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良
(青島大學 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阿維斯塔》,又稱“波斯古經”,是古波斯瑣羅亞斯德教①瑣羅亞斯德教,又稱拜火教、祆教。圣書。同時,也是波斯古代神話傳說和英雄故事的最早載體,是伊朗古代歷史、宗教、哲學、社會生活和民族風習的百科全書。
“阿維斯塔”詞義為“堅實的根基”(可引申為“中流砥柱”)②參閱元文琪:《帕拉維語和帕拉維語文學初探》,載《外國文學研究》,1990年第1 期。在《二元神論——古波斯宗教神話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一著中,元先生詳致列舉了國外學者對“阿維斯塔”的幾種爭議性解釋:一是同“吠陀”為同根詞,意為“知識”“福音”;二是意為“基礎”(“根基”)、“原件”;三是意為“頌揚”“火的贊頌”。元先生取第二說。。作為伊朗最古老的文獻,《阿維斯塔》的成書年代至少可以上溯至公元前10世紀以前。相傳古人曾用金字將這部圣書用阿維斯塔語③對于《阿維斯塔》原書寫語言是否為阿維斯塔語,學界存在爭議。刻寫在一萬兩千張牛皮上。阿維斯塔語是伊朗最古老的語言之一,它與古印度梵語和古波斯語等雅利安人的古老語言非常接近,專門用來書寫宗教著述。
由于年代久遠,又歷經戰(zhàn)火洗劫,原本《阿維斯塔》已蕩然無存,現在所看到的帕拉維語《阿維斯塔》殘卷只有八萬三千字,分為六個部分:(1)《伽薩》,即“頌歌”,相傳為瑣羅亞斯德本人吟詠的詩篇,故有“瑣羅亞斯德之歌”之稱,享有特殊的榮耀和地位,被公認為是《阿維斯塔》的核心部分?!顿に_》是古波斯人“善惡二元論”宇宙觀和以“抑惡揚善”為主旨的宗教信條的表述,它熱情地謳歌了造物主善神阿胡拉·馬茲達及其六大助神,同時,對惡神阿赫里曼及其眾妖魔予以了無情的揭露和鞭撻。(2)《亞斯納》,主要是對善神馬茲達、眾神祇以及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贊美。含有不少激情洋溢、詞句優(yōu)雅的神話傳說故事。(3)《亞什特》,也是對眾神祇的歌贊,是現存《阿維斯塔》中篇幅最長、文采最為生動的部分。含有古史傳說和世界末日的預言。(4)《萬迪達德》,主要講述瑣羅亞斯德教徒在日常生活中應該遵循的儀規(guī)和戒律。(5)《維斯帕拉德》,是對善神馬茲達所創(chuàng)造的各種美好事物(尤其是品德高尚的行善者)的贊頌。(6)《胡爾達·阿維斯塔》,是《阿維斯塔》的精選普及本,又稱“小經”“小阿維斯塔”。
國內知曉《阿維斯塔》是從對瑣羅亞斯德教(祆教)的了解開始的。陳垣的《火祆教入中國考》是近代以來系統(tǒng)考辨祆教的第一文。他在該文中認為,祆教徒在中國“并不傳教,亦不翻經,故其教只有胡人,無唐人。近年來敦煌發(fā)見大秦、摩尼二教經典,各有數種,而火祆教經典獨無聞,此其證也。(近日本《世界圣典全集》刊行會新譯有火祆教經名《阿威士陀經》)”[1](P124)。這段引文中,關于祆教徒中沒有中國人的說法后來受到質疑,但從中可以得知,當時的陳垣先生對作為祆教經典的《阿維斯塔》已有一定了解。此后,諸多交通史、宗教史、文學史著述中較早提及該圣書。如張星烺在《中西交通史料匯編》中論及瑣羅亞斯德時,云:“其事跡吾人所知甚少。唯一可佐考證者,即其教圣經《阿維斯塔》(Avesta)也?!盵2](P141)隨后論及該教教義及中國人稱之為“火祆教”的由來。龔方震、晏可佳的《祆教史》(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是國內第一部漢文撰寫的系統(tǒng)祆教史,在《導論》中對《阿維斯塔》的篇章結構、主要內容等做了詳細介紹,并在書中多次加以稱引。張鴻年的《波斯文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昆侖出版社2003年版),季羨林先生主編的《簡明東方文學史》 (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和《東方文學史》 (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梁立基、陶德臻主編的《外國文學簡編》(亞非部分)(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等,均對《阿維斯塔》有專題介紹。