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原 元
(華東師范大學 社會科學部,上海 200062)
新中國成立前夕在美中國史家歸國原因探析
吳 原 元
(華東師范大學 社會科學部,上海 200062)
自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國學人赴美漸成潮流。在這股赴美洪流之中,不乏從事中國文史研究之人。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數(shù)赴美中國史家都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后相繼歸國。促使大多數(shù)赴美的中國史家最終選擇歸國之原因主要有美國漢學的邊緣性及其薄弱、美國對華人學者的歧視、中國史家強烈高亢的民族意識、新中國的吸引與積極召喚等。
新中國成立前夕;中國史家;美國漢學
自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中國學人赴美漸成潮流,以至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赴美洪流。據(jù)華美協(xié)進社統(tǒng)計,1948年在美的中國學生達2710人; 1949年中國留美學生比上年增長了40%,達3797人。[1](P434)與此同時,不少中國學人或應美國大學之聘,或應美國國務院之邀,赴美講學或研究。1945年應約出國講學或研究的學人為130人,1946年為270人,1947年為450人。[2](P518)在這股赴美洪流之中,不乏從事中國文史研究之人。例如,房兆楹、王毓銓、馮家升、周一良、楊聯(lián)陞、鄧嗣禹、洪煨蓮、王伊同、何炳棣、梁方仲、張仲禮、何茲全、瞿同祖、全漢升、朱士嘉、蒙思明、喬明順、孫毓棠等一批中國史家都曾先后赴美。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數(shù)赴美中國史家都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后相繼歸國。正如楊聯(lián)陞在一首詩中所寫,“買舟歸客正連翩,傭筆無須論孰賢。強慰閨人夸遠志,應知異國誤華年?!盵3](P94)1947年,王重民、馮家升、韓壽萱分別辭去在美國國會圖書館、哥倫比亞大學中國歷史研究室研究員、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工作回國;1948年,孫毓棠辭去美國哈佛大學客座研究員之職回國;于1946年赴美國哈佛大學進修的王鐘翰兩年后選擇回國;1950年,回國的中國史家有于1949年獲哈佛大學博士學位的蒙思明、于1947年赴美訪學的何茲全、辭去美洲古錢學會博物館遠東部主任之職的王毓銓和胡先晉夫婦、辭去華盛頓大學遠東系副教授之職的朱士嘉等。此后相繼回國的還有喬明順、張仲禮、瞿同祖等人。余英時曾就中國史家選擇歸國之原因分析道,“在正常情況下,人文學者在出國深造之后,總是愿意回到自己本土的學術環(huán)境中去工作,一方面可以更新本土的研究傳統(tǒng),另一方面也可以使個人的長處發(fā)揮得更充分。在抗日戰(zhàn)爭之前,中國文史學界雖然承認西方的‘漢學’有它的重要性,但同時終不免把‘漢學’看作邊緣性的東西。因此,第一流中國文史學者都寧可在國內發(fā)展自己的研究傳統(tǒng),而不肯長期留居西方做漢學家?!盵4](P145)新中國成立前夕,正是國內局勢動蕩之際,且這些在美的中國史家對于對新中國所要建設的社會主義不免有些隔膜。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卻仍然選擇歸國。那么,究竟是哪些因素促使大多數(shù)赴美的中國史家最終選擇歸國?本文擬就此問題作一初淺的探討,不當之處,還請方家批評指正。
自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以來,基于了解中國的社會歷史和文化之需,美國不少院校相繼開設有關中國的課程和教學。據(jù)1928年中國駐美使館的報告,設立有關中國研究專系者為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等9校;已設有漢文專修科者為起倫大學、南加利福尼亞大學兩校;籌備設立者,為伊倫諾斯大學、密執(zhí)安大學等十七校。[5]然而,據(jù)卡梅倫(Meribeth E.Cameron) 和普理查特(Earl H. Pritchard)調查,截止到1947年,全美開展有關遠東教學的院校大約有近60所;[6](P133-135)1948年,紐約華美協(xié)進社應美國國務院之請,調查全美各大學及獨立學院設有中國文化之課程者計有七十六個校院,設有語言80,美術34,歷史文化150,政治26,其他課程37,所設課程總數(shù)為327。