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愚
和畢亮一樣,我也是遠離家鄉(xiāng)的寫作者。我們只能通過寫作,通過文字進行精神還鄉(xiāng)。
而故鄉(xiāng)是回不去的地方,因此作家們會得上懷鄉(xiāng)病。在畢亮的近作《舌華錄:且吃茶去》中,我看到了他的生存狀態(tài)——喝茶、讀書和懷鄉(xiāng)病。
1.喝茶
在我看來,好作家一般都有一個好胃口,無論是喝酒、吃飯還是喝茶。畢亮也不例外,他對待喝茶這件事的確是有著好胃口的。
在《桐城小花》文中,畢亮寫道:“我喝茶不講究細節(jié)。其實是鄉(xiāng)下人不知道細節(jié),有茶,逮到就喝。也不管好壞?!?/p>
畢亮用不厭其煩的文字詳細描述他的喝茶生活:“只見茶葉在熱水中漸次舒展,如同一個剛睡醒之人伸展拳腳,也像一個俠客在文字的江湖里大顯身手,直至滿杯清水變色?!保ā逗纫槐挛绮琛罚坝谑堑昧藥酌稐l形苦丁茶,泡在被子里,湯色挺好看。”(《苦丁茶》)“喝的就是嶗山紅茶。改常喝的紫砂茶杯,專門重新洗了一個玻璃杯。透明的玻璃杯中,茶的湯色鮮明,愈發(fā)顯得紅亮?!保ā秿魃郊t茶》)……“我喝茶不講究,早從汪曾祺文章中知道大碗泡碧螺春,終于等到喝的那一日,也沒有早早準備大碗。還是常用的玻璃杯。一杯在手,萬事之憂姑且不管,沉浸在茶湯中。”(《碧螺春》)
畢亮是一位有心人,他詳細記錄茶葉之形、茶湯之神,并且“沉浸”其中。尤其是對大紅袍的描述可謂傳神:“深處西域綠洲,喝茶大紅袍,卻宛若置身大漠。杯里的茶湯是連綿的沙漠,有上千公里那么長吧。茶湯里搖曳的茶葉是騎在馬背上的紅袍將軍,是外出征戰(zhàn),抑或是凱旋而歸,都是可以自由想象的。
紅袍將軍在無邊的大漠,也走得隨性,大漠在殘陽下也漸變?yōu)榧t色。或三五成群,或獨立獨行,卻都一手執(zhí)紅纓槍,一手握著茶壺,茶壺里泡的是大紅袍,甚至馬匹都是紅色的(棗紅馬,抑或是西域的汗血馬?)。紅袍將軍駕著紅馬喝大紅袍茶,得其所哉?!保ā洞蠹t袍》)
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作家畢亮的可愛,他如同“一個俠客在文字的江湖里大顯身手”,且神游四方,對大紅袍進行充分的想象,“紅袍將軍”表面是指“茶葉”,實質(zhì)何嘗不是指作家本人呢?
引申來說,俠客講究自由,行俠仗義,該出手時就出手;而將軍講究法度,行軍打仗,該收兵時就收兵。兩者看似矛盾,其實有許多相同,取舍之間,見識智慧。畢亮作為一個年輕的“老作家”,深諳此道,他將喝茶的心得用于讀書和寫作之上,力求讀好書,寫好文章。
2.讀書
近年來,畢亮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的變化是明顯的,他由詩歌轉(zhuǎn)向散文,兼及書評,堪稱“多面手”。
畢亮不僅自己讀書,還帶動身邊的朋友們讀書。從本組文章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喝茶之外,畢亮提的最多的就是讀書。
“下午睡醒時已經(jīng)五點了。這時間在新疆還不算晚,眼見沒了睡意,就起身泡杯茶,看書?!瓡怯讶思馁浀囊惶住跋挛绮钑怠绷?,昨天下午收到,見有兩三本是熟識朋友的著作,就打算先看?!保ā逗纫槐挛绮琛罚?/p>
“在新疆,我有時會翻翻桐城方志一類圖書(沒有紙質(zhì)的,所翻均是PDF掃描本),見有桐城茶“品不減龍井”之說?!保ā锻┏切』ā罚?/p>
“以上是周作人在《吃茶》里寫到的。喝得少也就關(guān)注得少,原來苦丁茶是這么回事?!保ā犊喽〔琛罚?/p>
“讀書寫文也是這樣,好文章那么多,看過,抄過,誦過,想自己寫一篇比泡一杯茶喝一杯茶難多了。”(《嶗山紅茶》)
“前些日子翻汪曾祺小說集,有一篇《八千歲》,以前也看過,卻沒留意還寫到過“八千歲”喝茶?!保ā洞u茶》)
“終于昨晚翻完《浮生六記》(外三種)時把最后一點喝完了。喝了五開還是六開,當時忘記留意了。”(《金山時雨》)
“碧螺春里還有溫婉大氣。這是我以前不知道的。所以這回喝出此種感覺,連我也是大吃一驚??赡芎秃炔枨安痪脛倓傋x過同學(xué)的《隱約江南》有關(guān)?!保ā侗搪荽骸罚?/p>
讀書、喝茶,是愛書人的兩大樂事,畢亮一邊喝茶,一邊讀書,一本本名家佳作伴著一杯杯清香佳茗,被畢亮熟讀于心。
“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碑吜琳菑闹茏魅?、汪曾祺、沈復(fù)等散文大家身上吸收了散文的寫作手法,使其作品具有恬淡醇厚之風,如普洱茶,愈久愈醇。
3.懷鄉(xiāng)病
從安徽桐城遠赴新疆,十年來,畢亮對家鄉(xiāng)的思念日益加深,化為文字,讀來令人動容。
“在家時不喝茶,等到喝茶時,桐城小花反而不易得了。近幾年網(wǎng)購興起,才稍微好點。在父母的印象中,我還是那個不喝茶的小兒子。所以當有一天打電話回去,讓老爺子給我寄點桐城茶來喝時,他們都很詫異。也難怪,這么多年,我極少在家里待。偶爾的幾次回家,也都忙著聚會去了。”
不易得的桐城小花以及父母的詫異,說明畢亮的變化不為父母所知,畢亮在父母眼里,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新疆是個不產(chǎn)茶的地方,來此經(jīng)年,我反而喝茶了,甚至還有越喝越兇的趨勢。一個人的生活習(xí)慣,真是說改變就改變了。”“來此經(jīng)年”與前段所述“這么多年”,在同一篇文章中同時出現(xiàn),加重了對其個人生活習(xí)慣改變的描述,也反證了作者遠離家鄉(xiāng)的無奈。
“從第一次喝磚茶算起,差不多過去了十年,我終于由一個安徽人長成了父母口中的北方侉子?!保ā洞u茶》),讀到這樣的句子,我想起了自己在外漂泊的十年生活,忍不住眼含熱淚。
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莫言曾以“懷鄉(xiāng)”情感創(chuàng)作大量小說作品,顯示了懷鄉(xiāng)病對于作家的重要意義。
從作家畢亮身上,我們看到了懷鄉(xiāng)病的存在。在喝茶和讀書的滋養(yǎng)下,懷鄉(xiāng)病必將日益“加重”。這對處于創(chuàng)作旺盛期的畢亮來說,無疑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飽滿的情感,加上閑散的書寫,畢亮的散文作品將更加“有滋有味”。這當然值得喝上一杯“不管好壞”的茶!
責任編輯:李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