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輛搖搖欲墜的貨車上,我們一路顛簸著進入顛簸的小山,準備到莫羅達普羅維登斯——這個城市最古老的貧民窟——去看看。我們的上一站是一個狹小、平靜的廣場,周圍開有五金店和酒吧,還有兩個手持機槍全副裝甲的年輕警察,正巡邏到一個新建成還未使用的纜車站門口。港口一直向下延伸而去。
里約正準備迎來兩項超級大活動,2014年有世界杯,2016年有奧運會。在盛事的刺激下,當地官員們正開動他們第一世界級的經濟,以重新打造這個曾經是第三世界的城市。
上周,在一條穿越整個港區(qū)的繁忙的公路上,為了修建散步用的人行道和一條電車道,浩浩蕩蕩的拆遷工作開始了。
里約市長愛德華多·派西的嘴上功夫不可謂不凡。他說要對抗無序的城市建設,加強公共交通的運力,建造新的學校,改善貧民窟的狀況,并致力于讓貧民窟融入整個城市。在里約,每五個居民中,就有一個人住在貧民窟里。
然而,那幾個月浩浩蕩蕩的街頭示威已經告訴了我們,在這個階級分化和腐敗像大山般難于撼動的城市里,這種進步主義的理想要對抗那些古老而棘手的問題也并不容易。里約是一座分化鮮明的城市。
這種分化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市長先生最近的規(guī)劃。他要將40億美元投入一項再開發(fā)計劃,以求把一片規(guī)模相當于曼哈頓下城的工業(yè)區(qū)改造成摩天大樓林立的新型國際化市中心。
這片港口是歷史上一直以來的城市中心,有著葡萄牙人和非裔巴西人的根源,和成片的倉庫、重機械工廠和古老的地標建筑。在它周邊還有甘博亞這樣的社區(qū),貧窮,古舊,衰敗,但建筑豐富多彩,鵝卵石鋪成的道路美麗和舒適。市長的城市事物及歷史保存顧問華盛頓·法哈爾多向我展示了最近出土的老石頭碼頭,帝國的船只和各式販奴船都曾在此??俊,F(xiàn)在它成了這里的文化遺產。
不過,在港口區(qū),再發(fā)展計劃的大部分內容都是房地產生意。批評家們認為,這又一次證明了政府只不過是開發(fā)商的奴隸。還有一座新的“明天博物館”(也不知道都展覽些什么),由老建筑師圣地亞哥·卡拉特拉瓦設計,看起來就像個巨大的連枷等足蟲。計劃中也沒有一個真正的大原則,沒有人知道,現(xiàn)存港區(qū)那些值得保存的東西會不會被毀掉,或者變成一堆寫字樓。市長最近承諾說要在計劃中加入2000間公租住房,但這來得太遲也太模糊,只是為了以投資者能接受的條件軟化一下計劃的批評者。
而且,盡管市長致力于在港口區(qū)周邊搞建設,缺乏規(guī)劃的城建還是一路向西蔓延而去。綿延數里的公路、成片的住宅小區(qū)、大商場和終日不覺的大堵車使這里看起來跟達拉斯或者勞德代爾堡之類的地方幾無差別。住在這里的里約人就像活在1974年一樣,還是買兩部車,在巴拉塔里買個小單元。
巴拉的中心是一座叫“音樂城”的新藝術中心,可以說是集中代表了里約的過度投資和階級分化。該建筑由法國建筑師克里斯蒂安·包贊巴克設計,對面是一個巨大的商場,其門口有一座復制的自由女神像。音樂城是前市長任期內開始搞的,最后花掉預算兩倍的錢,還單獨橫在高速路中間。這座建筑激發(fā)了人們憤怒的聲討,認為它既跟里約的文化不沾邊,又沒有滿足任何人的需要。
