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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華簡《耆夜》成篇問題再論

        2014-04-17 09:24:15張國安

        張國安

        (廣西民族大學 人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新出清華簡《耆夜》記錄了武王八年,戡耆(黎)凱旋,于“文大室”行所謂“飲至禮”的情形。茲錄整理者釋文如次:

        王夜爵酬周公,作歌一終曰《車酋乘》:“車酋乘既飭,人備(服)余不胄;(虘又)士奮甲,繄民之秀;方臧方武,克(燮)(仇)?(讎);嘉爵速飲,后爵乃復?!?/p>

        周公夜爵酬畢公,作歌一終曰《贔贔》:“贔贔戎服,臧武赳赳,毖情(精)謀猷,裕德乃救;王有旨酒,我憂以;既醉又侑,明日勿稻?!?/p>

        周公或夜爵酬王,作祝誦一終曰《明明上帝》:“明明上帝,臨下之光,丕顯來格,歆厥禋明(盟),於月又(有)盈缺,歲有臬刂(歇)行。作茲祝誦,萬壽亡疆?!?/p>

        清華簡乃清華大學于2008年7月收藏的一批流失香港市場而不明出土來歷的戰(zhàn)國竹簡,總計2300多枚,《耆夜》只是其中之一篇。由于該批竹簡的原始出土地始終未明,故竹簡《保訓》篇公布伊始,便有學者撰文對其真實性加以質(zhì)疑,甚至提出現(xiàn)代造偽說,其中最有影響且最有力者當屬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姜廣輝教授的4篇文章[2]。姜文發(fā)表之后,隨即就有學者撰寫釋疑文章作出了有力回應[3]。純從技術(shù)的角度考慮,清華簡作偽確屬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工程。其具體實施不僅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而且需要有一支人才結(jié)構(gòu)合理、組織嚴密、管理有序、有長期合作精神的造假團隊。這對現(xiàn)代造假者來說,即便有強烈的動機驅(qū)使,但要完全做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質(zhì)言之,類似于清華簡這樣大規(guī)模、高技術(shù)含量的造假,其概率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小的。雖然清華簡來歷一時難明,且隨著研究的深入,還會遭遇各式各樣的問題和質(zhì)疑,但若要做到徹底證偽也同樣是不容易的,正如質(zhì)疑者姜廣輝教授本人所說的那樣;“清華簡鑒定可能要經(jīng)歷一個長期的過程”。筆者以為,從傳播學角度而言,早期文獻在傳播過程中,由其傳承形態(tài)、傳播方式、傳播目的等諸多因素所導致的傳述本身所自然累積的歷時性痕跡,不宜用作文獻真?zhèn)闻袥Q的決定因素。

        本文立足于商周禮儀嬗變及周代樂政、樂教的角度,對《耆夜》之性質(zhì)、成篇過程等相關(guān)問題加以考辨,結(jié)果表明:清華簡《耆夜》故事雖非周初史家實錄而屬后代追述,且其成書又晚,但其歌詩及敘事原型始出當在西周。其原型始出便以樂政、樂教之樂語形態(tài)存在并傳播,直至春秋戰(zhàn)國之際在晉楚演為書篇?!蛾纫埂肥鲎髦x在于,突出周公、畢公在早期飲至禮上的形象,以闡揚周公當初制禮作樂之精神,強化樂政德教。

        一、“飲至”禮儀與《耆夜》定性

        (一)“飲至”之名與《耆夜》

        《耆夜》涉及“飲至”禮。關(guān)于“飲至”,《左傳》多有記錄:

        故春搜、夏苗、秋犭爾、冬狩,皆于農(nóng)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歸而飲至,以數(shù)軍實,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左傳》隱公五年)

        凡公行,告于宗廟。反行,飲至,舍爵,策勛焉,禮也。(《左傳》桓公二年)

        秋七月丙申,振旅,愷以入于晉,獻俘,授馘,飲至,大賞,征會,討貳。(《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左傳·隱公五年》,楊伯峻注云:“凡國君出外,行時必告于宗廟,還時亦必告于宗廟。還時之告,于從者有慰勞,謂之飲至。其有功者書之于策,謂之策勛或書勞?!保?]楊注是以《傳》注《傳》。襄公十三年《傳》:“公至自晉,孟獻子書勞于廟,禮也。”杜注云:“書勛勞于策也?;付辍秱鳌吩唬骸磷蕴?,告于廟也。凡公行,告于宗廟。反行,飲至,舍爵,策勛焉,禮也?!甘辍秱鳌酚衷唬骸磷苑ム?,以飲至之禮也。’然則還告廟及飲至及書勞三事,偏行一禮則亦書至,悉闕乃不書至。《傳》因獻子之事以發(fā)明凡例?!庇蓷睢蹲ⅰ芳岸拧蹲ⅰ房芍呵锓仓T侯有大事出入,還必行飲至禮。廣義的“飲至”包括告廟、飲至、書勞三事,而狹義的“飲至”實即慰勞表彰出入從者(或戎事凱旋之將士)之燕饗之禮。而見諸《耆夜》文篇的顯然屬狹義的飲至禮。伏俊璉、冷江山謂“飲至”儀式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賞賜策命,第二階段是賦詩言志,飲酒祝?!保?]。此乃廣而言之,但未及告廟。至于“賦詩言志”一節(jié)則基于《耆夜》本篇,結(jié)合《左傳》、《國語》所記饗宴禮儀推知。

        “飲至”之名雖見于《耆夜》及《左傳》等傳世文獻,但西周銘文則多以饗、宴名之。不過李學勤、王宇信認為,“飲至禮”在周原甲骨文及西周金文中都有反映。周原甲骨 H11:132片刻有“王酓秦”一辭,李學勤、王宇信釋云:“由銘文看(按:即《方鼎》,《集成》2739),‘酓秦酓’也許是‘飲至’一類慶祝凱旋的禮儀,此禮不見于殷墟卜辭。本辭中的王很可能是周王,不是商王?!保?]周代甲骨文的“”(秦)字,馬敘倫早有通“臻”之說,義為以杵臼等容器搗碎稻粱等谷物[7]。陳致以馬說為據(jù),又依音轉(zhuǎn)通假原理,斷鼎銘中的“‘酓秦’當是‘飲臻’,亦即春秋經(jīng)傳中的‘飲至’”,從而得出“周初已行飲至禮”的結(jié)論[8],呼應了李、王之說。以文字訓詁而言,“酓秦”讀為“飲至”固無不可。但就文法而言,尚需斟酌。我們來看方鼎原文:

        銘文講述的是:三監(jiān)叛亂,周公東征,擊潰了豐伯和薄姑,班師回朝,于周人宗廟舉行祭,并于戊辰日,酓秦酓。因周公賞賜貝百朋,而作此寶鼎。敘事語境顯然與文獻所述飲至禮合,但“酓秦酓”如讀成“飲至飲”,則其句讀當為:“飲至,飲。”如此,則原文語讀便是:戊辰日行飲至禮,飲酒。飲至禮本來就包括了飲酒,“酓”(飲酒)獨字為句,特為強調(diào),固無必要。其語氣、語義及語用之于銘文都顯不類。本銘文重在記事而不在儀注,斷不會有此等文法?!搬D秦酓”當依舊釋讀“飲秦酒”為是[9]。

        盡管飲至之名不見于西周金文,但并不意味著西周無“飲至”之禮,飲至禮亦是飲酒之禮,同于饗燕,只是饗燕因禮用有別而有“飲至”之名。就此而言,《耆夜》述及飲至之禮并無不妥,但“飲至”之名的出現(xiàn),則意味著《耆夜》故事已非史筆實錄形態(tài),而是有時空距離的再度敘事。如此,則《耆夜》所記飲酒詠歌之禮儀是淵源早周之歷史,還是后世作者憑依春秋史事或《左傳》、《國語》所記而作的懸想,就是不容回避的問題了。

        (二)《耆夜》“飲至”與傳世文獻所載饗燕之差異

        已有學者將《三禮》和《左傳》、《國語》所記饗燕之禮與《耆夜》“飲至”禮儀作了比較,兩者有較大差異。馬楠指出:“簡文又云武王奠爵壽(醻、酬)畢公、周公,周公奠爵壽畢公、武王,又秉爵自飲。其禮與《儀禮》所載一獻、旅酬、無筭爵皆異?!睂ζ溟g差異,馬楠作出解釋:

        或飲至之禮,與凡常飲酒禮不合;或武王之初,行禮與《儀禮》不同,難以質(zhì)言。今強做一解,以作引玉之資。案《左傳》昭元年夏四月,“趙孟、叔孫豹、曹大夫入于鄭,鄭伯兼享之”,“趙孟爲客”。行一獻之后,“穆伯(叔孫豹)賦《鵲巢》,又賦《采蘩》”,《鵲巢》爲趙孟(客)而賦,“言鵲有巢而鳩居之,喻晉君有國,趙孟治之”;《采蘩》為鄭伯(主人)而賦,“義取蘩菜薄物,可以薦公侯,享其信,不求其厚?!迸c此簡文周公所行禮相合。如此,鄭伯(主人)兼享趙孟(客)、叔孫豹、曹大夫之禮,當為鄭伯獻趙孟、趙孟酢鄭伯、鄭伯酬趙孟,趙孟奠爵不飲。此鄭伯趙孟行一獻之禮。鄭伯與叔孫豹、曹大夫行一獻亦然。于是有鄭伯奠爵酬趙孟、鄭伯奠爵酬叔孫豹之節(jié)。行一獻禮終,叔孫豹酬趙孟而賦《鵲巢》,酬主人而賦《采蘩》,先趙孟后鄭伯者,以賓客爲一坐所尊,故行禮先之。似可以說此簡文奠爵酬酒之禮。[10]

        其實,所引《左傳》賦詩乃于獻禮之后,而篇中并無“鄭伯酬趙孟,趙孟奠爵不飲”、“奠爵酬酒”之類的儀注之辭??梢?,馬氏以《左傳》鄭伯兼享趙孟、叔孫豹、曹大夫之禮比況簡文奠爵酬酒之禮,有強添《儀禮》、《左傳》之足以適《耆夜》之履的嫌疑。