作為文學史著作,張鴻年著重對《阿維斯塔》的文學價值進行評價:“ 《阿維斯塔》是伊朗阿契美尼德王朝時期的占統(tǒng)治地位的宗教瑣羅亞斯德教的古經……《阿維斯塔》不僅是瑣羅亞斯德教的經書,而且還可以視為波斯古代詩文總集,在歷史和文學上都是珍貴的文獻?!盵3](P12)并且稱“ 《阿維斯塔》是后世敘事文學的源頭??梢哉f沒有《阿維斯塔》也不會有后世光輝燦爛的巴列維語和達理波斯語文學?!盵3](P17)此外,一些歷史、哲學、美學、文化史著作中也對《阿維斯塔》多有簡略提及或詳細介紹。從這些著述所涉及的領域如此廣泛來看,《阿維斯塔》的確是一部博大精深的“百科全書”,符合上古時期文化元典含混包容的特征。
在《阿維斯塔》的譯介方面,工作于中國社科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的元文琪先生功不可沒。1986年,他在《外國文學研究》第1 期發(fā)表文章《波斯古經〈阿維斯塔〉》,對《阿維斯塔》的成書過程、主要內容做了學理性介紹,并在文章末尾著重強調了《阿維斯塔》的研究價值所在:“波斯古經《阿維斯塔》不僅為我們了解古代伊朗社會的歷史、宗教、哲學、神話和語言等,提供了一份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而且對后世伊朗乃至中亞地區(qū)的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不言而喻,波斯古經《阿維斯塔》在伊朗文學發(fā)展史上,占有不可忽視的重要地位,完全值得我們認真加以研究?!盵4]1995年,元先生首次將《阿維斯塔》(賈利爾·杜斯特哈赫選編本,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翻譯成中文,使國內讀者得以真切地感受到這部古波斯典籍的文化魅力,也給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元典依據。2000年,元先生又將易普拉辛·普爾·達烏德①易普拉辛·普爾·達烏德(1884-1967),伊朗瑣羅亞斯德教文化和《阿維斯塔》學權威。為該選編本所作的校注序言加以整理,以《〈阿維斯塔〉研究小史》為題發(fā)表,為國內讀者了解國外《阿維斯塔》的研究歷史提供了簡明扼要的介紹。②參閱元文琪:《〈阿維斯塔〉研究小史》,載《世界宗教文化》,2000年第1 期。
《阿維斯塔》精深駁雜,是研究前伊斯蘭時期伊朗文明的重要文獻。它的價值不但被伊朗學者和西方學者所推崇,也逐漸受到中國學者的重視。除以上所引元文琪先生的評價外,波斯文學研究專家張鴻年先生認為:“ 《阿維斯塔》既是古老的宗教典籍,又是伊朗最早的詩歌選集和神話傳說的總匯,是一部研究伊朗古代社會生活和文化思想的珍貴文獻,在世界為數不多的古代文獻中占有重要地位。”[3](P13)但目前國內對《阿維斯塔》的研究成果非常有限。元文琪先生除1986年發(fā)表《波斯古經〈阿維斯塔〉》外,次年在《外國文學評論》發(fā)表《善惡·祥瑞·神權——波斯古經〈扎姆亞德·亞什特〉剖析》一文,著重對包含神話傳說最多的《亞什特》部分第19 篇《扎姆亞德·亞什特》進行研究。他從對本應熱情頌揚地神扎姆亞德的這一部分何以變成“靈光頌”這一疑問入手,從靈光神話的三個源頭(與瑣羅亞斯德“善惡二元”論直接有關的靈光神話,反映古波斯人“祥瑞觀念”的靈光神話,反映古波斯人“君權神授”思想的靈光神話)進行追溯和剖析,認為靈光觀念是伊朗雅利安人由原始公社制向奴隸制過渡這一歷史階段的產物,具體表現在《扎姆亞德·亞什特》中的“靈光頌”則與瑣羅亞斯德教的祭司們插手篡改不無關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元先生在該文中認為,“‘靈光’說稱得起是古波斯人的獨創(chuàng),但靈光神話所反映的神權觀念,亦即君權神授的思想,在中國卻是古已有之?!