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璐
(三峽大學 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
20世紀80年代,伴隨著“尋根文學”的發(fā)展,全國涌現(xiàn)出了一批鄉(xiāng)土詩人。1987年,湖南詩人江堤、彭國梁、陳惠芳等人提出了“新鄉(xiāng)土”這一概念,參與這一流派的詩人因此被稱為“新鄉(xiāng)土詩群”。[1]莊宗偉是其中一員,以“老莊”之名作詩。隨后,湖南詩壇又出現(xiàn)了“新湘語”詩群,莊宗偉既是其中的代表詩人,也是“新湘語”詩歌的首倡者,此時他的筆名為“金色山莊”。這一階段“角落”敘述與地道的湖南方言成為了莊宗偉詩歌創(chuàng)作的特色。按照他的說法,詩歌即“小說”,小聲地說。相對于那些書寫宏大主題的詩歌來說,他更愿意去寫渺小,挖掘那些不耀眼、不輝煌、容易被人遺忘在角落里的故事。陌生化的處理會使平凡的故事充滿新鮮感而引人思考,進而令小詩富有超越表象的哲思,莊宗偉傾力于此。在他筆下,那些小故事無不打動人心,于浮躁喧囂的當下社會有著治愈心靈的作用。
20世紀50年代,莊宗偉出生在湖南省西北部的桃源縣,劃歸于常德市管轄范圍。桃源縣自然條件優(yōu)越,物資豐富,歷來被譽為“世外仙境”。少年時期的莊宗偉就生活在這樣一片樂土上,遠離繁華,故鄉(xiāng)的風土人情塑造了他淳厚樸素的品格。成年之后,莊宗偉走出村莊,進入城市,生存的磨難與壓力讓他懷念往昔。童年的經歷會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一個人的一生,故鄉(xiāng)會成為他心靈的歸宿點。“當他們試圖用詩歌來表達自己的這種生存感受的時候,很自然便想起鄉(xiāng)土童年的人倫風物,總想用鄉(xiāng)村田園的風景畫、風俗畫和故土親情,來替代或沖淡眼前的生存漂泊感,并以此證明抑或是強化自己的根基意識?!盵2]因此,故土賜予的力量給了莊宗偉在浮華中堅守自我本真的信仰。因此,他才會說:“詩是小說,即小聲地說。反對大說。我的出生地桃源陬市,陬,角落的意思。一個人的出生地往往決定了一個人的一生。所以,我一生都在角落里寫詩,寫角落里的詩?!盵3]
莊宗偉從身邊的事寫起,瞥見湖水里天空的倒影,便寫下《兩個湖》;遇到兩列反向而行的火車暫時停在一處,便記錄下生命中的這次偶然;一只被宰殺的蘆花公雞引發(fā)他的聯(lián)想,他便一口氣寫下了5首關于那只雞的小詩。對于身邊的朋友,他也愿意將他們寫進詩里,《凝視/獻給已在另一個世界的學友杜平》《李文革》《以前的歐陽》《我們大家的李婷》《阿紅你在哪里》等,每首詩也就十幾句,這些朋友的形象立刻就躍然紙上。有哪些不能成為詩歌呢?在莊宗偉眼中,生活中任何平凡的小事都可能成為一個聚焦點,這是他對詩歌寫作所持的一種觀點。寫角落里的詩,是一個詩人甘于日常的詩心之體現(xiàn)。我們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在平淡中度過的,能在平淡中發(fā)現(xiàn)驚喜需要一定眼力,也必須擁有對生活始終懷抱希望的熱情。“從岳麓山下來/躲雨的人/靠墻壁站著/閃電將夜晚/照得雪亮/飄飄灑灑的雨絲/不緊不慢地下/幾個躲雨的人/一點也不急/與其說是在躲雨/不如說是在看雨”(《躲雨》),如躲雨這般平淡無奇的生活場景,在莊宗偉筆下也能獲得一種新生,讓人忍不住遐想:走進飄雨的那一天,那個地方,居然發(fā)現(xiàn)躲雨也可以躲出一種美妙的感覺。諸如此類的感觸在莊宗偉的詩中無處不在,他有一種功力,能使讀者平心靜氣地慢慢體會、感悟生活?!捌鸪醯囊雇?陽臺上/還有隱隱的哭泣聲/后來,在風中/越來越干/越來越冷/再也不可能/回到水里/便不再哭泣/這樣的夜晚/安靜得有些可怕”(《風干魚》),在冷清落寞的氛圍中,詩人為一條風干的魚唱一首挽歌,莊宗偉的情感就是如此細膩。生活處處都充滿哲思,只要你愿意用心去觀察。在《知覺》這首詩中,莊宗偉如是寫到:“那些樹/已經長了一千年/使勁地敲打/一點都不痛的/可是,那像枯藤一樣/裸露在地上的根/我只略為踩了一下/它們就尖叫起來。”前半部分,樹還是樹,于常人看來,就如同一件擺設,無關痛癢;可后半部分的描述讓我們不禁心頭一顫,樹是有痛感的,你若在它的根部踩上一腳,即便已成枯藤,它也會尖叫。