        依丁進《清華簡〈耆夜〉篇禮制問題述惑》一文,《耆夜》“飲至”與傳世文獻不合之處甚多,筆者據(jù)其義述之如次:后世飲酒禮“不以公卿為賓主”,而《耆夜》賓主皆為公卿。此《耆夜》不合一也;儀注賓客稱謂,春秋中期以前稱賓不稱客,而《耆夜》既為西周文獻則又稱“客”,此不合二也;禮賓之位,凡客必在西,而《耆夜》則謂作冊逸為“東堂之客”,此不合三也;君主燕禮不酬獻主,而《耆夜》武王酬周公,此不合四也;《燕禮》“‘正歌’是第十一個儀節(jié),‘間歌’與‘合樂’是第十四個儀節(jié),在正歌、間歌與合樂儀節(jié)進行過程中,飲酒活動是停止的”,而《耆夜》則每酬必作歌,此不合五也;武王詩句“嘉爵速飲,后爵乃從”乃自勸快干此杯之義,而酬酒之義則是酬者先自飲此爵而后再洗斟此爵獻于被酬者勸其干杯,兩者矛盾,此不合六也;周公作《蟋蟀》之歌現(xiàn)訓誡武王口吻,出離“獻主”身份,有犯君臣尊卑之禮,此不合七也。由此七者,丁氏得出結(jié)論:

        就禮學知識看,《耆夜》篇作者的知識背景沒有達到清華簡整理(者)所估計的戰(zhàn)國中后期一般學者的水平,提出《耆夜》為戰(zhàn)國時代楚人所作還為時過早,更不用說它為西周實錄了??紤]到“清華簡”來路不明,《耆夜》的真?zhèn)螁栴}仍然有繼續(xù)討論的必要。[11]

        丁進與馬楠一樣都注意到了《耆夜》“飲至”禮與傳世文獻所述禮制之間的差異,但在作出解釋時所表現(xiàn)出的學術(shù)立場則與馬氏迥異。相對而言馬氏持論似乎謹慎得多,如同樣涉及“東堂”之惑,雖力圖融通,但終存其惑:

        “東堂”即“東箱”,歷來禮家聚訟不已,張惠言折衷前說,以為東序之東,東夾之南。則“東堂之客”當在東序之東,北面。案《聘禮》鄭注,公襲于序坫之間(坫在堂東南角),即此東堂之前位。凡襲皆在隱處,若然,史佚在此懸遠之位,頗為可疑。試別作一解,《燕禮》孤位在“阼階西,北面”,君席之左;《聘禮·記》燕聘問之卿,則上介(聘卿之輔)為賓,賓(聘卿)位亦在主國君左,阼階西,北面,所謂“茍敬”之位。昭二十五年《左傳》,叔孫婼(昭子)聘宋,“明日宴,飲酒,樂,宋公使昭子右坐”,則昭子之位本在宋公之左,北面,改坐于宋公之右,西面。若然,此位過尊,亦似不合。姑陳義于此,以俟方家。[12]

        而丁氏則以“‘東堂之客’在禮制上幾乎沒有理由出現(xiàn)”一句判語斷然結(jié)之。其實關(guān)于“東堂之客”問題,整理者已說得很明白,“東堂或說即東箱、東廂,歷來禮家聚訟不已,張惠言折衷前說,以為東序之東,東夾之南”[13]。可見,“東堂”之實指,傳世文獻本就含混其詞,“歷來禮家聚訟不已”,以虛對虛,又何以比較,更不要說得出什么唯一結(jié)論了。丁氏因不合而生疑,進而質(zhì)疑《耆夜》文獻真?zhèn)危?4]。丁文在思維邏輯上的要害在于:若新出文獻與傳世文獻有不合之處當首先以作偽論處。這顯然不是科學歷史學的思辨,而是形而上學。馬楠的比較解釋,雖說相對嚴謹,但就其試圖牽合《耆夜》與傳世文獻之間縫隙的解釋傾向而言,與丁氏思維在邏輯上亦有相似之處,只是其力圖證明《耆夜》乃實錄的學術(shù)立場不同而已。周代禮儀制度,本來就是歷史的產(chǎn)物,豈能始終如一。而文獻載籍作為書寫的歷史,各別而言,都只能是實存歷史形態(tài)及其運動軌跡的碎片式反映。即便“三禮”所載,其間亦有不合,遑論“三禮”與《左傳》、《國語》。僅就言志賦詩一節(jié),就不見于“三禮”之儀注。若只能以“三禮”儀注為周禮正義,則“言志賦詩”就得存疑,或判之非周禮之正,或判《左傳》、《國語》為偽書,如此,豈不謬哉。

        《耆夜》“飲至”禮儀與《三禮》和《左傳》、《國語》所記饗燕禮之差異是客觀存在的,差異足以表明:《耆夜》既非后世作者憑依春秋史事或《三禮》、《左傳》、《國語》知識而作的懸想,亦非“今人作偽”四字可以了結(jié)。

        (三)《耆夜》文本分析與歷時性考察

        前此我們經(jīng)由“飲至”之名的考察而點出《耆夜》文本屬再度敘事而非實錄的性質(zhì),已有的研究大多證明了這一點。依托文獻的歷史學研究,首先要做的工作是歷史敘事本身的歷時性考察。若對《耆夜》文本作敘述單元的切分,自然可以呈現(xiàn)許多可供考察判定其時代特征的歷時性坐標點。丁進、程浩二氏文中所提及的“賓客問題”就是一個坐標點,由此坐標點,可發(fā)現(xiàn)《耆夜》帶有春秋中期以后的敘述標記。陳致《清華簡所見古飲至禮及〈旨阝夜〉中古佚詩試解》一文對《耆夜》詩篇的四言句式、成語運用及用韻特點的分析,亦是有關(guān)《耆夜》敘述的幾個重要的歷時性坐標點的考察,這幾個點之所以能成為歷時性的坐標點,是因為源于金文語料的分析歸納可以在此提供相對可靠的時間性參照?!巴ㄟ^對金文韻語與《周頌》諸篇的考察”,陳氏認為“四言成語的大量出現(xiàn)、四言體詩的形成,都應在西周中晚期,共王穆王時期以后”,而《耆夜》“三首古佚詩都是整齊的四言詩,而用韻精整”,故可判斷清華簡古佚詩及《蟋蟀》一詩不可能是西周晚期以前的作品。后受日本古屋昭弘教授“鐸藥兩部合韻是戰(zhàn)國時期的語音特征”之提醒,作者又進一步深化了先前所得結(jié)論:

        如果二部合韻的確為戰(zhàn)國時代的語音特征,那么簡文《蟋蟀》就很有可能是戰(zhàn)國時代的作品,特別是其第三四兩行“今夫君子,不喜不樂”,乃由毛詩中不入韻的“今我不樂”一句變化而出,這也許是清華簡《蟋蟀》及其他古佚詩屬于戰(zhàn)國時代的一個很重要的證據(jù),至少是經(jīng)過戰(zhàn)國時代的文人加以編輯改訂的。[15]

        在《耆夜》成篇年代問題上,陳氏論文是通過《耆夜》文本敘述結(jié)構(gòu)形式單元的歷時性特征分析而得出的結(jié)論,具有較強的客觀性。亦有學者通過對《耆夜》文本的敘述指向即觀念內(nèi)容的歷時性特征之分析得出相近的結(jié)論。劉光勝、李亞光基于《耆夜》涉及周公與酒文化之關(guān)聯(lián),而將其與具有同樣性質(zhì)的《尚書·酒誥》加以比較,發(fā)現(xiàn)“兩篇雖都涉及周公與酒文化的關(guān)聯(lián),但主旨頗有不同?!渡袝ぞ坪啤逢U述的是周公禁酒的舉措,清華簡《耆夜》目的在于稱頌周公康樂毋荒的盛德”。故“《尚書·酒誥》是史官對周公生前思想的真實記錄,而清華簡《耆夜》則可能是周公去世后尊崇周公思潮的反映”。作者雖然對《耆夜》成篇年代沒有給出具體結(jié)論,但“《耆夜》則可能是周公去世后尊崇周公思潮的反映”一語,則已明確了其時間坐標及成篇性質(zhì),如再向前跨出一步或許便是劉成群在《清華簡〈耆夜〉與尊隆文武、周公》一文中所得出的結(jié)論。在劉氏看來:

        清華簡成于戰(zhàn)國中晚期,應為“戰(zhàn)國之士私相綴續(xù)”之作,所以《蟋蟀》周公所作之說可能是戰(zhàn)國儒士運用的一種史事比附,其目的就是為了尊隆文、武、周公,以抵消來自其他學派非議圣賢、否定周制的巨大壓力。戰(zhàn)國時期楚地“詩教”文化發(fā)達,《耆夜》中的一些詩作則可看成是戰(zhàn)國楚地儒士對于《詩》的一種擬作。[16]

        在《耆夜》成篇年代問題上,目前學界的意見已漸趨一致,但對其成篇過程及敘事性質(zhì)的認識還是有差異的。依劉成群觀點,《耆夜》詩篇屬擬《詩》之作,周公作《蟋蟀》乃戰(zhàn)國儒士偽托,《耆夜》乃至清華簡所有文篇都只能視為戰(zhàn)國時的偽托之書。陳致雖然亦以為清華簡《蟋蟀》及其他詩篇屬于戰(zhàn)國時代作品,或者說經(jīng)過戰(zhàn)國時代文人加以編輯改訂,但畢竟沒有將《耆夜》定為偽托之書篇。如果為偽托,則《耆夜》敘事的史料價值就要大打折扣。但如果不作偽托的定性,則《耆夜》詩篇至少可以視為《詩》之外的古逸詩,而其敘述亦當有史實指向,質(zhì)而言之,其敘事雖非實錄,但必有所本,并非向壁虛構(gòu)。筆者以為,劉氏之說雖然有其可采之處,但畢竟推測大于實證,故不贊成《耆夜》為偽托之書的定性。我們看到的《耆夜》,其成篇在戰(zhàn)國中晚期,清華簡的技術(shù)鑒定已有科學結(jié)論,無須多辨。但構(gòu)成《耆夜》敘述內(nèi)容的素材來源,未必不可以追溯至西周晚期甚至更早,或者說《耆夜》敘述是有早期文獻原型可據(jù)的。凡文本分析所揭示出的后世敘述元素,從邏輯上都可以解釋為素材原型在傳播過程中歷時性元素的自然積淀。

