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利昂
(湖南大學法學院,湖南長沙410082)
對“嫖宿幼女罪是惡法”的一點思考*
寧利昂
(湖南大學法學院,湖南長沙410082)
嫖宿幼女罪最富爭議之處在于其刑罰配置。相對強奸罪而言,該罪沒有設置無期徒刑、死刑,因而給人以刑罰力度不夠之感而受到強烈的批判。如細究之,該罪與強奸罪本來就存在構(gòu)成要件的差異,并且,該罪的基本犯和加重犯可以在設定的刑罰區(qū)間內(nèi)得到相應的匹配。因此,嫖宿幼女罪并不需要通過法條競合等解釋來適用強奸罪之加重犯的刑罰,其現(xiàn)行刑罰配置完全能夠在罪刑均衡的評判下獲得解釋論上的足夠合理性。
嫖宿幼女罪;刑罰配置;強奸罪;解釋論
近年來貴州習水等地陸續(xù)發(fā)生的嫖宿幼女事件,引發(fā)了刑法學界沉寂已久的關于嫖宿幼女罪的集中討論,其涉及到對構(gòu)成要件的理解、對刑罰配置的衡量以及對此罪彼罪關系的考察等諸多方面。在這場討論中,最為熱鬧的也許要算“嫖宿幼女罪是否為惡法”的爭論了,在下文中,筆者爭取通過對其中較為關鍵之處的把握,來做出自己的一點思考。
嫖宿幼女罪在近幾年來受到異乎尋常的猛烈抨擊與鞭撻,以至于被冠上了“惡法”的名頭。這種認識,不僅在普通百姓中散播開來,也在不少刑法學者的論文當中有所體現(xiàn)。那么,嫖宿幼女罪到底是不是惡法,相應的認識又是建立在怎樣的基礎之上呢?對此,筆者就以下幾個方面予以分析:
其一,關于嫖宿幼女罪的相關刑罰打擊力度不夠的說法。對于嫖宿幼女罪的反對,主要是對其刑罰配置的反對。我國刑法規(guī)定,嫖宿幼女罪的相關刑罰為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因為罪不至死,也沒有無期徒刑的設定,使得嫖宿幼女罪給人的印象并不深刻。反觀奸淫幼女型強奸罪,其刑罰以一般強奸罪的刑罰為參照,從重處罰。并且,在強奸罪的刑罰設置中,既有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又有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和死刑,覆蓋范圍甚廣。因而,嫖宿幼女罪在奸淫幼女型強奸罪面前,既失之于刑罰幅度偏窄,又失之于更重刑罰的缺乏,難免給人以一種打擊力度不夠、有放縱犯罪之嫌的直觀感覺。但是,我國的治安管理處罰法規(guī)定:賣淫、嫖娼的,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5 000元以下罰款;情節(jié)較輕的,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如將嫖宿幼女罪與一般的嫖娼行為的相關處罰進行比較,一個最少5年以上有期徒刑,一個最高15日的拘留,這其中的時間跨度是相當巨大的。如以此比較為觀察對象,便可得出與前述比較完全不同的認識,即對嫖宿幼女罪的刑罰打擊力度因顯著強于對一般嫖娼行為的行政處罰力度而不能不謂之為一種嚴厲的處罰。因此,對于嫖宿幼女罪的刑罰配置及其打擊力度的非議,企圖從其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相關刑罰的簡單比較中得到絕對的說服力,在筆者看來是一種片面之詞,其實質(zhì)是重刑主義思想在作祟。
其二,關于嫖宿幼女罪有污名化被害人的可能的說法。對于嫖宿幼女罪的另一微詞,即其字面本身含有貶低、折損作為被害人的幼女的人格及尊嚴的傾向。換言之,存在這樣一種社會認知的假設,即,盡管同為被害人,被嫖的幼女和被奸的幼女遭遇的社會評價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前者相對后者而言更不受待見,而后者相對前者而言更值得同情,因而該罪名并沒有盡到對被嫖的幼女的徹底保護。對此,筆者不敢茍同。首先,筆者并不否認社會中存在這樣的情形,即忽視或無視幼女相對于婦女更應值得保護和關愛的特殊性而將賣淫的幼女與賣淫的婦女予以同一性歧視。但是,筆者可以肯定地說,這種缺乏人文關懷的認識絕不是作為整體之社會的基本認知,并且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進步會愈來愈少。其次,嫖宿幼女罪的“嫖宿”二字確實對人們認識相關案件中幼女行為的基本內(nèi)容具有提示意義,但是,對于該罪名的司法認定是在特殊的場所和流程中進行的,現(xiàn)有制度完全可以給予案中被害人以足夠的保護。