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積岐
從去年九月中旬開始,我去眉縣“深入生活”。在我采訪過的十幾個農(nóng)民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六七十歲姓于的農(nóng)民,當他回憶起文化大革命十年間的苦難歲月時,說:“不要臉的活下來了,要臉的死去了?!彼猿埃约菏且驗椤安灰槨辈呕畹搅私裉?。于老先生告訴我,1969年,他們那里搞“民主革命補課”,全村四十多戶人家,竟然有十一戶被補劃為地主成分,六戶地主被掃地出門。有一個從山東逃難來的農(nóng)民在上個世紀就參加了革命,幾十年后卻成了地主分子。這個山東漢子在西北風呼嘯、大地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日子里,卻頭戴一頂遮陽的草帽,無論上地里干活還是出門進門,那頂草帽從不離頭。因為他要臉—— 試圖用草帽遮住那張曾經(jīng)很自尊很榮耀的臉,試圖用草帽遮住那張失去了人格和尊嚴的臉。這是一個真正要臉的漢子。四十多年過后,于老先生反思過去,說他因為不要臉才活到了今天,恰好說明,他要臉。他很清醒,他很自尊。在殘酷的日子里,他沒有落井下石,沒有干過一件對不起良心、對不起別人的事情,他只是很屈辱地活著,活得不像人——在眉縣,在共和國的每一個村莊里,哪一個地主、富農(nóng)和他們的子女不是和于老先生一樣茍活著?不是他們“不要臉”,而是那個時代不給他們“臉”,把他們的“臉”踩在了腳下?!耙槨笔且环N氣節(jié),是一種人格,也是一種無奈?!安灰槨钡牟⒉皇钦f沒有氣節(jié),沒有人格,他們的“臉”在心里。和生命相比,生命本身比“臉”分量重,這些“不要臉”的“狗崽子”們只能隱忍,一忍再忍,忍無可忍也要忍。不然,連命都沒有了,還有什么“臉”可言?
在這個時代,人們的價值觀確實發(fā)生了變化,不論采取什么手段,只要達到了目的,就算成功,“臉”算什么?“不要臉”,金錢、權力、美色都可以到手。那些落馬的貪官,有哪一個是要“臉”的?
當今的“不要臉”,用另一種語言表述就是少廉無恥。我無恥,我怕什么?只有無恥的人,才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不怕天地,不怕鬼神,不怕報應,不怕懲罰。為了名和利,他們拿臉做抵押,把臉當尻子。對于一個恪守人格、把臉面看得像生命一樣珍貴的人來說,那些“不要臉”的人,太可怕了。
我們決不能說,當今時代,那些有錢的、有權的、有名的是因為“不要臉”而獲取的這一切。但是,我們必須看到,有些人確實因為“不要臉”而獲取了金錢、權力和名譽,成為這個時代的“佼佼者”,人模人樣,頤指氣使,而那些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努力奮斗的人卻得不到回報。因此,我們不能不以文化的角度進行反思。人應當活得有臉面,有自尊,有尊嚴,不論身處什么地位,一顆高潔的心不可缺,一顆高貴的頭顱不能低下去。
【原載2014年3月21日《寶雞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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