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彩卉 姜濤
基金項目:2014年哈爾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創(chuàng)新科研項目“華萊士·史蒂文斯詩歌中的中國文化移入現象研究”[項目編號HSDSSCX2014-48]研究成果之一。
摘 要:華萊士·史蒂文斯是20世紀美國意象派詩人之一。史蒂文斯對中國思想、文化、藝術等都表現了濃厚的興趣?;谒麑χ袊剿嫷南矏奂八麑υ姰嫿y(tǒng)一關系的詩學觀點,本文旨在探究史蒂文斯對中國山水畫元素的吸收,并運用文本細讀的方法,解讀史蒂文斯詩歌中的中國山水畫元素的移入現象。
關鍵詞:華萊士·史蒂文斯;中國山水畫;散點透視;美學精神
作者簡介:齊彩卉(1989-),女,黑龍江省哈爾濱人,哈爾濱師范大學西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姜濤(1956-),男,黑龍江省哈爾濱人,哈爾濱師范大學西語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6-0-02
1. 史蒂文斯對中國山水畫的鐘情
華萊士·史蒂文斯是20世紀美國意象派詩人之一。意象主義詩歌運動雖然持續(xù)時間不長,但它與50至60年代的舊金山文藝復興是極具開放性和包容性的兩起詩歌運動(姜濤,2011:155)。中國詩歌、中國儒、道思想、中國文化等都一定程度地被吸收到了美國詩歌中。華萊士·史蒂文斯被中國文化深深吸引,對中國山水畫更是情有獨鐘。在《紀念物與預言:年輕的華萊士·史蒂文斯》一書,由史蒂文斯的女兒霍莉·史蒂文斯收集整理的一則日志中就有這樣的詩句:“中國山水畫——/ 拂春秋楊柳,野鵝飛翔/ 中國古詩詞——/ 聲戛然而止,意蘊猶存?!保⊿P,221)在1909年史蒂文斯寫給未婚妻的信中,他對中國畫的喜愛之情已溢于言表。他說:“對于一個像中國這樣如此遙遠和神秘的地方,我不知曉你是否與我有同樣的感受,那是一種虛幻之感。她是如此神秘以致一點點的真實都顯得那樣精妙,讓人難以置信。我剛剛讀罷一篇關于中國山水畫感受的文章。……這是我見過的最奇妙的東西之一。”(CP,137)史蒂文斯曾說,觀賞山水畫時被激起的沖動與他自己寫詩時的沖動極為相似(黃曉燕,2007:224)。這或許是因為史蒂文斯對中國畫有精神上和意境上的認同,抑或是詩畫藝術本來在內在審美性上就具有一致性和相通性。
史蒂文斯曾在《詩歌與繪畫的關系》一文中說,“詩歌的特性是在詞語中的詩歌和繪畫中的詩歌之間顯示出來的,……它們既是寫成的又是畫成的?!被谑返傥乃埂霸姰嫿y(tǒng)一”關系的觀點以及他對中國山水畫的喜愛,我們才能進一步探討史蒂文斯詩歌中山水畫元素的移入。
2.史蒂文斯詩歌中的中國山水畫意象
縱觀史蒂文斯的詩歌,中國畫特有的意象在詩歌中俯拾皆是。無論是詩題、詩中的意象,還是詩歌的意境,都可以找到帶有中國畫意味的例子。史蒂文斯的詩歌例如《六個意義深遠的山水畫》、《楊柳樹下茉莉花美麗的遐想》、《眺望田野,觀群鳥飛翔》等單從詩題上看就具有中國山水畫的主題或意境。山水畫講究自然景物的突顯,人退居次位,人與自然圓融和諧。還有一些詩歌中就直接書寫了中國山水畫中常用的山石、江河、松樹、塔樓等意象。譬如“那么,這是否是無端之事:古老的中國人/ 坐于各自山中池潭梳整打扮/ 抑或在揚子江上捋順胡須,研究思考?”,“一個老人坐在/ 一棵松樹蔭里/ 在中國/……/ 水在流淌/ 流過叢叢雜草?!?,“這是全世界的自然的塔樓/……/ 塔樓聳立在那座山上/ 那座最后的山峰”等等。史蒂文斯詩中的中國人形象也與中國山水畫中的隱士極為相似,不追求權力與榮華,享受寧靜、和諧的自然之美。中國山水畫的深意所在即通過自然山水來“觀道”、“悟道”。同時,他的許多詩就是一幅幅美麗的山水畫。