角落,是莊宗偉詩歌創(chuàng)作靈感的源泉;他的細膩感悟,反過來又成全了角落里的故事,讓它們呈現(xiàn)自我的意義。當然,這些意義有時是詩人附加上去的,但至少能讓我們也關注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發(fā)現(xiàn)與遠大理想、目標不同的微小現(xiàn)實的另一面,它們不再是抱怨、煩惱的借口,只要你肯換一種視角看待,它們就如夜空中的繁星,閃閃發(fā)亮,玲瓏可愛。
《土壁虎》這本詩集里有許多作品是敘述性的,短到幾行,長到一百多行去交代一件事。“鳥村的名氣/越來越大/一些愛鳥的人/和不愛鳥的人/背起行囊/紛紛趕往鳥村//有的被水淹/有的遭蛇咬/有的干脆打道回府/最終進入鳥村的人/少之又少”(《趕往鳥村》),這首詩讀起來像一則新聞報道,簡單敘述了人們趕往鳥村的情況,客觀而又簡約是莊宗偉的風格,但這看似客觀的敘述背后,其實隱含著詩人的價值觀。去往鳥村的人因遭遇困境而不得進入,這是詩人亮出的態(tài)度:鳥村不歡迎人類的到來,因為他們將會破壞這片自然生態(tài)區(qū)的安寧。又如小詩《地域之差》《關于我的稱呼》《雞腿鳥》《宋老太太》等,就如同與讀者聊天般自然流暢。如《宋老太太》:“假如你想知道明天是晴還是雨/就去問一棟八樓的宋老太太/她的天氣預報/比中央電視臺的還要準……是呀,對于天氣預報有誰留意過/——除了宋老太太/這么簡單的一件事情/我們都不能做到”。長詩《卡通小唐》《凍死鬼》等講述又類似于小說,所以,敘述性風格是莊宗偉詩歌的又一特點。在小詩中,敘述顯得質樸而親切,長詩中的敘述則使詩歌類似故事,生動鮮活,引人入勝?!秲鏊拦怼仿燥@厚重,《卡通小唐》的敘述則輕松活潑,仿佛是從孩子眼中看到的世界,從孩子口中說出的天真無邪的語言。
“在日常語言的俗套中,我們對于現(xiàn)實的感受和反應變得陳腐、滯鈍了,或者——如形式主義者所說——被‘自動化’了?!盵4]同日常語言的這種現(xiàn)象相似,生活中的小事也被“自動化”了,如何能使它們引起讀者足夠的關注,是莊宗偉需要解決的問題。因為生活離我們太近、太熟悉就容易熟視無睹。這時,陌生化在生活書寫的轉化中就顯得尤為重要。日常瑣事被寫進詩中,原本就是一種對“非文學”的文學化處理,能提升生活中過度自動化的尋常事、慣常作為的被感知度,進而使之陌生化。而后,詩人的思維方式也得跟著變換,要將一件習以為常的事講得新鮮,描繪得出彩,設置疑問與懸念,既讓他們獲得閱讀的快意,又能引起思考。
先來談談莊宗偉為一只被吃掉的蘆花公雞寫下的一組小詩。關于一只被宰殺后吃了的雞,人們已經漠然了。一個懷有詩心的人動了惻隱之心,為一只雞的代表寫下5首悼念之作——《那只蘆花公雞》《上帝的旨意》《對蘆花公雞的哀悼》《一只真正的蘆花公雞》《少了一只漂亮的蘆花公雞》。人們已成習慣的宰殺行為,造成了漂亮的蘆花公雞的死亡,在詩人看來,這不是一件可漠然對待的事情?!八貋淼恼菚r候——/我們正商議著/殺一只活雞/款待貴客”(《那只蘆花公雞》),雞的不知情和人殘忍的預謀形成反差,“那只蘆花公雞就這樣/在一個炊煙裊裊的黃昏/走到了我們的餐桌上”,一只無辜的雞死于人手。看似平淡的敘述,卻令讀者心中戚戚然?!半u吃蟲子/我們吃雞/真的是很平?!?《上帝的旨意》),確實是日常生活中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大自然的生物鏈本就如此,處于食物鏈頂端的人類,吃什么都有可能,越吃越離譜,而雞是人類最平常不過的食物了?!