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83條規(guī)定,有關個人隱私的案件,不公開審理。在實踐中,對諸如嫖宿幼女罪、強奸罪等牽涉到個人隱私或未成年人的案件,司法機關依法不公開審理的做法實屬常見。因此,除非出現(xiàn)類似辦案人員瀆職、媒體越界報道等非正常情形,嫖宿幼女罪使具體個案中的被害人名譽受損的說辭只能是沒有事實基礎的揣測和想象。再次,就嫖宿幼女罪本身而言,對于“嫖宿”的理解也應當在事實陳述的層面上進行,而不能以帶有歧視性、侮辱性的價值評判觀之。如果遵從價值評判而非事實陳述的邏輯,那么所謂的“嫖娼”也要改名換姓,因為女性權利的維護在婦女這里與在幼女之處同樣具有必要性,程度的不同不足以撼動這種必要性。由此可見,對嫖宿幼女罪之罪名污名化被害人的指責,盡管是出于真誠的吶喊,但并非理性的思考,實屬牽強而不能成立。
其三,關于嫖宿幼女罪的體系定位不具有適法性的說法。對嫖宿幼女罪法律定位不準確的批評,主要來自于從事刑法研究的學者。我國有刑法學者指出,現(xiàn)行刑法將嫖宿幼女的行為歸屬于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的犯罪明顯不妥,因為嫖宿幼女行為侵犯的主要法益是幼女的身心健康而非社會管理秩序。[1]此外,也有刑法學者指出,我國刑法將對幼兒的性剝削和性侵犯移到刑法分則第6章第8節(jié),說明風化管理秩序優(yōu)先而非幼兒的性心理、性生理健康權益優(yōu)先的立法取向,有悖于《聯(lián)合國兒童權利公約》的優(yōu)先保護原則。[2]對于上述關于嫖宿幼女罪在我國刑法體系中的位置不具有合適性的論斷,從立法論的角度來看,筆者是基本贊同的。因為,從犯罪分類的條理化和有序化來看,將有關行為侵犯的法益或侵犯的主要法益作為區(qū)分不同犯罪的標準,既有助于避免立法上的含混不清與歧義叢生,又對司法上的準確認定具有較大指導作用,作為刑事立法的努力方向之一是值得肯定的。以此觀之,現(xiàn)行刑法對于嫖宿幼女罪的歸類,確實給人們帶來了理解上的困擾,存在將相關秩序而非幼女的身心健康作為優(yōu)先法益的誤導可能,因而是應當予以批判的。然則,理想的立法并非現(xiàn)實的立法。立法活動的復雜性、運動性和可能存在的便宜性以及各種未知因素,共同形塑了現(xiàn)實中的法律,因而又必然決定了上述取向無法完全和絕對的實現(xiàn)。事實上,我國刑法中還存在其他的類似情況。比如,我國有刑法學者指出,盡管走私淫穢物品罪被放在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秩序罪中,但不能認為其侵害的法益是經(jīng)濟秩序而應當是社會的性風尚;走私毒品罪曾與普通走私罪一同規(guī)定在單行刑法中,在九七刑法后又被納入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之中,這種歸類的變化并不能證明某種犯罪侵害的法益也發(fā)生了變化。[3]對此,筆者也認為解釋得當。由此,以刑法分則的宏觀視野觀之,嫖宿幼女罪侵犯的法益與其本身在刑法中的體系定位的不適恰,以及與之類似的其他問題,遭受基于理想立法論的批判是應當也是必然的,但是,相關問題所帶來的實際危害并非就真正如其批評者所描述的那般巨大,通過成本更低的解釋論上的審查后,這些問題是完全可以得到有效化解的。
至此,可以歸納如下:在法定刑上,嫖宿幼女罪固然缺少無期徒刑、死刑的設置而輕于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但并非意味著其就一定屬于輕法的范疇,還需要通過進一步的論證來予以明晰;在罪名的指示意義上,對嫖宿幼女罪污名化被害人的非難,由于相關保護機制的現(xiàn)實存在及論者本身就存有價值預判的傾向,而只能視為真誠的關懷而非理性的結(jié)論;在罪名的體系定位上,相關批判能夠取得理想立法論的支持,但在解釋論的幫助下又可以暫時擱置一旁。由此,關于“嫖宿幼女罪是惡法”的論斷在上述理由中并未得到強有力的證明,加之其并非沒有承擔打擊相關犯罪的功能負載,也與其他罪名的設置一樣內(nèi)在地具有保護法益的價值追求,因而可以肯定地說,嫖宿幼女罪并非是十惡不赦和一無是處的。
經(jīng)過前述對嫖宿幼女罪的思考,若干認識及其合理性程度得到了初步的呈現(xiàn)。然則,倘若討論停留于此,有關嫖宿幼女罪的困惑仍未得以真正和徹底的解決。因為,針對“嫖宿幼女罪是惡法”的觀點持有者的第一個非難而言,盡管可以反駁說嫖宿幼女罪之刑罰力度不夠的認識是受到了重刑主義非理性沖動的驅(qū)使,但直至目前為止,還未從正面來直接說明嫖宿幼女罪的刑罰配置是恰當與合適的,因而也就不能對嫖宿幼女罪是否為惡法的疑問做出確切的解答。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深化討論。
