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茹
(呂梁學院 汾陽師范分校,山西 汾陽032200)
旅美作家嚴歌苓是當代極具代表性的女作家,她的作品很多,其中有很多被改編為影視文學作品。例如:《小姨多鶴》、《第九個寡婦》、《金陵十三釵》、《少女小漁》等。她的代表作《小姨多鶴》描寫了作為日本移民一員的竹內多鶴身上具有的種族身份——日本人。日本侵華戰(zhàn)爭失敗之后,日本移民面臨回國無門的困境,準備集體自殺,但是出于生的意志,幼女竹內多鶴不想在村長的寧為玉碎的尊嚴下死亡,為了存活,最終被賣到了張儉家里成為了為張家傳宗接代的生育工具。后張儉當了工人,一家搬入城市,張儉不能再有兩個妻子,多鶴于是改變了身份,聲稱是妻子小環(huán)的妹妹,孩子的小姨。竹內多鶴有了自己的中國身份——一個母親,一個“妻子”。與“丈夫”張儉相愛,使她具有了另一重倫理身份——愛人身份。本文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來分析竹內多鶴身上的多重身份,試圖發(fā)掘一種新的文學關照。
知名學者聶珍釗近年來提出了文學倫理學批評這一新的批評方法,在國內外獲得了極大的聲譽,他在對以往文學批評方法反思的基礎上,從倫理學視角重新定義了文學以及文學研究的方法。他認為,文學倫理學批評主要指的是一種以文學為批評對象的研究方法或者是一種思維方法,它主要研究倫理視角下的文學以及與文學有關的種種問題。我們既可以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研究作家的倫理道德觀、作品中體現(xiàn)的倫理道德觀以及這些觀念產生的時代背景、原因、生成過程,也可以研究作家所處時代的倫理背景對作家創(chuàng)作產生的影響?!拔膶W倫理學批評從本質上闡釋文學的倫理特性,從倫理的視角解釋文學中描寫的不同生活現(xiàn)象及其存在的道德原因,并對其作出價值判斷,因此,倫理、亂倫、倫理禁忌、倫理蒙昧、倫理意識、倫理環(huán)境、倫理身份、倫理選擇等等,都是文學倫理學批評的核心術語。”[1]12-22文學固然有其娛樂、審美、情感表達的功能,但文學的倫理道德的教化作用是不可忽視的。文學倫理學批評可以給讀者一個新的視角和切入口,可以解決其他文學批評方法不能或難以解決的問題。從倫理的角度探究作品所反映的問題,必然會聯(lián)系當時的創(chuàng)作背景或者是作品所反映的社會背景,從而使作品分析更加透徹也更加客觀。本文旨在研究《小姨多鶴》中所塑造的竹內多鶴,探討她身上獨有的種族身份,倫理身份,家庭身份,進而分析動蕩歲月下獨特的人性光輝,更好地把握作品的精髓,感受作品的魅力所在。
種族倫理批評內涵比較豐富,涉及到生存?zhèn)惱怼⑿詯蹅惱?、家庭倫理、人際倫理等。不同的種族之間勢必會存在文化碰撞與沖突,這使得文學倫理學在身份研究方面具有多重可能性。竹內多鶴,隨著日本移民開拓團來到中國東北,戰(zhàn)爭結束后,永遠生活在中國大地上,脫離了日本文化圈。但是她從小生活在日本的文化氛圍中,她身上養(yǎng)成了日本女性的一些特點:溫柔,靜默,堅毅不屈。隨著崎戶村、代浪村的毀滅竹內多鶴開始了浮沉的一生。隨后她被當做生育工具賣到張家,成為一個真正的寄居者。她是日本人,這也是她最早的身份歸屬,這是一種種族身份。這種種族身份并沒有隨著日本開拓團的退出而消失,反而是這個身份歸屬的事實使她成為“小日本”、“日本婆子”,永永遠遠的敵國子民,一個邊緣人物。
文學的種族理論批評認為:種族身份的對立,往往會導致許多倫理偏見,關系的敵對。這一理論最早是聚焦于黑人的倫理身份研究及“黑”與“白”之間的倫理困惑。竹內多鶴與張家乃至整個中國構成了這種“黑”“白”對立的關系。竹內多鶴是日本人卻生活在中國,她只會說日語,并且行為舉止的靜謐溫柔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她穿木屐,見人鞠躬。她勤勞干凈,善于料理家務,從不偷懶。她的日式行為是異族身份的反映,這是與中國環(huán)境敵對的。在張儉家中只是生育工具的多鶴,沒有名分,非妻非妾。連她的“丈夫”張儉剛開始也因為民族身份的對立而發(fā)自內心的對她有所憎惡,即使是生育過孩子之后,連她的骨肉春美也因為多鶴的日本人身份而受到過不公正待遇,并且導致了女兒一生的遺憾。對于多鶴自己,種族身份并不是可恥的,她始終不能忘記自己是代浪村的一員,日本民族的一員。小說最后,多鶴在純美的幫助下回到祖國日本,重歸了自己的種族身份。正如張艷艷所說:“族群的特質又是無法抹去或者說構成其魅力的根本所在。就此而言,國族意識與人文情懷又呈現(xiàn)出別樣的復雜關系,也許就因為這難以耙梳清楚的矛盾糾結關系,更構成著《小姨多鶴》饒有意味之處?!保?]97-98
