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磚
(湖南科技學院 圖書館,湖南 永州 425199)
陽明山文化底蘊初探
楊金磚
(湖南科技學院 圖書館,湖南 永州 425199)
陽明山原名為陽和山,陽明之名始于明嘉靖年間,最早出現(xiàn)在蔣鏊的詩文中。清《康熙永州府志》載曰:“山最高,日始自 旸谷出,山已明,故謂之陽明焉?!标柮魃揭蜞嵭惴宥U師、道士蔣湘崖及王孫菊坡等人而成為湘南一帶的一大佛家道場。但其事佛修道的歷史更為久遠,在唐宋時期,這里已有寺院與道觀。它不僅是一座風光旖旎的自然畫山,更是一座光照紅塵的宗教圣山。
陽明山;七祖秀峰;瀟湘文化
陽明山是一座風光旖旎山色秀美的奇山,更是一座歷史文化神秘厚重的神山。
陽明山位于五嶺北麓的道江盆地和零祁盆地交接處的都龐嶺山系上。海拔高度達到1624米,屬永州境內(nèi)的第四大高山。它南峙九疑、北望衡岳,生瀟水煙波,挹零陵春色,溪流縱橫,碧螺如黛,白云繚繞。這里仿若就是一處人間仙境。有人說:“泰山歸來不看山,九寨歸來不看水。”其實,若論陽明山的水光山色的文化意蘊,并不比其它名山大川遜色。
關(guān)于陽明山的山色之美,最早見于柳宗元的《游黃溪記》。黃溪,屬陽明山眾多溪流中的重要一支。柳宗元曾贊之曰:“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shù),永最善。環(huán)水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黃溪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shù),黃溪最善?!盵1]黃溪之妙,究竟妙在何處?柳子厚這樣描述到:“黃溪距州治七十里……兩山墻立,如丹碧之華葉駢植,與山升降。其缺者為崖峭巖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至初潭,最奇麗,殆不可狀。其略若剖大甕,側(cè)立千尺,溪水積焉,黛蓄膏渟,來若白虹,沉沉無聲,有魚百尾,方來會石下?!?/p>
從柳宗元的文字里,足可以從黃溪之一斑,去窺視出陽明山之神奇秀貌。明末清初文人易三接《零陵山水記》曰:“柳言零陵山水當以黃溪為首,幽深奇險,難為名言。又言山水深處,皆石所為,有如側(cè)甕而立。山為水涌,水為山阨,干云蔽日,過于幽清,人不可久處也。”
其實,黃溪上游,陽明山腹地的大黃江源一帶,自然風光更是奇絕。放眼望去,溪流蜿蜒,瀑布如練,絕崖峭壁,高矗云間;晴嵐習習,霧海茫茫,珍禽異獸,鳴于山谷,異卉奇花,良木蓊郁,真若秀峰禪師所見:“石木幽異、紫氣騰空、地鋪銀砂、嶺勢磅礴”。也正是這妙蔓幽勝的自然山色與鐘靈神秀的人間仙境,才孕育了源遠流長與璀璨輝煌的陽明山文化。
陽明山之名的來歷,《永州府志》里多有記載。如清康熙九年《永州府志》卷八《山水志》載:“陽明山:去縣治百里,在黃溪之尾。然山麓險絕,游者相望咫尺,無徑可達。山最高,日始自旸谷出,山已明,故謂之陽明焉。”[2]]卷二十四《外志》:“秀峰:生于正德間,晚與邑人蔣鏊、宗室菊坡相友,乃筑庵于黃溪之陽明山,山高與云齊,即見日出,故以陽明名之?!盵2]P719
亦有志書載曰:“朝陽甫出,而山已明者,陽明山也?!?/p>
可見,陽明之名的由來,源于“日出山明”之意。但是,細細咀嚼其意,非常值得玩味,在永州,陽明山并非第一高峰,而為何日出獨明此山?而如九疑的畚箕窩、萌渚山脈的韭菜嶺與越城山脈的舜皇峰都遠高于陽明山,而為何沒有得此名呢?這里一定有更深層次的道理。
但是,在明代的《永州府志》里,并沒有“陽明山”的稱呼。我遍查洪武、隆慶、弘治三個版本的《永州府志》,均未有“陽明”之山的詞條。不過,在洪武《永州府志》里有“陽和山”的記載:“陽和山:在城東北八十里,接道州界,乃王真人修煉之所?!蔽闹小皷|北八十里”有誤,道州在零陵古城之南,接道州界,顯然應屬“東南”,而非“東北”。而東南八十里,剛好是陽明山所在地。
