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紅

[摘要]副語言符號是指人們在言語交際的過程中對聲音的使用，包括音高、語速、節(jié)奏、音量、音調(diào)及其他聲音。副語言符號在交際中不僅具有表達感情色彩、反映社會地位、反映個性等功能，在不同的文化中還存在顯著的文化差異。

[關(guān)鍵詞]副語言符號；副語言符號功能；文化闡釋

[中圖分類號]H03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3541（2014）03-0071-04

Abstract： The code of paralanguage refers to the usage of pitch， rate of speaking， rhythm， volume， intonation which accompany peoples verbal communication. They not only have the functions of expressing emotion， reflecting social status and personality， but also have dramatic differences in various cultures.

Key words：the code of paralanguage； functions of paralanguage； cultural study on paralanguage

一、 副語言符號概說

廣義的副語言符號指伴隨話語的同時，進行或單獨使用的一些現(xiàn)象，包括身勢語、空間位置和距離、面部表情等。本文采用副語言（paralanguage/ vocalics）的狹義定義，即副語言符號指人們對聲音的使用，包括音高、語速、節(jié)奏、音量、音調(diào)和聲帶發(fā)出的其他聲響。

副語言一般被分為音質(zhì)和發(fā)聲兩大類。

（一）音質(zhì)

音質(zhì)包括口語表達中一切同語言信息沒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的特征。Pittam將音質(zhì)進一步分為音色和聲色兩個方面[1]（pp.187-188）。音色指我們利用腭部、嘴唇、牙齒、舌頭等器官發(fā)出音節(jié)構(gòu)成詞匯。音色包括發(fā)音、語速、節(jié)奏、猶豫等。聲色指在呼氣和發(fā)聲等聲音制造的過程中產(chǎn)生的音響效果，包括音量、音高、不同的聲音（如有的人聲音沙啞，有人的聲音甜美等）。

（二）發(fā)聲

發(fā)聲指那些可以替代或者修飾口語詞匯的聲音。發(fā)聲可以分為三種：特性聲音、品質(zhì)聲音和間隔聲音。

1特性聲音是人們在講話過程中伴隨發(fā)出的聲音，有時是有意的，有時是無意的；這些聲音有時與言語信息相關(guān)、有時無關(guān)。這些聲音包括笑聲（大笑、竊笑、咯咯笑、癡笑等）、哭聲、咳嗽聲、呻吟聲、哈欠聲、打嗝聲、噴嚏聲等。笑聲和哭聲往往與言語信息相關(guān)，補充了言語信息的感情色彩。打嗝聲、噴嚏聲往往不是自主的，但是，像哈欠聲有時不表達意義，有時在交際中暗示了說話人覺得對話無聊。

2品質(zhì)聲音是指人們在講話中音高和音量的變化，這種變化直接影響言語的意義表達。例如，當我們想強調(diào)某些詞匯時，會在發(fā)出這些詞匯的同時，提高音量，并且放慢節(jié)奏。當表達疑問時，我們會在句尾采用升調(diào)。

由音高、音量、節(jié)奏構(gòu)成的音調(diào)可以決定口語信息的暗含意思或是強調(diào)的內(nèi)容。另外，音調(diào)可以用來將我們的話語分隔成意群。意群的界定是“一串詞匯，通常在5個詞左右，其中只有一個重音。一個意群在向另一個意群過渡時，是通過人們不太容易察覺的語速和語調(diào)的變化表示的，如在意群結(jié)束時語速放慢，音調(diào)也發(fā)生細微變化”[2]（p.349）。

3間隔聲音包括口語表達中的停頓，如“嗯，啊”等，和一些可以替代言語信息的聲音，如“sh”（讓人保持安靜），“uh huh”（表示認可）。

可以替代言語的間隔聲音本身具有意義，因此，可以在交際和話語輪轉(zhuǎn)中使用。除了像“sh， uh huh”這樣的間隔音，許多其他的間隔音也可以依靠本身表達意義。例如，英語中“boo”可以用來驚嚇別人；“yuk， barf”模仿嘔吐的聲音可以表達厭惡；“phew”表達人在受到驚嚇后，發(fā)現(xiàn)虛驚一場的如釋重負的感覺；“yummy”表示食物很美味可口；拖長的“oh”表達失望的情緒；“oops”說明犯了個小錯；“wow”表示贊美等。