倫理身份是指在特定的倫理環(huán)境中,人物之間的關系。倫理身份有多種分類。包括種族身份、性別身份、選擇身份等,它是文學倫理學的核心術語。在嚴歌苓《小姨多鶴》這部作品中,竹內多鶴被賣到張家后,她的倫理身份也由單一的日本人身份發(fā)展為多重身份:妻子身份、母親身份、姐妹身份、愛人身份。這些相互交叉、縱橫交錯的不確定性多重身份可以歸納為一點,即她的中國家庭身份。多重家庭身份的獲得不僅使她融入家庭,而且使她產生了歸屬感,具有了超種族身份下的倫理身份。
張儉的原配妻子朱小環(huán)由于不堪受到日本士兵的羞辱,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還失去了做母親的能力。張儉作為家中的唯一的兒子,必須承擔起給家族“留后”的倫理責任。他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異族女人,完成倫理任務。此時的多鶴具有了“形式上”的妻子身份。當多鶴順利生下女兒春美后,她就有了母親身份,而正是這一身份給竹內多鶴帶來了極大的慰藉,是她有了歸屬感。在多鶴的一生中,作為一名異族國民,多鶴沒有親人,她最先找到的依托不是張儉,而是有著血親關系的孩子。她就用自己的子宮為自己創(chuàng)造親人,孩子是由她的產道運送到這個世上來的。生育孩子,教育孩子,疼愛孩子,多鶴真正決定留下來是為了孩子,決定融入家庭是為了孩子,在她的世界中,孩子永遠是第一性的。母親身份帶給多鶴的是慰藉感、歸屬感。但是對于張儉的妻子朱小環(huán),多鶴是婚姻家庭的“介入者”,她替代了朱小環(huán)的“母親身份”,侵犯了她的母親權利。不過隨著多鶴慢慢融入這個家庭,小環(huán)接受了多鶴,成為手足相依的姐妹,體現(xiàn)了朱小環(huán)的真誠無私、寬宏大度,善與美。這種姐妹情誼的情分,給了竹內多鶴愛的關懷,使她感受到真情的可貴。而“姐妹情誼是廣大黑人女性謀生存、求發(fā)展的精神物質雙重保證。它將分散的個體凝聚成集體的力量形成巨大的推動力?!保?]59姐妹身份使多鶴在家庭中找到了“精神的保護者”,當多鶴在樹林里即將臨盆時,小環(huán)不僅沒有拋棄她,反而為她接生,救了孩子與多鶴;當?shù)弥獜垉€遺棄多鶴之后,她非常氣憤,罵張儉沒有良心,不是人;當張儉無辜入獄之后,她全方位關懷多鶴,充當了姐姐,這重姐妹身份的庇護幫助多鶴完成了心靈的成長。在多鶴經(jīng)歷“被遺棄”之后重返張家后,張儉認識了自己的內心,對多鶴迸發(fā)了強烈的愛,面對張儉的熱情,多鶴以同樣的熱情予以了回應,二人隱秘的相愛,使多鶴感受到愛的春天。
正是這種倫理身份的多重性和不確定性,使得竹內多鶴融入了中國。在張家,雖然竹內多鶴是孩子們的小姨,尷尬地存在。但是她仍然具有多重身份。對張儉來說,他是完成張家倫理任務形而上的“妻子”,二人真情地相愛又賦予了多鶴另一重愛人身份;對孩子們來說,她是生育他們的母親,這重身份使她真正想在中國扎根;對于朱小環(huán)來說,她是婚姻的“第三者”,同時也是相依的真情姐妹??梢哉f,多重的家庭身份,表明竹內多鶴已經(jīng)真正融入張家,她身上的中國身份一層層深入,使她的種族身份淡化,此時的多鶴不再是異族女人,而是家庭的必不可少的成員之一。
《小姨多鶴》中,竹內多鶴是一個處于邊緣地位的“孤女”,以往對她的解讀大都側重于人性與人道主義的考察,本文運用文學倫理學批評研究小姨多鶴這個人物,可以看出其身上肩負了多重身份,比較明顯的是種族身份和家庭倫理身份,倫理身份的復雜性使我們看到竹內多鶴這樣一個生活在張家縫隙中的日本遺孤歷經(jīng)磨難又堅毅不屈的一生。本文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逆向闡發(fā),分析了小說反映出來的社會倫理以及倫理身份的復雜性,并探究了竹內多鶴這一人物形象,試圖以一種客觀的態(tài)度解讀嚴歌苓的力作《小姨多鶴》,從而把握小說精髓所在。
[1]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基本理論與術語[J].外國文學研究,2010(1).
[2]張艷艷.國族意識與人性情懷的再書寫:關于嚴歌苓《小姨多鶴》[J].華文文學,2008(5).
[3]嵇 敏.美國黑人女權主義批評概觀[J].外國文學研究,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