        關(guān)于構(gòu)成《耆夜》敘述內(nèi)容的素材來源,可分史事、禮制、歌詩三個單元分別加以考察。

        《耆夜》的敘述框架由武王八年戡耆(黎)史事的記敘構(gòu)建而成。《尚書》有《西伯戡黎》篇,至于戡黎之西伯究竟為文王還是武王,學術(shù)史上本來就有爭議。有宋以來,成為著名的學術(shù)公案。其答案就有“文王戡黎說”、“武王戡黎說”、“文王、武王各戡耆、黎說”、“闕疑說”、“兩個黎(耆)國說”五種之多[17]?!蛾纫埂泛喢媸酪詠?,戡黎公案又重新成為學者關(guān)注焦點。本文在此無須就戡黎公案多加饒舌,雖然我們尚不能像伏俊璉、冷江山那樣斷然作出由于“簡文明確說是武王八年戡黎,則這一學術(shù)之爭終于可以結(jié)束了”的判案,但可以指出:《耆夜》“武王八年戡耆”之記事與《尚書》、《史記》、《逸周書》、今本《竹書紀年》等文獻所具有的紀實性是等價的,《耆夜》敘述所及史事當有傳承依據(jù),并非想當然的虛構(gòu)或史實捏造,武王戡黎的故事原型應該是存在的。

        前此已指出,《耆夜》有關(guān)“飲至禮”的敘述,涉及到儀注內(nèi)容的部分與后世饗燕之禮多有不合。但亦有相合的部分,如飲至禮在“文大室”即文王宗廟舉行。李學勤說:“‘飲至’意在慶功,如《左傳》桓公二年云:‘凡公行,告于宗廟;反行,飲至,舍爵、策勛焉,禮也?!瘲畈壬洞呵镒髠髯ⅰ方忉屨f,師返,于宗廟‘祭告后,合群臣飲酒,謂之飲至’,并說明‘舍爵’是‘設置酒杯,猶言飲酒’,都與簡文相合。”[18]其他如禮設主、客(賓)、介,設司正監(jiān)飲酒都與后世儀注相合。這里先就不合之處試作解釋。

        《耆夜》雖有主客(賓)之設,但不記主人獻賓,而酬酒歌詠則構(gòu)成了禮儀的主體。《耆夜》的述作者為何如此敘述,推測其可能性大致有:述作者出于對周禮的無知或如丁進所言禮學修養(yǎng)的缺失;述作者為實施某種表達意圖而采取的敘事策略;曲折變相而自然地反映了當初之實情;或二、三種可能性兼而有之。下面逐一加以考察分析。

        首先,來看第一種可能性。清華簡的來歷盡管不明,但若排除現(xiàn)代作偽的可能性,則其必來于戰(zhàn)國時代某位具有很高文化修養(yǎng)的楚國貴族墓葬,否則不可能隨葬如此之多的書類竹簡文獻。既然以之隨葬,則說明這些文獻是墓主人生前喜愛并經(jīng)常閱讀的書籍。戰(zhàn)國之時,“周禮”之不行于列國,固然是事實。但作為知識、修養(yǎng)和文化身份象征的周禮并沒有廢絕,否則就不可能有“三禮”的成書與流傳,自然也就不會有始皇之世的焚書。揆之常情常理,若這些書籍非主人平生著述,自然其述作者亦非連周禮常識都一無所知的平庸之輩。試想,如此平庸的著述又如何能通過禮學修養(yǎng)絕非平庸的楚國貴族的法眼,更不要說在天國與之相伴直至永遠。分析表明,第一種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其次,來看第二種可能性。簡文全篇不計殘缺字共376字,用于敘述史事者僅18字,與儀注有關(guān)的101字,剩下257字幾乎全用于敘述歌詠詩篇。從內(nèi)容分布及結(jié)構(gòu)看,敘述史事及儀注只不過為歌詠詩篇的敘述提供一個敘述框架而已。篇中飲酒又只是虛寫,并無實際飲酒的文字敘述。飲酒的事實主要是通過詩篇間接反映出來的,直接與飲酒有關(guān)的文字只有“夜爵酬”三個字的儀注。下面具體看看簡文所敘歌詠詩篇。

        武王酬畢公《樂樂旨酒》,依伏俊璉、冷江山語譯,大意是:“喜樂的美酒,宴請二公。兄弟相親相愛,眾人和睦同心。你們那樣壯盛,那樣勇猛,端莊恭敬,肩負著國家的重任。第一杯酒先喝干吧,第二杯、第三杯正等你們來享用?!保?9]詩中的描寫虛實結(jié)合,實者,武王因畢、召二公戡黎一役功勛卓著,設宴慰勉之,勸其暢飲,盡享勝利之喜悅;虛者,武王贊美二公有美好品德,為綱為紀,堪負國家重任。

        武王酬周公之《車酋乘》詩,“人備(服)余不胄”、“虘又士奮甲”兩句有疑義。黃懷信疑“余不”有誤,余不胄當指“甲胄”。又云“奮,舉起。甲非奮物,疑當作‘戈’,涉前‘甲士’而誤”[20]。黃釋前者未安,后者可從?!都尅吩疲?/p>

        “人服余不胄”一句不好理解,整理者未作解釋,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以為“不”系衍文。謹按:“不”未必是衍文,該句的理解關(guān)鍵在“服”。

        如果將“服”理解作穿戴,那么“不胄”是一個

        名詞,或可讀作“丕胄”,當然,“丕”可能是語

        助,“人服余丕胄”相當于“豈曰無衣,與子同

        袍”;如果將“服”理解作畏服,那么“不胄”當

        指一種行為,筆者認為這種可能性更大?!痘?/p>

        南子·說林訓》高注:“服,猶畏?!薄叭朔嗖?/p>

        胄”當指敵人畏服我們周人不戴頭盔而沖鋒

        陷陣的威猛氣概。[21]

        “人服余不胄”一句之釋,當以《集釋》為近是。要之,《車酋乘》一詩,主要描寫戡黎之役,周軍普通將士所表現(xiàn)出來的威猛勇武,誼作酬眾將士(眾賓)之歌,而用之于周公則難明其義?;虍敃r飲至慶功,作詩詠歌只為勸酒合歡而不必考慮歌詩內(nèi)容指向。若如此推測,則又與《樂樂旨酒》指實“二公”有不諧。這里尚有一種可能,篇中“周公”為“召公”之誤。從歌詩語言、結(jié)構(gòu)與內(nèi)容看,《樂樂旨酒》、《車酋乘》可視為同一首樂歌的不同樂章?!盾嚽醭恕冯m贊美一般將士,但將士的威猛勇武,舍身忘死,英勇殺敵,正可視為擔任戡黎戰(zhàn)役統(tǒng)帥的畢、召二公“紝仁兄弟,庶民和同”、“穆穆克邦”之美好德行與杰出才能的實際體現(xiàn)。故《車酋乘》既贊美了參加飲至禮之眾將士,又可視作《樂樂旨酒》贊頌表彰二公的延續(xù)。如此,正可與飲酒禮上畢、召二公賓、介身份相應[22]。

        周公酬畢公詩,其意趣與武王詩迥異?!摆F贔戎服,臧武赳赳。毖情(精)謀猷,裕德乃救(求)”四句,作為頌美畢公之辭,貌似與武王詩無異,尤其是前面兩句。但后兩句則很難歸為一般頌美,辭中訓誡意味撲面,呼之欲出?!氨选保墩f文》曰“慎也”?!熬?,專一也,《書·大禹謨》“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是也。謀猷,謀略,此處當指謀劃國是?!霸5隆保瑢挻蠛旰裰?,猶天地生生之德。精一可得其中,得中即后世所謂中庸之德,立于中庸自然合乎天地生生之大德。兩句大意為:謹慎精誠,謀劃國是,以求合乎天地大德。如此詩句,若用于畢公顯然過矣。《贔贔》之詩,作者心思早已越出戡黎功業(yè),遠慮之情躍然紙面。歌者何以如此深思遠慮,下面的詩句給出了答案。“王有旨酒,我憂以;既醉又侑,明日勿稻?!薄啊?,整理者無釋。劉云認為,“”當讀為“浮”?!案 庇辛P酒的意思。《篇海類編·地理類·水部》:“浮,謂滿爵罰之也?!薄拔覒n以浮”的意思是:“我因爲在歡慶的酒宴上面有憂色,而被罰酒。周公在歡慶的酒宴上面有憂色,是其居安思危思想的表現(xiàn),這一表現(xiàn)完全符合周公在歷史上的形象。因為周公被罰酒了,所以他喝高了,所以詩中緊接著又說‘既醉又侑’”[23]。郭永秉以為,“”當聯(lián)系上博竹書《吳命》6號簡“寧心孚攵憂”和楚帛書“思孚攵奠四極”之“孚攵”字來解釋?;蚩舍尀閷??!巴跤兄季?,我憂以”,“就是以王的美酒來安寧內(nèi)心的憂愁之義”[24]。字釋有歧義,劉說或近是,但句解似無據(jù),因憂色而被罰酒也不合情理。筆者以為,“浮”此處即超過、過度的意思,屬浮之引申義?!稌ぬ┦摹罚骸拔┦茏锔∮阼睢保讉鳎骸案?,過?!笨追f達疏云:“物在水上謂之浮,浮者髙之意,故為過也。”詩句大意為:王有美酒,我憂心的是飲酒過度。從“既醉又侑”看,周公之擔憂并非無據(jù),亦非多余。因為殷鑒就在目前,故詩篇以“明日勿稻”作結(jié)。“稻”,整理者釋云:“稻,和《詩經(jīng)》‘慆’字用法相同。《詩·蟋蟀》:‘今我不樂,日月其慆?!珎鳎骸異^也。’”黃懷信疑借為“悼”,悲傷之意。黃釋合乎詩義?!懊魅瘴鸬俊?,不僅是即景之嘆,更是千年憂思。似乎在說,我們周人千萬不能樂以忘憂,而應敬慎戒懼以免重蹈殷商覆轍。這與《酒誥》“勿辯乃司民湎于酒”之訓誡幾乎出于一人之口。

        周公酬王詩《明明上帝》,雖開篇便頌揚上帝,但究其實還是頌揚周王之德。上帝明察秋毫,因為周王有馨香之德,才歆享周人祭祀。詩后部分有闕文,但意思尚完整?!霸掠郑ㄓ校┯?,歲有臬刂(歇)行”兩句,字面意思無非說天道的運行與變化,但其寓意何在,并非一目了然。黃懷信認為,詩的意思是說“文王功德已經(jīng)圓滿,自當歇行。故作此祝誦,祝其頤養(yǎng)天年,萬壽無疆”。為何王不是武王而是文王呢?其理由是:“武王于時年方壯勇,且文王尚在,周公不可能祝其萬壽無疆,故此所酬之‘王’當是文王。”[25]復旦讀書會則據(jù)郭永秉說,謂詩句“反映的大概就是古書中多見的‘天道有常’、‘天道無親’的觀念”[26]。黃釋可備一說,但有待商榷的問題也不少,不可從。郭說較優(yōu),但“天道有常”的表述未必準確。“月有盈缺”,正是天道無常而變化的表現(xiàn),“歲有臬刂行”也是如此。“臬刂行”正是人類在恒星背景上看到的歲星運行所表現(xiàn)出來的或贏(順疾)或縮(慢逆)之無常變化,之所以謂之無常,是因為古人尚未充分把握其贏縮之規(guī)律。故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反映了“天道靡?!奔础疤祀y諶,命靡常。常厥徳,保厥位”(《書·咸有一德》)、“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書·蔡仲之命》)的觀念[27]。如此理解既可與詩篇頌揚周王德配上帝之義吻合,也與《尚書》諸篇反復申述的德觀念及周公德政、德教思想一致。

