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片刻,走上片刻,躺上片刻
發(fā)呆片刻,思考片刻,浪費片刻
這是我過去的一小段時光
和未來一大段時光里,將要
完成的規(guī)定動作。這是深秋
和初冬交媾的時節(jié),我與
一場預謀很久但意外而至的癥狀
對峙、抵抗的主要辦法
這段時間,也恰好騰出空閑
回憶過去設計將來。我或許
最好的生活狀態(tài)是做個護鳥員
也就是大家常說的鳥人
這可能是惟一戒掉我懶惰的辦法
也是能讓我變得更加健壯的辦法
最主要的是,這樣還可以讓我更好做夢
這個世界步步逼近,我步步為營
直到退無可退,選擇做一個
和鳥說話的人,傾聽并記錄他們的故事。
網(wǎng)
轟鳴的挖掘機終于睡去
凌晨三點鐘,夜晚重歸寧靜
一個腰肌勞損者持續(xù)無眠
他以為荒誕只是偶然,如今
卻早成了常態(tài)。更多的人
習慣于見慣不怪,他在琢磨什么
并不重要。生理的疼痛,讓他暫時
從荒誕中剝離出來
這是一個孤獨的夜晚,幸好
有微弱的雨水,滋潤著拆遷的工地
塵土暫時才不那么猖狂。我們的生活
早已被政客想象的數(shù)據(jù)裹挾
幸好,他們還未來得及剝奪我們交配的權利
但要繁衍生息者,需足夠的票子
以及逢人就笑并做好隨時彎腰的準備
幸運的人常在彼岸譏笑:瞧,這些窮鬼。
有生不逢時者抱怨,有投機者大發(fā)橫財
有滿臉正義內(nèi)心陰暗者出沒人間
有層出不窮左右手互博的無聊之徒
他們結對,在一張碩大無比的網(wǎng)上
共同演完短暫的人生悲歡,盡管丑態(tài)百出。
我記得那年秋天吹過的風
迎面而來的樹葉
大片大片地,舞動
從頭頂?shù)降孛娴木嚯x
已是一出完整的劇目
這看不見的利刃
從石頭里削出砂礫
送魂的哭腔,紙錢
與飛舞的樹葉廝纏
在一起。親人的亡靈
與塵世做最后的道別
那年秋天的風
將冬天撕開了一個缺口
凜冽便紛至沓來。
回鄉(xiāng)記
池塘里的腐爛一直在持續(xù)
魚越來越稀少,這村莊的樓
一節(jié)節(jié)向上爬高,田地里
莊稼的模樣并無多少變化
夜晚有了更多不熄滅的燈光
寂靜少了。不時有夜歸人的步子
驚擾了睡眠淺淺的狗
引發(fā)此起彼伏的叫喚
腳步聲漸遠,它們也恢復了平靜
奇怪的是,多年以來,狗們從來
不曾對夜晚的飛鳥咆哮
它們未必是友人,但總是很默契
拂曉前,大聲歌唱的換成了公雞
行人多了起來,狗卻保持安靜
洗涮的聲音,臉盆撞擊,水聲
濺滿四周。灶臺鍋鏟的摩擦……
周而復始的清晨進行曲
其中的人未察覺變化,也無異常
我偶然回鄉(xiāng),已是面目全非。
親愛的外婆
地里的苞谷熟了,猴子沒來掰過。
掰苞谷的猴子,還是外婆年輕時
見過的情景,她一直都不懂得
如何虛構生活以及故事
而我,只是在課本里讀過
猴子的寓言,才知道
苞谷的學名叫做玉米。再后來
我發(fā)現(xiàn)各地口音的區(qū)別
每一種方言的發(fā)音都有自己的來歷
這些腔調(diào)被規(guī)范起來,整齊劃一
這是一副多么美好的藍圖
我的外婆從來不理會這一套
她走南闖北,全憑一股俠氣
還有治病救人的手藝,大碗喝酒
大口吃肉,喊打喊殺的北方漢子
也打心底里,敬重這不加掩飾
的顧忌和豪邁。當她逐漸老去
有些糊里糊涂,像個孩子
她對周邊的一切充滿好奇
她常常忘記回家的路,甚至
連親人的面孔也不怎么記得
她只有在面對病人的時候,才能
保持足夠的清醒
酬勞一頓飯一碗酒或兩手空空
沒有人知道,她何時何地
學會認識藥物,并能夠
嫻熟巧妙地使用它們
我童年時有個愛好,喜歡
漫山遍野打豬草時,悄悄
替她采回一些草藥
自己也會偷偷留下一些
偶爾也會幫鄰居治個頭疼腦熱
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外婆了
母親說,她清楚地記得,鄰居家
那個塊頭現(xiàn)在長得比我還高大的孩子
剛走路時,是我用幾味草藥
幫他禁止了一場無法停止的拉稀
那一天,母親回憶的,都只是
我少年時期和中草藥交織的經(jīng)歷
她卻從來不說直接說出自己的悲傷
天色黑了許久,靜謐的村莊
滿山遍野的猴子,突然間
一個一個掰下還未熟透的苞谷
將我從睡夢中狠狠地砸醒。
作者簡介:郎啟波,男,曾用筆名野愁。主編民刊《審視》。1970年代末出生于云南鎮(zhèn)雄,作品散見各種報刊選本。歷任《云南信息報》、《明星BIGSTAR》、《車與人》主筆、主編、編委等?,F(xiàn)為自由職業(yè)者,偶爾客串編劇、導演、制作人、策展人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