但是“陽明山”是否就是“陽和山”呢?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原因有二:
一是“陽明山”的名字的出現(xiàn),與明代鄭秀峰禪師有關(guān)。《陽明山志》里的《秀峰祖師行錄》一文有這樣的記載:“祖師回東山,矢志出家,父母不能止,遂許之。師一瓢一笠前往陶嶺師姑殿,居十八日,曰:‘此非我住場’!旋行至大瓜嶺秀峰山,居有八日,復曰:‘地非吾愿’。于是,尋幽選勝,撥草披荊,至零陵界陽和山,只見木石幽異,紫氣騰空,地鋪銀沙、嶺勢磅礴,并閱宋代古碑鐘器,知是真人煉丹之處,神禹藏書之穴,遂欣然曰:‘大事因緣,其在斯乎’!”[3]可見,當時鄭秀峰禪師參禪修煉之處為“陽和山”。
二是從相關(guān)的詩文也可以證實陽明山就是陽和山。如明代陳薦的《秋登陽明山有感》曰:“望里陽和杳,迢迢路幾重。擬尋東井月,更訪西橋松。黃葉空山寺,秋風薄暮鐘。何年得棲隱,為覓秀峰蹤?!笔拙洹巴镪柡丸谩彼傅木褪顷柡蜕?,即向陽和山放眼望去,綿延不絕,杳無盡頭,全詩無一句不是在摹寫陽和山中的景致,而詩題所標的則是“秋登陽明山”,顯然,陽和山即就是陽明山。
陽明山最早出現(xiàn)在詩文里,當屬蔣鏊的《游陽明山》詩。其詩曰:“扶筇散步到陽明,云淡風和遠世塵??v目峰頭三楚盡,曠懷別領(lǐng)一天春。”這首詩,詩題與詩句都提到陽明,應是目前較早的文獻。
蔣鏊,何許人也?清康熙《永州府志》中分別在《人物志·名賢列傳》和《外志·仙釋》篇中都有其《傳》?!睹t列傳》篇:“蔣鏊,字汝濟,號湘崖,正德癸酉(1513)鄉(xiāng)薦,任廣東教諭。潛心理學,當?shù)牢瘹б?,一無所假。升扶溝令,有冰蘗聲。家貧甚,吟詠自娛。所著有《湘崖文集》四卷?!盵2]P437“蔣鏊,號湘崖,明正德八年(1513)癸酉鄉(xiāng)舉。曾出宰扶溝,以清潔著聞。致政歸,得遇異人,授以服食之術(shù)。棄家構(gòu)一椽于山中,曰‘寄寄巢’。修煉數(shù)年,遂游名山……先生著有《證道歌》及《湘崖文集》傳于世?!盵2]P719從這兩段記述中可以看出,蔣鏊人生練達,生活簡樸,為人淡泊,好理學與仙術(shù)?!蛾柮魃街尽份d:其晚年在陽明山中修煉,盡管家貧如洗,飲食時有不給,但仍不乏其樂。有一年除夕,家中無糧,好友王孫菊坡來訪,作一詩示之:“柴米油鹽醬醋茶,七般皆在別人家。唯有老夫無計策,開窗獨坐看梅花?!边@首詩充分反映了蔣鏊當時的生活困境與淡泊心境。王孫菊坡見此詩后立即備物濟之,成為蔣鏊與菊坡的一段傳世佳話。
這里從秀峰禪師的堅定參禪,到蔣鏊的淡泊尚道,可以想見,這里的“陽明”不僅僅源自于“日出而明”,更有淡泊堅定而心底洞明的禪定之意。
陽明山,先以元代王真人修煉之所而為道家所崇,后又因明嘉靖年間秀峰禪師涅槃于此,肉身不腐,獲“臨濟正派”之稱與禪宗“七祖”之譽,遂成為佛家名勝。據(jù)史志記載,明清時期,每年農(nóng)歷七月到十月間,前往萬壽寺朝拜者,信眾如潮,每日多以千計。據(jù)傳:在民國初期,萬壽寺的規(guī)模已相當宏大。自月臺而上,有下殿、中殿、祖師殿、父母殿,四進兩橫,總面積達3400平米?!八聝?nèi)有僧人四十名左右,鐵鍋三十六口,客被五百多床?!庇蛇@寺院中的生活設(shè)施,便可知其當時盛況之一斑。
秀峰禪師的“七祖”之譽,聲名遠播。禪宗自六祖慧能之后,為了防止弟子們因衣缽之事而起紛爭,從此,衣缽不再下傳。秀峰“七祖”的出現(xiàn),可謂是橫空出世,直接承接800前的六祖慧,這里有其內(nèi)在的緣淵。一是秀峰的出家與慧能的出家有許多相似之處,不僅有良好的天賦與慧根,更有一種對佛的深切向往與執(zhí)著追尋。二是都處在一個時代的變革點上。慧能處于盛唐中葉,而秀峰處于明代中期,都是社會由盛而衰的一個轉(zhuǎn)折點上,新的社會思潮涌動,權(quán)貴爭斗加劇,社會矛盾開始顯現(xiàn)。三是對佛性的理解與佛緣的締結(jié)上,均不著一字,而盡得風流,同時又都以肉身舍利而聞名天下。