        周公《蟋蟀》詩與《唐風·蟋蟀》有相似之處,關(guān)于兩者之關(guān)系暫不論。要者,簡文《蟋蟀》在思想主旨上與其他兩首周公詩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茲先引李學勤論述以明之:

        簡文周公作《蟋蟀》一詩,是在戰(zhàn)勝慶功的“飲至”典禮上,大家盡情歡樂正是理所當然,周公只是在詩句中提醒應該“康樂而毋荒”,才符合“良士”的準則。要求周朝廷上下在得勝時保持戒懼,是這篇詩的中心思想。[28]

        “康樂而毋荒”正是文獻“常厥德”、“敬德”、“庸德”、“中德”、“和德”的具體體現(xiàn)[29]。

        綜上所述,《耆夜》所述“飲至”禮,歌詠詩篇是其主體。武王歌詩主旨在頌美、樂功、勸酒合歡,而周公歌詩則因飲酒之樂而生憂思,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道德訓誡意味,兩者無疑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與對比。結(jié)合前此對《耆夜》的歷時性分析,可見述作者如此結(jié)構(gòu)全篇,顯然意不在敘述當初史事,也不在于介紹飲至禮儀,而在于突出周公的思想形象。突出周公的思想形象,正是述作者主觀意圖之所在,而并非如劉成群所言宗隆文、武、周公。劉光勝、李亞光謂《耆夜》是周公去世后尊崇周公思潮的反映,庶幾得之,但說其“目的在于稱頌周公康樂毋荒的盛德”則偏矣?!蛾纫埂分械闹芄蜗笾槐憩F(xiàn)為周公歌詩的思想,而不及周公現(xiàn)實中的德行,故稱頌周公康樂毋荒的盛德顯然不是述作者的中心意圖之所在。那么《耆夜》突出周公的思想形象,其實際的意義又何在呢?待我們考察第三種可能性之后,其意義自然會水落石出。

        《耆夜》不記獻禮、簡化敘事細節(jié)、重點介紹詠歌詩篇顯然有助于突出周公的思想形象,就此而言,我們自然可以將之視為某種敘述的策略。問題是這樣的敘述僅限于策略而毫無史學的意義嗎?換言之,《耆夜》的敘述是否也曲折變相而自然地反映了“飲至禮”在其提供的史事框架中的某種實情呢?答案是肯定的。其實情就是,武王戡黎凱旋所舉行的“飲至禮”與傳世文獻的周禮無關(guān)。眾所周知,周初因于殷禮,何況周人在尚未取商而有天下之時呢。故《耆夜》中的禮儀與后世儀注有諸多不合,純屬正常,恰恰是當初實情之反映,這并不因《耆夜》成篇的早晚而改變。這是從不合的事例得出的結(jié)論,那么從公認相合的事例又能發(fā)現(xiàn)什么樣的實情呢?下面擬通過“夜爵酬”三字儀注及設“司正”兩例的分析加以揭示。

        后世獻禮有“酬”之儀節(jié),《耆夜》雖不記獻,但亦有“夜爵酬”儀節(jié)?!耙埂?,整理者的解釋是:

        夜,古音喻母鐸部,在此讀為“舍爵”之舍,舍在書母魚部,可相通假?;蛘f讀為《說文》的“”字,音為端母鐸部,該字今《書·顧命》作“咤”,訓為“奠爵”,與“舍爵”同義。[30]亦有學者不贊成整理者的厘定釋義,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一文依裘錫圭先生未刊稿讀為“舉”,又云:“金文中習見的‘平夜’即‘平輿’,《儀禮·聘禮》:‘一人舉爵,獻從者,行酬’,‘舉爵’與‘酬’連用與簡文中的‘夜(舉)爵酬’恰可對比?!保?1]王寧對裘錫圭、讀書會新釋有如下評論:

        《耆夜》之“夜”,裘錫圭先生讀為“舉”,夜、舉可通假,應該沒有問題,在文中也可通讀。不過,竊以為如果從其篇名來看,讀為“舉”似乎還有可商量的余地。整理者讀為“舍”,殆即古之“告廟”時“舍爵策勛”,《左傳·桓公二年》:“凡公行,告于宗廟,反行飲至,舍爵策勛焉,禮也。”戰(zhàn)還飲至,舍爵策勛,是一種固定的禮制?!蛾纫埂啡绻x為“耆舍”,乃言戡耆戰(zhàn)還飲至,舍爵策勛之事,合乎通篇內(nèi)容,也符合古代禮制。如果篇名讀爲“耆舉”,“舉”為舉爵,總覺得無法涵蓋全篇內(nèi)容,而且有不辭之嫌。個人理解是:舍爵策勛為告廟禮制中一項,其具體行為就是參與者互相敬酒稱賀,記其功勛。《耆夜》文中每言某人夜爵酬某人,“夜爵”當為舍爵,亦即置爵,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在爵中倒?jié)M酒;“酬”,《說文》:“醻,獻醻,主人進客也”,段玉裁注:“如今俗之勸酒也?!鄙峋翎~某人就是爵中斟滿酒向某人敬酒勸飲。這種禮數(shù)至今沿用,在酒桌上常聽到的話就是:“我倒?jié)M,敬大家一杯”。所以,個人覺得把《耆夜》讀為《耆舍》更為合理一些。[32]

        王寧的批評不為無據(jù),而且照顧到了篇題,將“夜爵酬”理解為敬酒勸飲也是對的,但其論證尚不夠嚴密。王寧依據(jù)的是《左傳·桓公二年》“舍爵策勛”儀注,確如王氏所言,舍爵即置爵,但“舍爵策勛”之置爵則是放下酒爵,停止飲酒。桓公二年《注》說得很明白:“爵,飲酒器也。既飲置爵,則書勛勞于策,言速紀有功也?!敝镁?,并不能理解為“在爵中倒?jié)M酒”?!霸诰糁械?jié)M酒”便是飲酒,而飲酒策勛兩事不可并行。可見若依王氏說解,則“夜爵酬某人”難免前后矛盾。當然,舍爵同奠爵,奠爵除理解為置爵外,也可理解為獻爵。問題是作為儀注的“獻”與“酬”乃獻禮的不可同時舉行的兩個儀節(jié),而篇中“夜爵酬”則是同一的動作行為。以上表明以后世儀注去解“夜爵酬”實難圓融,也許正是出于此一原因,裘錫圭讀“夜”為“舉”,盡管會遇到王寧所指出的問題。筆者以為,“夜爵”讀為“舍爵”并沒錯,但“酬”并不能簡單等同于為后世獻禮之“酬”。

        此姷字轉(zhuǎn)注字,“獻酬,主人進客也”非本義。校者依《詩·楚茨·箋》加之,或《字林》文,本訓捝矣?!稄V韻》引《倉頡》“主答客曰酬”,是酬字見《倉頡》,當為正文。然玄應《一切經(jīng)音義》引《倉頡解詁》“詶,亦酬字,報也”,又引《倉頡》“酬作詶,主答客曰酬”。倫謂據(jù)玄應引知《倉頡》有詶無酬,以詶為酬。故《解詁》謂“詶,亦酬字”,又謂“酬作詶也”?;蛑^《解詁》明言主答客曰酬,而酬字不從言作詶字,則非以詶為酬也。倫謂《廣韻》引《倉頡》“客報主人曰酢”,而本書酢是酢漿,客酌主人乃下文醋字義。蓋注《倉頡》者以當時通用酬字,故作酬也,非《倉頡》中本作酬酢二字也。[33]

        依馬氏疏證,古文“有詶無酬,以詶為酬”;醻本義與酬酒無關(guān),乃姷字轉(zhuǎn)注字?!墩f文》:“姷,耦也?!贬~又訓為捝,擦拭之義。吳大徵引郘鐘“既鬯爵”便用作此義。此或為“偶”義之引申。姷又通作侑,《周禮·膳夫》“以樂侑食”,《古音駢字續(xù)編》引作“以樂姷食”[34]。《集韻》:“酭,醻酒也;通作侑?!保?5]是醻、酬、姷、侑字均可通用?!秱}頡》有詶無酬,以詶為酬,詶疑即酬本字?!墩f文》:“詶,譸也。從言,州聲?!倍「1T疲骸啊墩f文》無咒字?!兑磺薪?jīng)音義》卷二十五咒、詛下云‘又作祝,《說文》作詶’。案:《說文》作詶者,言部。譸,詶也。譸,詶也。詛,詶也。詶即咒。又作祝者,《大雅》‘侯作侯祝’,《毛傳》作祝咒也。”[36]馬敘倫謂“詶,詛、呪正字”。故簡文“”可厘定為“譸”?!白p”從言字,通詶、酬,其義為以歌永祝頌,姷飲姷食。“夜爵譸”之大致節(jié)序為:斟滿酒杯置于客人之前、遂祝頌詠歌以勸酒助興。

        《耆夜》提到在飲至禮上呂尚父為司政,監(jiān)飲酒之事。整理者釋云:

        《儀禮》的《鄉(xiāng)飲酒》、《鄉(xiāng)射》、《燕禮》、《大射》四篇皆有“司正”,立司正在行一獻之禮、作樂之后,行無筭爵之前。胡匡衷《儀禮釋官》:“案《國語》‘晉獻公飲大夫酒,令司正實爵’注:‘司正,正賓主之禮者?!渎殶o常官,飲酒則設之。”[38]

