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在邏輯上無法構成對比的工資對比背后,實際上是當今中國兩個在階層的等級結構上分處于不同位置的群體的真實處境和命運的揭示。而與公務員相比,農民工是沒有任何話語影響力的。
去年9月1日,廣西南寧東盟國際酒店。當時鐘指向23時10分的時候,莫國慶騎著一輛摩托車,匆匆趕到?!安缓靡馑?,加班!”落座后,莫國慶捧起咖啡杯,啜起一口,隨即眉頭皺起,“怎么這么苦呀?”蘇浩宇(化名)哈哈大笑,“咖啡都是這個味呀”。
他們是老鄉(xiāng),也是兒時伙伴,都來自廣西百色市平果縣太平鎮(zhèn)雁山村。蘇浩宇是廣西一家區(qū)直單位的公務員,正科級干部,莫國慶是一個在建工地的民工。論收入,蘇浩宇一個月3500多元,扣除稅金后,到手的大約3000元。莫國慶沒什么可扣的,都是老板按日結算,每天230元,月入超6000元。
擺到臺前的數(shù)據(jù),莫國慶收入顯然比蘇浩宇多。這也是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們、白領們感嘆“收入不如農民工”后,公務員叫苦“收入不如農民工”的一個現(xiàn)實依據(jù)——只是,這種比較有點讓人哭笑不得,它既不是分處于兩個群體中,在群體的等級結構中大致相同的人進行收入的比較,也沒有比收入的風險辛苦、支出的成本、社會的地位,以及整個人生的收益。
所以,盡管看上去收入有差距,但現(xiàn)實是,蘇浩宇在南寧有房有車——當然也有貸款。莫國慶在這里沒房沒車——也沒有貸款。
他們的背后,實際上是不同的雙軌制人生。
高收入的背后
莫國慶在龍光世紀大廈做建筑工。
現(xiàn)年39歲的莫國慶,自1998年起就干這行了。那時,他一天收入40~50塊錢。最近幾年,盡管“80后”、“90后”走上了工作崗位,但他們中的很多人不去干這種很累而且危險的活。這樣,很多建筑工,開始迎來了他們打工以來的收入黃金期。莫國慶目前月超6000塊錢。幫他打下手的,是他堂姐莫云燕。
9月2日下午,《南風窗》記者在工地見到莫國慶時,他敞開了胸膛,右手一個勁地給自己扇風。前一晚的晚上9時多,當蘇浩宇電話邀請他到咖啡廳和記者碰頭時,電話那頭,還在傳來建筑工地“叮叮當當”的敲打木板聲。當晚下班后,莫國慶才急忙沖個涼,騎著摩托車匆匆和記者會面。
事實上,在這工地里,莫國慶并不是最辛苦的。鋼筋工顯然更辛苦。
工地里的危險系數(shù)很高,穿著破爛的他們,每天穿行在吊塔下,面臨著鋼筋、鋼管和磚頭隨時掉下的危險。
在寸土寸金的瑯東,很難就近找到給建筑工人居住的場所。目前,莫國慶和他的工友就居住在城鄉(xiāng)結合部的一個荒坡上,老板平整荒坡后,臨時搭建了工棚給他們住。
不過,他們居住的房間里,沒有電視。每天下班的工人,洗澡后,剪剪指甲或和工友敘敘家鄉(xiāng)事。最快樂的,就是能找到幾個愛好象棋的朋友,“殺”他幾回。偶爾,他們也揮霍一下:到外面買一打啤酒和一兩斤花生,回到宿舍后,光著膀子邊喝邊聊。一直喝到說話聲越來越大時,他們才和著衣服睡去。因為第二天,他們還得早起,7時上班,他們6時就得起床,然后煮點白粥,和著榨菜當早餐。
之所以還得自己動手做早餐,因為他們起得早,有時,跑到早餐店才發(fā)現(xiàn):人家剛起床,水還沒燒開??山铀退麄兩习嗟能嚕R上就要發(fā)動了。無奈,他們只好餓著肚子上班。正是有了餓肚子的教訓,他們幾個人共花了55元,合買了一臺電飯煲做早餐。
“低收入”的待遇
當莫國慶們7時就在工地上“叮當”施工時,蘇浩宇還在睡夢中。他不急于給自己弄早餐,因為單位食堂的師傅已早早幫他和他的同事準備了,而且“內容”豐富,價格低廉。
蘇浩宇的房子,離單位有20分鐘的車程,他們單位每天派3部公交車負責接送。不過,他們不覺得這是一種福利,因為“以前大家都住在單位大院里,走幾步路就可上班了”,現(xiàn)在由于他們單位沒了福利分房,大家只好到各片區(qū)去買房。
