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0年代以來,正規(guī)出版社之外的個人私下纂書出版,一直是中國出版業(yè)的一個獨特現(xiàn)象,是出版市場真正繁榮的主力。當年的個人纂書行為,至今大體已經(jīng)形成公司化、規(guī)?;恼?guī)化出版了,成了出版界出好書的主力。
中國的閱讀市場是個很有意思的市場,正規(guī)出版社曾經(jīng)大掙其錢,當然,他們的短視,最終也把自己的市場搞砸了。而個人纂書,曾經(jīng)在中國出版界培養(yǎng)出了許多富翁,如果不是政策壟斷保護,許多正規(guī)出版社估計早就煙消云散了,也不會靠賣書號維持到今天。
我的母校人民大學曾經(jīng)在1990年代出現(xiàn)過許多“書商”,而我真正參與纂書,是在1990年代。當年我在北京印刷學院當馬列老師,閑來無事,喜歡交朋友與朋友瞎聊天。我的同事兼好友T君,他的宿舍常有三教九流進出,我也因此相識了一些T君的朋友,其中一位D君,就在出版社工作。
1993年初,D君想出一套中華孝道叢書。他找到了T君和我,讓我們一起參加。另外,也找了與我們相熟的學生,幫著設(shè)計封面。我其實啥也不懂,不過古漢語底子尚過得去,若手邊有古漢語詞典,把古漢語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應(yīng)是問題不大。于是應(yīng)承下來。
D君把從圖書館翻印的古代各種家訓給我送來了。什么《了凡四訓》,什么《庭緯雜錄》,什么《家誡要言》,什么《德星堂家訂》、《孝友堂家規(guī)》,等等,我也都是第一次讀到。
第一遍初讀,雖然大致意思明白,但其中一些詞、典故,卻不是我非專業(yè)人士所能知道的。但是我很要強,不想做丟人現(xiàn)眼的糙活。此前,我正好給一同事上高中的孩子當家教,同事家書柜里有一套《辭源》。我便向同事借了過來。
于是,過去的古漢語底子,加上手邊這四大厚本的《辭源》,還有一本在書桌上裝模作樣的《康熙字典》,一本《辭?!?,讓我信心滿滿。
那個春天,我跟我太座剛認識不久正在戀愛中。每個周末她下班來我學校找我,我都正躲在宿舍翻譯這些家訓。至今太座對當年的場景記憶猶新:桌上詞典字典稿子堆得亂七八糟的,我鼻梁上架著眼鏡,伏首桌上,嘩啦啦翻查大厚本的詞典,頭也不抬對她說,你先坐,我一會兒忙完。
畢竟家訓家教都是比較通俗易懂的東西,這些家訓家教的注釋翻譯沒花我多少時間精力,很順利地交稿了。那年晚春的某個晚上,我餓著肚子把全部稿子審校完——用方格稿子一字一字寫出來,大為高興,繞著校園的花園跑了3000米——彼時我還沒發(fā)福,然后跑到學校操場體育組老師開的酒吧,要了一瓶二鍋頭,一袋花生米,自己一人怡然自得地喝掉了!餓肚酒,回到宿舍便去廁所吐了個不亦樂乎。
D君對我工作的效率和質(zhì)量大為滿意,很快便給我安排了另一個活:幫著審校一部明史方面的書稿。這本書稿,費盡了我的心血。我一頭鉆進了書稿,書桌上除了《辭源》,還有《辭?!?,還有圖書館借來的不同明史讀本,佛學大辭典,與古代地名、明代官制、禮儀、文化相關(guān)的各種詞典書籍。我那時真正算得上廢寢忘食,一一去查找出處,核對文稿,文稿中自己不懂的似懂非懂的全部去查閱史料核實,工作量之大,我后來再也沒有遇到過。
不過,這本書稿時運不濟,這本書最終未能出來,書稿放在了我宿舍墻上的柜子里,后來我搬家后未及拿走,不知被扔了哪兒。付出的心血全部泡湯。而此前的那些家訓,收在孝道叢書里,還把我署上了編委,在1994年出版發(fā)行。但直到1998年冬天,才拿到自己的5000元稿費。
我雖然沒有因此走上書商的道路,但這兩件活,卻讓我在古漢語和歷史知識方面,有了新的積累,也有了新的敬畏:自己不懂的太多了。這也算是真正所得,沒有白費心血,遠勝于那拖了多年的5000元稿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