        馬楠又進一步釋禮設司正的意義,“是既使賓主和樂,又使不失儀,《禮記·鄉(xiāng)飲酒義》所謂‘和樂而不流’是也”[39]。學界基本上認定《耆夜》司正監(jiān)飲酒的意義等同于后世《儀禮》司正的職能與意義。如此聯(lián)系,僅就字面看,應該文理通順,但如顧及全篇,則難免令人生疑。試想,既已禮設監(jiān)酒,自然“和樂而不流”,周公又何來“我憂以浮”、“既醉又侑”之嘆呢?莫非圣人之憂患意識總易被人想像作杞人憂天或無病呻吟狀?《耆夜》作者即便純粹虛構(gòu)故事,亦不至于如此不考慮邏輯文理,如此膚淺吧??梢姡远Y防飲酒過度未必是簡文“監(jiān)飲酒”之本義。筆者以為,當時背景的飲酒就是合歡,就是“嘉爵速飲,后爵乃從”、“既醉又侑”。故監(jiān)酒其實是為了罰酒勸飲而設,若今鄉(xiāng)俗,主人飲酒待客總要找位有酒量又善言辭的鄉(xiāng)親朋友以為陪客,此人總能找出各種口實勸人多飲直至其醉方休。凡勸飲之言辭,就語用而言,一般都有極強的感染力或心理影響力,令人不得不如此,仿佛咒語一般?!缎⊙拧べe之初筵》:“既立之監(jiān),或佐之史。彼醉不臧,不醉反恥?!薄缎颉吩疲骸靶l(wèi)武公刺時也。幽王荒廢,媟近小人,飲酒無度,天下化之,君臣上下沈湎淫液,武公既入而作是詩也。”可見,周禮完備的時代,亦有越禮而沉湎淫液之時,不要說戡黎凱旋,周禮未備的時代了。“彼醉不臧,不醉反恥”既然是沉湎淫液的寫照,那么“既醉又侑”難道還能被視為彬彬有禮、和樂而不流嗎?非也。

        據(jù)陳致文,《耆夜》記太公師尚父為司政,監(jiān)飲酒,李學勤覺得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筆者揣測,李氏之覺得有趣,可能不止有趣這么簡單,其實在李氏心中,對當時設《儀禮》之司正是有幾分疑惑的,只是不愿明確說出自己的疑惑罷了,因為李氏是把《耆夜》中的敘事視為實錄的。陳致似乎感覺到了李氏的疑慮,在提及李氏的“有趣說”之后,緊接著便說:

        我認為西周金文中也有監(jiān)飲酒的記述,如宣王時期的膳夫山鼎(《集成》2825,西周晚期):“王曰:山,命女司飲,獻人于,用乍憲司賈,毋敢不善?!痹谶@里,所謂獻人根據(jù)《禮記·少儀》記載,是一種下級對上級獻上酒醴,肉干和牲畜的一種禮儀。我們可以看到周宣王命令膳夫山在獻人禮中,司飲酒之職,并且制定章程,讓人遵守。[40]

        其實,鼎銘中膳夫山司飲之職即便同于后世飲酒禮中的司正,也不能說明多少問題,更不足以打消李氏可能有的疑惑,因為膳夫山所處的時代畢竟已是西周晚期了。

        筆者以為,從《賓之初筵》“既立之監(jiān),或佐之史。彼醉不臧,不醉反恥”、“匪言勿言,匪由勿語”可以反推周禮興盛時“司正”的禮學意義。當賓客酩酊大醉,司正是要善意批評,婉言提醒的,甚至于有不當言語還要有史記錄在案。司正之設的意義在于,即便在無算爵、無算樂的合歡之時亦須有禮有節(jié)。如此方有利于培養(yǎng)人之中德,才能做到和樂而不流。盡管如此,仍不意味著殷末周初飲酒禮無司正監(jiān)飲酒,只是其時司正職能不同罷了。后期司正的職能恰恰是由早期如《耆夜》所述司罰酒勸酒的職能反向超越轉(zhuǎn)化而來的,這種職能的變化見證了周代禮樂制度建設與完善的歷史進程。

        通過以上論述,我們大體上可以得出一個較為接近歷史真相的推論了。《耆夜》的敘述間接曲折地反映了周人早期歷史因襲殷商飲酒禮(言禮或燕禮)的實況。早期言禮之“言”,其性質(zhì)乃祝頌之歌。從武王歌詩與周公歌詩的對比以及周公歌詩的內(nèi)容中不難看出,周公憂思遠慮的緣由以及周公的德觀念與德治思想,而此種觀念與思想在《尚書》、《周易》中都得到了突出的反映,它是周代禮樂文化的精髓,指導了周代禮樂制度的實踐。敘述者突出周公在早期飲至禮上的思想形象意圖在于告訴時人,歷史上,周代禮樂制度的建設與周公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同時一并曉諭時人周公制禮作樂之精神及其深遠意義之所在。《耆夜》敘述史實指向性甚為明顯,必有原型可據(jù),斷非戰(zhàn)國士人向壁虛構(gòu)的偽托之作?!蛾纫埂窋⑹龅男再|(zhì)及其成篇的時間下限已可明確,但其敘述初始成型及傳播的情況仍然是極具挑戰(zhàn)性的問題。

        二、畢公事跡與《耆夜》傳述者

        已有的分析表明,《耆夜》全篇文理順暢,文本單元之間呼應緊密,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周公之歌詩主旨一致,且與背景語境高度協(xié)調(diào),有力地突出了周公在歷史上的思想形象。此外,《耆夜》文本內(nèi)容還有一點尤為值得關(guān)注,這就是文本敘述通過在飲至禮上畢公為客這一醒目的禮位,突出了畢公在伐耆戰(zhàn)役中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如此敘述的《耆夜》,作為非實錄的后世追憶之作,顯然意在提醒世人莫忘商周之際的一段輝煌歷史,這段歷史星光燦爛,而畢公正是其中最燦爛的一顆。倘若《耆夜》中的敘述為淵源有自而世代相傳的早期歷史,則傳承這段歷史及其中歌詩者為周公或畢公后裔無疑?;趥魇牢墨I無有周公作《蟋蟀》之說及《蟋蟀》入《唐風》等史實,我們推測,傳承《耆夜》故事及歌詩者為畢公一族的可能性最大。下面借鑒學界相關(guān)研究成果試作推考和說明。

        據(jù)傳世先秦文獻,畢公是歷文、武、成、康四朝的股肱重臣和元老,在周代的歷史上地位顯赫。茲根據(jù)王朝歷史順序?qū)⑽墨I中記載的與畢公有關(guān)的主要事跡羅列如下:

        文王時期:

        及其(文王——引者注)即位也,詢于八虞,而諮于二虢;度于閎夭,而謀于南宮;諏于蔡原,而訪于辛尹;重之以周、召、畢、榮。(《國語·晉語》)

        武王時期:

        王入,即位于社太卒之左,群臣畢從。毛伯鄭奉明水,衛(wèi)叔傅禮,召公奭贊采,師尚父牽牲……乃命召公釋箕子之囚,命畢公、衛(wèi)叔出百姓之囚。(《逸周書·克殷解》)

        魏之先,畢公高之后也。畢公高與周同姓,武王之伐紂而高封于畢,于是為畢姓,其后絕封為庶人。(《史記·魏世家》)

        王乃出,圖商至于鮮原,召邵公奭,畢公高。(《逸周書·和寤解》)

        周公、成王時期:

        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管、蔡、郕、霍、魯、衞、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文之昭也。(《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注:“十六國皆文王子也……畢國在長安縣西北?!保?/p>

        (成王)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wèi)侯、毛公。(《顧命》。傳:同召六卿,下至御治事。太保、畢、毛稱公,則三公矣。此先后六卿次第,冢宰第一,召公領之;司徒第二,芮伯為之;宗伯第三,彤伯為之;司馬第四,畢公領之;司寇第五,衛(wèi)侯為之;司空第六,毛公領之。召、芮、彤、畢、衛(wèi)、毛皆國名,入為天子公卿。)

        康王時期:

        王出,在應門之內(nèi),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康王之誥》。傳:二公為二伯,各率其所掌諸侯,隨其方為位。)

        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至于豐。以成周之眾,命畢公保厘東郊。王若曰:“嗚呼!父師,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綏定厥家,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密邇王室,式化厥訓……惟公懋德,克勤小物,弼亮四世,正色率下,罔不祗師言。嘉績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王曰:“嗚呼!父師,邦之安危,惟茲殷士。不剛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古文《畢命》?!稌颉吩啤翱低趺鲀援叄志永锍芍芙?,作《畢命》。”《周本紀》亦云:“康王命作策畢公,分居里成周郊,作《畢命》?!保?/p>

        據(jù)以上文獻,由終而始回溯,則:康王時期,畢公與召公分別為東伯、西伯;繼周公之子君陳之位為太師,領成周之眾[41]保厘東郊。此期的畢公位極一時,是其一生中最隆盛的時期。成王時期,為三公六卿,領大司馬職,王臨終與召公等同為顧命大臣。周公時獲封。武王時期參與伐商,克商而封于畢。伐商前與召公一道成為與武王共謀伐商大計者。文王時為文王所重,直追周公、召公之后。綜觀之,有幾個值得注意的重點:一,涉及畢公在文王時的記錄最簡,而文獻材料來源則為《晉語》所載胥臣之所聞。二,武王克商之役,畢公當立功勛,但《克殷》無載,有關(guān)重大儀式的記述,畢公亦未在列,可見其地位亦遠不如周、召二公突出。而《和寤》記武王圖商,特召召公、畢公與謀。其事之于后來克商,意義可想而知,則《克殷》、《和寤》所載顯然不一致?!逗湾弧烦善甏碛凇犊艘蟆?,已是學界共識[42]。三,《康王之誥》、《畢命》敘述康王時畢公之職位與《書序》、《周本紀》稱“作冊畢”,“作冊畢公”似有不諧。四,《左傳》謂畢公之封始于周公,與《魏世家》獲封于武王說異。

        以上所述四點相關(guān)聯(lián),首先可以看出先秦文獻載錄畢公事跡的分野,文篇大體可斷為西周的文獻之于成王以前的畢公事跡多缺載,惟《克殷》一篇有載,但畢公形象并不耀眼;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則是春秋以后文獻反而突出了畢公在商周之際、武王克商過程中的顯赫地位,而這些文獻的材料來源,明顯具有傳說性質(zhì)。其中《和寤》云武王“圖商至于鮮原,召邵公奭,畢公高”與《耆夜》飲至禮“以畢公高為客,邵公奭為介”最相符契,稍有異者,二公位次正相顛倒??梢妭魇牢墨I尊隆畢公莫過于《和寤》,而賦予畢公在周人開國歷史上以無比尊榮,光環(huán)奪目,耀眼無比,登峰造極的則是《耆夜》。

        那么,《耆夜》之外的其他出土文獻所載情形又如何呢?

