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475001］

《金瓶梅》中的游戲研究

⊙劉鵬［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475001］

《金瓶梅》是一部反映晚明百科文化的長篇小說，它反映了晚明社會的諸多方面。其中書中的游戲活動寫得較有特色，具有一定的文本功能和史料價值，是全書值得研究的一個方面。

《金瓶梅》游戲文本功能史料價值

游戲是人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僅可以放松身心，還可以鍛煉身體，就連孔老夫子也贊成游戲活動：“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雹僦袊膶W與游戲聯(lián)系密切，自文學作品產生以來，都不乏對游戲活動的描寫?！督鹌棵贰纷鳛榉从惩砻靼倏莆幕拈L篇小說也有大量游戲活動的描寫。在書中，游戲活動豐富多彩，有著重要的文本功能和史料價值，成為全書的一個特色。

一

游戲是家庭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人們休閑娛樂的一種方式。但在《金瓶梅》中，游戲不僅僅具有休閑娛樂功能，更具有一定的文本功能。所謂游戲的文本功能，是指在小說文本的大環(huán)境中，游戲在參與小說寫人敘事的過程中所起到的具體作用。游戲在塑造人物形象、生發(fā)情節(jié)、揭示主題、預示人物命運等方面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

1.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金瓶梅》中，作者為了塑造好人物形象，調動了各種藝術手段，其中就運用了以游戲活動來寫人，通過人物在游戲活動中的言談舉止來塑造人物形象。

第六十回，西門慶的立段鋪開張，眾人向其祝賀，在宴席上沈姨夫提議行酒令：“或擲骰，或猜枚，或看牌，不拘詩詞歌賦，頂真續(xù)麻，急口令，說不過來吃酒?！雹谳喌綔匦悴艜r，溫秀才道：“我學生奉令了。遇點要一花名，名下接‘四書’一句頂：一擲一點紅，紅梅花對白梅花；二擲并頭蓮，蓮漪戲彩鴛；三擲三春柳，柳下不整冠；四擲狀元紅，紅紫不以為褻服；五擲臘梅花，花迎劍星初落；六擲滿天星，星辰之遠也?！雹弁ㄟ^溫秀才所行之令，可以看出溫秀才是實有才學的，不愧其秀才頭銜。謝希大說的酒令是：“墻上一片破瓦，墻下一匹騾馬，落下破瓦，打著騾馬，不知是那破瓦打傷騾馬，不知是那騾馬踏碎了破瓦?！雹芤幌拰⒅x希大不學無術的低俗形象展現(xiàn)了出來。應伯爵評價謝希大的酒令說：“你笑話我的令不好，你這破瓦倒好？你家娘子兒劉大姐就是個騾馬，我就是個破瓦，俺兩個破磨對瘸驢?！雹輵舻退椎男蜗笠曹S然紙上。

2.有利于情節(jié)的生發(fā)。小說情節(jié)是“人物在特定環(huán)境中活動的產物，并由人物之間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和矛盾沖突組成”⑥。游戲活動的描寫作為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組成部分，在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

（1）創(chuàng)造機會，引發(fā)情節(jié)。在《金瓶梅》中，一些不經意的小事件會引發(fā)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為新的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生作鋪墊，使故事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而游戲活動恰恰為這些小事件的發(fā)生創(chuàng)造了機會。例如第十八回，吳月娘邀請陳經濟到房里打骨牌，在月娘房里，陳經濟第一次見到了潘金蓮：

慌的陳經濟扭頸回頭，猛然一見，不覺心蕩目搖，精魂已失。正是：五百年冤家，今朝相遇；三十年恩愛，一旦遭逢。⑦

陳經濟一見到潘金蓮，就被她的美貌驚呆，可以說對潘金蓮是一見鐘情。這件小事為以后陳經濟和潘金蓮調情、偷情埋下了伏筆，引發(fā)了后面的一系列情節(jié)。正是因為打骨牌他倆才相見，游戲為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提供了機會。

（2）生發(fā)事件，豐富情節(jié)。《金瓶梅》中，因游戲而發(fā)生的某些事件豐富了原有的故事情節(jié)，使故事情節(jié)變得充實、豐滿。如第二十四回正月十六晚上，陳經濟在院里放煙花，潘金蓮在旁看著，隨后趁著無人，他倆調情了一番：

（潘金蓮）走向經濟身上捏了一把，笑道：“姐夫原來只穿恁單薄的衣裳，不害冷么？”……（陳經濟）于是和金蓮打牙犯嘴，嘲戲說道：“你老人家見我身上單薄，肯賞我一件衣裳兒穿也怎的？”金蓮道：“賊短命，得其慣便了，頭里躡了我的腳兒，我不言語，如今大膽又來向我要衣服穿，我又不是你的影射，何故把與你衣服穿？”經濟道：“你老人家不與他罷，如何扎筏子來唬我？”婦人道：“賊短命，你是城樓子上雀兒——好耐驚耐怕的蟲蟻兒！”⑧

陳經濟和潘金蓮的上述調情成為他們倆感情發(fā)展過程中的一部分，使故事情節(jié)更加豐富多彩。

3.有利于主題的揭示?！督鹌棵贰吩诘谝换卣那皩懹小端呢澰~》。《四貪詞》吟詠了酒、色、財、氣的危害，表達了諷喻勸誡的思想。整部小說就是圍繞著酒、色、財、氣這四個字構思、展開的，通過西門慶等人物的故事揭露了“四貪”之病和酒、色、財、氣給人生造成的痛苦與傷害，因而“警世、勸誡是蘭陵笑笑生的根本立意所在”⑨。書中關于游戲的描寫揭示了這一主題。