半u吃蟲子時/蟲子時活的/我們吃雞時/雞已燉熟”,詩人在懷疑:“只是/我不知道/哪一種方式/更符合上帝的旨意”。習以為常的事情就一定是合理的嗎?這不見得。詩人有著反向性的思考,他在懷疑在反思。隨后兩首是對蘆花公雞平日里活動的一種懷念,類似于葬禮上的追悼。最后一首詩中,詩人寫道:“我略為有些不安的是/對不起那些剛剛學會了撅屁股的母雞們/——明天,它們會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漂亮的蘆花公雞/一定會若有所失”,詩人用戲謔的口吻,站在母雞的立場上,表達了自己對于死去的公雞難過與不安。
通過這5首詩的連續(xù)提醒,我們能隱約感受到內心的拷問,這是在平日里大口吃雞肉時所不曾想到過的。通過寫一只雞,詩人帶給我們更大的思考空間:關于世俗陳規(guī),關于道德,關于自然界的公平。這些深入靈魂的反思都是詩人在陌生化處理過程中所收獲的精神財富。
我們每日行走在馬路上,經過的房屋可曾引起自己的注意呢?每座房屋在莊宗偉這里都被賦予了生命,他寫那些將要被拆除的舊房子,就像在同情一個將要離開的朋友。“街上有很多舊房子/都劃著一個紅色的圈/里面寫著一個/大大的拆字”(《這些房子這些人》),畫面定格在這些有圈有字的房子上,“布告欄里/要槍斃的人/打著一把大大的/紅色的叉”,一個形象的比喻,這些房子就像被審判的人一樣,等待著命運最后的裁決,沒有了反抗的余力。他們“很不好意思地望著/對面的銀行/和街上來往的事/這些房子/這些人/不久要/徹底消失”,由即將被拆掉的房子,聯(lián)想到還在使用的建筑和正在行走的人們,其結局都是一樣的——不久就要徹底消失。一座舊房子照見了萬物的命運,誰說行將消失的事物就毫無價值呢?這其中蘊含的哲理同樣能留給我們無窮的回味。令人震撼的歷史事件,我們能引以為鑒,在莊宗偉這里,不動聲響的舊房屋同樣可以。
另外,莊宗偉詩歌創(chuàng)作的語言表達也起到了陌生化處理的效果。他坦率的、敘述性、聊天式的語言風格與那些內斂、節(jié)制的詩歌語言風格形成差異,讓人讀來感覺耳目一新。
湖南方言在詩歌中的運用是“新湘語”派詩人的“專利”。他們用地道的湖南話來組織詩歌語言,形式靈活多變、輕松隨意,用調侃的方式表達著自己對現(xiàn)實的看法。語言表述上近乎口語,但相較于當下的“口語詩”而言,它又具有鮮明的湖湘地域特色。同樣,他們書寫的也是日常生活中平淡的小事,莊宗偉的詩作在其中又頗具特色。
讀莊宗偉的“新湘語”詩,不懂湖南方言的人肯定會有點不習慣,只能大概猜出些意思。比如《講點別的啰》里面有句話:“我還價:‘5塊錢一斤,要得唦?’”“晚上,我一個人在屋子里發(fā)呆/講點麼子別的啰?/我偏不講/要講就講一句:碰噠鬼”,《鳥兒問答》中的“你哦該啰?”“那我還冇哦該些”“個砸妹子蠻靈范的”,《阿紅你在哪里》中的“我在哪里關你卵事”,《童謠》中的“看噠看噠長/看噠看噠結”,《冷水浴》中的“身上冒噠好多的熱氣”,《戴妹子》中的“咩黑的”,《八月的西藏》中:“天哦該/是透藍的/云哦該/是嫩白的/剛下飛機/你又哦該/歪著個腦殼”,《行走高原》中 “不曉得/是哪么上了天的”等等。語氣詞“唦、啰”都不妨礙理解大意,“噠”只是一個無意義的助詞,如要得、麼子、靈范、關你卵事、咩黑等等,我們大都還能猜出意思來,畢竟和普通話中的用法有相同或相似的用字、結構。至于“哦該、個砸”如此太過于地方個性的詞語,就不太好猜了。方言里沒那么多禮數(shù),講起來比較有快感,這更增添了莊宗偉詩歌的坦率氣質。
“新湘語”似乎有意將“鄉(xiāng)土化”寫作進行到底。語言本就是一個地域文化標志性的元素,作為文化中極為重要的方言,將其運用到文學創(chuàng)作中,無疑有利于其生存與發(fā)展。方言出現(xiàn)在詩歌中,這當然是極少數(shù)的情況。與普通話相比較,方言有其局限性,對于不懂某地方言的人來說,也許很難讀出詩的味道。賈平凹的《秦腔》借用近乎完全口語化的方言系統(tǒng),展現(xiàn)了中國西部農村近20年來社會傳統(tǒng)風習的衰變。作家在用方言對“清風街”民眾“雞零狗碎的潑煩日子”鋪排陳述的同時,也為秦地的民俗風情保留了一份歷史記錄。我一直相信,只有本地區(qū)的語言才能準確完整地記載這個地方的文化歷史。