        周原甲骨文有“畢公”(H11:45),“畢”(H11:80),何光岳據(jù)之認為:“畢公高乃周文王時所封,不是周武王所封,《史記·魏世家》誤?!保?3]若果如是,則《國語》富辰之語便有了實證。但周原甲骨文的斷代不限于文王時期,而一直延續(xù)到西周中晚期。其中“畢公”、“太?!睉獙僦艹跫耙院蠹孜模?4]。故周原甲骨文,還不能確定畢公高于文王時就受封于畢。然而,《史記·魏世家》說亦未必可堅信?!吨鼙炯o》記武王封功臣謀士:“師尚父為首封,封于營丘,曰齊;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魯;封弟叔鮮于管;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逼渲形刺峒爱吂?,這也許是太史公“互文”之書法所致。但即便如此,也間接說明畢公于克商一役,功勛不比其他諸公顯得卓著。無論如何,《魏世家》所據(jù)應屬戰(zhàn)國魏國史記。其與《左傳·禧公二十四年》云周公時受封于畢顯然不合。

        除甲骨文外,與畢公高有關(guān)的尚有同銘的兩件西周早期青銅器《史()簋》(《集成》4030,4031)和畢伯鼎、獻簋。史簋銘曰:

        此外與畢公高受封有關(guān)系的還有兩件青銅器,一件是畢伯鼎,另一件是獻簋(《集成》4205)。畢伯鼎為2007年發(fā)掘陜西梁帶村北區(qū)M502號甲字型大墓時出土的-件有銘銅器,原款識為:

        畢(畢)白(伯)克肇乍(作)朕丕顯皇且(祖)受命畢(畢)公彝,用追亯(享)于子孫永寶用。[49]

        銘中“受命畢公”之受命或與畢公高受封之事有關(guān),但該銘并未提供進一步的有關(guān)畢公高的資訊?!东I簋》則提供了傳世文獻失載的重要資訊,其銘云:

        惟九月既望庚寅,楷伯于遘王休,亡尤,朕辟天子,楷伯令厥臣獻金車,對朕辟休,作朕文考光父乙,十世不忘,獻身在畢公家,受天子休。

        李學勤認為獻簋為康王前后器,“獻系楷伯之臣,而自稱‘身在畢公家’,推想楷伯為畢公別子,分封于楷”,也是楷國的始封之君[50]。2006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在黎城縣西關(guān)村發(fā)掘了一處西周中晚期墓地,出土了一件楷侯作青銅圓壺。高智、張崇寧認為,楷、耆、黎古音相近可通證明了山西黎城遺址就是文獻上所說黎國之墓地[51]。清華簡《耆夜》面世后,李學勤結(jié)合黎城遺址新發(fā)現(xiàn)和《耆夜》,對獻簋又作了重新解讀。周朝建立之后,將畢公之子分封到黎國,“顯然是由于畢公是伐黎的主將,功績最高”。“簋銘的楷(黎)伯是畢公之子,他與成王是同輩兄弟,如果王是康王,那就更低一輩了。銘中云‘楷伯于遘王’,‘于遘’意為往見,口氣不甚卑下,可能即出此之故”[52]。李學勤的上述觀點,得到了許多學者的認同。如此看來,《周本紀》所說武王克商之后的大封功臣謀士,若涉及畢公應該指的是畢公別子的黎國之封,那么《魏世家》“武王伐紂,而高封于畢”的說法就確實有誤了。前面既說畢公封于畢始于文王可能性不大,則《左傳》僖公二十四年提及的周公成王之封建就值得考慮,也就是說畢公封于畢或與周公有關(guān)。但《左傳》這條材料亦有可疑之處,因為文中涉及三叔,而三叔之封顯然在武王之時。還是孔穎達《正義》說得中肯:

        文、武、周公之子孫,為二十六國也。此二十六國,武王克商之后,下及成康之世,乃可封建畢矣,非是一時封建,非盡周公所為。富辰盡以其事屬周公者,以武王克殷,周公為輔,又攝政、制禮成一代大法,雖非悉周公所為,皆是周公之法,故歸之于周公耳。昭二十八年《傳》曰:“昔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兄弟之國十有五人,姬姓之國四十人?!北搜杂善淇松?,乃得封建兄弟,歸功于武王耳,亦非武王之時已建五十五國,其后不復封人也。昭二十六年《傳》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闭丫拍辍秱鳌吩唬骸拔摹⑽?、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則康王之世尚有封國,非獨周公時也。且見于經(jīng)、傳者,管叔、蔡叔、霍叔,周公攝政之初以流言見黜,則三叔之國已是武王封矣?!渡袝た嫡a》之篇,周公營洛之時,始封康叔于衛(wèi);《洛誥》之篇,周公致政之月,始封伯禽于魯;《書傳》稱成王削桐葉為珪,以封唐叔。如此之類,不得為武王封也。凡蔣、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豈周公自封哉?固當成王即政之后,或至康王之時,始封之耳。

        可見,據(jù)傳世先秦文獻實無法確知畢公具體何時得封于畢,但從孔疏“周公之法”的提示中,我們亦隱約可以窺見武王之封與周公以后封建意義之不同?!吨鼙炯o》云武王克殷,“封諸侯,班賜宗彝”,首封先圣王之后,而功臣謀士又以師尚父為首。由此可以看出,武王之封建以異姓為重,乃受天命,合天下之表征,其舉應為因襲前代之禮。至于三叔得封,純出于一時形勢所作的政治考量,“三監(jiān)”之謂足顯其義。大封親戚以蕃屏周,乃周公之法,周禮之封建。故武王時,所封親戚,其數(shù)不會太多。畢公得畢地為采邑,其子獲封于黎的時間,還是以周公攝政至成王親政之初這段時間可能性最大。召公、周公、康叔、唐叔受封皆于此期,想必畢公受封情形亦同。李學勤說,由于“畢公是伐黎的主將,功績最高”,武王克商之后就將畢公之子分封到黎國。該說找不到任何其他文獻依據(jù)。按照斷代工程夏商周年表西周王年,以武王在位4年,成王在位22年(包括周公7年),康王25年計,從武王元年至《畢命》康王十二年,已歷38年。傳說文獻謂邵公長壽者有之,但并無畢公長壽之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假設畢公可歸為長壽之列,康王十二年畢公大概也不會超過七十。以七十計,伐紂年畢公不過三十二歲,則其長子亦不會超過十五六歲。況且武王四年崩時成王尚幼,畢公之子尚處幼年亦可推想。周初天下本未定,黎國之地又近戎狄、殷遺,此等要害之地,武王怎能放心交與一年幼之人呢,封畢公子于黎只有在武庚叛亂平定之后方有可能。

        行文至此,隨之而來的問題便是:先秦載籍以及《周本紀》為何對畢公之封無明確記錄,對楷伯黎侯之封連絲毫暗示都沒有呢?這是否與《魏世家》所說畢氏“其后絕封”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呢?

        關(guān)于畢氏的衰落或絕封的時間和原因,史籍無載。張?zhí)於鲹?jù)出土文獻推測是因西周中期或略早一點的某種變故而導致的[53]。因新出清華簡《祭公》記穆王時期,“畢桓”為三公之一,故陳穎飛認為,“西周中期早段畢氏仍很興盛”。除了《祭公》外,陳氏又旁征博引其他有關(guān)畢氏的金文材料,證明西周中期,尤其是穆王時期,畢氏的興盛仍在延續(xù),并推論也許是因為在厲王時期卷入了國人暴動所引發(fā)的政變,而導致了畢氏的衰落或絕封。陳氏的最終推斷,所依據(jù)的也是畢伯鼎。畢伯鼎是2007年發(fā)掘陜西梁帶村北區(qū)M502號甲字型大墓時出土的,發(fā)掘者報告推測北區(qū)墓地“在西周晚期早段的厲王時期已經(jīng)形成,最早的墓葬有可能早到西周中晚期之交,甚至西周中期的偏晚階段”,M502號墓屬宣王時期或可略早。至于墓主身份,從器銘標識、與鄰近墓葬關(guān)系及墓葬規(guī)格看,似為一代芮君。但隨葬青銅禮器呈三鼎兩簋組合,其他器又均為明器,級別明顯偏低,與國君身份難以相合。對此一矛盾現(xiàn)象,發(fā)掘報告給出了或有意薄葬,或國力趨弱,或是級別稍低等三種可能性解釋,未有定論。M502號墓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畢伯為其先祖畢公所作的祭器畢伯鼎居然出現(xiàn)在芮國的墓葬中。發(fā)掘者猜測或為賻葬之器,反映了芮、畢兩國之間的友好關(guān)系[54]?!百幵嶂鳌钡耐茰y很難成立,正如陳穎飛所言,“畢伯鼎銘文寫明是為‘受命畢公’作的祭器,不可能作為‘賻葬之器’送給他人。疑此器因畢氏‘絕封’而被攜帶到芮國”。“絕封”時間應在畢伯鼎鑄造時間與M502號墓下葬之間,而陳氏斷畢伯鼎為厲宣時器[55],故有如上之推斷。從文獻看,芮、畢兩國同為姬姓,地望相近,同處“周之西土”(《左傳》昭公九年);畢公、芮伯又同為成王顧命大臣(《顧命》),康王之六卿(《康王之誥》),畢、芮兩家世代交好是不難理解的。厲王時期,芮伯芮良父為王之卿士而屢諫之事,《國語·周語》、《毛詩序》等文獻多有記載。M502號墓主人的薄葬或乃此時芮國國力轉(zhuǎn)衰之征兆,但其國運畢竟延續(xù)到了春秋中期為秦所滅之時。此前芮伯萬奔魏期間,其母芮姜聽政的芮國還創(chuàng)下大敗秦師的戰(zhàn)績(《左傳》桓公四年)。以上背景說明,若畢氏于厲宣之際遭難,有畢氏逃難至芮國并將國之重器帶到芮國,應該說是有可能的。雖然畢伯鼎從銘辭風格看更似厲宣之前夷王時器,但這樣的認定對上面的推論影響不大。畢氏厲宣中衰之后,沉寂了一百多年,直到魏祖畢萬在晉國雄起方顯復興之象,其標志便是晉獻公十六年(前661年),畢萬因軍功而獲封于由其新征服的魏國之地。

        潞子嬰兒之夫人,晉景公之姊也,酆舒為政而殺之,又傷潞子之目。晉侯將伐之,諸大夫皆曰:“不可?!薄谠唬骸氨胤ブ?。狄有五罪……棄仲章而奪黎氏地,三也……?!?/p>

