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夕雨
我不知道是自己本身就脾氣暴躁,還是崔子宸把我變成了這樣。
我討厭他在我寫作業(yè)的時候在我旁邊嘮嘮叨叨,我討厭他在吃飯的時候問一堆我不想回答的無聊問題,我討厭他總纏著我讓我給他講故事。
我討厭爸爸媽媽一直告訴我:“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p>
崔子宸出生之前,媽媽問我:“你想要一個弟弟嗎?”我至今都想不明白為何當初如此干脆說想要。媽媽說是我一個人太孤單。
媽媽在騙我,她不知道我有多渴望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只有我一個。
我不喜歡崔子宸不是沒有理由的。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他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剛出生那兩年似乎沒什么存在感。但后來,他會打擾我學習,會弄亂我的東西,會搶走本來只屬于我的零食,會給我找麻煩會讓我覺得討厭。印象最深的是一天中午,我們在吃飯,他端著碗拿著勺子走開一會后碗里飯就沒有了,爸爸問他飯呢?他竟然搖著小勺子一臉得意地看著爸爸說:“飯喂給姐姐的鞋子吃了。"爸媽哭笑不得,可我只想哭。那雙裝著米飯沾著湯汁的手繪帆布鞋是我很喜歡的,可就算后來爸爸幫我刷干凈了我也再沒穿過。
忘不掉的那個夏夜,半夜莫名醒來家里無人。站在陽臺向路口遠望,我知道我的生活即將改變,他來到了我的身邊??晌覜]想到會是以這樣方式,橫沖直撞,蠻不講理,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就這樣闖進了我原本安靜的世界。
有我和他在的地方總少不了爭吵打鬧,那場面用爸媽的話說不亞于一場好萊塢動作大片,狂風暴雨,驚濤駭浪。他小時候我們還只是互相丟丟枕頭,我把他壓在床上脫了褲子打屁股,等大了些,就開始直接丟起塑料小板凳了,一腳踹翻在地上也是常有的事。
我承認我很不喜歡他,有時候恨不得他從未來到這世界,我也知道我對他并不好,沒有一個姐姐對待弟弟該有的關懷。但我從未覺得我做的有什么不對,直到那一次。元宵節(jié)那天在姥姥家我們又不知為何打了起來,反正我們打架從不需要理由。我把他推到姥姥臥室的衛(wèi)生間里,還壞心眼地關上了燈,因為知道他怕黑。本來只想嚇唬嚇唬他,等他哭了就松開門。誰知道這時候外面突然放起了煙花,我偏頭看窗外的煙花一時忘記了崔子宸,等反應過來時,我聽見煙花轟鳴中他的哭聲竟是顫抖的,小手拍門的節(jié)奏登時亂了我的心。我慌忙中推開門,還沒等我把他抱住,他就猛地推開我跑到了媽媽的懷里嗚咽。只留我在后面愕然。
像陰冷潮濕的房間突然被拉開窗簾被迫接受陽光的洗禮,之前刻意忽略的記憶霎時間涌進了腦海。這孩子給我的溫暖和感動伴隨著他此時的眼淚撥動了我的心弦。
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幫我鋪床收拾屋子,雖然不怎么會干活;他會在我裝可憐博同情的時候立刻心軟,把電腦和零食讓給我;他會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緊緊粘著我,不松手。
我經常佯裝嚴肅認真的跟他說:“崔子宸,你真討厭,而且你還不是爸媽親生的?!?他會立即板起一張小臉,說:“崔小雨,你也很討厭,明明你才是撿回來的?!?/p>
那天家里突然停電,總幻想自己是超人的崔子宸赤腳跑到沙發(fā)上,蜷在我身邊。一會兒,他又挪了挪,湊得更緊。我不禁開始嘲笑他,他卻不肯承認自己害怕,撅著嘴狡辯,見說不過我,便軟了聲音道:“姐姐,你給我講個故事吧?!蔽冶愀C進沙發(fā)里,抱著他,講那經久不衰,他也聽了數(shù)遍,卻興致不減的“三只小豬”。茶幾上兩支蠟燭,豆大的焰火跳躍著,柔和了我們的面龐。那場景像特意放緩的電影鏡頭,平靜又溫暖,只有我稍有波瀾的聲音為這鏡頭添些動感,卻不顯突兀。我以為屋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偶然抬頭,發(fā)現(xiàn)媽媽安靜地倚在門口,斑駁剪影中,媽媽的眼角里堆砌的是一個母親的滿足。
現(xiàn)實與回憶的沖突讓我忽然有些恍惚,我愣愣地看著崔子宸那張淚痕斑斑的臉漸漸與記憶里一張相似的臉龐重合,那個和崔子宸有著相似面容穿著牛仔裙子的小女孩在黑暗中孤獨的奔跑,拼命想逃離這黑暗,卻怎么也躲不開它的懷抱。
我終于明白我和他其實是一樣的,我們一樣害怕黑暗,一樣討厭孤獨。而我愿意牽著他的手,慢慢走完我們成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