在方法論上,對嫖宿幼女罪刑罰配置適恰性的探討大多遵從了這樣一種路徑,即將其放置于我國刑法的整體架構(gòu)中來予以評判。具體而言,就是通過梳理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關系,來比照各自的刑罰適用,評價其合理程度,并做出可能的調(diào)整。這些工作,都是在解釋論的范疇中來進行的。在相關研究中,大致形成了以下幾種具有代表性的觀點:
其一,兩罪互斥論。其論者認為,通過區(qū)分同意能力的有無(或同意有效與否)來區(qū)分作為不同對象的幼女進而區(qū)分不同犯罪(嫖宿幼女罪或強奸罪),有利于保護幼女和保障人權的平衡,也使得兩罪無法形成競合關系而導致有關刑罰失衡的問題不再成為關鍵。[4]申言之,該論者主張兩種犯罪的對象存在本質(zhì)上的差異決定了兩種犯罪完全是相互隔離、各自獨立的,需要關心的應當是構(gòu)成要件的符合性問題而非兩罪刑罰輕重的問題。應當說,兩罪互斥論的提出是有其意義所在的,即作為研究對象的問題的真?zhèn)伪旧砭褪侵档醚芯康?,并且不難看出,該主張實際上蘊涵了貫徹罪刑法定主義的基本精神。然而,這種主張面臨的挑戰(zhàn)是巨大的。暫且將來自其他學者在被害人同意與被害人過錯等方面的異議擱置一旁,可以先提一個問題,即為什么嫖宿婦女是治安違法行為而嫖宿幼女構(gòu)成犯罪?要知道,如果認為被嫖宿的幼女具有同意的能力或者其同意是有效的,那么結(jié)合被嫖宿的婦女同樣也具有同意的能力或其同意也是有效的這一情形,應當認為嫖宿婦女的行為相比奸淫幼女型強奸罪而言更具有與嫖宿幼女罪的性質(zhì)類同性,因為被奸淫的幼女無論是在通說中還是該論中都被認為是無同意能力或者說其同意是無效的。以此推之,嫖宿婦女的行為應當以犯罪論處,而不應視為一般的違法行為。事實卻與此相反,嫖宿婦女的行為不是犯罪,而奸淫幼女的行為是犯罪,后者相比前者更具有與嫖宿幼女罪的性質(zhì)類同性,即都為犯罪。這樣的劃分,根本就是由國家保護幼女身心健康而以14周歲劃線的因素決定的。因此,兩罪互斥論盡管在部分的邏輯論證上具有一定說服力,但在整體的邏輯論證上難以做到周全。不得不說,就解釋論而言,該論繞過刑罰適恰性問題的努力并沒有獲得真正的成功。
其二,法條競合論。反對兩罪互斥論的學者,基本都贊同嫖宿幼女罪和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之間存在法條競合的關系。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首先,立法沿革上,嫖宿幼女罪曾經(jīng)是作為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當然內(nèi)容來予以處理的。其次,嫖宿幼女罪可以解讀為賣淫的幼女這一要素加上挖去幼女這個部分的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其他要素,亦即嫖宿幼女的行為可視為特殊的奸淫幼女的行為。應當說,兩罪之間是法條競合關系的說法是站得住腳的。實際上,也正是由于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這種關系,給許多人的兩罪刑罰亦當基本類同的心理認識提供了生長空間。不過,在兩罪關系上達成了基本共識的法條競合論的主張者們,在進入具體理解后產(chǎn)生了一定的分歧,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樣本。有論者明確指出:“《刑法》第360條第2款規(guī)定的嫖宿幼女罪,明顯只能理解為236條第2款強奸(幼女)罪的特別條款,而不是整個強奸罪或第236條的特別條款”。[5]以此為基礎,該論者在處斷上采取了這樣一種策略,在適用5年以上有期徒刑還是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場合,因為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構(gòu)成了法條競合關系,依照特別法優(yōu)于普通法的原理,完全能夠以嫖宿幼女罪定罪處罰,此時對應的刑罰也是相對偏重的;而在適用5年以上有期徒刑還是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的場合,“既然嫖宿幼女罪只是與第236條第2款存在法條競合,則一旦出現(xiàn)第236條第3款所規(guī)定的加重情節(jié),對嫖宿人就能夠也應當根據(jù)該款以強奸罪進行處罰”。