        杜注:“黎氏,黎侯國。”赤狄不僅滅了黎侯國,還建立了潞國,得封為子,與春秋大國晉成為婚姻之國。可見黎之國滅已有時日矣,或在幽平之際。《衛(wèi)風·式微》、《旄丘》序云:“黎侯寓于衛(wèi)?!碑斣诔嗟覝缋柚?。由于酆舒事件,晉侯又滅了潞,“立黎侯而還”,此時已距黎滅國百年以上。

        有了上面有關(guān)畢公家族興衰史的簡單考述作鋪墊,我們可以初步回答前此所作的提問了。先秦載籍以及《周本紀》之所以對畢公之封無明確記錄,對楷伯黎侯之封連絲毫暗示都沒有,應該說與畢公之后“絕封”和淪落確有某種程度的關(guān)聯(lián)。

        《周本紀》云“昭王之時,王道微缺”。金文的研究表明,夷王之時,始行“堂下之禮”。自此以下,豪族崛起,爭權(quán)奪利,王室衰微。宣王短暫中興,后而復亂,不籍千畝,廷禮廢置。其大勢不可擋,一發(fā)而不可收,直至東周巨變[56]。此一大背景決定了,某些大家族的興衰浮沉勢必要影響到周王朝早期歷史的傳承與書寫。故畢公家族歷史在傳世文獻中之不彰顯,不能說與畢氏家族百年衰落沉淪史的逆向淘洗沒有一點關(guān)系。當然,如此推斷還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是,西周王室的書類原始文獻經(jīng)幽平之變之后不可能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進入東周之后,修復因文獻毀損所造成的上古西周乃至三代的歷史記憶缺失,應該成為東周王室長期的工作。而這種修復無非兩種途徑,一種便是可資參考的諸侯國文物史記;另一種便是仍然健在的世官、元老們的記憶口述。《國語·魯語》載閔馬父曰:“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蓖鯂S《說〈商頌〉》云:

        考漢以前,初無校書之說,即令校字作校理解,亦必考父自有一本,然后取周太師之本以校之,不得言“得”,是《毛詩序》改校為得,已失《魯語》之意矣。余疑《魯語》校字當讀為“效”。效者,獻也,謂正考父獻此十二篇于周太師,韓說本之。……而戴公之三十年,平王東遷,其時宗周既滅,文物隨之。宋在東土,未有亡國之禍,先代禮樂,自當無恙,故獻之周太師,以備四代之樂。[57]

        正考父獻《商頌》透露了東周王室補缺文物文獻的資訊,《左傳》稱引《周書》亦名《周志》[58],則反映了從記憶口述到成為《書》篇的文獻整理過程。羅家湘博士論文《〈逸周書〉研究》認為:“《寤敬》、《和寤》、《武寤》、《大聚》、《武儆》、《本典》、《史記》等篇章是春秋早期瞽史宣講的記錄?!惫P者以為,凡帶有春秋以后敘述印跡的《書》篇都有可能源自于瞽史宣講和耆老口述,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西周文獻大多應屬春秋以后重新編訂過的文獻。而東周伊始,畢氏兩支已亡,不可能直接參與東周王室的這次大規(guī)模的文獻整理過程之中了。這也正是有關(guān)畢公一族早期歷史的文獻載錄語焉不詳?shù)脑蛑弧6鴥H有的幾條載有文、武時期畢公事跡的材料,一則為《國語·晉語》所載胥臣之傳說,這已是畢萬封魏之后的事了;還有一條便是《魏世家》記畢公高受命武王而封于畢,但這顯然源于戰(zhàn)國魏史記;余下兩條材料出自《逸周書·克殷解》、《和寤解》。前此說過《克殷》的主體應為西周文字,但其敘畢公事跡并不顯赫。相較而言,在周初伐商的過程中,《逸周書·和寤解》中的畢公的作用和地位顯然高于《克殷》篇中的畢公。有趣的是,《逸周書》又出自三晉。蒙文通云:“《逸周書》是部古文派舊書,朱右曾說‘其間有晉史之辭’,就我看來,在孔子以前引此書的只有荀息、狼瞫、魏絳,都是晉人,說這部書出自晉國,應很可信?!保?9]是書或不必全出自三晉,但《和寤解》一篇肯定不在例外,進而言之《和寤解》當源于畢氏傳述無疑。春秋時畢氏世、庶兩支先后都與晉國發(fā)生關(guān)系,那么傳述者究竟是哪一支呢?畢魏可能性不大,因為若為畢魏,則《周本紀》、《魏世家》不會一字不著。既然《魏世家》提及畢公高因武王克商后而受封,又豈能忽略伐商之前畢公與召公一道為謀劃圖商戰(zhàn)略而直接受誡于武王的偉大事跡。黎(楷)國與中原姬姓之國晉、衛(wèi)距離最近,黎滅國之后,黎(楷)侯寓于衛(wèi),后又為晉復立。百年之中,黎(楷)國之人必有很多流寓晉、衛(wèi)而融入兩國者,黎(楷)國的風物、史跡與傳說隨之播散于晉衛(wèi)之間,自可想像。由于春秋晚期黎(楷)國之復,賴于晉而非周天子冊封,黎(楷)實乃晉之國中國,不可能復有獨立史記,故黎(楷)國史跡成為晉史源之一而見諸晉國史籍文獻亦在情理之中?!蛾纫埂纷鹇‘吂^《和寤解》有過之而無不及,而畢公、唐叔得封又在周公成王時,故黎(楷)人、晉人尊隆周公也合乎情理?!蛾纫埂窋⑹黾纫援吂珵橹赜肿鹇≈芄?,這也許是其源自于楷人傳述又成篇于晉史之筆的緣故[60]。由黎(楷)國傳入的歌詩《蟋蟀》,也正是基于上述原因被定編為《唐風》的。

        三、《耆夜》敘述始出時間與樂教意義

        《耆夜》所載周公歌詩皆具有道德訓誡意味,從思想史的角度去看,與《周書》、《逸周書》所反映的西周早期德觀念與周公思想是一致的,也正是《周禮》大司樂“中”、“和”、“祗”、“庸”樂德四教的內(nèi)容。《周禮》樂德于“四德”之外尚有“孝”、“友”二德,武王酬畢公詩“恁仁兄弟,庶民和同”一句可與“友”德相應。至于“孝”德,《耆夜》敘述的內(nèi)容并無直接反映,但其敘述形式本身則蘊涵了“孝”德之義。

        金文中“效”、“型”、“孝”用法相通,“孝”多指效法有功德之先祖效力王命,協(xié)睦宗族,世享爵祿的意思。以有德(受命)祖先為典范,效法先祖明德是“孝”德的主要內(nèi)容。最早反映“孝”德內(nèi)容的是康王時《大盂鼎》(《集成》5·2837),其銘云:

        唯九月,王在宗周命盂。王若曰:盂,丕顯文王,受天有大命,在武王,嗣文作邦,辟厥慝,匍有四方。畯政厥民,在(于)御事,虘酒無敢(猶臨酒無敢醉)。有柴烝祀,無敢(亂),故天翼臨,子(慈)法保先王,□有四方。我聞殷墜命,唯殷邊侯甸(與)殷正百辟,率肄于酒,故喪師、已(祀)。

        今余隹令盂紹榮,敬雍德巠,敏朝夕入諫,享奔走,畏天威。王曰:(于)!命女盂型(效法)乃嗣祖南公。王曰:盂乃紹夾死司戎,敏諫罰訟;夙夕紹(助)我一人烝(君)四方(于)我,其遹省先王受民受疆土……王曰:盂,若敬乃正,勿辭朕命。[61]

        鼎銘證實了《史記·周本紀》“康王即位,遍告諸侯,宣告以文武之業(yè)以申之,作《康誥》”的說法。與大盂鼎內(nèi)容可遙相呼應的是厲、宣時期的毛公鼎、生簋、史克盨等器,諸器銘文都以追述文、武受命,效法祖先遺則與德業(yè)的方式,表現(xiàn)出了特有的時代危機意識和強烈的復古精神,希望從周初開國的德業(yè)中找到走出王朝危機的精神力量。白川靜認為,昭穆時期稱揚祖業(yè)的祭祀開始盛行,“意味著新的禮樂時代的到來”,又說:“金文中載述有關(guān)德性的文辭,大體始自夷王時代,不過當時是以頌揚祖考之德的形式表現(xiàn)的”,“文辭尚稱簡素”[62]。其實,周公以后確立的是以嫡長子繼承制為核心的宗法等級制度。因此,孝德勢必要成為周代新禮樂文化的核心內(nèi)容,否則周代的封建社會秩序就難以從根本上得到維持。縱覽西周金文,以周王室為大宗的天下秩序愈是受到挑戰(zhàn),建立在追述、頌揚文、武受命,祖先德業(yè)基礎上的孝德思想與精神就愈發(fā)得到強調(diào)與彰顯,《耆夜》篇的敘事無疑也體現(xiàn)了這一孝德的思想與精神。從這樣的角度我們可以對原始《耆夜》出現(xiàn)的時間及其意義作一個推測。

        就彰顯孝德而言,《大盂鼎》、《毛公鼎》無疑一致,但其間的差異亦是明顯的。前者雖有憂患意識,但并無后者的危機意識。憂患意識源于周初對殷商亡天下之歷史教訓的反思以及對天命的敬畏,而危機意識則源于切近的現(xiàn)實體驗?!蛾纫埂窋⑹屡c兩者相比,更接近于《大盂鼎》,但與之不同的是,其主旨不是強調(diào)文、武受命,或公侯王臣受命于周王,而是頌揚祖先的武功事業(yè),且被頌揚的對象與主角不是周王而是畢公高。由此可以推定《耆夜》不屬于王室敘事而是出于畢公高后裔。如果說昭穆時期稱揚祖業(yè)的祭祀開始盛行,則《耆夜》便有可能是這一新禮樂文化勃興的產(chǎn)物。就具體的祭祀背景而言,或與續(xù)畢公高宗祀的后世畢公、畢伯有關(guān)。但這里有一個問題,若《耆夜》與祭祀畢公高相聯(lián)系的話,則其敘事應該涉及畢公高始受封于畢的內(nèi)容,但所見文本又并非如此。結(jié)合《耆夜》頌揚畢公高之德業(yè)重點放在克商之前的戡黎一役,以及《獻簋》載楷伯之臣獻自稱“身在畢公家”可以推定,第一代楷伯為畢公高長子,《耆夜》始作與楷氏一族有關(guān),這一推論可與此前推定的《耆夜》由楷氏傳述至春秋的觀點相呼應。始作的時間應在畢公歿后,昭、穆時期的可能性最大。進而言之,簡本《蟋蟀》等樂歌此前應該在楷國的言禮上經(jīng)常演奏并以之教化楷國的貴族子孫,但至昭、穆時期及其后,樂歌當初的語境早已剝離,瞽史樂官與耆老在言禮的儀式上便以樂語道古、口耳相傳的方式重新賦予了《蟋蟀》等樂歌頌揚祖先功德的意義,強化了樂歌的德教功能。