莊宗偉以方言寫詩,又何嘗不是在記錄與保存桃源乃至整個湖南的地域文化呢?詩歌由從前的象牙塔尖落戶到現(xiàn)在的平常百姓家,語言不再拘泥于陽春白雪的書面語,而追求多元化、個性化。不熟悉的語言制造了理解障礙,卻增添了不少地方的生活情趣,也因為這種暫時的障礙,延長了詩歌審美的難度與感知時間,對于詩歌來說,這也是一種有益的嘗試,讀詩的人也能從中獲得一種新的體驗。
新湘語在莊宗偉詩歌中的運用,是一種形式上的“角落化”,這與他詩歌內容方面的“角落化”互為依托,也算是徹底地實現(xiàn)了“角落”的創(chuàng)作。作為莊宗偉的“母語”,湖南方言的寫作使其作品具有了鄉(xiāng)土民謠的特點,增添了詩歌的現(xiàn)場感與生活氣息。既然是方言,就要說出來,這些主要體現(xiàn)在對話中,所以莊宗偉的“新湘語”詩多數(shù)都有人物的對話。比如《講點別的啰》中有三組對話。第一組出現(xiàn)在菜場,“我還價:‘5塊錢一斤,要得唦?’/那漢子將刀往案板上一撂:/‘講點別的啰!’”活生生就是市井生活的再現(xiàn)。第二組詩在烈士公園,“我對其中的一位女士說:/‘你蠻漂亮咧!’/那女士笑著對我說:/‘講點別的啰!’”第三組在辦公室,“我對他談起新湘語詩歌/他打斷我的話:/‘講點別的啰!’”方言決定了詩歌主題只能是小地方人物瑣碎的日常生活。作為一種新的寫作手法,方言入詩,無可非議。但是,口語化因過于隨意,引發(fā)了很多爭議,似乎這種詩歌越來越邊緣化,很多否定者認為方言口語詩已弱化了詩歌的美感。這的確是“新湘語”詩歌所面臨的問題,如何將方言運用得恰到好處,既體現(xiàn)地方個性,又不影響詩歌該有的審美,可以說是一次重要的挑戰(zhàn)。
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返鄉(xiāng)”,莊宗偉對此也表示贊同。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中國,伴隨經濟開放的還有西方思想文化的引進,如何在外來文化大潮沖擊中守住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當是一個不小的難題。中國知識分子對此作出的反應是在文壇上掀起了一股“文化尋根”的熱潮。作家們開始致力于對傳統(tǒng)意識、民族文化心理的挖掘,他們的創(chuàng)作被稱為“尋根文學”。在此背景之下,“新鄉(xiāng)土”詩派誕生了。
20世紀80年代,在全國火熱的詩歌浪潮中,湖南詩人也不甘示弱,全國七八個省的“新鄉(xiāng)土”詩派中當屬他們最引人注目?!昂显娙私?、彭國梁、陳惠芳是其中的領軍人物,并且,由江堤、陳慧芳合著的《兩棲人》被當時的評論界認定是‘新鄉(xiāng)土詩派’的標志性作品。此詩準確地描繪了兩棲人的生存狀態(tài):‘站在村莊與城市的關節(jié)處/我很可能腹背受敵/其要害正是/流動城市血液/卻傳出村莊聲音的/那枚雙重間諜的心臟?!盵5]這是那個年代詩人的心聲,這樣的情懷突出地體現(xiàn)在城市中的某一類人身上,他們稱自己為“兩棲人”?!八^‘兩棲人’,就是僑居在城市的農民子孫,他們的父輩或祖輩仍生存在城市之外的村莊?!盵5]這些人認定自己是農民的后代,他們的根依舊緊緊牽系故土,對于本地的城市人來說,他們只是“僑居者”。即便物資富足,精神卻常常游離在都市之外。他們書寫著“兩棲人”的迷惘和困惑,致力于建設一個“精神家園”,試圖找尋到精神上的安穩(wěn)與滿足感。莊宗偉也是其中之一,他的詩大多涉及湖南地區(qū)的山水、人文,這也是他成為“新鄉(xiāng)土”派詩人的原因。