[7](P2685)為適應美國“建立世界戰(zhàn)略”以及“目前及未來這個國家在中國及其周圍地區(qū)將要面臨的問題”[8](P225),美國亦開始加強對中國的研究。“戰(zhàn)后美國學術界到處都是發(fā)展遠東研究的計劃。……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耶魯大學、斯坦福大學、華盛頓大學、加利福尼亞大學等在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下,正大力開展遠東區(qū)域研究?!盵6](P128)
但不可否認,美國的中國研究在20世紀40年代仍處邊緣地帶。德國漢學家佛爾克(Alfred Forke)在給勞費爾的信中寫道,“這里其實沒什么人對漢學感興趣。學生們只想學一些口語方面的東西,聽一些泛泛而談的講座課,課上要盡量少出現(xiàn)中文表達方式?!盵9](P407-408)俄籍漢學家葉理綏(Serge Elisseeff)赴美前對美國漢學有一形象比喻,歐洲尤其法國是漢學的“羅馬”,而美國則是漢學的“荒村”。他為某些美國漢學家缺乏應有學術訓練而感到遺憾。他無奈感嘆道,“他們這里完全不了解真正的語文學方法,隨意翻譯漢文文獻。你若給他們講解,他們經常會問why,叫你無言作答?!盵10](P525-526)美國本土漢學家亦不諱言其漢學的邊緣性和薄弱。富路特(L.C. Goodrich) 曾指出,“近期美國人做了一次有關中國的西方重要著作調查,我發(fā)現(xiàn),145位作者中只有23位美國人,且其中一半不熟悉中文?!盵11](P75)賴德烈亦就中國留美學生之英美導師的中國歷史文化水準言道,“他們的英美導師或者不熟悉中國的語言、制度、歷史,或者是一知半解,根本不能對其進行指導?!盵12](P706)哈佛大學文理研究生院院長蔡斯(George H Chase)致函燕京大學洪煨蓮,由于“柯立芝(A.C.Coolidge)教授的逝世和明年將去華盛頓國務院的亨培克(Stanley K.Hornbeck)博士的退出,使我們實際上沒有一個人能真正地勝任指導遠東歷史研究的工作。”[13](P24)1936年,費正清對全美高校遠東研究進行調查,結果顯示“以遠東為專業(yè)的專職者大概不到50人?!盵8](P68)美國漢學家卜德更是尖銳指出,“有關中國的教學和研究少得可憐;如果有,那就是很少的幾位傳教士學者如賴德烈、恒慕義(Arthur W. Hummel)以及一些像亨培克這樣不懂漢語也沒有接觸過中國文獻的專家和兩三個像馬溫(N.Wing Ma)那樣的中國人提供的。”[14](P7-9)
在美的中國史家對此有著切身體會。楊聯(lián)陞在1943年10月26日給胡適的信中這樣寫道,“這個禮拜Wittfogel在這兒講幾點鐘,我還沒去聽,昨天下午碰見他,一塊兒在校園里繞了兩個灣兒,他說講中國上古史不可不念王國維、郭沫若的文章,不可不用金文、甲骨文,如司徒即是司土之類不可不知。我說這些知識,對于中人以上的史學系大學生,不過是家常便飯,無甚希罕。他似乎覺得奇怪?!盵3](P2)王伊同曾面告何炳棣,20世紀40年代后半期在哈佛東亞語文系博士論文口試時,日本史資深教授而又與費正清合撰東亞史的雷曉爾(Edwin Reischauer)不時做筆記,足見哈佛教授中國史知識有限。[15](P124)對于人文學者來說,顯然是不愿意在這種學術環(huán)境中從事中國文史研究。鄧嗣禹在給胡適的信中寫道,“在密爾思大學講學,亦不過欲對祖國文化略加宣揚而已。多一番接觸,多一分經驗,多一分認識,知道教授美國人,如何取材,如何立言,如何應付。然雅不愿長留異邦。”[16](P507-508)陳受頤在給胡適的信中,多次表達“急想回國,盡力讀書”的愿望。[17](P393-394)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中國留美學人在學成之后多回國,“往昔中國留學生因非美國公民,無權居留,不易謀職,畢業(yè)后便束裝歸國,蓋前途在祖國,海外蕓窗生活,不過以羈旅視之。華僑土生,雖生長于斯,因受種族歧視,此丙種公民,亦無出路。其家境許可而有志入大學者,多習醫(yī)科牙科或預備接辦移民案之法律系,此外無為焉。如習其他學科者,不過預備返回祖國,另尋生活之計耳?!盵1](P427)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美國出于共同抗擊日本的現(xiàn)實需要等原因,于1943年廢除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但廢除排華法案,并不意味著美國對華人的歧視就此終結。事實上,歧視仍無處不在。周一良先生曾回憶:“談到住房,不能不揭露美國那時的種族歧視。房東太太往往對東方人偏見很深,不肯把房間租給中國學生。有時外邊貼著‘出租’,開門看見黃皮膚,立即說已租出,甚至更惡劣到一言不發(fā),享以閉門羹。租公寓尤其如此,我碰到多次”。[18](P34-35)許倬云也曾提到,“早期華人在美國飽受岐視,50年代我在美國芝加哥大學當學生時,華人連住家都受到歧視,根本不可能在某些白人社區(qū)買到房子。1972年我在美國買房子還聽說過那一段歷史,買屋還得左鄰右舍簽字同意,才能成交?!盵19](P205)