酒令是書中常出現(xiàn)的游戲，第十三回、第二十一回、第三十五回、第五十四回、第六十回等都有酒令游戲的描寫。酒令是與酒宴相伴的，眾多的酒令描寫恰恰說明西門慶家的酒宴是比較多的，幾乎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酒是宴會的必備品，西門慶家的飲酒機會比較多。而過多飲酒正是蘭陵笑笑生所批判的，他認為“酒損精神破喪家，語言無狀鬧喧嘩。疏親慢友多由你，背義忘恩盡是他”，作者通過西門慶家的故事說明了酒的這些危害，從而勸誡人們不要縱酒，“今后逢賓只待茶”⑩?？傊瑫嘘P于酒令游戲的描寫有利于主題的揭示。

4.預示了人物命運?！督鹌棵贰分?，游戲活動中人物說出的某些語言成為了他們命運的預示，并在以后的故事中得到了印證。最典型的游戲活動是酒令，作者不是為了寫酒令而寫酒令的，而是將其與人物的命運聯(lián)系到了一起。書中第二十一回，孟玉樓過生日，酒宴上行酒令，李瓶兒行的酒令是：“端正好，搭梯望月，得到春分晝夜停，那時節(jié)隔墻兒險化做望夫山”，正好預示了李瓶兒病死的命運，正如張竹坡評價此句道：“瓶兒已伏死?！?孫雪娥的酒令是：“麻郎兒，見群鴉打鳳，絆住了折腳雁，好教我兩下里做人難?！?這正是孫雪娥后來與來旺私奔，最后受辱為娼的預示。

二

《金瓶梅》成書于明萬歷年間，反映了明代社會的諸多方面。書中豐富多彩的游戲活動為現(xiàn)代學者研究明代尤其是晚明的社會風俗和游戲文化提供了豐富的史料，有些甚至彌補了史料記載的不全，因而《金瓶梅》中的游戲描寫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

明代文學家李開先有一首詩《后象棋歌》云：“象棋不減圍棋奧，手談勝與俗人談。”?可以看出象棋已經在明代廣泛開展。成書于明代的《金瓶梅》也能說明這一點，書中就有關于兩個人下象棋的描寫。

打秋千是古代清明節(jié)婦女們最喜歡玩的游戲之一，到了明代依然如此。李開先《閑居集》中有一首《觀秋千作》詩，其序云：“清明日，高豎秋千數(shù)架，近村婦女，雙聚其中。”?可見明代清明節(jié)婦女打秋千的游戲依然活躍?！督鹌棵贰返诙寤?，清明節(jié)前夕，吳月娘在花園中扎了一架秋千，閑時吳月娘就率眾姊妹游戲一番，書中對打秋千游戲進行了詳細描寫，這為說明明代清明節(jié)婦女打秋千游戲盛行提供了重要的材料。

明人沈榜的《宛署雜記·民風》中記載：“跳百索，（正月）十六日，兒以一繩長丈許，兩兒對牽，飛擺不定，令難凝視，似乎百索，其實一也。群兒乘其動時，輪跳其上，以能過者勝，否則為索所絆，聽掌繩者繩擊為罰?！?明代沈德符所著《萬歷野獲編》中有“近在都下見王駙馬、張緹帥懋忠諸君。蹴鞠俱精絕”?的記載。這兩條史料說明跳百索和蹴鞠是明代人常玩的游戲?！督鹌棵贰分幸矊懙搅颂偎骱王砭?，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

總之，《金瓶梅》中的游戲描寫為研究晚明的社會風俗提供了重要史料，使研究資料得到了大大的豐富，也使我們對明代社會生活有了更加全面直觀的了解，意義重大。古代有些游戲名目由于各種原因，后人無法在史料中找到它們的身影，而文學作品則彌補了這一不足，《金瓶梅》就起到了這樣的作用。

投壺原來是由奴隸社會的射禮演變而來，后來成為貴族宴會上的娛樂活動，明代的投壺是以投花樣比賽勝負。《金瓶梅》中也多寫到投壺游戲，如第二十七回西門慶和潘金蓮在葡萄架下玩投壺游戲：

西門慶與婦人對面坐著，投壺耍子。須臾過橋，翎花倒入，雙飛雁，登科及第，二喬觀書，楊妃春睡，烏龍入洞，珍珠到卷簾。投了十數(shù)壺，把婦人灌的醉了，不覺桃花上臉，秋波斜睨。?

上述描寫中提到了許多投壺的花樣名目，這些投壺名目在史料中幾乎沒有記載，《金瓶梅》彌補了在史料記載中投壺名目不全的狀況，使得后人對明代的投壺游戲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總之，在《金瓶梅》中，游戲活動不再僅僅是娛樂休閑的方式，而是更具有一定的文本功能和史料價值，書中的游戲活動無論對全書本身還是對后世，都意義非凡?！督鹌棵贰分械膶毑厥秦S富的，亟待后人去挖掘！

①何晏：《論語》（卷九），四部叢刊景日本正平本，第45頁。

②③④⑤⑦⑧⑩??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748頁，第749頁，第750頁，第750頁，第201頁，第272頁，第5頁，第248頁，第315頁。

⑥辛曉玲：《中國古典小說意境三部曲：〈紅樓夢〉〈聊齋志異〉〈三國演義〉與人生》，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第233頁。

⑨張進德：《金瓶梅新論》，延邊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75頁。

?黃霖：《金瓶梅講演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74頁。

??李開先：《李開先集》，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0頁，第92頁。

?沈榜：《宛署雜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90—191頁。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627頁。

作者：劉鵬，河南大學文學院2012級古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小說。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