[5]若只看整體效果,對嫖宿幼女罪的處罰形成了從5年以上有期徒刑到死刑的這么一個跨度,顯然足以反駁有關嫖宿幼女罪的刑罰相對過輕而屬于惡法的說辭。但是,不能不說這種看似有效解決了問題的處斷策略的理由是存在重大紕漏的。因為,刑法第236條第2款的規(guī)定實質(zhì)上是關于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基本犯的規(guī)定,只是對于這種基本犯應當比對一般強奸罪的基本犯來從重處罰,而在刑法第236條第3款中,同樣存在關于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規(guī)定,并且屬于加重犯的規(guī)定。申言之,奸淫幼女情節(jié)惡劣的、奸淫幼女多人的、二人以上輪奸幼女的及致使作為幼女的被害人重傷、死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都應當構(gòu)成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加重犯,比對一般強奸罪的加重犯從重處罰。由此,如若在基本面上肯定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之間存在法條競合關系,就應當邏輯一致地肯定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加重犯之間存在法條競合關系,而非只是片面地承認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基本犯之間的法條競合關系??梢?,采取前述策略固然讓人眼前一亮,但其依據(jù)在經(jīng)過推敲之后還是存在一定問題的。
對于上述策略合理性的補救性說明,或許可以嘗試采取另一種方法。首先,既肯定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基本犯之間的法條競合關系,也肯定前罪與后罪的加重犯之間的法條競合關系。其次,在處斷原則的運用上,遵循“重法優(yōu)先于輕法”的原則。如此一來,在適用5年以上有期徒刑還是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場合,采重法以嫖宿幼女罪進行處罰;在適用5年以上有期徒刑還是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的場合,采重法而以奸淫幼女型強奸罪進行處罰。有論者便是以這樣的路徑來支持前述的組合配刑策略的,其核心理由為:“法律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按普通條款規(guī)定定罪量刑,但對此也沒作禁止性規(guī)定,而且按特別條款定罪不能做到罪刑相適應時,按照重法優(yōu)于輕法的原則定罪量刑”。[6]應當說,這樣的邏輯解釋更能自圓其說。但,即便如此,也并非毫無可商榷之處。第一,法條競合中特別法優(yōu)先于普通法之適用原則的確立是有其特殊使命的??梢宰鋈缦路治觯喝羝胀ǚㄝp于特別法,此時特別法為重法,適用特別法優(yōu)先于普通法之原則的結(jié)果(采用特別法)與適用重法優(yōu)先于輕法之原則的結(jié)果(采用重法)是同一的;若普通法重于特別法,此時特別法為輕法,適用特別法優(yōu)先于普通法之原則的結(jié)果(采用特別法)與適用重法優(yōu)先于輕法之原則的結(jié)果(采用重法)是相悖的。可見,只有在后項情形中,特別法優(yōu)先于普通法的適用原則才體現(xiàn)出其存在意義,否則,根本沒有確立該原則的必要而一律適用重法即可。有鑒于此,筆者認為在法條競合中除非出現(xiàn)法律明文規(guī)定按照重罪處罰的情形,否則應當嚴格遵守特別法優(yōu)先于普通法的原則。第二,在法條出現(xiàn)競合而刑法又沒有明確如何處罰的情形下,如若認為重法優(yōu)先于輕法的原則與特別法優(yōu)先于普通法的原則能夠并存而無論如何選擇適用都為可行的話,那么,將導致法官獲得一種事實上的責任豁免,使其有機會來實施以純粹為了取悅輿論或以謀取不正當利益為目的的裁判行為,有引發(fā)司法道德風險的可能。
