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晶玉
摘 要:艾特瑪托夫的創(chuàng)作根植于吉爾吉斯深厚的民族文化,其作品滲透著吉爾吉斯民族特有的精神氣質(zhì),而作為吉爾吉斯最重要的精神文化遺產(chǎn)之一的原始宗教薩滿教在其中有重要凸顯。推崇自然與動物崇拜的薩滿教使艾特瑪托夫作品中的草原動物形象鮮活靈動、極富人情,且負載了高尚的道德意蘊。艾特瑪托夫創(chuàng)作中薩滿教的遺存?zhèn)鬟f出吉爾吉斯民族對動物獨特的理解和感受。
關(guān)鍵詞:艾特瑪托夫;動物形象;薩滿教遺存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6-0-02
艾特瑪托夫是中亞吉爾吉斯坦享譽世界的文學大師,其作品以新穎的藝術(shù)特色和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倍受廣大讀者尊崇。作為吉爾吉斯族作家,艾特瑪托夫是在濃郁的吉爾吉斯民族文化熏陶下成長起來的,吉爾吉斯綿延不息的民族觀 念豐富了他的生活及心靈體驗,特定的文化背景及地域特征使他的文學觀念、思想意識、作品的文本及人物形象都表現(xiàn)出強烈的民族性,這其中就包括吉爾吉斯族古老宗教信仰薩滿教的影響,正是薩滿教在吉爾吉斯人生活的遺存使艾特瑪托夫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出對動物以及大自然獨特的認識和感受,體現(xiàn)了游牧民族吉爾吉斯特有的文化觀念。
一
艾特瑪托夫的家鄉(xiāng)舍克爾所在的塔拉斯谷地古老而美麗,有連綿起伏的巍峨群山、遼闊蒼茫的草原和陡峭險峻的峽谷。因而,在艾特托夫的藝術(shù)世界里總有著草原、群山、峽谷等永恒性的自然原素,活躍在吉爾吉斯草原上的各種動物更成為艾特瑪托夫濃墨重彩描繪的藝術(shù)形象,其多數(shù)作品幾乎都閃現(xiàn)著動物的身影,《別了, 吉利薩雷》中的溜蹄馬古利薩雷、《白輪船》中慈愛的長角鹿媽媽、《花狗崖》有美麗的漁女、可愛的小藍鼠、創(chuàng)世的野鴨魯弗爾、引航的北極貓頭鷹、《一日長于百年》里驚恐饑餓的小狐貍、《斷頭臺》中恩愛的公狼母狼等等。艾特瑪托夫以自己特有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方式賦予了這些動物迷人的藝術(shù)魅力。
首先,艾特瑪托夫采用擬人化的創(chuàng)作手法使其筆下的草原動物形象具有人情人性,血肉豐滿,個性鮮明??梢哉f動物似人是艾特瑪托夫小說的重要特色。
長篇小說《斷頭臺》中草原母狼阿克巴拉的溫情母愛以及為繁殖后代而進行的一次次倔強嘗試,幾乎就是人類女性與母親情感生活的體現(xiàn)。阿克巴拉與公狼伴侶塔什柴納爾快樂而寧靜地生活在莫云庫草原上,對未來的家庭充滿甜蜜幸福的期待,但隨著公狼和狼崽被人類殺害,阿克巴拉陷入深深的悲痛,在回憶老實健壯的塔什柴納爾和自己的小崽之中變得絕望而發(fā)瘋。艾特瑪托夫的筆下,阿克巴拉表現(xiàn)出一種與人類相同的溫柔母性和復雜的心理狀態(tài),不再具有一般動物低下,原始及兇殘的生物學意義上的特征。
在中篇小說《別了,古里薩雷!》里,艾特瑪托夫塑造了頑皮稚氣而又快樂愜意的千里馬古里薩雷的形象,這匹馬有著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它能欣賞主人塔納巴伊的歌聲,而與小紅馬初戀的失意又讓他無限悲傷,潸然淚下。中篇小說《白輪船》中占據(jù)重要位置的長角鹿母為人類對鹿的殺戮行為而充滿悲憤,發(fā)誓再也不會 回到那片令她傷心的山林,選擇了遠離人類社會。
母狼阿克巴拉的溫情母愛、古里薩雷的喜怒哀樂、長角鹿母的失望與憂傷,艾特瑪托夫在它們身上賦予大量的人的感覺內(nèi)容,“人格化”的藝術(shù)處理使這些草原動物獲得了豐富的生命個性和完美的自然情感,閃爍著耀眼的人性的光輝。
其次,艾特瑪托夫筆下的動物多為值得肯定、同情,甚至贊賞的正面形象,是作者表達社會正義的化身,代表了人類對真善美的追求,是一定的道德高度的體現(xiàn)。
母狼阿克巴拉因在與阿夫季狹路相遇時沒有受到傷害而一直心存感激,面對善良的阿夫季屢遭同類的凌辱和荼毒深表同情,對垂死的阿夫季發(fā)出凄楚的哀嚎悲鳴,以此回報人類的慈愛者。而阿夫季卻被與他同類的草原偷獵者和毒販殘忍殺害。艾特瑪托夫通過人性化的狼與獸性化的人的對比,譴責了人類的冷酷貪婪。阿克巴拉不僅僅是一頭擬人化的草原母狼,更是艾特瑪托夫揭示批判人類罪惡的藝術(shù)載體,負載著作者所要表達的社會道德的豐富內(nèi)涵。
