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 輝

(湖南工業(yè)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湖南 株洲 412007)

“蝌蚪啃蠟”是何物?“蝌蚪啃蠟”是Coca－Cola 早期在中國的漢語名字。20 世紀(jì)初Coca－Cola 進入中國市場，按照讀音取名“柯口肯那”，結(jié)果被讀成“蝌蚪啃蠟”。如此名字加上其黑乎乎的顏色，Coca－Cola 當(dāng)時在中國銷路不好不難想象。后來旅英的上海學(xué)者蔣彝以“可口可樂”之譯名，贏得Coca－ Cola 的懸賞征名。從此“蝌蚪啃蠟”不再，“可口可樂”沿用至今，銷量遠超其競爭對手，被列入吉尼斯世界紀(jì)錄。

Coca－Cola 在更改漢語名字前不被中國人接受，原因可能很多，但勿容置疑，其“蝌蚪啃蠟”的名字應(yīng)是一個重要原因。從“柯口肯那”到“蝌蚪啃蠟”，顯然，Coca－Cola 在漢譯其名字時，對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語言使用的環(huán)境欠缺考慮，在選擇語言時沒有做到語境順應(yīng)，致使其銷量不佳。后來的“可口可樂”之譯名，既點明它是喝的東西，又告知它是好喝的，還宣稱它會帶來快樂，迎合中國人圖吉利的習(xí)慣，順應(yīng)了譯入語語境，獲得了成功。

一 語境及其分類

語境即語言使用的環(huán)境。任何類型的語言使用都有其使用環(huán)境，脫離語境的語言使用是不存在的。［1］103“語境”概念是由人類學(xué)家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于20 世紀(jì)20 年代提出。［2］他把語境分為“情境語境”和“文化語境”兩大類。前者指語言的即時環(huán)境，“不但包括說出來的話，而且還包括臉部表情、姿勢、身體活動，所有參與交談的人和他們所處的那一部分環(huán)境”。后者包括交際參與者及其參與的社會行為背后的文化歷史，主要指社會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3］58從此，語境的重要性經(jīng)由Firth、Halliday等學(xué)者的研究得到廣泛認(rèn)同，尤其是后者在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中對“語域”(register)的論述，讓語境研究更加精密，使語境在語言中的意義更加明了。二人的同事卡特福德(Catford)因此首次把語境理論運用于翻譯研究中，［4］從而開創(chuàng)了翻譯研究的新視角。限于時代背景，卡特福德主要著眼于文本語境和情景語境，忽略了翻譯中文化語境的研究。

我國學(xué)者彭利元教授集各家之長，把語境分為言內(nèi)語境(語言語境)和言外語境。［5］言內(nèi)語境又稱文本上下文，又可分為微觀上下文和宏觀上下文兩小類。前者指的是“一個句子中某一語言單位前后的語言單位(包括句法上下文、詞義上下文、語音上下文、詞形上下文等);后者指一個文本中超出某語言單位所在句子的前后語言單位(也包括句法上下文、詞義上下文、語音上下文、詞形上下文等)”。［5］言外語境又稱文本外語境，指的是對文本的形成和解釋有影響的、未以語言形式表現(xiàn)在文本中的各種主客觀因素，包括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前者指交際中人與人的一般關(guān)系和一般心理情感，發(fā)生的事件、交際的方式和渠道的一般狀態(tài)，等等;后者指語言運用的特殊主客觀語境，包括特殊的社會文化背景、歷史傳統(tǒng)、思維和行為方式、價值觀念、社會心理、個體心理等。［3］62－63翻譯就是在這些語境中進行的相關(guān)要素的轉(zhuǎn)換。

學(xué)界對語境的界定和分類雖然沒有統(tǒng)一意見，但是有一點是所有學(xué)者都認(rèn)同的，那就是:語境對語言生成和語言理解有制約作用。所以，在翻譯過程中要隨語境的變化靈活選擇語言，做到“譯必適境”(fitness to contextuality in translation)。［6］

二 順應(yīng)論

關(guān)于如何具體做到“譯必適境”，語言學(xué)家維索爾倫的順應(yīng)論在某種程度上給出了答案。該理論認(rèn)為，語言的使用說到底是一個連續(xù)選擇語言的過程，不管這種選擇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也不管它是出于語言內(nèi)部原因還是出于語言外部原因。［1］55－56在他看來，語言使用是語言使用者根據(jù)交際語境的需要不斷選擇語言手段，以達到交際意圖的過程。所謂交際語境是指非語言因素，包括語言使用者(language users)、心理世界(mental world)、社交世界(social world)和物理世界(physical world)。［1］77－102

心理世界包括語言使用者的個性、情緒、愿望和意圖等認(rèn)知和情感方面的因素。社交世界指社交場合、社會環(huán)境對語言使用者的言語行為所規(guī)范的原則和準(zhǔn)則。物理世界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時間和空間的指稱關(guān)系，也包含了交際者的身體姿勢、手勢和外表形象等。［7］

