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金代是中國歷史上民族融合的高峰期之一。由于受到漢民族文化的熏陶,特別是出于穩(wěn)固統(tǒng)治的需要,金朝仿照中原王朝設(shè)立了各項典章制度,接受了以儒家思想為代表的漢文化,尤其重視禮儀文化。在此過程中,代表皇家威儀的金朝宗室的禮儀行為方式的轉(zhuǎn)變最具有典型性,宗室的衣食住行處處深受漢文化的影響,反映了當時民族大融合的歷史趨勢。另一方面,女真民族習俗文化也為中原文化注入了新鮮血液。
關(guān)鍵詞:金代;宗室;禮儀;民族融合
作者簡介:李玉君,女,遼寧師范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副教授,從事遼金史、北方民族史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遼金元時期民族習慣法與中原漢法的沖突與融合”,項目編號:11CFX011;遼寧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立項課題“遼金時期遼寧地區(qū)民族融合趨勢研究”,項目編號:2014lslktlsx-03
中圖分類號:K24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4)02-0168-05
金朝是由肇興于東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女真族建立的政權(quán),曾統(tǒng)治中國北方大部分地區(qū)長達百余年。金朝治下多民族雜居,有占統(tǒng)治地位的女真族,占人口大多數(shù)的漢族,以及其他人口較少的契丹族、奚族等。由于被中原的繁華富庶所吸引,在頻繁的戰(zhàn)爭和社會交往活動中,女真族廣泛深入地接受了以漢民族為代表的中原地區(qū)各民族創(chuàng)造的文化。其中重要表現(xiàn)之一是金朝統(tǒng)治者特別重視儒家文化的教化作用,這種重視主要體現(xiàn)在對包括尊孔、祭孔的禮儀文化的推崇上,當然也體現(xiàn)在女真貴族的日常禮儀行為方式上。因為與統(tǒng)治者存在血緣關(guān)系而享有種種政治和經(jīng)濟特權(quán)的宗室成員,更有條件和機會接觸漢文化并受到熏陶,在民族融合的潮流中起著引領(lǐng)作用。
一、金代統(tǒng)治者在禮儀制度上的政策與舉措
金朝禮儀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歷經(jīng)數(shù)代君主,有一個逐步推進的過程。太祖朝在軍事勝利后忙于鞏固和完善政權(quán),禮儀制度還處于“文物度數(shù),曾不遑暇”[1](P44)的狀態(tài)。至太宗朝,女真貴族“斜也、宗干當國,勸太宗改女真舊制,用漢官制度”[2](P1777),才開始了禮儀制度的草創(chuàng),其中更多是依賴漢儒的參與,如漢人韓企先。金世宗曾說,“丞相企先,本朝典章制度多出斯人之手”[2](P1778)。此后,又經(jīng)過熙宗、海陵兩朝的完善和發(fā)展,至世宗朝禮儀制度達到完備。熙宗、海陵兩朝禮儀制度方面的改革,涉及宗廟社稷、尊號謚法、朝參輿服、山陵禮儀等,鞏固和強化了中央集權(quán)的皇權(quán)政治,大大加速了漢化進程。世宗朝又將禮儀改革推向深入并且使之不斷完善。