關(guān)于禪宗佛教,自慧能南傳,力主改革,提倡心性本凈,佛性本有,覺悟不假外求,不讀書,不禮佛,不立文字,強調(diào)“以無念為宗”,“即心是佛”,只要明心見性,就可頓悟成佛。這一改革恰恰切合了當時唐代的社會現(xiàn)實,事佛而不影響勞動生產(chǎn),于是,南派禪宗迅速崛起,成為中國佛教禪宗的主流。慧能而下,南派禪宗又分為南岳懷讓與青原行思兩系五宗。其中南岳懷讓系下的臨濟宗發(fā)展最為繁茂。不僅遍布江南,而且流傳海外,尤其在日本與臺灣非常盛行。秀峰禪師所皈依的明性長老便是南岳臨濟一宗。秀峰謁長老明性禪師時,明性長老有言:“老僧自南岳來,秉領(lǐng)臨濟宗旨,匿跡是山,栽芋為食。爾少年書生,因何到此?”秀峰答曰:“適瞻山巔,紫氣成蓋,必有道人棲托,原為門下弟子?!睆拇?,秀峰皈依明性禪師,棲居陽明山中,專心事佛,清苦修煉。而后,又因“心契曹溪衣缽”,而云游曹溪,并在曹溪掛錫三載,學得曹溪真法。然后,秀峰返回陽明。從秀峰的行實錄中可以看出,秀峰不僅是打破禪宗臨、曹二系的先趨者,也是將臨濟與曹溪二派融會貫通的第一人,這也恰是陽明山“和”文化的最佳注解。民間曾流傳著這樣一說:“臨濟臨天下,曹洞曹半邊。”臨濟、曹洞僧徒之多,幾乎是遍布臺海兩岸及東南亞國家。
陽明山與秀峰之關(guān)系,仿若如永州與柳子一般,人因地始重,地因人而名。一座山奠定一個人的高度,一個人豐富了一座山傳奇。于此,陽明山“萬壽寺”七祖殿中有一副楹聯(lián):“自漕溪六祖而后,法統(tǒng)誰承?舂水誕真人,能教龍樹低眉,馬鳴合掌;于衡岳五嶺之間,異軍突起,明山辟勝境,不數(shù)匡廬九曲,鄧尉十盤。”聯(lián)中將秀峰直比印度高僧龍樹和馬鳴,將陽明山直比江西廬山與江蘇萬峰山,足可見對秀峰與陽明的評價之高。
陽明山居于永州的道江盆地與零祁盆地的交界帶上,是永州城南的第一屏障,也通過向嶺南的第一要寨。在這里南北文化交融交匯、撞擊錯雜,然后包容并蓄,相安共生,從而在這里形成了其獨有的永州文化現(xiàn)象。在上古之世,舜帝就將其親弟象,敕封在有庳,而有庳就正在陽明腹地的江村一帶。象雖曾作惡多端,但古老的永州人們并沒有排擠和為難,而是很樂然的接受。在道江盆地,自秦漢以來,不僅有規(guī)模宏大的舜廟,而且還建有專門的象祠。在古城零陵,不僅有城隍廟、文廟、武廟,也有瀟湘廟、二妃祠、諸葛廟,更有時遷廟。這足可以看出永州文化的包容性。這種包容源于陽明山的獨特的地理地貌而孕育的出來的文化自信與文化擔當。
因此,每當民生于水火之中時,永州的剽悍漢子不僅有舍生取義的勇氣,更有直面人生的膽識。也許正是這種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的儒家文化的堅守,在這片土地上才有九疑舜德文化的燦爛,才有元結(jié)、柳子儒家民本文化的熾焰,才有濂溪理學文化的璀璨與神奇女書文化的瀲滟。
其實,陽明山文化的核心就是“和”。它以“和”的博大胸懷接納著北面而來的中原文化的勁風與南面而來的海洋文明的驟雨,又以“和”的似水柔情滋養(yǎng)著本土文化的生長。
尤其有意思的是,最近據(jù)湖南省文物局考古所謝武經(jīng)教授考證,明代第二位皇帝朱允炆自“靖難之役”逃離南京,最后隱居陽明山的東南腹地——南武當山,在此出家事佛長達幾十年。這里的百姓愛戴有加,并無一人舉報和告密,這也顯示出陽明山文化中的獨有的人格魅力和擔當意識。
自蔣介石于1949年退守臺灣,為了光復大陸,將臺北草山更名為陽明山。從此,海峽兩岸便有了兩座陽明山。
