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繼征,劉紹能,白宇寧,張秋云,姚乃禮
(1.中國中醫(yī)科學院廣安門醫(yī)院,北京 100053;2.首都醫(yī)科大學中醫(yī)藥學院,北京 100069)
《傷寒論》[1]與《金匱要略》[2]中直接用于治療腹痛的方劑達40余首,其常用方有一定規(guī)律性,如芍藥甘草湯、桂枝湯、四逆湯、小柴胡湯、承氣湯等,其中包含有“芍藥甘草湯”的方劑達10余首,如小建中湯、桂枝龍骨牡蠣湯、四逆散、奔豚湯、膠艾湯、溫經(jīng)湯等,另外大柴胡湯、當歸芍藥散、枳實芍藥散、土瓜根散均配伍有“芍藥”。由桂枝湯化裁的有桂枝加芍藥湯、桂枝加大黃湯、桂枝龍骨牡蠣湯、小建中湯、柴胡桂枝湯、烏頭桂枝湯、溫經(jīng)湯等,而桃核承氣湯、土瓜根散、腎氣丸、烏梅丸等均用桂枝入方。承氣湯類方有大承氣湯、大柴胡湯、桃核承氣湯、大黃牡丹湯、下瘀血湯等。而四逆湯、附子粳米湯、真武湯等則是溫里散寒類方的代表。另外小柴胡湯、柴胡加芒硝湯、柴胡桂枝干姜湯等柴胡劑也是治療腹痛常用的基本方,瀉心湯類方如半夏瀉心湯、甘草瀉心湯、生姜瀉心湯、黃連湯、附子瀉心湯等臨床亦多用于治療腹痛或伴有腹痛癥狀的病證。
溫陽藥,如桂枝、干姜、吳茱萸、附子、烏頭、花椒、酒、生姜等;養(yǎng)血藥,如芍藥、當歸、川芎、阿膠、大棗等;活血藥,如桃仁、牡丹皮、紅花、大黃等;通絡藥,如土鱉蟲、虻蟲、水蛭等;理氣藥,如枳實、厚樸、柴胡等;清熱藥,如梔子、黃連、黃芩、黃柏等;攻下藥,如芒硝、大黃、甘遂等;燥濕化痰藥,如半夏、白術(shù)、瓜蔞、薏苡仁等;安蛔藥,如烏梅、花椒、白蜜等;甘緩藥如甘草、大棗、白蜜、飴糖等。
上腹臨近上焦,“清陽出上竅”,痛則不通或不通則痛,清陽易阻遏于上,多見郁而化熱之象,故在上腹多用清法,如梔子豉湯、大黃黃連瀉心湯、小陷胸湯、大陷胸湯、奔豚湯等;中腹位居中焦,氣機升降之樞紐,為受盛化物之所,一有不暢,易停聚實邪,且太陰易寒,陽明易熱,故在中腹多用溫法、清瀉法或清溫并用,溫法如小建中湯、理中湯、附子粳米湯、四逆湯,清瀉法如三承氣湯、大柴胡湯、大黃牡丹湯等,清溫并用如黃連湯、薏苡附子敗醬散、梔子干姜湯、桂枝加大黃湯、大黃附子湯、烏梅丸等;下腹(少腹)位居下焦,為陰中之陰,多虛多寒,又“濁陰出下竅”,易積滯停聚,故在下腹(少腹)多用溫補法、消法,溫補法如溫經(jīng)湯、膠艾湯、當歸芍藥散,消法如紅藍花酒、桃核承氣湯、枳實芍藥散、土瓜根散、下瘀血湯等。
仲景治療腹痛善于應用甘緩劑,小建中湯中膠飴、大棗、甘草同用,大、小建中湯中均用膠飴1升之多,甘草粉蜜湯無疑是一首甜品藥膳;附子粳米湯、大柴胡湯均用大棗10枚以上;烏頭桂枝湯、大烏頭煎分別用蜜2升;腎氣丸、九痛丸、烏梅丸、下瘀血湯、三物備急丸等均用蜜為丸。尤其在治療寒性疼痛的方劑中,多重用甘緩藥。寒性收引,寒痛多是經(jīng)脈“絀急”所致,而甘能緩急,配合大辛大熱之品,辛甘化陽,又防止辛燥之品耗散精血。該治法與“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素問·臟氣法時論》)的治療原則是一致的。以飴糖為例,《千金要方·食治》[3]認為飴糖能“補虛冷,益氣力,止腸鳴”,《太平圣惠方》載有飴糖“解烏頭、天雄、附子毒”,《藥征續(xù)編》[4]論述更為詳細,“膠飴之功,蓋似甘草及蜜,故能緩諸急……小建中湯證曰腹中急痛,又曰里急,又曰婦人腹中痛;大建中湯證曰上下痛而不可觸近;黃芪建中湯證曰里急。依此三方,則膠飴能治里急,夫腹中急痛,腹中痛,豈非里急矣乎?!贬槍笫啦糠轴t(yī)家應用小建中湯不用飴糖的現(xiàn)象,汪昂指出“此湯以飴糖為君,故不名桂枝芍藥而名建中,今人用建中者,絕不用飴糖,失仲景遺意矣”[5]。
