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天心

一

高峻回家的時候，李雯正在給孩子換尿布。他慢慢走到老婆身后：“老婆，你猜猜我給你帶什么回來了？”

“你呀，快閃一邊去。”李雯沒空搭理他，一揮手，高峻被扒拉到一邊了。高峻猝不及防，手里的東西掉了一地，有青菜豆角還有九朵紅艷艷的玫瑰花，紅紅綠綠，煞是好看，高峻站在旁邊，很委屈。李雯抱起兒子，將尿布一抖：“拿去洗了?！?/p>

高峻接過來，走進(jìn)衛(wèi)生間扔進(jìn)水池，轉(zhuǎn)身又回到客廳，蹲下身子撿地上的菜和花，收拾干凈，青菜泡進(jìn)水盆，玫瑰花插在瓶子里，轉(zhuǎn)身看李雯，她還在小床邊忙活，身上穿著他的舊睡衣，寬大無形，將李雯剛剛生育過的身材包裹得像一個桶。他嘆了口氣：“老婆，我的工作忙，你一個人帶孩子太辛苦了，我讓我媽過來幫你好不好？”

公婆三天后順利抵達(dá)，一進(jìn)門就放下大背包，婆婆上前一步把孫子摟在懷里心呀肝呀，慌得李雯急忙來搶：“媽，您剛下火車，太累，先洗洗澡休息一下，抱孫子，以后您有得累呢?！逼牌糯饝?yīng)著，知她的意思，拉著公公去衛(wèi)生間洗臉洗塵。

二

兩居室多出了兩口人，整天都熱鬧著，寶寶的事情婆婆幾乎都包了，她晚上可以安心睡覺，可是心卻提著，時刻監(jiān)督婆婆燙沒燙奶瓶，洗沒洗手。

某一天傍晚，李雯正在廚房里準(zhǔn)備晚飯，高峻電話打進(jìn)來了：“老婆，今天不回家吃飯了?！?/p>

“又去哪里應(yīng)酬？”

“跟美女應(yīng)酬啊?！?/p>

“沒空跟你貧，我炒菜呢。掛了啊?！?/p>

高峻急了：“別掛別掛，老婆，我在富春江定了一個小廳，你來，我請你吃飯，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雯想了一下，沒想起來：“那，我去了你爸媽怎么辦？”

“你給他們做一下，我在芙蓉廳等你。”

“多事。”李雯嘟囔，埋著頭給公婆炒了兩個菜，端上桌，招呼他們吃飯。李雯換了衣服，直奔富春江，高峻已經(jīng)點(diǎn)好了菜，坐在那里等。見她進(jìn)來了，笑著站起來：“老婆大人，小生等你好久了。”

“好好的不回家吃飯，跑到這里來，家里一大堆事兒?！崩铞┳?。

“人家說生個孩子傻三年，難道是真的？我的傻老婆，今天是咱們結(jié)婚三周年紀(jì)念日，紀(jì)念日快樂。”說著，掏出一個盒子遞過來，李雯羞澀，攏攏頭發(fā)，打開，是一枚瑪瑙手鐲，紅潤剔透，她皮膚白皙，很襯這個鐲子。

“謝謝老公?！崩铞┑穆曇魷厝嵯聛怼８呔⒁曋?，豐腴了許多，卻不失嫵媚，滿心里都是柔情蜜意。在他眼里，幸福的生活不僅僅是可愛的兒子，還有關(guān)于愛情的那些美好時光。不然光剩下那些雞毛蒜皮，要婚姻做什么？

“幸虧爸媽在， 不然，我們這個結(jié)婚紀(jì)念日，說不定又要在寶寶的哭聲或者……”本來想說老婆的嘮叨聲，話到嘴邊咽下去了，起身給李雯倒了一杯紅酒。

“不要提你媽了，她真是我見到過最難伺候的老太太。就說剛才吧，明明還在嘮叨我炒菜太多，大晚上的太浪費(fèi)，可是呢，我才說要出來吃飯，她馬上就覺得菜炒得少了……我真是服了她?！?/p>

高峻說：“我媽年歲大了，您多擔(dān)待點(diǎn)兒?！?/p>

“我不是不擔(dān)待，我是就事論事。還有，你改天能不能說一下他們注意下衛(wèi)生習(xí)慣，我沒別的意思，主要是小寶，我看你爸媽總是進(jìn)門就抱孩子，你想啊，外面多臟，到處都是細(xì)菌……這事兒我作為媳婦兒肯定是不能說，你去說，聽到?jīng)]有？”

高峻眉頭皺起來：“你有沒有別的事兒啊，天天這樣雞毛蒜皮的煩不煩？”

“嫌我煩了是不是，過日子過的不就是雞毛蒜皮么？你以為呢，玫瑰花和雞尾酒？我辛辛苦苦給你生兒子，放棄一切娛樂搭上一切時間，現(xiàn)在你嫌我煩了，你有良心沒有？”

高峻告饒：“小點(diǎn)聲兒，別忘了我們是出來干嘛的。把你那些婆婆媽媽放一下，咱們輕松一下，好不好？”

