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5月31日晚6時左右，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阿富汗東部的霍斯特省郊區(qū)的一處荒地上，大約18名塔利班戰(zhàn)士圍在一輛破舊的豐田皮卡車四周警戒。臉色蒼白的鮑·伯格達爾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皮卡車上，如果不仔細看，這位穿著一身塔利班式長袍的白人男子，完全不像是一個美國大兵。確實，他已經被塔利班囚禁了近五年。作為目前惟一一位在阿富汗戰(zhàn)場被俘的美軍士兵，美國政府為了救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釋放關押在關塔那摩監(jiān)獄中的五名塔利班高級指揮官。

隨著一陣巨大的發(fā)動機轟鳴聲，一架美軍黑鷹直升機，搭載著數十名美軍特種部隊士兵，在偵察機的掩護下抵達交換地點。按照事先約定的程序，美軍特種部隊僅在地面短暫停留，接上了有些不明所以的伯格達爾后便離開。數小時后，五名塔利班高級指揮官在遙遠的關塔那摩基地登上美軍一架C-17運輸機，前往海灣國家卡塔爾。

這一幕好萊塢大片式的鏡頭注定要載入史冊。美國總統(tǒng)在未經國會批準的情況下，用五名塔利班高級指揮官換回了一個疑似逃兵的美軍戰(zhàn)俘，這事怎么看都覺得有些難以理解。不過仔細梳理歷史就會發(fā)現，雖然近年來美軍已經很少出現被俘士兵，但美軍歷來重視被俘士兵的獲釋問題，花費血本也在所不惜，這也成為了美軍的一個致命軟肋，以至于美國在換俘談判中經常處于被動局面。

換俘談判中美國很少能掌握主動權

自有俘虜以來，“營救”就成了任何一個軍隊中都特別激勵士氣的工作。秉承了“決不放棄任何一個戰(zhàn)友”的美國軍隊，一直重視營救戰(zhàn)俘的活動。在美軍的傳統(tǒng)中，營救戰(zhàn)俘的首選項是突襲。不過，美軍營救戰(zhàn)俘的突襲成功率并不高。美國在越南戰(zhàn)場曾多次嘗試武裝營救戰(zhàn)俘，但幾乎從未奏效過。為了營救伯格達爾，美軍駐阿富汗部隊過去五年里一直都在尋找機會，至少有六名美軍士兵在營救伯格達爾的突襲行動中喪命。因此，不管美軍多么不情愿，換俘談判也是他們必須接受的。

在現代戰(zhàn)爭中，美軍在朝鮮戰(zhàn)場和越南戰(zhàn)場都曾經歷過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俘交換行動。在冷戰(zhàn)期間，美國與蘇聯之間也有過“秘密的”換俘交易。1960年5月1日，美國一架U-2高空偵察機在蘇聯領空偵查拍照時被蘇聯導彈擊落，飛行員加里·鮑爾斯僥幸生還后被俘。當時的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提出要用鮑爾斯換回1957年在美國被捕的魯道夫·阿貝爾。此人是克格勃上校，有“當代王牌間諜”之稱。當時的華盛頓對此爭論不休，聯邦調查局認為阿貝爾最終會選擇同美國合作，因此反對交換；中央情報局則想把自己的飛行員要回來，以便了解蘇聯人到底用什么秘密武器擊落當時世界上飛得最快、最高的間諜飛機。最后肯尼迪總統(tǒng)親自拍板，決定同意蘇聯方面的交換要求。1962年2月10日，美蘇代表來到連接東西德國的格利尼克橋，蘇聯代表隔著大橋大聲用俄語和英語喊著“交換”，美國人出示了由肯尼迪總統(tǒng)簽署的特赦令后，雙方各自領回了自己的人。

隨著美軍使用越來越先進的武器裝備，美軍在戰(zhàn)場上淪為戰(zhàn)俘的人數越來越少。朝鮮戰(zhàn)爭中，美軍戰(zhàn)俘達到數千人，但到1991年海灣戰(zhàn)爭時，美軍戰(zhàn)俘已經銳減到30多人。在阿富汗戰(zhàn)場上，伯格達爾是惟一一位被塔利班捕獲的美國士兵。因此，近年來美軍的戰(zhàn)俘交換活動越來越罕見。

在與塔利班的換俘談判中，美國也顯得比較被動，因為塔利班抓住了美軍的軟肋——希望伯格達爾盡早獲釋。換俘談判開始于2010年11月，塔利班要求美軍釋放六名在押的塔利班囚犯，后來增加到21名，并要求美軍繳納100萬美元贖金。雖然美國一度因為不滿塔利班獅子大開口而中斷談判，不過在最后雙方達成的協(xié)議中，塔利班最初列出的六人名單中有五人獲釋，其中包括阿富汗塔利班執(zhí)政時的內政部長和情報部門副主管等高級指揮官。

