子!”
“我不管,我只用了她一次,卻坐了十年牢。不殺掉這個臭婊子,我咽不下這口氣!”光頭咆哮著。
喻軍哆嗦著突然撲過去,死死掐住光頭的脖頸。
“不許你罵她。不許你罵我老婆。再罵,我宰了你!”
兩個警察趕緊將他們拆開。一個警察亮出一副手銬將喻軍的手腕銬住,三下兩下將他拖進隔壁的小房間里。
喻軍在一陣一陣的電棍擊打中,捂著臉低下了頭。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