至此,相關探討已經(jīng)在此罪彼罪關系之梳理的道路上走得頗久了,而從中得到的反饋也大多為嫖宿幼女罪的現(xiàn)有刑罰配置不足以應對一些較為嚴重或特別嚴重的情形,而需要通過解釋論上的相關策略來進行一定的調(diào)整。然而,筆者并不這么認為。嫖宿幼女罪的刑罰是5年以上有期徒刑,則最高刑罰可以達至15年有期徒刑。也就是說,嫖宿幼女罪的最輕情形與最重情形之間的刑罰跨度可以達到10年!的確,這個刑罰跨度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刑罰跨度即3年以上有期徒刑至死刑的跨度比起來是絕對縮窄的,但是,要知道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基本犯的刑罰區(qū)間也就在3年至10年有期徒刑之間,并且因為其要相對一般強奸罪從重處罰,則其基本犯的刑罰跨度就更少于7年了。用10年的跨度來比對少于7年的跨度,筆者只能認為嫖宿幼女罪的現(xiàn)行刑罰配置不僅包括了基本犯的對應部分,更包括了加重犯的對應部分。因此,“嫖宿幼女罪是惡法”之觀點的持有者所說的刑罰過輕的理由,筆者更傾向于認為是簡單的直觀感覺而非慎重的理性思考。也正因為此,盡管筆者不敢斷言嫖宿幼女罪的刑罰配置在立法論上是無可挑剔的,但筆者相當肯定嫖宿幼女罪的刑罰配置在解釋論上是可以立足的,因而筆者又走向了組合刑罰策略主張者的對立面。
在兩次考問之后,筆者的觀點已經(jīng)很清楚,即在解釋論上,嫖宿幼女罪的現(xiàn)行刑罰配置不必進行重構(gòu),亦無需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刑罰形成組合,其具有相當程度的適恰性。當然,解釋論上的認識是一個方面,并不排斥其在立法論上進行修改,但是,這種修改的原因要么是前文中談到的犯罪分類的立法技術問題,要么是壓力型立法的又一個示例,而絕非實質(zhì)意義上的刑罰力度不夠或者說刑罰輕重失序,因此,盡管筆者與兩罪互斥論者得到的結(jié)論具有很大相似性,但內(nèi)在的推理邏輯則是完全不同的。同時,在經(jīng)過兩次考問之后,筆者也不禁想回到相關問題的起點,來重新審視一下討論是如何開始的。
對嫖宿幼女罪的諸多非議,最主要的是對其刑罰配置相對過輕的指責,應當是無疑問的。假如其規(guī)定了死刑或無期徒刑,或許當前的這場討論根本就不會發(fā)生(又或者,討論完全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而變成了對于嫖宿幼女罪的刑罰設置是否過重的思考。當然,在當前境況下,這種情形是難以發(fā)生的)。那么,究竟是何種內(nèi)在的運作力造就了嫖宿幼女罪的當前立法?在嫖宿幼女罪的刑罰配置的表象下,蘊涵了怎樣的價值追求呢?眾所周知,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之間具有非常緊密的關聯(lián)。究其根源,可歸結(jié)為法律父愛主義的適用與體現(xiàn)。我國有法理學者指出,西方的法律父愛主義理論主張政府可以在某些領域為了公民自身的利益而不顧后者意志來限制其自由,并且該理論已經(jīng)在合同法、行政法和憲法領域得到了廣泛的運用。[7]實際上,法律父愛主義在我國刑法領域也同樣發(fā)揮了較大的影響,例證之一,便是將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一并規(guī)定為犯罪。在這兩處,刑法以類似父親的角色將未滿14周歲的幼女定位為了需要關愛的女兒,通過刑罰打擊侵害幼女的行為來實現(xiàn)類似父親對女兒應盡的責任。另一方面,刑法現(xiàn)代化的一個重要特征是罪刑均衡原則的確立。在自愿的前提下,嫖宿幼女罪中的幼女與行為人發(fā)生性關系是建立在交易基礎之上的,而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中的幼女則是基于情感或生理的需要,不以獲得金錢或其他財物為目的。如果說,因為幼女與行為人發(fā)生性關系的行為性質(zhì)不一,造成了不同行為人相關行為嚴重性程度的大小不同,進而導致對不同行為人相關行為的處罰嚴厲性大小的區(qū)別,應當認為是沒有違背罪刑均衡原則的基本邏輯的。因此,法律父愛主義與罪刑均衡原則共同賦予了當前嫖宿幼女罪的刑罰配置以解釋論上的合理性。