酒的藥用價值早在《五十二病方》中即有廣泛記載,《靈樞·營衛(wèi)生會》有“酒者,熟谷之液也,其氣悍以清”的記載。仲景方書中亦多處明確提及將酒入藥,尤其在治療腹痛的方劑中,酒劑的應用十分常見。如腎氣丸“火酒下十五丸”,膠艾湯“清酒三升,與水同煮”,下瘀血湯“以酒一升,煎一丸”,當歸芍藥散“酒和”,承氣湯中的大黃則是“酒洗”,紅藍花酒方“以酒一大升,煎減半”,當歸四逆湯在《傷寒論》原文中用于治療手足厥逆證,改方臨床用于血虛寒凝之腹痛亦有良效,原方用水8升煎煮,但對“下有陳寒”的患者加吳茱萸、生姜后,煎煮方法改為水、酒各6升共煎??梢娭倬爸委煾雇磿r,十分鐘情于酒劑,而且應用方法靈活多樣?!侗静菥V目》[6]載有酒能“行藥勢,通血脈”,《本草新編》亦指出酒“無經(jīng)不達,能引經(jīng)藥,勢尤捷速,通行一身之表,高中下皆可至也。”故尤在涇特別指出“活血止痛,得酒尤良”[7]。
仲景治療慢性頑固性腹痛慣用蟲類藥,尤其在治療婦科月經(jīng)病中最為常見,如土瓜根散、下瘀血湯中均有土鱉蟲,抵擋湯中有水蛭、虻蟲。治療“內(nèi)有干血,肌膚甲錯”虛勞病之大黃 蟲丸有土鱉蟲、水蛭、虻蟲、蠐螬等,而治療瘧母之鱉甲煎丸更是集多種蟲類藥于一方。在《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中有大量蟲類藥的記載,如土鱉蟲主“血積 瘕,破堅,下血閉”,水蛭主“惡血瘀血,破血瘕積聚”,虻蟲主“逐瘀血,破下血積堅痞 瘕……通利血脈及九竅”,蠐螬主“惡血,血瘀痹氣,破折血在脅下堅滿痛”。蟲類藥以活血通絡、破 消積見長,非普通活血化瘀藥所能及,故對頑固性腹痛屬瘀血阻絡者確有良效,仲景實開臨床廣泛應用蟲類藥之先河。據(jù)統(tǒng)計,《傷寒論》和《金匱要略》使用各種藥物93種以上,蟲類藥就達12種[8]。誠如葉天士所言,“久則邪正混處其間,草木不能見效,當以蟲蟻疏逐”。國醫(yī)大師朱良春先生著有《蟲類藥的應用》一書,系統(tǒng)整理了歷代本草對蟲類藥的論述,無不于神會于仲景之意。
目前認為很多藥性峻猛或性味相反相畏的“毒”藥,在經(jīng)方中往往是治療疑難病的有力武器。如附子、吳茱萸、細辛、大黃、甘遂等。如當歸四逆加吳茱萸生姜湯和吳茱萸湯中,吳茱萸的用量分別是2升和1升,當歸四逆湯和大黃附子湯中細辛量分別是3兩和2兩,大烏頭煎和烏頭桂枝湯中之烏頭均用5枚之多,確屬重劑起沉疴。大黃因性味峻猛,素有“將軍”之稱。《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謂其能“下瘀血,血閉……破 瘕積聚……蕩滌腸胃,推陳致新”。仲景用大黃或清熱,如大黃黃連瀉心湯,或通腑瀉濁,如三承氣湯,或活血祛瘀,如大黃 蟲丸、抵擋湯、下瘀血湯等。再如“十八反”在仲景方中亦多處用到,附子粳米湯中附子、半夏同用,瓜蔞瞿麥丸中附子、瓜蔞同用,赤丸中烏頭、半夏同用,甘遂半夏湯中甘遂、甘草同用等,而晚于《傷寒雜病論》臨床實踐的“十八反”“十九畏”理論,實值得商榷。
在仲景之后的歷代醫(yī)家中,亦不乏善用“毒藥”起“沉疴”者。如近代醫(yī)家余無言因善于重用大黃治療急危重癥,有“大黃先生”之稱,其用大黃治療急腹癥,少則數(shù)錢,重則過兩,每能力挽沉疴[9]。而吳又可治療瘟疫高熱證,每善用大黃攻逐。傷寒大家吳佩橫善于重用附子,其稱附子為“百藥之長”,為“中藥十大主帥”之首?,F(xiàn)代名醫(yī)劉沛然臨床善于重用細辛治療疑難雜癥,每用細辛30~60 g入煎劑,并自服細辛120g水煎劑而未覺明顯不適[10]。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將附子歸入“下品”,并指出該類藥“不可久服”;張景岳將人參、熟地黃、附子、大黃稱作“藥中之四維”,并進一步指出“人參,熟地者,治世之良相也;附子,大黃者,亂世之良將也。兵不可久用,故良將用于暫;亂不可忘治,故良相不可缺”[11]。有是證便用是藥,關(guān)鍵在于配伍得當,方證相應。如吳鞠通所言“天下無不偏之藥,亦無不偏之病,醫(yī)者原以藥之偏,矯病之偏。如對癥,毒藥亦仙丹,不對癥,谷食皆毒藥?!盵12]即《內(nèi)經(jīng)》所講的“有故無殞,亦無殞也”。既對“毒藥”之“毒”保持警惕,也要充分發(fā)揮其除偏救弊的功效。