母狼阿克巴拉與阿夫季的情感交流也體現(xiàn)了艾特瑪托夫?qū)θ伺c動物和諧相處的美好希冀,對人類保護大自然、熱愛動物的急迫呼喚。艾特瑪托夫飽含同情愛憐的筆觸展示了草原動物被無端屠戮,甚至被趕盡殺絕的悲慘境遇:母狼阿克巴拉的公狼伴侶被偷獵者擊斃,所生的幾窩狼崽又遭酒鬼偷走;千里馬古里薩雷被官僚分子征用為坐騎后被套上沉重的腳鐐,并遭到閹割,最后凄慘地死去;長角鹿母的后代被砍下鹿角,幾近滅絕。動物們充滿痛苦、坎坷和悲傷的命運凸顯了人與自然的嚴重對立沖突,艾特瑪托夫藉此抨擊了人類掠奪成性、暴虐無情的罪惡行徑,表明他重建人與自然和諧關(guān)系的良好愿望,喚醒人們對善的追求。
不難看出,動物形象在艾特瑪托夫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作用及其傳達出的動物理念,艾特瑪托夫認為動物身上擁有自古以來就與人類相通的生命因素,動物是一種美好的自然生命,有豐富的生命個性和完美的自然情感,是值得關(guān)注、尊重,乃至推崇的,人類應與它們和睦相處,互為友鄰。艾特瑪托夫也因此在創(chuàng)作中以動物為其表達善良品德和美好理想的載體。
二
艾特瑪托夫創(chuàng)作濃重的動物情結(jié)是吉爾吉斯傳統(tǒng)民族文化薩滿教的遺存。
薩滿教起源于生產(chǎn)力和科學認知水平底下的原始漁獵時代,一般被認為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宗教,其理論根基是萬物有靈論,又稱“萬物有生論”,是一種主張一切物體都具有生命、感覺和思維能力的哲學學說。在此信念支配下,薩滿教崇拜對象極為廣泛,有各種神靈、動植物以及無生命的自然物和自然現(xiàn)象,常賦予火、山川、樹木、日月星辰、雷電、云霧、冰雪、風雨、彩虹和某些動物以人格化的想象和神秘化的靈性,視為主宰自然和人間的神靈。
歷史上東起白令海峽、西至斯堪的納維亞之間整個亞、歐兩洲北部的各族人民都曾信仰該類宗教,這其中毋庸置疑地包括了游獵生活于幅員遼闊的漠北地域一帶的吉爾吉斯先民。吉爾吉斯族發(fā)祥于葉尼塞河上游,至少在公元6世紀之前,古代吉爾吉斯人游牧生息于葉尼塞河上游地區(qū)和漠北高原一帶,對于在漠北草原以狩獵和游牧為主要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的吉爾吉斯先民而言,與大自然的密切接觸以及對自然的嚴重依賴,泛靈論的原始薩滿教極易影響并主導他們的精神世界,從而形成崇拜自然的原始宗教情結(jié)。而始終同各種動物息息相通的日常生活,使吉爾吉斯人的薩滿教信仰將他們與動物生死相依的天然親近與敬畏之情升華為對自然的崇拜和動物圖騰崇拜。雖然18世紀后吉爾吉斯人完成了民族的整體遷徙,永久性地遠離漠北高原的民族發(fā)祥地,登上中亞地區(qū)的歷史舞臺并全民改信伊斯蘭教,但是在吉爾吉斯人的意識中,薩滿教的影響依然十分深厚,在他們的日常生活方式上,在民間文化和禁忌上都有所表現(xiàn),吉爾吉斯人至今都保持著對鷹、鹿、馬等動物的偏好喜愛,而狼則是吉爾吉斯人的圖騰動物,他們認為狼是有靈性的, 狼的兇狠、 殘暴、 善跑等特點使他們欽佩,母狼收養(yǎng)非親生小狼所具有的強烈母性也讓他們認為狼有感情, 通人性, 甚至把狼看作自己的祖先。吉爾吉斯人在祭祀、治病、喪葬等重大節(jié)日和事件中都會請薩滿主持。
作為吉爾吉斯族作家,艾特瑪托夫自幼便接受了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他的祖母是一位口才極好、聰明可愛的老人,有著唱不完的民謠,說不完的故事,祖母這座巨大的民間文學寶庫不僅以其特有的想象力開啟了艾特瑪托夫作品的文學素材,而且還使作家體驗到本民族由來已久的性格氣質(zhì)與心理結(jié)構(gòu)。因此,艾特瑪托夫?qū)τ谧约旱拿褡逵兄詈竦母星?,受到本民族文化的影響并致力于尊重和保護淵源已久的民族傳統(tǒng)。他曾說過:一個人的命運從一開始, 便蘊育在他和他父輩出生, 成長的土地上。重要的是, 他能如蜜蜂采蜜澆灌自己一樣, 從這片土地上汲取心靈的慰藉,并認為民族文化和民族思維的形象性是產(chǎn)生藝術(shù)思想的基本的主要的源泉,否則藝術(shù)就不可能存在。
傳統(tǒng)民族文化薩滿教的遺存,草原游牧民族對自然懷著敬畏、 崇拜與親和的特殊情感, 使艾特瑪托夫筆下的草原動物形象鮮活靈動、意蘊深厚,它們不再是人類殘酷、 冰冷的對立面, 而是有思想, 靈魂、 情感的神靈,是人類生存的物質(zhì)來源和精神寓所。艾特瑪托夫正是將吉爾吉斯人獨特的薩滿教信仰的民族文化心理積淀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養(yǎng)分,并以此為切入點關(guān)注現(xiàn)實、 透視現(xiàn)實,傳遞出吉爾吉斯民族對生活獨特的理解與感受,其作品呈現(xiàn)出吉爾吉斯民族文化特有的色澤和旋律。
參考文獻:
[1]艾特瑪托夫著 陳學迅譯,對文學與藝術(shù)的思考[M].新疆:新疆大學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