建國后金朝統(tǒng)治者之所以如此重視在禮儀制度上對中原漢王朝的效仿和改革,當然是出于維護統(tǒng)治的需要;但在另一方面,也是女真族認同和仰慕中原漢文化的表現(xiàn)。這種文化認同,從女真貴族對待孔子墓和孔廟的態(tài)度可見一斑,且最為典型。金朝在建國之初,通過戰(zhàn)爭擴大了政權(quán)的統(tǒng)治范圍。在戰(zhàn)亂中,中原大地金兵所到之處“廬舍為之灰燼,原野厭乎流血,溝壑填于殘骸”[3](P704),各地孔廟大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連聞名遐邇的曲阜孔廟也未能幸免。但有一例外:“高宗建炎二年(1128)冬十月,金粘沒喝陷襲慶府,兵至闕里,軍士有欲發(fā)孔子墓者,粘沒喝問通事高慶裔,曰:‘孔子何人?曰:‘古之大圣人。粘沒喝曰:‘大圣人墓安可發(fā)。軍士發(fā)泗水侯及刑部侍郎宗翰墓者十二人,悉斬之。”[4](P22)粘沒喝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與太宗吳乞買的從侄,算是比較近的皇族成員,時任伐宋西路軍的最高統(tǒng)帥,從該事件可見金初權(quán)貴階層對圣人的崇敬。無獨有偶,阿骨打的兒子完顏宗堯,也曾做過領(lǐng)軍之帥,更是崇敬孔子并欽佩其創(chuàng)立的儒學。天會五年(1127),金將完顏宗堯進駐燕京后,戎馬未息即建太學,修國子監(jiān)。天會七年(1129),金兵入曲阜,命知縣“引詣圣廟”,“登杏壇,望殿火奠拜”。[5]從兩位宗室皇親對孔子墓的保護和對孔廟的頂禮膜拜可見孔子及儒學的巨大感召力。
金朝在政權(quán)初步穩(wěn)固下來以后,弘揚以孔廟為象征的禮儀文化立即成為政治活動的重要政策和內(nèi)容。熙宗曾說過:“孔子雖無位,其道可尊,使萬世景仰?!盵2](P77)他在京師建孔廟,并由皇帝敕命、政府撥款來修復曲阜孔廟。“天會十五年,齊國廢。熙宗即位,興制度禮樂,立孔子廟于上京?!盵2](P2311)隨即熙宗于天眷三年(1140)秋“以孔子四十九代孫(孔)璠襲封衍圣公”,并于次年(皇統(tǒng)元年,1141)二月“親祭孔子廟,北面再拜”。[2](P76)緊接著又于皇統(tǒng)二年(1142),敕行臺撥錢一萬四千貫,修孔廟圣殿?;式y(tǒng)四年(1144)又命行省降錢一萬四千五百貫,發(fā)南京入作司見材,修完孔廟,創(chuàng)蓋大成殿。至皇統(tǒng)九年(1149),大成殿竣工。自即位至皇統(tǒng)九年(1149)被殺,熙宗在位十四年中,由皇帝親自過問的修建孔廟的活動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海陵正隆二年(1157),又以羨錢修兩廡及齊國公殿。章宗時,各項制度已經(jīng)臻于完善,民族文化的融合也已經(jīng)達到較高的程度。他又于明昌二年(1191)大修孔廟。至明昌五年(1194)告竣??讖R擴展到“殿堂廊廡門亭齋廚黌舍,合三百六十余楹”[6](P1025)的前所未有的規(guī)模。此后直至金朝滅亡,盡管帝位迭替、戰(zhàn)事頻仍,各地仍有修復孔廟的活動。
金代統(tǒng)治者之所以要把對孔廟的尊崇推到如此高的地位,當然是出于穩(wěn)固統(tǒng)治的需要。金朝統(tǒng)治區(qū)域內(nèi)女真、漢、契丹、渤海、奚等各族人民交錯雜居,在各種社會活動中互相影響、互相學習。北方少數(shù)民族在對中原物質(zhì)財富與精神文明羨慕和渴求的同時,也在心理層面上尋求著對中原漢文化的自我認同,而這種深層次的文化認同正是中華民族多民族共存、融合現(xiàn)狀形成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在中國歷史上,關(guān)于如何看待周邊少數(shù)民族(“夷”)與中原漢民族(“夏”)間關(guān)系的爭論從未間斷??鬃诱J為“夷狄”和“諸夏”之間存在共同的道德標準,“夷狄”也有長處?!墩撜Z·八佾》記載,“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就認為“夷狄”也可以強于“諸夏”??鬃拥拈_明觀點被儒家今文公羊?qū)W派所繼承和發(fā)揚,最終形成一套從文化上而非種族上區(qū)分“夷”、“夏”的思想學說。這一學說是儒家思想的精華,主張“王者無外”、“四海一家”,對于促進中華各民族間的友好交流和共同進步有著十分深遠的意義?!洞呵镒髠鳌ふx》載:“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故稱夏?!