與日益物質化的都市相對應的,是人們越來越空虛的精神世界,快節(jié)奏、高壓力的城市生活,不僅僅是“兩棲人”需要找尋自己的“精神家園”,和諧的大自然與溫馨的日常生活也是所有人共同的渴望與追求,這也造就了莊宗偉詩歌存在的意義——為身心疲憊的人煲一碗家常的菜湯,清淡舒爽,暖人心口。小碗菜湯比不上鮑魚燕窩的滋補功效,但我們偏偏離不開它,就如平淡生活中的柴米油鹽,生命只有依賴它們才能持續(xù)下去。莊宗偉不書寫宏大主題,只鉆研他的小事情,慢慢研磨,就是要清淡這個味道。我們讀到他的詩,能夠暫時卸下繁重的包袱,偷偷樂一樂,再想一想,竟然真能在其詩中獲得一點安慰與片刻安寧。這也是小詩的偉大之處,雖然小,卻能慢慢修復心靈的創(chuàng)傷。
除了日常生活的細膩,莊宗偉還關注大自然的生態(tài)平衡。身為大自然中的一員,他的良知喚醒了責任感;作為一個詩人,他義不容辭地寫下了組詩——《鳥村紀事》,一共16首,寫到了鳥村的每個角落。他寫鳥村的概貌,鳥村的歷史,前往鳥村的游客,鳥村的村長、村民,鳥屎,鳥村行惡者的報應,鳥村的風景,鳥村的災難和最后鳥村的結局。作為有社會責任感的詩人,莊宗偉熱愛大自然,關注環(huán)境保護,所以才會用心寫下這么長的一組詩。這與之前關于蘆花公雞的5首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鳥和雞都是自然界的生靈,詩人用詩歌呼吁人類與這些小動物和諧共處,珍惜它們的生命,保護大自然這個共同的大家庭。
雖然單純的、敘述性的小詩占據(jù)了莊宗偉創(chuàng)作的主要部分,但他也寫走向內心世界的詩歌?!断紴檎l而燃燒》《小美人》都是發(fā)自肺腑之作,讀來讓人震撼,可見莊宗偉是個性情中人?!爸灰慊钪?你就得呼吸/有時候,你呼吸春天/有時候,你呼吸女人的溫馨的氣息”,“長久以來,他對自身意義的思考/如同走進一個幽暗的回廊/沒有希望,沒有結果,因而也沒有意義/直到——/她來了/像一束猛烈的陽光/在一陣眩暈里他扶搖直上”,在《霞為誰而燒》中,詩人的感情起伏跌宕——懊惱與絕望,希望與渴求,都表現(xiàn)得那么熱烈。《小美人》中,詩人也坦白自己為那位美人所傾倒,不斷贊美,一次次地奔向他心中的女神。然而,“三次死亡是一部史詩/三次死亡構成一個完美的幾何圖形/三次死亡是一部天書,無人解讀/三次死亡像一道神奇的光波,在宇宙中飛旋”,這是詩人強烈的感觸,自內心發(fā)出。也只有這樣的性情,他才能在心頭噴涌出熱烈的情感流,也才能寫出這樣的詩。
莊宗偉的詩歌有其鮮明的個性?!扒f宗偉保有的坦率是詩人最可貴的品格,詩人坦率才能真誠,單純、坦率,就更詩味的,更靈性的,更大氣的,最素質的了,最本性的了。”[6]他詩歌的鄉(xiāng)土味道、方言特色,他的“角落”敘述,他的真情抒發(fā),都是這個時代看似與之相悖但又極其缺少的東西,我們需要這樣的精神慰藉,所以它們不會消失。
[1] 劉向朝.湖湘文化與1980年以來的湖南詩歌[D].重慶:西南大學文學院.2007.
[2] 歐陽友權.論新鄉(xiāng)土詩派的詩品與文心[J].中南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7):55-59.
[3] 桃花源詩歌網(wǎng).詩與影像:莊宗偉[EB/OL].(2011-03-27).http://ad.cdyee.com/taohuayuan/info/newsview.asp?id=540.
[4] 特雷·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4.
[5] 陳慧芳.長途跋涉的詩歌之旅——新鄉(xiāng)土詩派概論[J].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2(7):74-78.
[6] 彭燕郊.土壁虎[M].臺北:黑眼睛文化,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