“你說誰婆婆媽媽？你才婆婆媽媽！敢情你把我叫出來是為了氣我的。”李雯把杯子使勁向桌子上一頓，沒想到那杯子質(zhì)量那么差，居然“啪”一聲，碎了。

高峻仰頭喝下了杯中酒，喊：“服務(wù)員，買單?！?/p>

高峻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單位，說單位里加班，就先不回家了，讓李雯自己先回去。

三

李雯一個人氣呼呼回家，走到樓下，想想回家又要面對婆婆的嘮叨，索性轉(zhuǎn)身，重新回到大街上，站在十字路口一派茫然。要去哪里呢？她哪里做錯了？難道她說得不對嗎？家是兩個人的，寶寶也是兩個人的，憑什么要她一個人忙乎，一個人面對？李雯是委屈的，帶著氣，在街上亂走，無比孤單。

李雯隨著人流進(jìn)了一家商場。商場是新開的，張燈結(jié)彩，觀光電梯被裝飾得璀璨晶瑩，李雯也走進(jìn)去，據(jù)說升到最頂層，可以俯瞰到整個城市的風(fēng)景。

一起上去的有十幾個人，一對情侶站在李雯身邊，互相挽著手。電梯升起來了，女孩忍不住大叫：“好漂亮！”

一電梯的人都隨著他們看出去，城市的燈火五顏六色。

忽然，電梯停住了，燈光也黑掉了。人群一陣騷動，有人使勁摁動按鈕，電梯紋絲不動。隔了玻璃，能看到滿城燈火依舊，不知道誰先看到了商場大屏幕上的滾動字幕：“觀光電梯里的顧客對不起，電梯忽然壞掉了，我們會馬上找人修的，請你們不要慌張。但是，你們也要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請你們給最重要的人打電話，留下你們想說的話?！?/p>

李雯腦袋里“嗡”地一聲，差點(diǎn)失去知覺。

電梯里的人都慌了，有哭的有罵的，也有用拳頭砸墻的。倒是身邊的一對小情侶，一直安安靜靜，互相牽著手，男孩小聲說：“如果一會兒我們真掉下去了，你就趴在我身上。”

女孩說：“我不怕，我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崩铞┑难蹨I沖出來，不知道是被感動，還是被恐懼擊倒。她顫抖著掏出手機(jī)，拍下了電梯外面的夜色，又寫上一行字：“如果我掉下去了，你還會不會記得我？”給高峻發(fā)過去。

高峻回：“掉到婆婆媽媽中去嗎？”

李雯沒有回，陷入自己的絕望。十層，掉下去的話，足以粉身碎骨，一切的幸福繁華都將幻滅！時間過得好慢，有人看著表，十分鐘報一下點(diǎn)兒，很久了，也才一個小時而已，李雯腿麻了，她向著家的方向慢慢地蹲下來，卻發(fā)現(xiàn)高峻，他站在商場門口的輝煌處，和保安爭執(zhí)著，一邊仰頭望。她知道他看不見她，但是，肯定知道她在這里。想想剛才，他還訂了房間買了手鐲慶祝他們的紀(jì)念日，卻被她無情打斷，想想那些他帶著玫瑰花回家渴望維持浪漫卻都被李雯給攪亂的時候，心開始疼，愧疚滿心。開始是孩子，后來是公婆，她的心早被瑣碎占滿，哪里還有愛情和浪漫的容身之地。

如果生命可以重新來過，她愿意在溫柔的燈光下接受他貌似刻意的吻，也愿意在他轉(zhuǎn)身的瞬間，從后面環(huán)住他的腰，對著他買的玫瑰驚叫，微笑著面對婆婆的挑剔。

直到兩個小時后，人們都已經(jīng)絕望到?jīng)]有聲息的時候，電梯忽然滾動起來，飛快降至一樓，許多人撲上來，許多人撲出去，高峻像一只豹子，撥開人群躥到李雯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居然嗚嗚哭了起來。與此同時，商場的廣播響了：“我們精心策劃的這次電梯故障給您帶來的不便請諒解，今天晚上所有被困在電梯里的顧客都將得到商場發(fā)的一份大禮，請電梯里面的顧客一個個走出來，接受我們的道歉和大禮！”

四

第二天，商場和電視臺共同策劃的“電梯事故”上了報紙頭條，標(biāo)題：“誰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些，已經(jīng)不是李雯要關(guān)心的事了，她緊緊靠在高峻懷里，對婆婆的嘮叨報之一笑。

高峻說：“我以為的那些浪漫都是浮云，能有什么比得上我們平安相守，我再也不會搞那些浪漫戲法了，特假?！?/p>

李雯嬌嗔：“你敢，我以后打算全力配合你呢！”

其實(shí)，這也正是李雯想說的話，從前計較他不管家，不管孩子，計較他父母的細(xì)枝末節(jié)，半真半假忽略他關(guān)于浪漫的刻意，生死一瞬她才明白，那些雞毛蒜皮多么輕飄。許多的樂趣都在這計較中遠(yuǎn)去了。

商場的這場策劃，不知道有沒有真正給自己贏得知名度，卻成全了他們的幸福。

幸福都喜歡藏在拐角處。但，只要相愛，總會有那么一個契機(jī)忽然跳出來，引領(lǐng)你轉(zhuǎn)過去，遇見它。

（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