需要信得過的第三方

奧巴馬宣布伯格達爾獲釋消息時，特別提到了卡塔爾的埃米爾謝赫·哈馬德，感謝他為營救伯格達爾做出的努力。盡管奧巴馬沒有詳細說明哈馬德是如何斡旋的，但根據美國媒體后來披露的材料，卡塔爾政府是美國與塔利班談判的關鍵中間人。2013年6月，塔利班在卡塔爾開設和談辦事處，但因其懸掛前塔利班政權旗幟，阿富汗政府對此表示不滿。后來，塔利班為抗議阿富汗當局，關閉該辦事處。但這個插曲卻讓卡塔爾成為美國與塔利班溝通的秘密渠道和換俘行動監(jiān)督方。

換俘談判如何選擇一個合適的中間人？關鍵是這個中間人需要取得談判雙方的共同信任。2011年，以色列政府與哈馬斯的換囚談判是在埃及的斡旋下完成的，談判地點就是開羅。一方面，埃及是以色列僅有的兩個建交阿拉伯國家之一；另一方面，哈馬斯控制的加沙地帶與外界連接的惟一口岸掌握在埃及政府手中，哈馬斯有求于埃及。

換俘往往是一筆雙贏的買賣

有人說，一個美國大兵居然需要用五個塔利班高級指揮官交換，美國人吃了大虧。其實1比5的交換比例遠遠談不上夸張。2011年，以色列政府曾經用1027個巴勒斯坦囚犯，換回了被哈馬斯關押近五年的士兵吉拉德·沙利特，創(chuàng)下了戰(zhàn)爭史上最懸殊的戰(zhàn)俘交換比例。1983年，以色列政府為了營救六名士兵，也曾一次性釋放4600名巴勒斯坦在押人員。

換俘對于獲釋的俘虜個體而言，自然是夢寐以求的事情；對國家或政治組織而言，換俘同樣也是個雙贏的政治交易。以色列用1比1027的代價，做了一場看似“賠本”的買賣，實際上卻是以色列與哈馬斯互惠互利的“交易”。對哈馬斯而言，哈馬斯可以憑借此舉提升在巴勒斯坦人心中的政治地位；對以色列而言，換回以色列士兵則是內塔尼亞胡內閣提高支持率的良好契機。

在本次的換俘行動中，塔利班自然是贏家。更意味深長的是，塔利班在換俘時對即將被釋放的美國大兵說：“走吧，別再到阿富汗來了?！焙茱@然，塔利班這番話絕非說給伯格達爾，而是說給美國人聽的，弦外之音一目了然。美國原本也應該是這場換俘交易中當之無愧的贏家。奧巴馬設計的這個劇本，本是一出“英雄歸來”的大戲。奧巴馬和五角大樓迅速高調對伯格達爾的獲釋表示歡迎和祝賀，將這次交換行動渲染為美國軍事、外交和國際政治上的“勝利”。然而昔日戰(zhàn)友爆料稱伯格達爾可能是一名逃兵，令奧巴馬深陷共和黨的攻擊。

換俘背后的文化考量

在東方文化中，成為戰(zhàn)俘是一個軍人的恥辱。比如在日本的恥感文化影響下，二戰(zhàn)中日本軍人寧可自殺也不愿被俘。但在西方文化中，戰(zhàn)俘往往被視為英雄。奧巴馬政府不惜冒著違反法律程序的指控，用五個塔利班重要指揮官換回被俘五年的伯格達爾，其實是迎合了美國人心中的戰(zhàn)俘文化。美軍歷史上最有名、也最“成功”的戰(zhàn)俘之一當屬約翰·麥凱恩。盡管麥凱恩在越南的戰(zhàn)俘營中被迫簽署了一份認罪書，不過美國軍方并沒有計較，麥凱恩依然被塑造成了美國的英雄，甚至差點在2008年的總統(tǒng)選舉中獲勝。

在美國，戰(zhàn)俘之所以很容易享受民族英雄的禮遇，也和美軍擅長的宣傳戰(zhàn)有很大關系。伊拉克戰(zhàn)爭中，美國女兵杰西卡·林奇被俘后又被美軍士兵營救。美國軍方在宣傳報道中說，林奇朝著敵人連開數槍，直到耗盡最后一發(fā)子彈。林奇因此一舉成為伊拉克戰(zhàn)爭英雄。但三年后，林奇在國會的聽證會上親口承認，自己并不是英雄，當時自己的槍卡殼了，沒有放一槍一彈，只是跪在地上祈禱，她所謂的英雄形象都是五角大樓編造的。

（作者為廣州日報國際新聞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