這種歧視不僅僅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還廣泛存在于美國學術界。在洪煨蓮到美國后,只能在哈佛大學掛個研究員的名。[20](P161)任以都女士在她的回憶錄中提到,在哈佛女校求學時曾因是中國學生而被拒絕選修某位美國教授的美國社會史討論課,其拒絕之理由是“因為中國學生念不好我這門課”。其在賓州州立大學任教初期也遭到較為嚴重的歧視,如只給Visting Lecturer(訪問講師)的名義,經爭取也只給了Lecturer(講師)的職銜。[21](P50-51)馮家升、瞿同祖、王毓銓、房兆楹等中國史家曾參與魏特夫主持的“中國歷史資料編譯計劃”,讓何炳棣憤憤不平的是“所有搜譯的各朝代的資料原則上僅供魏氏一人之用。”[15](P264)楊聯(lián)陞在日記中曾如是描述他感受到的華人學者群體在美國學界所受排擠與歧視,“費所謂integration非奸人盜竊即愚人盲從,決非大學者氣象,原定22開會,提前一天,似乎故意不等廣京,亦屬可惡?!?“李田意來信,云crump(自名迂儒)不肯在AAS年會文學史節(jié)目中加入李文(講三言二拍)亦因crump自己要討論此題,怕相形見絀。毛子可恨如此?!盵22](P84)美國對華人學者的歧視,使得赴美中國史家多將海外蕓窗生活以羈旅視之,所思是回國以圖強本國學術。正如王重民在給胡適的信中所言,“重民在歐美流落了十幾年,受了不少的洋氣,也算看了一點洋玩意兒(在東方學一方面),所以圖強之心非常迫切?!盵23](P484)
近代以來的中國倍受外來侵略和欺凌,這種現(xiàn)實處境激發(fā)了中國學者強烈的民族情懷。1929年傅斯年在給陳垣的信中曾言道,“斯年留旅歐州之時,睹異國之典型,慚中土之搖落,并漢地之歷史言語材料亦為西方旅行者竊之奪之,而漢學正統(tǒng)有在巴黎之勢。是若可忍,孰不可忍?”[24](P236-237)陳寅恪在《北大學院己已級史學系畢業(yè)生贈言》詩中,開首兩句便是“群趨東鄰受國史,神州士夫羞欲死”[25](P18)。輔仁大學的陳垣、北京大學的顧頡剛和燕京大學的洪業(yè)等先生均有同感。鄭天挺曾回憶說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有一次在龍樹院集會,援庵慷慨陳詞說:“現(xiàn)在中外學者談漢學,不是說巴黎如何,就是說東京如何,沒有提中國的。我們應當把漢學中心奪到中國,奪回北京。”[26](P378)陳垣在北平師范大學時的學生柴德賡回憶說,陳老師“深以中國史學不發(fā)達為憾,常說:‘日本史學家寄一部新著作來,無異一炮打在我的書桌上?!盵27](P436)他20世紀30年代中期在北京大學的學生朱文長回憶當時他就時局發(fā)表的看法:“一個國家是從多方面發(fā)展起來的;一個國家的地位,是從各方面的成就累積的。我們必須從各方面就著各個所干的,努力和人家比。我們的軍人要比人家的軍人好,我們的商人要比人家的商人好,我們的學生要比人家的學生好,我們是干史學的,就當處心積慮,在史學上壓倒人家。”[28]朱士嘉回憶道,九一八事變前夕日本不僅在軍事上加緊籌劃對中國的大規(guī)模軍事進攻,而且在政治、經濟、文化諸領域予以廣泛滲透,就連當時使用的教學地圖也為日本所繪制。面對此種情形,顧頡剛在給學生上課時疾呼,“外國人正在研究我國邊疆史。方志這塊領土如果我們不去研究,外國人就會去侵占………?!盵29](P27)王鐘翰也曾回憶道,“1935年12月平津高等院校學生反對當時中國政府與日本帝國主義政府簽訂《何梅協(xié)定》,反對華北獨立的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停課兩個月以后,史學方法課復課后第一堂課,洪業(yè)緩步走進課堂,這次沒有口含煙斗,挺身站立在講桌前,久久未發(fā)一言,同學位為之愕然,猛不提防地洪師激于對日寇的滿腔憤恨,大聲慷慨激昂地對我們說,現(xiàn)在你們知道了吧,我們中國人在軍事上打不過日本人,但在做學問上我們不能不跟他們比一個高低!洪師又說,日本人很驕傲,他們說漢學中心根本不在中國。他們很想把漢學中心搶到日本東京去,我們要爭一口氣,漢學本來就在中國,我們一定要把漢學中心從東京搶回北京來!”[30](P4)洪業(yè)之所以大聲疾呼“把世界漢學中心搶回北京來”,就是因中華民族的尊嚴和愛國思想而發(fā)。