蔣介石為何要將草山更名為陽明山呢?這是由于蔣介石對同鄉(xiāng)王陽明學術(shù)思想的敬仰和崇拜。王陽明(1472-1529)是有明一代最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軍事家,集陸、王心學之大成,統(tǒng)合儒釋,道法自然,格物致理,獨成一家。在儒家史上有孔孟朱王之稱,可見其對中國文化影響。
亦有人認為,蔣介石在離開大陸前曾接受過陽明山的一位高僧的指點,后為感恩而特將草山更名為陽明山,意思是要讓自己銘記高僧的教導。第二種說法雖有些突兀,但并不是空穴來風,無稽之談。因為在蔣介石去世后,其保存的一份舍利子,幾經(jīng)周轉(zhuǎn),最后由其親人轉(zhuǎn)贈到我們永州陽明山的萬壽寺中供奉,這一事實正印證了這一說法。
其實,無論哪一種說法,兩岸陽明山,兩個陽明山,其名的由來都與王陽明有著內(nèi)在的聯(lián)系。
王陽明雖然沒有到過永州的記載,但是零陵蔣鏊卻與王陽明不無聯(lián)系。永州“陽明山”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蔣鏊的詩文中。蔣鏊在正德癸酉(1513)鄉(xiāng)薦入仕,出任扶溝(今河南扶溝縣)縣令,爾后致仕,遂游山水,嘗在天臺、雁蕩之間。這段時間也正是王陽明回紹興開壇設(shè)講,我想蔣鏊一定受到過王陽明先生的學說有影響。后來隱居家鄉(xiāng)陽和山中,與道友詩人皆有往來,如與朱袞過從甚密,朱袞文集中有兩首題贈蔣鏊(湘崖)的詩,便可看出其不一般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朱袞其人,在康熙《永州府志》有《傳》。《傳》曰:“朱袞,字子文,號石北,永州衛(wèi)人。少穎悟絕人,領(lǐng)弘治戊午(1498)鄉(xiāng)薦,登正德壬戌進士,任翰林庶吉士,以闡明正學為己任,尤以詩文著名,太學士李東陽器之,遷南京御史,升云南左參政。居官剛介,風猷凜然,奸宄斂跡。所著有《白房集》、《續(xù)郡十三志》。崇祀鄉(xiāng)賢。”朱袞在《白房集》中多處為湘崖賦詩。如其《招隱篇》的跋中寫道:“感湘崖子汝濟甫見訪,為作《招隱篇》,陋詞漫寄一笑耳?!闭f明《招隱篇》一詩是為蔣湘崖而作。詩曰:“子自湘之崖,我臥湘之壁。子來叩我壁,壁上日初出。何處木丁丁?檐云自出入。潦倒七茶甌,月輪掛屋極。譚屑出未窮,義輒三五逸。子道方中行,我心已免役。終坐嗟臨岐,歸駕還當亟。坐頗云片多,子來分一席。”此外,還有《湘崖幽居次韻》與《再疊幽居韻》兩詩。如《再疊幽居韻》:“出出窗中遠近山,吾廬正在白云間。長松坐我年年好,繡羽穿花日日歡。橘里棋枰何自笑?江干瑤瑟是誰彈?幽居若比柴桑勝,猶有瑯玕與客看?!睆闹煨柕暮驮娭胁浑y看出蔣湘崖的隱居情趣與仙道生活。
由此,也可以推知蔣湘崖將自己寄居的陽和山改成了陽明山,從而,陽明山便出現(xiàn)在蔣鏊詩文之中的原由了。
因此,我認為兩岸陽明山,山同名,名同源,文同根,人同祖,佛同派。五同于此,天下無二,有此內(nèi)在關(guān)系,陽明山定會成為海峽兩岸交流的一個重要通道和平臺。
[1]柳宗元.柳宗元全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
[2][清]劉道著,修.錢邦芑,繤.康熙《永州府志》[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210.
[3]雙牌縣政協(xié).陽明仙境[Z].雙牌縣政協(xié),1999.
G127
A
1673-2219(2014)06-0033-03
2013-12-18
湖南省教育廳重點科研項目(項目編號10 A043)
楊金磚(1963-),男,湖南東安人,圖書館館長,編審,研究方向為瀟湘文學與文化。
(責任編校: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