蘇軾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蔽覀円部梢哉f,味史蒂文斯之詩,詩中有畫,畫意深,情亦濃。無論是讀詩抑或是觀畫,對于欣賞者而言,每一次都可以成為豐富、擴大經驗的體驗。通過積極感知與構建,可以達到擴大視野、提高精神境界的審美效果。尤其是中國山水畫,亦可陶冶性情、提升精神上的修養(yǎng)層次,這也是山水畫的獨特魅力所在。史蒂文斯在詩歌中融入繪畫元素,不僅是一種寫作技巧,更為重要的是,它增加了詩歌的審美維度,使讀者與文本有深度的心靈互動與內在體驗。同時,就像是山水畫的留白,史蒂文斯的許多詩歌留給讀者以想象的空間,有言未盡、意猶存之感。中國山水畫元素在史蒂文斯詩歌中的移入不僅在于意象、意境等表層涵義,史蒂文斯的許多詩歌中也蘊含了他對自然、宇宙乃至世界的觀點與體悟,這些體悟與山水畫深藏的“道”具有相通之處,似一股暗流貫穿其中,值得探究。
3. 史蒂文斯詩歌中的中國山水畫特點
3.1 “散點透視法”的運用
散點透視與焦點透視相對,有多個視點,觀賞藝術作品時,視點多次游移,猶如身臨其境、游興不止。中國山水畫采用散點透視法,意境深遠,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有身臨其境之感。史蒂文斯的一首名為《夏天的證明》的詩歌的第三部分就是很好的證明。在讀詩的過程中,讀者可以體會到詩中展現的景物層層推進,極像欣賞一幅山水畫。第一詩節(jié)首先以一座“塔樓”為視點觀察四周,吸引了觀賞者的注意力。它就像世界的中心,大自然的“極點”。此刻,以塔樓為觀察點,眺望遠方,似乎可以飽覽自然萬物。此外,“apogee”有“遠地點”的含義,由此看來,這塔樓應是遠景,好比一幅山水畫中的后景。立軸山水畫通常下部是近景,上部是遠景。“apogee”又有“最高點”的意義,在整幅圖中,塔樓的確立于最高點的位置,俯瞰山下歡樂的鄉(xiāng)村,以及回蕩的幸福的婚禮頌歌,頗有俯瞰萬物、游心太玄之感。此時,視平線是隨著視點漸漸向下游移的,鏡頭拉遠,視野擴大,視線轉移到附近的鄉(xiāng)村和塔樓聳立于的山峰。此時的塔樓在感官上的投射比剛剛的要變小了,但欣賞者的視閾卻逐漸地擴大。領略過了山峰及山下的景色,在詩歌的第三詩節(jié),視點卻又移到了塔樓上。這種視點的游移反復正是“散點透視”的優(yōu)點,賦予藝術作品以更開闊的空間及宏觀境界。詩人最后書寫的是站在塔樓上的一位老人,他沒有在讀書,而是在“紅色”的季節(jié),醉情于壯美的大自然,感悟智慧的豐盈、情感的超然。此時讀者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不就是那個老人嗎,現在已隨同老人一起融入了大宇宙,獲得了心靈與自然的融通。形式空間上的開闊恰恰與詩歌蘊含的寬廣、博大的思想境界與主題相互呼應。這三個詩節(jié)書寫視角多次變換,類似于觀賞一幅山水畫。在不斷換位時消解了視限,使幾種認知的變化可以同時交匯在觀者的感受網中(葉維廉,2002:4)。這種“散點透視法”的運用,使讀者頗有身臨其境之感,獲得了心靈的延伸,同時又達到了形式與內容的統(tǒng)一。這首詩充分開發(fā)了讀者的心理空間,詩中意象映射在心理空間中,隨著詩句的延續(xù),產生了充滿詩意的心靈體驗。
3.2美學精神——人與自然圓融和諧
中國畫審美的最高原則是“氣韻生動”?!皻忭?,就是宇宙中鼓動萬物的‘氣的節(jié)奏、和諧”(宗白華,1989:338)。其核心便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中國山水畫的美學觀念和基礎便是道家的思想主張。山水畫家要心中容納天地萬物,心有萬象,天人合一,此乃作畫的最高境界。老子認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薄暗馈钡臉O致便是主體與客體的圓融和諧。通過山水畫來體悟深藏的“道”,達到提高精神境界的審美效果。相似的美學精神在史蒂文斯的詩歌中也有所體現。