受耳聞目睹及其導師之影響,赴美的中國史家都抱有學成之后回國致力于發(fā)展中國學術的信念。1946年,鄧嗣禹以詼諧的語言自我調侃道,“在芝加哥大學教了六年書,例當休假一年。胡適之先生約去北大講學,將書籍帶回國,想一去不復返。過去數(shù)年,為美國作育人才,總有‘老媽子抱孩子,是人家的’的感想”。[26](P132)楊聯(lián)陞剛到哈佛時,曾與周一良相約,在美他們當盡力提升漢學研究,然后再回到清華、北大開創(chuàng)事業(yè),貢獻一生;[31](P13)1946年即將由美返國的王重民則在給胡適的信中如是言道,“ (陳援庵)老先生曾說:世界漢學中心,一在巴黎,一在西京。我想復他一信,說巴黎已衰,西京亦將不振,將來中心,厥只有北平。將來在他老先生和胡適之先生領導之下,我們要精純,要為史學而作史學。要結束巴黎,并希望西京能和我們來合作,以建設這個永久中心點?!盵16](P292)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所展現(xiàn)出來的新氣象和新變化,給飽受戰(zhàn)亂之痛的中國學人以極大的促動。楊樹達在觀看了長沙市舉辦的1952年國慶游行后,情不自禁賦詩一首,“熱淚縱橫不自休,暮年喜見此年頭。夜門兀自無人閉,谷粒都歸種者收?;此矠懜栌淼拢娜耸谥辞靶?。平生夢想今都現(xiàn),笑口頻開待首丘?!盵32](P76)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同樣也對游學在海外的中國知識分子帶來了無限希望。“在全國解放前后,從國內傳來了很多消息,正反面的都有。但多數(shù)在美國的留學生對中國真實的政治形勢并不很清楚,只是知道國內在經歷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大家對國民黨政府的腐敗和無能,早有失望以致痛恨的心情,認為什么變革也不能比國民黨更壞?!盵33](P193)另外,新中國對滯留海外的學人高度重視,采取各種措施以爭取海外學人回國。1949年12月6日,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召開有關單位聯(lián)席會議,成立直屬于文化教育委員會的“辦理留學生回國事務委員會”(簡稱“辦委會”),統(tǒng)一領導和處理留學生回國事宜。其主要任務是:調查尚在國外的留學生,動員其早日回國;對留學生回國前后的宣傳了解及教育;留學生回國后的招待;統(tǒng)籌解決回國留學生的工作。辦委會成立后,向海外學人發(fā)出歡迎函電,進行宣傳和動員,采取了一系列具體措施爭取并協(xié)助留學生回國。為爭取留學生回國,教育部專門發(fā)出通知,要求各高校應普遍發(fā)動各方面有關人員,特別是同國外有關系的教授、學者、已回國的留學生、尚未回的留學生家屬親朋等給尚在國外的留學生以動員爭取其回國。[34](P5、24)
基于新中國成立所帶來的無限希望以及新中國的積極招喚,一批在美的中國學人選擇歸國。王贛宇即在欣聞新中國即將成立之后辭去在美國華盛頓大學遠東系的教職歸國;丁則良在寫給何炳棣的信中非常激動地說,英國費邊式社會主義福利國家無光無熱,就要建國的中共有光有熱,他已急不能待,放棄論文,馬上就要回國報效;羅應榮在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立即買了船票趕回“有光有熱”的新祖國,毫不可惜放棄他完成加州大學博士論文機會之不能再來。[15](P188)韓壽萱、王毓銓夫婦、朱士嘉等人則辭去在美工作,選擇歸國。據(jù)統(tǒng)計,1949年8月至1954年12月自美回國的學人總計為937人;[34](P59)敗退到臺灣的國民黨政府雖也于1950年出臺《輔導國外留學生及學人回國服務各項辦法》,采取補助旅費、分發(fā)工作等措施積極爭取留學生歸臺,然而自美歸臺的海外學人寥寥無幾。據(jù)臺灣國民政府統(tǒng)計,1950年至1954年歸臺服務的海外留學生及學人共76人,其中自美國歸臺服務者約占半數(shù)以上。[2](P581)新中國所煥發(fā)出來的活力及其熱情,無疑是吸引王毓銓、朱士嘉、羅應榮、何茲全等中國史家歸國的重要原因。