在治療腹痛的方劑中,根據(jù)不同的病情,劑型和服法亦隨之變化,就劑型而言,有水煎劑(附子粳米湯)、丸劑(九痛丸)、散劑(四逆散)、水煎散劑(薏苡附子敗醬散“取方寸匕,以水二升煎減半”)、酒煎劑(紅藍花酒方“以酒一大升,煎減半”)、酒水同煎劑(膠艾湯“水五升,清酒三升”)、羹劑(甘草粉蜜湯“煎如薄粥”)、藥膳(當歸生姜羊肉湯)等。具體服用方法,須根據(jù)病情及藥物特點以區(qū)別對待,如水服,烏梅丸“先食飲服”;酒服,腎氣丸用“酒下”,當歸芍藥散“酒和服”;四逆散“白飲”和服,枳實芍藥散“麥粥”送服;瘀血湯則是先煉蜜為丸,再“以酒一升,煎一丸”;瓜蒂散則是“以香豉七合煮取汁”和散服。服藥后的反應及藥后調(diào)理同樣為仲景所重視,如大建中湯服藥后“如一炊頃,可飲粥二升,后更服”,厚樸三物湯“以利為度”,大黃附子湯“服后如人行四、五里,進一服”,下瘀血湯服藥后“新血下如豚肝”;大烏頭煎“強人服七合,弱人服五合……不可一日再服”,烏頭桂枝湯“初服二合”,漸加至“五合”,服后出現(xiàn)“如醉狀,得吐”提示病與藥相應,瓜蒂散服后則“以快吐為度而止”,服烏梅丸后“禁生冷、滑物、臭食”等。對急危重癥,仲景多以湯劑頻服,中病即止,對沉疴痼疾,則丸散緩圖,通過劑型變換或炮制處理,發(fā)揮藥物治療所長。徐大椿所言“虛邪之體,攻不可過,本和平之藥,而以峻藥補之,衰敝之日不可窮民力也。實邪之傷,攻不可緩,用峻厲之藥而以常藥和之,富強之國可以震武威也!”[13],攻補之道當如是說。
[1]張仲景.傷寒論[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9.
[2]張仲景.金匱要略[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7.
[3]高文柱.藥王千金方[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455.
[4]吉益東洞.類聚方、藥征及藥征續(xù)編[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8
[5]連建偉,郭海峰.醫(yī)方集解注釋[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7:245.
[6]李時珍.本草綱目[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4:1270.
[7]尤怡.金匱要略心典[M].雷風,曉雪,校.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1992:157.
[8]高想,朱良春.蟲類藥的應用歷史與展望[J].中華中醫(yī)藥雜志,2010,25(6):807-809.
[9]余瀛鏊.中醫(yī)臨床家余無[M].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01.
[10]劉沛然.細辛與臨床[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12.
[11]張介賓.景岳全書[M].上海:第二軍醫(yī)大學出版社,2006:1139.
[12]嚴冰.吳鞠通醫(yī)書合編[M].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464.
[13]徐大椿.醫(yī)學源流論[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200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