本文把維索爾倫的順應(yīng)論與語境理論結(jié)合起來運用于翻譯研究之中，所以這里討論的語言使用者主要是譯者和譯文讀者，而心理世界、社交世界和物理世界等則可以歸結(jié)為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中的主客觀因素。因此翻譯就是譯者根據(jù)語言語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不斷作出語言選擇的過程，是語境和語言選擇二者相互順應(yīng)的動態(tài)過程。

Coca－Cola 從大洋彼岸來到中國，語言、情景、文化等或多或少都發(fā)生了變化。其漢譯的好壞就在于譯者是否動態(tài)地順應(yīng)了這些變化了的言內(nèi)外語境。下文將討論在順應(yīng)論指導(dǎo)下，譯者如何具體做到順應(yīng)譯入語語言語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解釋“蝌蚪啃蠟”和“可口可樂”為何命運不同。

三 翻譯中的語境順應(yīng)

語言與語境之間的順應(yīng)是雙向的，語言要順應(yīng)語境，同時語言也改變和重塑語境。本文主要討論翻譯過程中，譯者在選擇譯文語言時對具體語境的順應(yīng)。

(一)對譯入語語言語境的順應(yīng)

語言語境是譯者在進行翻譯時首先要面臨的語境。在充分理解原文后，譯者選擇恰當(dāng)?shù)恼Z言以順應(yīng)譯入語的語言語境，諸如詞匯，詞性，詞形，語音，語法，慣用法，固有類似結(jié)構(gòu)之類。譬如，要把“cry up wine and sell vinegar”翻譯成漢語，譯者會選擇漢語中類似的表達:“掛羊頭賣狗肉”。又如:

The holographic image must be viewed by looking directly through the film.Consequently，the size of the film limits the size of the audience that may view it at one time.

“The size of the film”可以選擇使用“底片的尺寸”，而“the size of the audience”直譯為“觀眾的尺寸”就不符合漢語的表達習(xí)慣，還會使人產(chǎn)生誤解，故將其譯為“觀眾的規(guī)模”或“觀看的人數(shù)”更能順應(yīng)漢語的語言語境。在這方面做得很好的例子有很多，如某綠茶廣告——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葉青——在翻譯成英語時，借用了英語中的諺語

“Better a dinner of herbs where there love is，than a stalled ox and hatred there with”的結(jié)構(gòu)，譯成“Better a dinner where there Zhuyeqing Spirit is，than a stalled ox and Zhuyeqing without”。把“Coca－Cola”譯成“可口可樂”同樣做到了與譯入語語言語境的順應(yīng)?！翱伞焙汀翱凇币约啊翱伞焙汀皹贰贝嬖趦?nèi)在的互文性，在漢語中本身就有意義，“可口可樂”既保持了“Coca－Cola”的音節(jié)和響亮，又順應(yīng)了漢語的語言語境，還使人一聽便知它是拿來喝的。相反，“柯口肯那”其中的四個字不存在任何內(nèi)在聯(lián)系，屬單純的音譯。二者相比較，孰優(yōu)孰劣，一眼見分曉。

(二)對譯入語心理語境的順應(yīng)

心理語境涉及的是語言使用者認(rèn)知和情感等方面的因素。好的譯文順應(yīng)譯入語的心理語境，能喚起譯入語讀者的積極聯(lián)想，使他們身心愉悅。一些產(chǎn)品的商標(biāo)和廣告在這方面做得很好。如，“Welcome”譯成“胃康”“Rizaven”譯成“利喘平”，“Johnson”譯成“強生”，看到他們的漢譯，我們大致就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的，還因里面常有“安”“康”“?！薄皹贰薄笆妗薄疤薄皬姟钡缺硎炯淖?，讓人感覺舒心。英特爾奔騰處理器的廣告“Intel Inside”譯為“給電腦一顆奔騰的‘芯’”，順應(yīng)了漢語使用者追求優(yōu)良品質(zhì)的心理語境。另外，有些中國的商標(biāo)譯成英文時也很好的做到了對使用者的心理語境的順應(yīng)。例如，“護舒寶”譯為“Whisper”，反映了女性的羞澀、含蓄，同時也映射出社會對女性特殊的照顧和關(guān)愛。天津“狗不理”在注冊英文商標(biāo)時，選擇了“go believe”。此英譯名稱和“狗不理”的發(fā)音很像，外國人用英語念起來順口，容易記住，意義積極向上，食用讓人放心。而“可口可樂”，既“可口”又“可樂”，容易激起我們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但“蝌蚪啃蠟”可能只會讓人倒胃口。

(三)對譯入語情景語境的順應(yīng)

要使讀者能很好的理解譯文，譯者在選擇語言時還要順應(yīng)譯入語的情景語境，創(chuàng)設(shè)恰當(dāng)?shù)姆献g文讀者的言語情景。在話劇《家》中有這么一個情節(jié):高家大少爺覺新受封建家長安排，即將與自己不喜歡的女子結(jié)婚。由于不能與青梅竹馬的表妹結(jié)合，遂感萬分痛苦，躲入梅樹林里黯然神傷。且看下面的一段對話和它的英譯:

沈氏：才倒是瞧見大少爺?shù)?。也許又一個人到梅樹林子里去了。

克明：怪事! 怪事! 眼看就要接親的人，還這么小孩子脾氣!