間隔音還被應用到話語輪轉(zhuǎn)中。Malandro等人總結(jié)了三種話語輪轉(zhuǎn)線索：放棄話語權(quán)線索、保持話語權(quán)線索和要求話輪線索[3] （pp.24-247）。例如，當一個人在交談時，想放棄自己的話語權(quán)，同時希望交流對方表達看法，他會放慢語速，使用“well”這樣的間隔音，接下來保持沉默等待對方發(fā)言。如果講話者想保持話語權(quán)，不希望對方打斷自己，在用手勢制止對方說話的同時，還會發(fā)出“ah， uh”這樣的聲音表達自己還沒有講完。聽話者如果想發(fā)表講話，會采用副語言符號和非言語符號來要求話語的輪轉(zhuǎn)，他會使用“B-b-but， ah， oh”這樣的間隔音表達自己的愿望。

那些本身不具備語義，只是在流暢的談話中，出現(xiàn)停頓時發(fā)出的間隔音被稱作“填充空白的間隔音”[4] （p.225）。許多人將這種間隔音看作講話者緊張或是語言能力問題，研究表明，這種現(xiàn)象其實存在復雜的原因。Schachter和他的同事研究發(fā)現(xiàn)，當講話者需要使用更多的詞匯或者話語的程度較復雜時，更容易出現(xiàn)這種填充空白的間隔音[5] （pp.365-366）。然而，另一個由Christenfeld和Creager完成的研究發(fā)現(xiàn)話語的復雜程度和空白間隔音并不存在緊密的聯(lián)系；他們發(fā)現(xiàn)當人們在講話時，那些特別留意自己的聲音的人與不注意自己聲音的人相比，會出現(xiàn)更多的空白間隔[6] （pp.454-455）。

除了上面列出的副語言符號的分類，人們在交際過程中出于不同的原因（意見不同、不滿、不知所措、尷尬等）有時故意保持沉默，因此，沉默也列為一種特殊的副語言符號。

二、副語言符號的功能

副語言符號可以表達情緒、反映社會地位和個性。副語言符號的另一個功能是上文提到的替換言語信息的功能，如提及的間隔發(fā)音“wow”，“phew”，“oops”等。

（一） 表達情緒功能

聲音可以傳遞我們的感情色彩。在悲傷、憤怒、喜悅、恐懼、厭惡等五種情緒中，聽眾通過講話聲音最容易辨別的是憤怒，然后是悲傷，再次是喜悅與恐懼。厭惡的感情是最難從講話聲音中判別的。人們可以從聲音線索判斷講話者一些情緒，如憤怒、悲傷、反感等，講話者的吐氣、發(fā)聲和發(fā)音都發(fā)生可以被感知的變化。例如，當一個人恐懼時，他的聲帶會收緊，發(fā)出音高更高的聲音；當一個人焦慮時，他會在語碼編碼的過程中出現(xiàn)問題，從而出現(xiàn)停頓和結(jié)巴現(xiàn)象。

（二） 反映社會地位

聲音，尤其是口音，可以反映一個人的社會地位。英國學者Peter Trudgill曾在諾里奇和英格蘭地區(qū)做實地考察，他發(fā)現(xiàn)這些地區(qū)的社會地位較低的人在發(fā)音上存在三個標記性的發(fā)音，這三個發(fā)音可以將他們與社會地位高的人分開。一個音是用/n/替代/ng/的發(fā)音，例如going， 社會地位低的人讀出來是goin；第二個是在發(fā)音中省略/h/的發(fā)音，如將hammer讀成ammer；第三個是用聲門塞音替代/t/音，如將butter讀作buer[7] （P. 25）。

副語言符號能夠反映社會地位差異的另一個方面是講話模式的順應現(xiàn)象。在通常情況下，地位低的講話者更傾向于順應地位高的講話者的講話模式。這個結(jié)論得到了Gregory和Webster的證實。他們發(fā)現(xiàn)在美國著名的脫口秀節(jié)目Larry King Live中，當主持人Larry King在采訪地位高的人時，如克林頓、布什等，他會順應這些人的講話模式。而當他采訪社會地位相對不高的人時，被采訪的人順應主持人的講話模式[8] （pp. 1237-1238）。

