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陳周
詩歌是情緒在高潮中的受孕。
坐在曠野的春風里
姑且讓我這么認為:風是個好東西。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巨大的寒冷連夜從春天的懷里搬走,又從遠方運來數(shù)不清的顏料,不經(jīng)意間,把這片高低起伏的曠野粉刷成五顏六色。
仿佛好日子在一朵云上,正悄悄趕來。而樹木倒影在河里,鳥掠過水面,遠遠望去,一片春光追趕著另一片春光。
當我俯身問一棵剛返青的草的心情,站在高處的草,迎風呼喊;躲在洼處的那些感覺草微言輕,似乎它們都不愿對我訴說,也許它們根本不想了解。一個四肢強健的人突然地羞赧和悲戚。
它們只在意風的想法,隨著光陰潛移默化和相濡以沫,習慣著沒有姓氏和名字,卻在風里和莊稼稱兄道弟,與野花結(jié)為姐妹,它們有著自己的世界和法則。
就像多年以后,我坐在吹過曠野的春風里,只要足夠安靜,無需解釋,就能頓悟。
簡單的事物
沒有月光的夜晚,時間仿佛被偷偷地向前推著。而我的內(nèi)心并沒有涌動什么,也沒有抽絲般將往事攤開在夜里。
我只是安靜地坐著,把陪伴我的那些簡單事物一點一點鑲?cè)松眢w。比如,沂河淌里那些無聲無息的流水,一些扛著骨頭進洞的螞蟻,一些頂著月光奔跑的老鼠;還有開在無人的河灘、謝在無人的河灘上的野花,以及一些在微風中搖曳的樹葉;甚至那些被土地包圍的人,他們沒有更遠的目光看穿自己,很多時候只是像一株莊稼簡單地活在沂河淌上。
其實,許多這樣簡單的事物都在身邊,而我總是輕易地忽略。
偶爾,想起或注意到它們,心里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是啊,它們微小、不起眼,但是,卻構(gòu)成我生活的一部分,并會悄悄地發(fā)著微光。
時光書
如今。村莊還在,時光還在,我也在。
一年四季,兩畝薄田。歉收還在,冒名出來的費用也在。
院子里的絲瓜架還在。雞呀、鴨啊還在,門前的日升月落還在,灶膛和柴火還在。炊煙是最清醒的信號,提醒著一日三餐還在。其中兩頓小酒,頓頓迷糊。
和衣躺下,床在,睡眠不在。人啊,生老病死還在,感嘆就在,無奈也在。
看多了那么多人的不在,淚水也就不在,可是夜夜想起的你啊,為什么不在?其實你也在,只是肉體不在。
我時常會想著,肉體是你靈魂使用的一件工具。失去了,苦和罪會都不在。但是還要委屈你了,因土地里的黑暗和沉默依然還在。
群山的秘密
遠遠看著群山,像一個在夢里把睡姿舒服地展開的男子。
他臥著大地,枕著白云,每一塊巖石都是身上的骨骼;他溫順、冷靜,偶爾說說風吹草動,但不輕易去愛樹木的偉岸、溪水的逐流。
而更多時候,他會守著月亮的豐盈和消瘦,也注意著四季里的變化:犁尖耕耘著時光,鐮刀收割著汗水。有人來看過他,有人轉(zhuǎn)身離去。只有那些隆起的土堆,是他心里一直收藏著的塵世上那些逐漸消失的名字……
起風了,那個趕著一群羊兒的老頭,悄悄隱入山下村莊暮色里。一縷縷飄起的炊煙,仿佛是群山沉默時點燃的煙卷。夜晚安靜,沒有人會注意到,大風穿林,落葉都在逃亡。
冬日的草木
多年后,我回到鄉(xiāng)下,依然可以隨口喊出它們的名字:狗尾草、鈴鐺刺、巴根草……
它們在記憶中似乎從未變化,一直安身于村莊四周不起眼的地方,隨風醒來,又隨風老去。似乎它們也從不計較,遭遇過多少鋒利的鐮刀和牛羊的牙齒。不像我,這些年奔波在幾個城市之間,不斷埋怨著生計的艱難。但是很多時候,也只有看著這些親愛的草木,才會讓人想起那些不為人知的舊時光——
記憶中,一個少年總喜歡鉆進草木的懷里,用它們的謙卑和溫暖,殺死了多少成長里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