蹦敲粗灰裱Y儀制度就有資格成為華夏正統(tǒng),是否奉行禮儀決定了一個國家究竟是“諸夏”還是“夷狄”。韓愈就認為:“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7](P17)“諸夏”和“蠻夷戎狄”的根本區(qū)別,不再是“民族”,而是制度和文化。這種開明、包容的儒家文化很容易使歷史上的少數(shù)民族產(chǎn)生民族認同和文化認同,最終促進民族融合。盡管少數(shù)民族靠武力征服中原地區(qū)的事件在中國歷史上多次發(fā)生,但是其最終結(jié)果不過是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民族在文化上接受漢文化,金代也不例外。正如馬克思所說:“野蠻的征服者,按照一條永恒的歷史規(guī)律,本身被他們所征服的臣民的較高文明所征服?!?[8](P768)
二、金朝宗室禮儀行為方式的漢化
古人認為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9](P2),其中“禮”在對國家的重要性中居于首位。在此我們從金代宗室在日常生活中的禮儀和行為方式來探究其文化認同和民族融合。在中國古代王朝中,宗室作為皇帝的親屬,在各種政治活動中必須展現(xiàn)出皇家威儀;同時由于自身優(yōu)裕的生活條件,有更多機會接觸新鮮事物,成為民間風氣的重要引領(lǐng)者。因此,宗室禮儀行為方式的轉(zhuǎn)變在金代具有非同一般的代表性。在金朝建國前后,宗室的生活還很簡樸,甚至皇帝的生活也與普通人沒有太大區(qū)別。《大金國志》記載:太宗“浴于河,牧于野,屋舍車馬衣服飲食之類與其下無異?!佳鐦罚瑪y手握臂,咬頸扭耳,至于同歌共舞,無復尊卑”[10](P151)。入主中原后,伴隨著物質(zhì)財富的增長以及深入接觸、學習漢文化,金朝也制定了各項典章制度,君臣間逐漸形成了尊卑等級,宗室大多染上了漢人皇室的奢靡之風。
在中原漢文化中,服飾是禮儀文化中極為重要的內(nèi)容。女真宗室在服飾的轉(zhuǎn)變上最為直接和明顯地體現(xiàn)了對中原漢文化的接受和認同。女真人原為游獵民族,在接觸紡織技術(shù)之前,無論貴賤都以獸皮為衣,只是因貧富不同而在獸皮上有所區(qū)別。史書記載:富者服“貂鼠、青鼠、狐貉之衣”,貧者“衣牛、馬、豬、羊、貓、蛇、犬、魚之皮”。[11](P17)金朝建立后,才開始有布帛之用。史書記載:女真人“土產(chǎn)無桑蠶,惟多織布,貴賤以布之粗細為別”,“富人春夏多以纻絲、錦衲為衫裳,亦間用細皮布”,貧者“春夏并用為衫裳”。[10](P614)進入中原后,女真人便開始效仿漢人的衣裝。南宋范仲熊《北記》傳聞二太子粘罕初入中國時,“止著褐布衫。既拔京城,其下無不衣錦繡。至月旦及視事,則幞頭、公服、靴、笏,皆如中國之制?!盵11](P731)金熙宗本人“雅歌儒服”、“宛然一漢戶少年子”,海陵王“見江南衣冠文物,朝儀位著而慕之”。由于女真人學習漢人著裝之風太過盛行,世宗于大定二十七年(1187)“禁女直人不得改稱漢姓,學南人衣裝,犯者抵罪”[2](P199);泰和七年(1207),章宗又“敕女直人不得改為漢姓及學南人裝束”,并規(guī)定“違者杖八十,編為永制”??梢?,當時學習漢人裝束已經(jīng)成為不可阻擋的趨勢了。金朝對服飾的重視也已經(jīng)上升到禮儀和典章制度的高度。《金史·輿服志》中對皇帝、皇后、皇太子的冠服制度都做出了非常詳盡的規(guī)定,此外還規(guī)定:“太子入朝起居及與宴,則朝服,紫袍、玉帶、雙魚袋。其視事及見師少賓客,則服小帽、皂衫、玉束帶。宗室及外戚并一品命婦,衣服聽用明金,期親雖別籍、女子出嫁并同?!盵2](P979)這些具體的規(guī)定都對應(yīng)于一定的禮儀活動。