（三） 反映個性

聲音還能反映一個人的個性。很多對人的個性與聲音關(guān)系的研究都側(cè)重于聲音模式上。研究表明，聽眾會認為講話聲音大的人比講話輕柔的人更具有支配欲。Addington的研究發(fā)現(xiàn)無論男性還是女性，如果他的聲音中有鼻音，或聽起來平淡或很緊張，都被認為具有不受歡迎的個性。而那些講話聲音洪亮的人被認為有活力、很活潑，語速快的人被認為較外向、有生氣，講話音高有正常的變化也就是抑揚頓挫的人被認為是生氣勃勃的[9] （pp. 498-499）。Zuckerman和他的同事們發(fā)現(xiàn)了“聲音吸引模式”，即人們具有這樣的傾向——賦予聲音美好的人積極的評價。他們發(fā)現(xiàn)講話聲音具有下列特點的，例如：洪亮、發(fā)音清晰、音高較低、不單調(diào)、無鼻音等，這些人被認為討人喜歡、成功、安全、外向、盡責等[10] （pp. 130-132）。

影響人們對講話者個性判斷的因素還有聲音的成熟度和話輪行為。研究表明，人們覺得聲音帶有娃娃音的人（音高較高）要比聲音更成熟的人弱勢、更熱情、更好接近。而在話語輪轉(zhuǎn)方面，人們傾向于認為主導談話的人（掌控交流中80%左右的話語權(quán)）更熱情、更友好、更聰明、更外向。在這方面，人們更容易接受女性在對話中占主導地位。另外，語境是決定人們對這種主導喜好抑或厭惡的一個重要因素。通常在以完成某項任務為中心的談話中，如商業(yè)會談，主導話語權(quán)的人被認為具有領導能力[11] （pp.431-432）。

沉默在交際中同樣具有功能。它可以為人們在持續(xù)的交流中提供一個間歇，人們可以利用這個間歇思考、控制情緒、組織較長的話語或者開創(chuàng)一個新的思路；它可以幫助提供反饋，讓話語的發(fā)出者和接收者理清話語含義；它可以反映一個人的態(tài)度，如同意、不感興趣、受到傷害、輕蔑等；它還可以揭示言語信息的隱含意義[12] （p. 171）。

三、副語言符號的文化差異

（一）音調(diào)和重音

不同的語言存在音調(diào)和重音不同。例如，漢語的每個字都有四個音調(diào)，音調(diào)的不同可以用來辨別字的不同。而許多歐洲語言通過重音來決定詞意不同。例如，在俄語中，cmoúm和cmóum拼法相同，但是重音不同，前者是“站立”意思，后者是“花費多少錢”意思。在英語中，單詞名詞詞性和動詞詞性的轉(zhuǎn)換也可以通過重音變化來實現(xiàn)。例如，object這個單詞，當它做名詞表示物體、目標意義時，重音在第一音節(jié)上；而當它做動詞表示反對意思時，重音就轉(zhuǎn)移到第二音節(jié)上。

（二） 音量

不同文化的人用多大音量講話習慣也存在差異。阿拉伯人喜歡大聲講話，因為聲音洪亮意味著健康和真誠，而聲音太小意味著弱小[13] （p.226）。以色列人同樣認為，增大音量代表他們對于正談論的問題持有堅定的信念。德國人也使用命令式口吻來表現(xiàn)自信和權(quán)威[14] （p.191）。相反，英國人喜歡在交談中采用更輕柔音量。在泰國，用過大音量講話被認為是不禮貌行為[15] （pp.31-32）。在日本，在交談中音量過大也被認為不適宜，輕柔的聲音反映良好的素養(yǎng)，而且，可以維護社會的和諧[12] （p. 163）。

（三）語調(diào)

在不同的文化中，語調(diào)被理解為具有不同的感情色彩。例如，沙特阿拉伯人使用語言特點是句子中的每一個單詞都重讀。當他們說英語時，也把母語的語調(diào)帶入英語。結(jié)果，沙特人詢問信息問句在美國人聽起來像是質(zhì)疑，而且單調(diào)的陳述句音調(diào)讓美國人感覺他們對于交談不感興趣。因此沙特人原本出于禮貌談話聽起來卻帶很有冒犯性。相反，當美國人陳述事實時，沙特人認為講話者缺少力度，令人懷疑。當美國人表達憤怒和怨憤時，沙特人卻認為他們情緒很愉快、很平靜[16] （pp. 101-103）。