不可否認,面對抗日戰(zhàn)結束后中國國內動蕩的局勢以及對新中國所要建設的社會主義的隔膜,擔心國內已不復具有他們原來的生活方式及學術研究條件等原因,部分赴美中國史家選擇留居在他們心目中的“自由社會”。李方桂曾回憶道,“1949年,我曾希望回到中國,于是我們駕車直抵西雅圖;但到西雅圖后,中國局勢發(fā)生徹底變化。民國政府已經毫無能力,共產黨接管了整個國家,所以1949年我回不了中國?!盵35](P57)但是,最終選擇留居在美國的畢竟是少數(shù)。1948年9月陳榮捷在嶺南大學作《美國人對中國文化之新認識》的演講時曾提到,在美國擔任中國歷史文化課程的有五六十個中國人。[36]據(jù)1961年臺灣駐美國文化參事處報告,中國學者在美國43州之大學與學院186所當教職者1124名,其中只有62位教授中國語文歷史,其余1062名教授科學、醫(yī)學、工程、商業(yè)、社會科學。[1](P427)當洪業(yè)、鄧嗣禹、楊聯(lián)陞、陳受頤、王伊同、房兆楹等這些人選擇留居在其心目中的“自由社會”時,可能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完全意識到天涯羈旅之痛。留美之路,不但不能使他們繼續(xù)本土研究的傳統(tǒng),研究特長亦難以充分展現(xiàn),還需面臨普遍的歧視與學術觀念的沖突;更有對故土和文化的思念。蕭公權旅居美國西雅圖時所填的“少年游”四闕,最能道出“花果飄零”后中國知識分子的心情,其一曰:游人未擬滯天涯,銀漢待回槎,鶯燕飛時,煙塵定后,重譜洛陽花。高歌何處無明月,何處不宜家,試問從來,可容詞客,頭白住京華。[37](P3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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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侯德彤
Analysis the Reason of Chinese Historians in the United States Returned to Their Own Countries On the Eve of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WU Yuan-yuan
(Social Sciences Dept.,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062,China)
Since the outbreak of the Pacific War, Chinese scholars to the United States had gradually become a trend.In this tide of to the united states, there were many persons who engaged in cultural and historical study. Notably, most of Chinese historians in the United States has returned to their own countries before or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There are the following reasons why most of Chinese historians in the United States fi nally chose to return to their own countries: Sinology in the united states was very weak and in the edge of academic,there had discrimination against Chinese scholars in the united states, Chinese historians had strongly national consciousness, New China's attraction and positive call on
on the eve of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Chinese historians; returned to their own countries;reason
K271
A
1005-7110(2014)02-0032-05
2014-03-06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民國史家與美國漢學:以1940年代移居美國的中國史家為考察中心》(項目批準號:12CZS004)的階段性成果。
吳原元(1977-),男,江西東鄉(xiāng)人,華東師范大學社會科學部副教授,歷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海外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與美國中國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