12年前,當蘇浩宇大學畢業(yè)來到現(xiàn)在的單位上班時,也沒錢買房,住在單位的周轉房里。為照顧大學剛畢業(yè)的新人,他的單位騰出一些房間給員工過渡,房子只租不賣。房間面積是40多平方米,每平方米租金4塊錢,每個月給單位交160多塊錢即可。這個地段,這樣類型的房間,如果放到社會上招租,租金不低于500塊錢。
目前,蘇浩宇已有了自己的商品房,但他還是沒有將這套房子退回給單位。“房子是以我的名義租下的,但現(xiàn)在是我弟去住。反正便宜嘛,而且又安全。”蘇浩宇說,機關單位一般都是這樣的,反正不會催你走,租金也是好多年沒變。而有的單位,員工租住甚至還不需要交錢。
此外,在工作時間上,公務員每天只須工作7個小時,而且自由度較大。在機關單位里,一般大家都不會撕破臉去說別人。
公務員的工作環(huán)境,自然不是高收入民工所能比的,他們沒有風吹日曬雨淋,整天呆在空調房里。由于在辦公室呆得久,擔心身體不好,很多公務員還逼著自己每周抽出時間去打打球,鍛煉身體?!八麄兓ㄥX去出汗,我們出汗是為掙錢,你說,怎么比?”莫國慶說,民工是靠出賣體力干活的,哪天干不動了,就一分錢也沒得掙了。而公務員待遇是終身制的。
“保護機制”
相比之下,公務員群體在人生和收入提升上,有著相對良好而穩(wěn)定的保護機制和成長通道,他們的未來是可期的。關于未來,老去的民工,除依托孩子的撫養(yǎng),無法擁有這樣的保護機制。
曾經在廣州一家建筑公司工作的白領夏琴,在去年8月,經過公務員考試,回到了家鄉(xiāng)貴州六盤水市上班。在職場中奮斗幾年,她堅持稱自己是“藍領”,所擁有的一個感觸是,與其從“藍領”一路熬到“白領”、“金領”,還不如直接變成“黑領”——在“黑領”面前,無論是什么“領”,都黯然失色。
這幾乎是“公務員熱”的社會共識。人們很清楚,一旦進入公務員隊伍,在人生的命運上,確實將不再混同于一般人民群眾。至少,因為“國家”的蔭庇,他們所支出的各種成本,并不完全受制于難以預期的市場。
比如,他們的收入,是在行政體制中逐年提升的,非市場行為。同時,公務員向社會購買服務時,有些時候還能去除掉市場的因素,因為公務員的身份,增強了他們的影響力,不花錢辦成事的機會遠比農民工高,因為影響力就是一筆無形的資產和價值。
以小孩上學來說,農民工的孩子要上好的學校,需要花錢找關系。但公務員的孩子有機會到機關幼兒園等學校去就讀,即使有的單位沒有自己辦的廉價而優(yōu)質的學校,他們也可通過給體制內的同行一個電話,就將事情辦成。公務員這個身份的價值,是農民工永遠無法比擬的。正因如此,農民工的高收入最終也因為自身沒有這種特別的保護機制和權力影響力,其生存和發(fā)展的社會成本,是公務員的數(shù)倍,甚至更多。在他們的身后,“國家”的影子是模糊的,看得見的是市場。
在邏輯上無法構成對比的工資對比背后,實際上是當今中國兩個在階層的等級結構上分處于不同位置的群體的真實處境和命運的揭示。而與公務員相比,農民工是沒有任何話語影響力的,他們處境的改善,依賴于社會結構變化中市場的變化,依賴于社會的良知。
全國人大代表、廣東惠州市旅游局局長黃細花接受《南風窗》記者采訪時說,此前,國家有關部門在搞養(yǎng)老調研時,曾征求她的意見,“我當時就說了,你們應該多去征求農民工的意見,而不是去征求公務員的看法。”很多公務員不需要交養(yǎng)老金,卻享受著“比農民工高達數(shù)十倍的退休金,公務員不應該只為自己著想”。
事實上,這種“為自己著想”早已以法律的形式固化。2006年1月1日實施的《公務員法》第77條明確:國家建立公務員保險制度,保障公務員在退休、患病、工傷、生育、失業(yè)等情況下,獲得幫助和補償。
農民工顯然沒有這樣的優(yōu)待。以自身的收入為例,黃細花告訴《南風窗》記者,她一個月的工資收入是1萬多元,車補近4000塊錢。“我覺得已經很夠了,能吃多少呢?這樣的收入,你不多干點活,都覺得對不起這份工資。”黃細花說,當時,她就建議,政策的制定,不要老是從公職人員的私利角度去考慮,多想想那些農民工吧!
(摘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