Shen：I saw him a moment ago.By now he＇s probably moping around the plum grove again.

Keming：This is ridiculous! Ridiculous! For someone on the threshold of manhood，he is behaving like a child.(巴金原著、曹禺改編的話劇《家》，英若誠譯)

英若誠依據(jù)故事發(fā)生的情景，在翻譯成英語時，選用了mope around(憂郁地閑蕩)，表現(xiàn)出了覺新當(dāng)時的煩躁苦悶而又無可奈何，順應(yīng)了情景語境，譯的非常傳神。另外把“怪事”譯為ridiculous也很到位，恰當(dāng)?shù)乇磉_了克明的不解與氣憤，正符合當(dāng)時的言語情景。

楊憲益先生在翻譯肖伯納的《賣花女》(Pygmalion)過程中，在選擇用詞時，很好的做到了對言語情景的順應(yīng)。如:

The Flower Girl：Nah then，F(xiàn)reddy，look wh’y’gowin，deah.

賣花女：你這是怎么的，佛萊第，你走路不長眼哪?［8］

楊先生充分考慮了賣花女的實際情況——沒受過教育，說話粗俗并帶有濃重地方口音，在選擇用詞時，把“l(fā)ook wh’y’gowin”譯作“走路不長眼”，符合賣花女的身份和特征，生動地再現(xiàn)了言語發(fā)生的情景。順應(yīng)情景語境的另一個典范是“可口可樂”這個翻譯，它雖沒能像原文那樣表明產(chǎn)品的成分，但卻點明了其用途和特征，順應(yīng)了商品使用的情景語境。

(四)對譯入語文化語境的順應(yīng)

每種語言都有自己特定的文化，文化語境是區(qū)分兩個名族或國家的一個重要標(biāo)準(zhǔn)。彭利元教授認(rèn)為，文化語境包括特殊的社會文化背景、歷史傳統(tǒng)、思維和行為方式、價值觀念、社會心理、個體心理等。而維索爾倫則把文化歸于其社交世界中，認(rèn)為文化是社交世界中的“一個相當(dāng)重要的因素”。［1］92文化是翻譯中最容易出差錯的地方，翻譯中因沒有順應(yīng)譯入語文化語境而出問題的很多，如，把“白象”電池的商標(biāo)翻譯成white elephant，把“自由體操”翻譯成“free exercise”，把“胸有成竹”翻譯成“have bamboo in one’s breast”等。當(dāng)然，也有很多譯者在此類問題上處理得挺好。譬如:“It(something)is as significant (to me)as a game of cricket”譯成法語為“C’est aussi signifieatif que de faire de la cours de velo”(這事如同自行車賽一樣重要)，譯成漢語則是“這事如同吃飯一樣重要”。［9］談?wù)摲▏?，離不開自行車，而談中國，離不開吃。此兩種翻譯都順應(yīng)了各自譯入語的文化語境。如果把下面的漢英翻譯成英語，不弄懂兩種文化的差異，不進行必要的文化語境順應(yīng)的話，就會犯常識性錯誤:

毛主席問陳妻：“你們倆感情好不好”?

陳妻答：“好”。

主席聽了很高興。［10］21

因為在西方文化中，年齡、婚姻、收入等問題屬于個人隱私，冒昧詢問容易造成誤解引起不快。對于這個問題，譯者經(jīng)過對西方文化語境的順應(yīng)，把主席主動問詢一處去掉，譯成:“Then Chairman Mao talked with Chen＇s wife.He was pleased to know that they had a happy home life.”［10］21至于“Coca－Cola”被譯成“柯口肯那”亦或“蝌蚪啃蠟”，讓人不知所云，譯者沒有順應(yīng)中國文化語境，不了解當(dāng)時的中國還較封閉，對于新鮮事物尤其是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不大主動敢去嘗試，少有西方的激進冒險意識。所以用“可口可樂”告訴他們兜售的東西的用途與特征更加順應(yīng)當(dāng)時的文化語境。

翻譯理論家紐馬克曾說過:“語境在所有翻譯中都是最重要的因素，其重要性大于任何法規(guī)、任何理論、任何基本詞義?！保?1］所以，譯者在進行翻譯創(chuàng)作過程中，必定會考慮文本的語境，并不斷對其做出順應(yīng)。維索爾倫把語境細分為語言語境，語言使用者、物理世界、社交世界和心理世界，認(rèn)為語言使用者不斷選擇恰當(dāng)語言來順應(yīng)這些語境關(guān)系。他的語境分類雖有些界限不明、互相重疊，但其語境關(guān)系順應(yīng)的理論闡述了如何具體做到“譯必適境”，對翻譯創(chuàng)作有很強的解釋力。它告訴我們，要使譯作被譯語讀者接受，譯者須不斷做出語言選擇，順應(yīng)語言語境、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等語境關(guān)系。這正好解釋了為何“可口可樂”受禮遇而“柯口肯那”或“蝌蚪啃蠟”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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