        行文至此,盡管我們還沒有充分的理由說,《耆夜》中的所有樂歌都是武王戡黎之后所舉行的飲至禮的產(chǎn)物;也無法最終確定,周公名下歌詩,其辭必出自周公之口,但《耆夜》敘事始出時間不早于昭穆時期,其述作之義應和了周公當初制禮作樂之思想則是毋庸置疑的;同時亦可推斷:在西周言禮的儀式上,歌詠祝頌可以代言且具德教之功能;昭、穆之時樂歌(包括樂舞)、樂德、樂語三位一體的樂教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形成。此一推斷,距離事實大抵亦不會太遠。

        [1]李學勤:《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 150頁。

        [2]姜廣輝:《〈保訓〉“十疑”》,《光明日報》,2009年5月4日;《清華簡鑒定可能要經(jīng)歷一個長期的過程——再談對〈保訓〉篇的疑問》,《光明日報》,2009年6月8日;《〈保訓〉疑偽新證五則》,《中國哲學史》2010年第3期;《清華簡〈耆夜〉為偽作考》,《故宮博物院院刊》,2013年第4期。

        [3]王連龍:《對〈保訓〉“十疑”一文的幾點釋疑》,《光明日報》,2009年5月28日、《清華簡〈保訓〉篇真?zhèn)斡懻撝械奈墨I辨?zhèn)畏椒ㄕ搯栴}——以姜廣輝先生《〈保訓〉疑偽新證五則》為例》,《古代文明》,2011年第2期;姚小鷗:《〈保訓〉釋疑》,《中州學刊》,2010年第5期;周寶宏《清華簡〈耆夜〉沒有確證證明為偽作——與姜廣輝諸先生商榷》,《中原文化研究》,2014年第2期。由于本文寫成于2012年,故文中未涉及姜教授《清華簡〈耆夜〉為偽作考》,宜撰專文討論之。這里,筆者贊同周寶宏在商榷文章中所陳觀點。

        [4]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43頁。

        [5][19]伏俊璉、冷江山:《清華簡〈旨阝夜〉與西周時期的“飲至”典禮》,《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6]李學勤、王宇信:《周原卜辭選釋》,中山大學古文字研究室編《古文字研究》第四輯,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254頁。

        [7]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卷十三,見李圃主編《古文字詁林》冊6,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658頁。

        [8][15][40]陳致:《清華簡所見古飲至禮及〈旨阝夜〉中古佚詩試解》,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出土文獻》第1輯,中西書局,2010年版。

        [9]秦酓,酒名?;蛑盖氐刂?,或指以“秦”這種植物所釀制之酒。

        [10]馬楠:《清華簡〈旨阝夜〉禮制小札》,《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

        [11]丁進:《清華簡〈耆夜〉篇禮制問題述惑》,《學術(shù)月刊》,2011年第6期。

        [12]馬楠:《清華簡〈旨阝夜〉禮制小札》,《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

        [13]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152頁。

        [14]程浩針對丁進質(zhì)疑,撰專文予以駁斥。程氏之辨大多言之成理,亦有釋疑解惑之效,限于篇幅,茲不贅述,可參看其原文《清華簡〈耆夜〉篇禮制問題釋惑——兼談如何閱讀出土文獻》,《社會科學論壇》,2012年第3期。

        [16]劉成群:《清華簡〈旨阝夜〉與尊隆文武、周公》,《東岳論叢》2010年第6期。又,曹建國亦有“偽托之說”。

        [17]陳民鎮(zhèn)、江林昌:《西伯戡黎新證——從清華簡〈耆夜〉看周人伐黎的史事》,《東岳論叢》,2011年第10期。

        [18]李學勤:《清華簡〈旨阝夜〉》,《光明日報》,2009年8月4日。

        [20][25]黃懷信:《清華簡〈耆夜〉句解》,《文物》,2012年第1期。

        [21]煙臺大學中國學術(shù)研究所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壹)集釋》第五篇,文載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鏈接htt p//www.g wz.f udan.edu.cn/Src Show.a(chǎn)sp?Src_ID=1657.本文凡稱《集釋》者皆指是文,不再詳注。

        [22]《樂樂旨酒》詩中有“宴以二公”,畢公為客,召公為介,故知二公當有畢公。黃懷信云“‘酬畢公’下,疑脫‘召公’二字”有其道理,但被酬者不可能同時為二公,故疑下酬周公為召公之誤。又,李學勤、陳致皆謂武王詩中二公乃畢公、周公,陳致云詩“穆穆克邦”一句是用以“贊頌周公與畢公有為綱為紀,經(jīng)略天下的才能”,或有失察之處。參:黃懷信《清華簡〈耆夜〉句解》,《文物》,2012年第1期;李學勤《清華簡〈旨阝夜〉》,《光明日報》,2009年8月4日;陳致《清華簡所見古飲至禮及〈旨阝夜〉中古佚詩試解》,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出土文獻》第1輯,中西書局,2010年版。

        [23]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htt p://www.gwz.f udan.edu.cn/Src Sho w.a(chǎn)sp?Src_ID=1347,2011年1月5日)一文下的評論,2011年1月7日。

        [24]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htt p://www.g wz.f udan.edu.cn/Src Sho w.a(chǎn)sp?Src_ID=1347,2011年1月5日)一文下的評論,2011年1月9日。

        [26]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htt p://www.g wz.f udan.edu.cn/Src Sho w.a(chǎn)sp?Src_ID=1347,2011年1月5日)一文下的評論,2011年1月6日。

        [27]《史記·天官書》云:“察日、月之行以揆歲星順逆。曰東方木,主春,日甲乙。義失者,罰出歲星。歲星贏縮,以其舍命國。所在國不可伐,可以罰人。其趨舍而前曰贏,退舍曰縮。贏,其國有兵不復;縮,其國有憂,將亡,國傾敗。其所在,五星皆從而聚于一舍,其下之國可以義致天下?!薄短旃贂氛f的是星占,之所以有星占,是因為在古人心目中歲星之順逆乃一無常也。面對“無?!?,《尚書》中強調(diào)人事、一德,這與星占巫術(shù)的觀念是有本質(zhì)區(qū)別的?!耙坏隆睂嵓础爸杏怪隆?,“中庸之德”為常。

        [28]李學勤:《論清華簡〈耆夜〉的〈蟋蟀〉詩》,《中國文化》,第33期。

        [29]關(guān)于簡本《蟋蟀》詩,筆者撰有專論:《〈蟋蟀〉詩清華簡本與今本之比較研究》,待發(fā)。

        [30]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152頁。

        [31]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htt p://www.g wz.f udan.edu.cn/Src Sho w.a(chǎn)sp?Src_ID=1347,2011年1月5日。

        [32]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讀書會:《清華簡〈耆夜〉研讀札記》(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網(wǎng)站,http://www.g wz.f udan.edu.cn/Src Show.a(chǎn)sp?Src_ID=1347,2011年1月5日)一文下的評論,2011年1月11日。

        [33]馬敘倫:《說文解字六書疏證》卷二十八,上海書店,1985年版,第105頁。

        [34]莊履豐、莊鼎鉉:《古音駢字續(xù)編》卷五,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5]丁度:《集韻》卷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36]李圃:《古文字詁林》第三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64頁。

        [37]張國安:《“言”與商周禮儀及其歌詠——漢文化歌唱傳統(tǒng)探源》,《文藝理論研究》,2014年第5期(待刊)。

        [38]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0年版,第152頁。

        [39]馬楠:《清華簡〈旨阝夜〉禮制小札》,《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5期。

        [41]此處“成周之眾”或即金文中的“成周八師”、“殷八師”,參楊寬《西周史》,第412頁。

        [42]學者一般認為《克殷》為西周作品,而《和寤》則不早于春秋早期。參羅家湘:《逸周書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15頁;王連龍:《最近二十年來逸周書研究概述》,《吉林師范大學學報》,2008年第2期。

        [43]何光岳:《畢國的來源和遷徙》,《求索》,1997年第5期。

        [44]李學勤:《續(xù)論周原甲骨》,《人文雜志》,1986年第1期;陳全芳、侯志義、陳敏:《西周甲文注》,學林出版社,2003年版,第82-83頁。

        [45]陳夢家斷為成康器,郭沫若、唐蘭定為康王器。參: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54頁;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上海書店,1999年版,第45頁;唐蘭:《史簋的時代》,《考古》,1972年第5期。

        [47]陳夢家:《西周銅器斷代》,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56-57頁。

        [48][55]陳穎飛:《清華簡畢公高、畢桓與西周畢氏》,《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2年第6期。

        [49]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渭南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韓城市文物旅游局:《陜西韓城梁帶村墓地北區(qū)2007年發(fā)掘簡報》,《文物》,2010年第6期。

        [51]高智、張崇寧:《西伯既戡黎-西周黎侯銅器的出土與黎國墓地的確認》,《古代文明研究通訊》,2007年第34期。

        [52]李學勤:《從清華簡談到周代黎國》,載《出土文獻》第一輯,中西書局,2010年版。

        [53]張?zhí)於鳎骸墩摦叢︺懳牡挠嘘P(guān)問題》,《中國考古學會第十一次年會論文集(2008)》,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

        [54]參《陜西韓城梁帶村墓地北區(qū)2007年發(fā)掘簡報》,張?zhí)於鳎骸盾菄肥屡c考古發(fā)現(xiàn)的局部整合》,《文物》,2010年第6期。

        [56]白川靜:《金文的世界——殷周社會史》,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0年版。

        [57]王國維:《說商頌》,載《觀堂集林》(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66-67頁。

        [58]如《左傳》文公二年:“《周志》有之:‘勇則害上,不登于名堂。’”

        [59]蒙文通:《蒙文通文集》卷三,巴蜀書社,1995年版,第17頁。

        [60]《耆夜》等書類文獻,后于楚昭王時由晉入楚。參拙文《〈蟋蟀〉詩清華簡本與今本之比較研究》(待發(fā))。

        [61][62]釋文參白川靜:《金文的世界——殷周社會史》,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0年版,第65、73、175-1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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