音樂城由一堆水泥劇院組成,在巨大的墩座上高聳如云,堪稱是近年來里約最荒唐的新建筑。它讓人想起電影《搖滾萬歲》中的著名橋段:為搖滾演唱會蓋舞臺的人把設計圖上的“尺”看成了“寸”,結果蓋出了一個超小號的巨石陣——當然,音樂城看起來就像是工頭把寸看成了尺。管事兒的人向我抱怨說,音樂城里到處都是根本看不見舞臺的觀眾座位,完全不能用的舞臺,沒有化妝室的演出大廳,終日刮大風的購物場所和不知道通到哪兒去的樓梯。
再往西走就到了奧運村。這里是無序建設更加夸張的地方。等到奧運會后,此地大概還會蓋出更多的奢侈住宅,而一個歷史悠久的貧民窟維拉奧托多奧則可能會被迫消失。我行過區(qū)內安靜、遍布車轍的街道。孩子們在一個破破爛爛的蹦床上跳來跳去,遠處的教堂傳來鐘聲,還有一戶人家邀請我上他的房頂天臺,能看到海岸上的芒果樹和番石榴樹。居民聯(lián)合會的頭目阿爾泰·吉馬雷斯剛上了一宿夜班,現(xiàn)在正在吊床上小睡。一覺醒來后,他對我搖搖頭說:“他們不應該靠屠殺人民來搞大型活動?!?/p>
事情不像他說的這么簡單。在城北的工人階級居住區(qū),城市正在提供新的診所,開辟新的公共汽車線路,修建新的學校。我去了美底納公園,有1里半長,水泥地和綠地都有,價值達5000萬美元,還有巨大的桑巴舞臺和水上娛樂設施。這里本來都是高壓電線,遷走后就建成了公園。當地居民從前根本沒有公共空間可供游樂,現(xiàn)在他們終于有了個玩兒的地方。
在同屬城北的邁耶地區(qū),我去了一個以前是電影宮的地方,鮑勃·迪倫和湯姆·喬賓——人稱巴西的鮑勃·迪倫——都曾在此表演?,F(xiàn)在它變成了羅昂·諾蓋拉文化中心,有各種各樣的演出場所,還有觀景用的屋頂天臺。老人在這里曬太陽,年輕人則在水泥格子的蔭涼里打情罵俏。
不過,盡管有這些改善,但還有很多公共建筑根本就是瞎扯淡。一個叫“我的房子,我的生活”的項目專為窮人打造廉價而陰郁的居住區(qū),但很多這類房子都蓋在了城西,而被安置過來的居民原來根本就不住那邊。另一個項目則把建筑師、貧民窟居民和官員請到一起,讓他們共同規(guī)劃貧民窟的再發(fā)展事宜。莫羅達普羅維登斯的居民就參加了這樣的項目,他們要求干凈的街道和鋪好的道路。
結果,城市當局最后的決定則是修纜車,還有一個紀念貧民窟生活的文化中心。這幾個項目都會導致拆遷。很多貧民窟居民都開始后悔參加規(guī)劃項目。
“貧民窟不只是一群被列為更新對象的窮人住的地方,”社會組織“貧民窟觀察”的創(chuàng)始人賈爾森·德·索薩·席爾瓦說,“關鍵在于公共參與?!钡矃⑴c在里約并非普遍現(xiàn)象。莫羅達普羅維登斯的社區(qū)代表剛在法庭上打贏了官司,纜車線路的修建得以被延遲。38歲的居民聯(lián)合會主席羅伯托·馬里尼奧是一個地產公司的辦公室主管。他說,他和妻子、兩個孩子一起居住的房子,也被列入了拆遷對象。
“我們有涼臺和陽臺,而他們想讓我們搬去的那個公寓比我們自己的房子差遠了?!瘪R里尼奧告訴我。莫羅達普羅維登斯這樣的貧民窟歷史上曾是桑巴舞和巴西放克的誕生地。從某些角度來看,它簡直就已經實現(xiàn)了派西市長正在呼吁的東西:多元化,高密度,有機發(fā)展,大量的廉租住宅——政府搞的那些廉租房項目完全沒法比。
不過,這些纜車線路和文化中心正是一個城市要掙面子時的標配產品,在奧運會宣傳小冊子和PPT展示中都會很好看,盡管里約人民并不需要他們。爭取社區(qū)的支持總是需要時間,各方面的協(xié)作也總是步履艱難,而里約太著急了,等不了這些。
“我們想要對話,真正的對話。”馬里尼奧說,“但他們從不聽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