在飲食方面,宗室的許多習慣也明顯受到漢族的影響。金朝人都喜愛飲茶,“比歲上下競啜”、“市井茶肆相屬”[2](P1108)。但茶葉多是在宋朝榷場通過商業(yè)貿(mào)易而來的。世宗大定十六年(1176),因為私販日增,乃更定香茶罪賞格。金朝以金帛易宋地的茶葉,是件耗費資財之事。宣宗元光二年(1222)三月,因國蹙財竭,茶葉又是較貴的飲品,“制親王、公主及見任五品以上官,素蓄者存之,禁不得賣、饋,余人并禁之”[2](P1109),可見宗室們喜愛飲茶且有特權(quán)。金朝立國前,女真人所用餐具大多為木質(zhì);立國后,金朝皇帝的餐具多用金銀器、玉器和瓷器。金天會二年(1124),宋許亢宗為賀金太宗即位,親見“金主御座前施朱漆、銀裝、金幾案,果楪酒器皆金玉,酒味食品皆珍美”[10](P570)。可見女真宗室們對飲食器具也非常講究,已經(jīng)與中原王朝無異。
因女真原為游獵民族,故金朝初年“女真之域尚無城郭,星散而居”[11](P1197)。太宗天會二年(1124)始建上京宮殿,“城邑初建,(盧)彥倫為經(jīng)畫,民居、公宇皆有法”[2](P1716)。天會三年(1125),宋許亢宗賀金太宗即位,在金朝看到了建造上京宮殿的情況:“虜主所獨享惟一殿,名曰‘乾元殿。此殿之余,于所居四外栽柳行以作禁圍而已。其殿也,繞壁盡置大炕,平居無事則鎖之?;蜷_之,則與臣下雜坐于炕,偽妃后躬侍飲食。”[11](P1197)熙宗朝對上京進行了兩次擴建,天眷元年(1138)是小規(guī)模的擴建,皇統(tǒng)六年(1146)是較大規(guī)模的擴建。熙宗“以上京會[寧]府舊內(nèi)太狹,才如郡治。遂役五路工匠,撤而新之”[10](P174),極力模仿汴京,將金朝的皇宮修建得如宋朝汴京那樣壯觀輝煌。完顏亮時期嫌“上京僻在一隅”[10](P2625),決定遷都燕京,天德三年(1151),完顏亮“詔廣燕城,建宮室”。完顏亮修建燕京之前,先遣畫工到北宋故都開封描畫宮室,令人按圖修之,還“擇汴京窗戶刻鏤工巧以往”[12](P258)?,F(xiàn)存于北京金中都宮苑遺址的貞元元年所建的漁澡池,仍可窺見到當年皇室們奢華的居住環(huán)境。《歸潛志》卷7記載:“又有平章政事完顏白撒,以內(nèi)族位將相,尤奢僭。嘗起第西城,如宮掖然,其中婢妾百數(shù),皆衣縷金綺繡如宮人?!盵13](P70)此處內(nèi)族即宗室別稱,可見宗室宅第之奢華,再也不復游獵民族的簡陋了。
女真人擅長騎武射獵,在戰(zhàn)爭中主要靠騎兵,因此建國前后宗室們出行也多以騎馬為主。熙宗朝,漢人程宷上書:“陛下膺祖宗付托之重,奈何獨與數(shù)騎出入林麓沙漠之中,前無斥候,后無羽衛(wèi),甚非肅禁御之意也”,建議熙宗“擇沖要稍平之地,為駐蹕之所,簡忠義爪牙之士,統(tǒng)以親信腹心之臣,警衛(wèi)左右”。[2](P2308)熙宗采納,仿照唐宋制度設(shè)立儀衛(wèi)。從此,“侍衛(wèi)之嚴,入則端居九重,出則警蹕清道,視舊功大臣寖疏,且非時莫得見,盡改開國之故制”[14](P3160)。熙宗接受了中原的禮制,出行時便有了鹵薄、車輦等。世宗時正式制定了車輿制度,大定十一年(1171),“將有事于南郊,命太常寺檢宋南郊禮,鹵簿當用玉輅、金輅、象輅……軺車、羊車各一,革車五,屬車十二?!盵2](P970)?!督鹗贰ぽ浄尽分袑实?、皇后、妃嬪、皇太子出行車的數(shù)量、材料、顏色、裝飾等均有明確規(guī)定,規(guī)定之詳細、氣派自不待言,不遜色于漢族帝王家族的車輿制度。
除了衣食住行方面,金朝宗室的娛樂活動內(nèi)容也跟立國前大不相同,變得豐富多彩。女真人的傳統(tǒng)娛樂活動為打獵、射柳、擊球等,阿骨打曾說:“我國中最樂無如打圍?!盵11](P31)建國后,宗室們喜歡上了觀看歌舞表演。天會五年(1127),宗翰、宗望設(shè)宴請宋欽宗在劉家寺觀燈:“藝人悉呈百戲,露臺弟子祗應(yīng),倡優(yōu)雜劇羅列于庭,宴設(shè)甚盛?!盵11](P562)宗室們還非常喜愛棋類游戲,熙宗“稍解賦詩翰墨,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戰(zhàn)象”[11](P297)。海陵“好讀書,學弈象戲,點茶,延接儒生”[10](P185)。完顏璹的《內(nèi)族子銳歸來堂》中有詩句“清樽雅趣閑棋味,盞盞沖和局局新”[15](P276)。大定三年(1163),世宗曾說:“女直舊風,凡酒食會聚,以騎射為樂。今則弈棋雙陸,宜悉禁止,令習騎射?!盵2](P1812)從世宗的禁令以及完顏璹的詩句可以看出宗室們對下棋的喜愛,而且并非其“舊風”。