辈⒂弥袊渡袝ず榉丁分兴d周武王與箕子的一段對話(鯀、禹治水的失敗和成功分別是因為違逆和順從了上帝的意志)以及西漢董仲舒的“譴告”說、“符瑞”說進行平行比較,以此加深對《扎姆亞德·亞什特》的理解和認識①,體現出可貴的比較文化的視野和意識。1997年,元先生的著作《二元神論——古波斯宗教神話研究》問世,書中在對《阿維斯塔》在不同時期流行的不同版本進行了詳致校核之后,以《阿維斯塔》和帕拉維語文獻為依托,著重對瑣羅亞斯德教神話的源頭、歷史衍變和體系結構、基本內容、原型模式和哲學蘊含做了考辨研究,并對瑣羅亞斯德教(民族性二元神教)和摩尼教(世界性二元神教)做了比較考察。元先生認為,研究宗教神話應跳出表層敘事的圈子,深入探討其深層結構的哲學蘊含(指宗教宇宙觀和建立在這種宗教宇宙觀基礎上的宗教觀、道德觀和社會觀),才能把握其最本質的特征。在探索《伽薩》神話源頭時,元先生再次以比較的視野將印度《吠陀》中的神話聯系在一起加以考察,得出“水中之火”和“水中之光”是早期印伊人和伊朗雅利安人原始神話的母題,從而對印度婆羅門教視大梵天為“生命之源”和“萬物始基”的傳統(tǒng)說法提出質疑。②參閱元文琪:《二元神論——古波斯宗教神話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出版。黃心川先生在為該著所作的出版推薦意見中高度評價,稱“這是我國第一本系統(tǒng)研究波斯宗教、神話、哲學的專著,對于了解東方宗教文化、東西方文化交流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5](P3)邱紫華在《東方美學史》“古代波斯民族的美學思想”一章中專設一節(jié),對《阿維斯塔》所蘊涵的諸多原型意象做出美學闡釋,認為“瑣羅亞斯德教強調在善的領域中,部分與部分之間要協調,部分與整體應當和諧的思想,這就為確立形式美的觀念奠定了基礎”[6](P509)。2008年,寧夏大學的王麗完成了其碩士學位論文《祆教經典〈阿維斯塔〉宗教哲學思想探析》,該論文以元譯《阿維斯塔》為底本,通過對《阿維斯塔》經文的詳細解讀,對祆教哲學的神靈觀、天使系統(tǒng)、倫理道德、末世論以及歷史地位等幾個方面做了探討。③參閱王麗:《祆教經典〈阿維斯塔〉宗教哲學思想探析》,寧夏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年。此外,施安昌注意到了《阿維斯塔》記載祆教禮儀所用的植物,羅世平則因關注祆教美術提及《阿維斯塔》,雖均非針對波斯古經的專題研究,卻也體現出其多領域研究價值。④參閱施安昌:《祆教禮儀所用植物考》,載《故宮博物院院刊》2001年第3 期。羅世平: 《中國的瑣羅亞斯德教美術》 ,載《中國書畫》2012年第5 期。
1986年,元文琪先生曾將前伊斯蘭時期的古波斯文學研究視為一片“尚未開墾的處女地”[4],道出了包括《阿維斯塔》在內的波斯文學研究的尷尬。近三十年過去了,國內已有以上所述等針對《阿維斯塔》的研究成果出現,涉及宗教、文學、神話學、哲學、美學、歷史學、民俗學等各個領域。但相較于《圣經》《古蘭經》和佛經研究的熱絡,《阿維斯塔》研究仍處于起步階段。語言的障礙、資料的缺乏、研究的難度(貫穿文、史、哲、宗教、美學、民俗學等各個領域)、對研究價值的認識不夠、研究人員的匱乏等,是造成這種狀況的因由所在。當下,伊朗學、東方學研究隊伍正不斷壯大,回歸元典也已成為眾多研究者的共識,相信《阿維斯塔》研究會有更大的改觀。
[1] 陳垣.火祆教入中國考[A].陳垣史學論著選[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2] 張星烺編注.中西交通史料匯編:第三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8.
[3] 張鴻年.波斯文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4] 元文琪.波斯古經《阿維斯塔》[J].外國文學研究,1986,(1).
[5] 元文琪.二元神論——古波斯宗教神話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
[6] 邱紫華.東方美學史: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