西方的哲學傳統(tǒng)主張人和物主客兩體的二元對立。人在不斷認識并支配和征服自然。從古希臘羅馬時期開始,多數藝術就追求人征服自然的力量美。但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就出現了許多文人、藝術家開始重新考慮人與自然萬物、人的內心小宇宙與大宇宙的關系。在《雪人》中,史蒂文斯就表達了人與自然相互交融、合二為一的思想。讀這首詩就如同觀一幅冬景山水畫。只有主觀情感融入景物之中,達到內在的節(jié)律與自然氣韻相融合統(tǒng)一,才能真正體悟到自然的寧靜與和諧,安頓人類浮躁、不安的心靈。正如詩歌第一詩節(jié)所言, “必須有冬天的心境/ 才能領略松樹的霜枝/ 白雪皚皚”。(CP,9)這“冬天的心境”類似于道家的“心齋”,即審美時提倡的空虛的心境?!靶凝S”而后“坐忘”,拋開世俗與功利,才能獲得內心的平靜與充實。
在上述《夏天的證明》一詩的第三詩節(jié)中,詩人最后敘述塔上的老人,而三節(jié)詩著重筆墨在景物的描寫,說明人在整幅畫中處于渺小的位置。在突出自然的同時,削減了人的主體地位。在自然界,人退隱于山水之中,這樣人與自然才能達到圓融和諧。這與中國山水畫的原則不謀而合?!断奶斓淖C明》中隱含的美學思想表明,人要隱于山水之中,才能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此外,老人靜坐于塔中,沒有讀書,因自然已提供了足夠的養(yǎng)分。老人的平靜與滿足得益于心靈與自然的和諧,得益于一種超然的情感?!皀othing”一詞暗示老人內心的充盈,同時表現了他虛空、無為的狀態(tài)。西方的人與自然關系的哲學根源是人與自然的對立及人的主導地位。而史蒂文斯卻在不懈地追求心靈與自然的“幸福的關聯”?!白匀弧痹谒脑妼W觀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自然是“衡量靈魂的尺度”。在信仰危機、日漸紛亂無序的現實世界里,史蒂文斯堅信詩歌能讓生活更加快樂,他的詩歌也向讀者展現了心靈與現實能夠達到的和諧。
4. 結束語
歐文·蔡爾德曾說:“審美理論是一種角色,它顯現于一切有教養(yǎng)的社會以及其他許多社會中,是諸如藝術和藝術作品這類物質性范疇的行為基礎?!保ㄖ軕?譯,2003:3)藝術的基礎便是審美。任何藝術品的創(chuàng)作首先是經歷創(chuàng)作者本身的審美體驗。內在、無形的體驗繼而轉化為具象的藝術形式。心理世界與物質世界異質同構、辯證統(tǒng)一。外部的物質或藝術世界與人內部的感知和情感之間本質不同,但確有密切的關聯。格式塔心理學家稱之為力學的“場”。因此欣賞者欣賞藝術作品時會產生與創(chuàng)作者相類似的情感與體悟。詩歌與繪畫在內在審美性上是相通的,這才有理由把詩歌與繪畫藝術結合探討,它作用于人精神上或情感上的審美功效已不言而喻。史蒂文斯對中國山水畫的喜愛,使得我們可以在他的詩歌中發(fā)現吸收山水畫元素的痕跡。本文通過對史蒂文斯的詩歌的文本細讀,闡釋了讀詩有時無異于觀畫的過程,體悟到山水畫的散點透視、留白等表現手法以及人與自然圓融和諧的美學精神在史蒂文斯詩歌中的體現。
參考文獻:
[1]黃曉燕.華萊士·史蒂文斯詩學研究[M]. 長沙: 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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