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華
阿公
■莫清華
我們南方人叫祖父做“阿公”。
阿公離開我已經整整半個世紀了。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阿公在家鄉(xiāng)方圓三四十里村莊,是小名氣的“草仔藥醫(yī)生”。咱這地方人將草藥叫做“草仔藥”。阿公不專職行醫(yī),務農為生,看病施藥,則是有求必應,不管手里的工多么忙、多么緊。他總是說“救人如救火”,提起藤匣就跟著來人匆匆出門。藤匣,是白藤或紅藤篾片編制的,類似今天的手提袋。里面有一些一時不容易找到的干草藥或紫金錠、山柚油之類的藥品。一般地,他總是在看病之后,所施之藥,是隨機在當?shù)氐姆壳拔莺?、坡嶺溪邊尋找草藥配置的。
他看病的方法很特別。不“摸脈”,而是抓起病人的手掌,翻放在他的左手掌里,用他特留的右手拇指甲,將病人的手指從手掌處指蒂慢慢地刮到指尾,據(jù)那皮膚“血色”變化,判斷病情。再翻翻病人眼皮,讓病人伸出舌頭看看。然后,就從“屋主”家拿起鉤刀、鋤頭出門去找配草藥。
阿公不是什么病都會治。像肺癆,嬰兒“被麻山捏”(破傷風)等等,他就明白地告訴來人,“這病我不識醫(yī)”。會治的,他總會上門去。他不收什么出診費。藥費,那是隨便人家給多少都可。多給了的,他也不要;給不起的,他總是說,“有了再說,先伺候好病人吧!”過后從不討要。他救活不少瀕危病人,他一世清貧,在意的是治療效果。如果好了,見面也不識“知聲”一句,他就不高興了。
農村常見疾病,諸如傷風感冒、長瘡生疥、婦女產后風、“血山崩”,阿公都藥到病除。尤其被老鼠咬啃引發(fā)的“老鼠風”、上吐下瀉、小孩抽風等等,阿公最拿手。我小時候,親眼見過他救治堂弟彪華。那真是神奇。
堂弟彪華那時好像才2歲多,發(fā)燒。白眼上翻,啼不出聲了。他爸爸在外面“做工作”,媽媽下田未回,家里只有他阿婆。我們喊她“三擇大婆”,她外家的村子叫做“三擇村”,我們家鄉(xiāng)稱呼已婚女人,不論老少,都將外家村名加輩分。這時,“三擇大婆”慌了,大聲喊:“快叫大邦二公!”
“大邦二公”就是我阿公。我阿公,名諱“大邦”。排行第二。我知道,阿公在蔞子(菠蘿)園勞作,急忙飛奔去喊他。
阿公回到家,放下竹笠,蹲下來,翻翻正在抽搐的彪華的眼皮:“不礙事?!?/p>
接著,他吩咐:準備一桶清水,砍來一抱苦楝葉鋪在地上,在場的鄰里七手八腳地很快操辦妥。阿公抱起彪華,脫光衣服,放平仰臥在苦楝上。然后,他拿起鉤刀去屋前東側的桑樹上割下一支枝條,切下手指長的一段,再到他的藤匣里取出一小瓶山柚油,用桑枝沾了山柚油,在彪華的頭額、眼尾、人中、肩膀、耳根后、脖子、肚臍等處點戳。完畢,他拿來那約莫30公分長的煙筒,裝上自己種的“煙菜”,打起火鐮,點燃紙引,吃起煙來。一筒煙后,他敲掉煙灰,放好煙筒,抱起抽搐昏迷的彪華,整個垂直放進那桶水中,直浸到脰蒂,只剩頭顱。不一會,彪華就“哇”的哭出聲了。
我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可惜,阿公的醫(yī)術,我一點也沒有學。
后來,阿公的好友,排田塘村的史昌信叔公告訴我:你阿公本來不懂什么草藥。只識“捉癍蛇”(刮痧)。那一年,他開辟亮井坡、牛車路邊那荒坡,砍刺開荒,準備種蔞子(菠蘿)時,有一個過路人突然昏倒,你阿公連忙將那人抱到樹陰下救治。這是中暑,你阿公懂得怎么辦。后來,還留那人住幾天,那人康復后才讓走。那人與他由陌生人變成好友。那人是個草醫(yī)……這是你阿公行善積德的結果呀。
阿公留給我的遺產,不是金錢、不是他的醫(yī)術,而是與人為善的品德。我努力做了,一生樂趣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