然則,正是這樣的立法,被許多人認為是實行了區(qū)別性對待,亦即對奸淫幼女型強奸罪中的幼女實行的是嚴格保護,而對嫖宿幼女罪中的幼女實行的卻是有限保護。如有論者指出:“從是否承認幼女性自主權和性決定權來看,強奸罪一律否定,而嫖宿幼女罪卻予之肯定,態(tài)度前后沖突、自相矛盾,嚴重損害了刑法的嚴謹性和權威性”。[8]筆者深切地體會到這些論斷、見地和認識的出發(fā)點是良好、善意而無可詬病的。但是,這些對當前嫖宿幼女罪相關規(guī)定的反對、批評與痛斥,究其本質(zhì)而言,是屬于不同立場的表達,也就是說,是對刑法父愛到底要關懷到何種程度的不同理解,是對罪刑均衡原則到底要落實到何種情形的不同意見。于此,筆者也就不再多言了。因為,價值立場不同的問題,已超出了解釋論評判孰優(yōu)孰劣的范疇,而只能留待立法論去予以抉擇了。
[1]張永紅,吳茵.論嫖宿幼女行為的刑法規(guī)制[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0(11):46-49.
[2]屈學武.關于取消嫖宿幼女罪的立法反思[J]法治研究,2012(8):60-64.
[3]劉明祥.嫖宿幼女行為適用法條新論[J].法學,2012(12):134-142.
[4]車浩.強奸罪與嫖宿幼女罪的關系[J].法學研究,2010(2):136-155.
[5]勞東燕.強奸罪與嫖宿幼女罪的關系新論[J]清華法學,2011(2):33-47.
[6]張明楷.嫖宿幼女罪與奸淫幼女型強奸罪的關系[J].人民檢察,2009(17):8-12.
[7]孫笑俠,郭春鎮(zhèn).法律父愛主義在中國的適用[J]中國社會科學,2006(1):47-58.
[8]但未麗.嫖宿幼女罪存廢之再思考[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2(12):32-37.
責任編輯:黃聲波
Thoughts on the Saying“Crime of Prostituting Girls under the Age of 14 is an Evil Law”
NING Li'ang
(School of Law,Hunan University,Changsha 410082 China)
The penalty configuration is themost controversial topic in the crime of prostituting girls under the age of14.Compared with the crime of rape,no life imprisonmentand death penalty are set.So itseems that the punishment of this crime is not severe enough,and thus leads to strong criticism by some people.If take a closer look,however,we will find that there are differences between this crime and the crime of rape in constituentelements.Besides,both basic crime and aggravated crime can get corresponding punishment in this punishment range.Thus,there is no need tomatch the punishment of aggravated crime of rape with the crime of prostituting girls under the age of 14.The existing penalty configuration can obtain enough rationality from the theory of interpretation according to the principle of balance between crime and punishment.
crime of prostituting girlsunder the age of14;penalty configuration;crime of rape;theory of interpretation
D924.34
A
1674-117X(2014)01-0087-05
10.3969/j.issn.1674-117X.2014.02.016
2013-10-18
寧利昂(1983-),男,湖南湘潭人,湖南大學教師,博士,湖南大學法學院博士后,主要從事刑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