（四） 特性發(fā)音和間隔音

伴隨交談出現(xiàn)的特性發(fā)音（如笑聲、噴嚏等）和間隔音存在文化不同解讀。例如，馬賽人用“eh”這個音表示“是的”、“我明白”和“繼續(xù)”等意思。在中文里，也可以表示“我明白”，如果拖長聲音，則通常表示猶豫。在牙買加，親吻和咂嘴的聲音表示憤怒和絕望[12] （p. 163），而在英國文化中，親嘴的聲音表示喜歡?！叭毡救嗽谂c他人交談時經(jīng)常發(fā)出嘶嘶聲音或吸氣聲音表示尊重”[17] （p. 302）。當美國人與他人交流時，他可能會發(fā)出“hum”這樣聲音表示自己對所談話題興趣，而對這個聲音，中國人會理解成他對什么事感到厭惡，因為，這個音與漢語表達憤怒和不滿的“哼”很近似。打哈欠和打嗝的聲音在美國文化中是被認為不禮貌的。同樣，如果在公共場合咳嗽或者打噴嚏，人們馬上會為此致歉。在中國文化中，人們不會為像咳嗽、打噴嚏這樣的聲音道歉，因為覺得這些行為不能控制，但在公共場所，打哈欠和打嗝同樣被認為是不禮貌行為。

（五） 沉默

有意保持沉默在談話中具有許多功能，這種沉默同樣存在文化差異。對此，Crystal 給出了生動事例[18] （p. 172）：什么時候講話，什么時候保持沉默，或者某段沉默有什么樣意味在不同文化中普遍存在差異。對于這樣的一個問題：“你可以嫁給我嗎？”在英國文化中，沉默表示不確定；在日本文化里沉默表示接受對方求婚。而對依博人（南尼日利亞）來說，如果女人站在原地表示拒絕；如果她跑掉了，表示接受了求婚。

在多數(shù)東方文化中，沉默被當作一種智慧。佛教為東方文化重視沉默這一現(xiàn)象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佛教認為，人們面壁靜坐，可以反思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Barnlund這樣描述佛教：“佛教的一個宗旨是語言是具有欺騙性的，沉默的直覺才是面對世界的真理；面對面的語言交流不如心靈對心靈的憑借直覺的溝通可靠。”[19] （p. 142）

在佛教發(fā)源地印度文化中，強調(diào)沉默的意義。他們相信：“自我實現(xiàn)、救贖、真理、智慧、和平和福佑等，都會通過他們在沉默中反思和內(nèi)省獲得?！盵20] （p. 7） 漢語中許多成語、俗語都反映沉默的重要性，如“君子訥于言”，“此時無聲勝有聲”，“大辯如訥”等。在日本，茶道要在沉默中進行，日本人也很重視在沉默中反思。像漢語一樣，日語中也有許多諺語和俗語說明沉默的重要性。例如，“叫得響的鴨子被槍打”、“禍從口出”、“花兒美麗不需言語”、“嘴巴是用來吃飯的，不是用來說話的”等。

與東方文化截然不同，多數(shù)西方文化重視言語。在古希臘文化中，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哲學家的論述中都講述修辭和對話，直到今天，西方文化仍把雄辯的口才視為優(yōu)點。在猶太文化、意大利文化、阿拉伯文化和美國文化中，人們很少有沉默的時候：“在美國的主流文化中，對于多數(shù)人來說，沉默是沒有什么意義的。說話、看電視、聽音樂，以及一系列的有聲活動充斥了我們的生活”[12] （p. 172）。這一點在美國人與不熟悉的人交際中尤為明顯，他們在交際中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避免沉默。

結(jié)語

副語言符號伴隨人們的言語行為發(fā)生，但是，人們在交際中往往忽視它的作用。尤其在文化交流中，由于副語言符號的隱性特點，人們往往意識不到它對交際效果的影響。例如，在東西方交流中，西方人認為東方人的沉默是缺乏信心表現(xiàn)，東方人認為沉默極其重要，人們可以在沉默中培養(yǎng)勇氣、耐心和尊嚴等美德。因此，通過對副語言符號的功能的探討，尤其是對副語言符號在不同文化中的解讀，人們可以自覺地在交際過程中正確地使用和解讀副語言符號，從而保障交際的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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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黑龍江大學教授）

[責任編輯陳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