三、金代宗室對漢禮儀的心理認同與民族融合趨勢
從金朝宗室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各方面的禮儀行為轉(zhuǎn)變可以看出女真族受漢民族為主的中原各民族的影響之深。應(yīng)該看到,這種轉(zhuǎn)變并不僅僅是衣食住行內(nèi)容上的改變或者說物質(zhì)層面上的改變,更有深層次的心理上的改變。
金朝曾多次進行民族大遷徙,如天會五年(1127)金軍攻破開封后強制大批漢人遷徙,掠“華人男女,驅(qū)而北者,無慮十余萬”[3](P92);又“慮中國懷二三之心” [10](P520),在滅亡北宋后幾次大規(guī)模地把多達數(shù)百萬的女真人從東北遷到中原各地。這些民族遷徙活動造成了女真、漢以及其他各民族交錯雜居,雜居的結(jié)果是各民族互相影響、互相學習,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被其他民族所吸收,各民族在文化的各個層面上逐漸趨同并最終融合。為了進一步穩(wěn)固統(tǒng)治,金世宗還明令女真人與契丹人雜居,“男婚女聘,漸化成俗”[2](P1964),章宗則下令女真人遷居中原者與當?shù)鼐用瘛斑f相婚姻”。在金朝立國前,原本是女真貴族間“婚姻有恒族”,后不娶庶族的。世宗的母親貞懿皇后是漢化很深的渤海人,盡管是女真皇后,她卻在睿宗死后放棄“兄死則妻其嫂”的女真舊俗轉(zhuǎn)而遵循漢族的儒家禮教。為保持貞潔,貞懿皇后受戒為尼,號通慧圓明大師,居于東京清安寺。這分明已經(jīng)是從心理上接受和認同中原漢文化了。
盡管金朝大多數(shù)皇帝都支持漢化,但是他們?nèi)韵M軌虮3置褡迮f俗中的一些優(yōu)勢方面及民族習慣,為此目的甚至會下達禁令。世宗時曾下令“女真人不得改稱漢姓”,又說“女直舊風,凡酒食會聚,以騎射為樂。今則弈棋雙陸,宜悉禁止,令習騎射”。許多女真人“自幼惟習漢人習俗”,竟然不通曉本族文字。世宗即位之初,下詔暴揚海陵王十七大罪狀,其中主要就是納了被殺掉的政敵的妻子為妃,包括其嬸子、嫂子、侄媳等。按照“父死則妻其母,兄死則妻其嫂,叔伯則侄亦如之”的女真舊俗,這種收繼婚并不能構(gòu)成罪名。由于此時女真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接受了漢文化的儒家倫理觀,本民族原來的習俗就被指為不合倫理了,這正說明金朝宗室已經(jīng)從心理上認同漢文化了。應(yīng)注意的是,在民族融合過程中影響是相互的,其他民族也受到了女真習俗的影響。如燒炕原來是女真族特有的習俗,在各族雜居的情況下,其他北方民族也學會了燒炕。盡管女真人多有學漢人語言者,但是也有不少漢人學女真語。陸游有詩云:“大梁二月杏花開……漢使作客胡作主。舞女不記宣和妝,廬兒盡能女真語……”[16](P371)由于各族雜居,大梁(即開封)的舞女已經(jīng)不記得北宋時“宣和妝”的樣子,“廬兒”(即奴仆)也學會了講女真語。
金朝作為由北方少數(shù)民族女真族建立的政權(quán),能夠統(tǒng)治中國北方地區(qū)長達百余年,與其認同和接受中原文化是分不開的。早在立國之前,女真族統(tǒng)治者就仰慕中原文明,入主中原后統(tǒng)治者更是大力倡導儒學和儒家倫理。這一方面促使女真族從游獵民族迅速向中原民族靠攏,提高了本民族的文明程度,另一方面也為中原文化注入了新鮮血液,金代宗室在禮儀行為方式上的轉(zhuǎn)變正是當時民族融合時代背景的一個縮影。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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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