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芳
(西北師范大學 比較文學及世界文學,甘肅 蘭州 730070)
自19世紀工業(yè)革命以來,人們在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所帶來的舒適生活條件的同時,也被其所產生的種種負面效果所困擾,人們傳統(tǒng)的道德觀、價值觀都發(fā)生了顛覆,尤其是伴隨著一戰(zhàn)的爆發(fā),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產生出人類自身難以駕馭的破壞性,讓很多人對于人類的未來感到擔憂。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之下,大批作家創(chuàng)作出以工業(yè)文明帶來的負面效果為題材的文學作品。D.H.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自然是其中一員,他表現(xiàn)出鮮明的反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壓抑個人原始本能的傾向,所以在他的作品當中大多是表達對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不滿和對自然和人性本真的追求。勞倫斯傳世短篇小說《騎馬出走的女人》創(chuàng)作于1924年,當時勞倫斯生活在新墨西哥,他痛恨西方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在接觸到以原始生活方式生存的印第安社會以及其古老神秘的宗教儀式的時候,他似乎看到了整個人類未來的一絲希望,于是《騎馬出走的女人》這樣一篇優(yōu)秀的作品孕育而生。
格雷馬斯(1917—1993年)是法國結構主義語言學家,“格雷馬斯方陣”是他根據(jù)法國結構主義創(chuàng)始人列維·斯特勞斯的二元對立模式發(fā)展而來的一種符號分析模式,他將列維·斯特勞斯的二元對立,進一步增加為四元,使得對于文本的分析更加的完善。此外,他還受到丹麥語言學家索緒爾以及美國語言學家雅柯布森關于語言二元對立的基本結構研究的影響,認為語言的“意義”,產生于“語義素”單位之間的對立,而這種對立可以分成兩組:實體與實體的對立面、實體與對實體的否定,在這基礎上格雷馬斯提出了分析文學作品的語義方陣模式:如果有對立因素S1,S2,與它們各自矛盾但不對立的元素分別是~S1,~S2那么它們的關系如圖所示:
S1 和S2:對立。
S1 和~S1,S2 和~S2:矛盾。
S1 和~S2,S2 和~S1:互補。
在格雷馬斯看來,小說故事起源于S1與S2之間的對立,但在小說劇情發(fā)展中又引入了新的因素,從而又有了~S1和~S2,當這些因素都展開的時候,小說故事也就完成了。由此看來尋找故事文本當中的S1和S2以及確立它們之間的二元對立關系是相當重要的。在《騎馬出走的女人》中四個主要元素的對立關系產生了小說的主體結構。小說的女主人公是S1, 那么她的對立面也就是他的丈夫是是S2。印第安人用她來祭祀神靈看似是結束了她的生命,但是實則是她逃離令人窒息的文明社會自愿來到原始的印第安部落并在那里得到了人性的解脫,所以印第安人是幫助她的一方面,印第安部落是~S2。最后她本來生活的礦山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聚集地,是百般折磨她令她感到麻木窒息,真正的死亡所在地,是~S1。因此在《騎馬出走的女人》中的語義方陣可以表示為:
上圖展示了《騎馬出走的女人》中四個元素之間的二元對立的關系,女主人公和她丈夫體現(xiàn)了人自然天性與扭曲的人性的對立,是小說最主要的一組對立,也是故事的基本線索。另一組對立是印第安部落和礦山的對立。礦山是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代言地,在這里的人自然天性和原始沖動早就被工業(yè)文明剝奪,生活在這樣一個慘遭工業(yè)蹂躪從而變得凄慘蕪穢的一片死氣沉沉的礦山之中,而自己的丈夫早已在工業(yè)文明帶來的金錢利益驅使下失去了人性,女主人公的出走似乎是必然趨勢,她向往著心靈的凈土,人自然天性的解放,在人的自然天性的驅使下她來到了原始的印第安部落,雖然印第安人用她來祭祀神靈看似是結束了她的生命,但是實則是她逃離令人窒息的文明社會自愿來到原始的印第安部落并在那里得到了人性的解脫,所以印第安人和她是輔助關系,這樣看來礦山和原始的印第安部落的對立也是顯而易見的。再者,原始的印第安部落往往被在文明世界的白人視為野蠻人,所以她的丈夫和印第安部落之間的關系也是矛盾的,而她和礦山之間的矛盾關系也十分明確。通過上面的梳理,我們就可以看的出來,在文本中這里有兩個世界的對立:語義素她和印第安部落屬于一個世界她丈夫和礦山屬于一個世界。在這兩個對立世界中,她和印第安部落是統(tǒng)一體,展示了人與人以及人與自然關系的和諧。她丈夫和礦山是統(tǒng)一體,體現(xiàn)了一個冷酷無情現(xiàn)代西方工業(yè)文明的世界。小說深層要反映的便是這兩個世界的對立,這種對立正是小說要反映的主題所在。
由于是礦工的兒子,勞倫斯的小說中多見以礦山為背景,他總是用礦山來表現(xiàn)出現(xiàn)代工業(yè)對人性的壓迫,《騎馬出走的女人》也不例外,女主人公就生活在一片銀礦區(qū),而她的丈夫是這片礦區(qū)的主人,“在渺無人跡的荒野里,一個個從銀礦里挖出來的粉紅色的尖頂干土墩兒……以及豎立在天空下的冶煉廠的機器。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庇袝r,她的丈夫會駕駛著他那輛破舊的福特牌汽車,帶她到那個深山里“被人遺忘了的、死氣沉沉的、毫無生氣的西班牙小鎮(zhèn)上……沉沉的景象中的死亡景象?!盵1]在這里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已經統(tǒng)治了一切,剝奪了人的自然天性,死氣沉沉的礦山,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已經讓女主人公感到窒息,自己的丈夫已經在工業(yè)文明的摧殘下失去了人性,徹底淪為金錢的奴隸,他視財如命,包括自己的妻子也是他的一件私有財產,如同一件貨物一般。這樣的處境之下,她的選擇唯有逃離。
她的丈夫,“短小、精壯、身體彎曲的家伙,花白頭發(fā),比她大上二十歲?!笔且粋€典型工業(yè)文明時期的礦場主,他們的結合沒有感情基礎可言,再者,他的全部生命都獻給了他的工作他的銀礦,工業(yè)文明支配了他使他成為金錢的奴隸,使他喪失了自己人性自然天性,勞倫斯的作品中塑造過很多這樣的形象,比如《查泰來夫人的情人》中的查泰來爵士,勞倫斯把這類人歸結為社會生物,他認為這類人失去了人性中最純潔的東西,取而代之則是無盡的金錢占有欲。這里就可以看出來,在女主人身上試試閃耀這生命力的沖動,人自然天性的光芒,與之對立的是她的丈夫,這個已經被工業(yè)文明剝奪人性的金錢奴隸。她千方百計要脫離他,而他一直要把她當作他的私人物品禁錮在他身邊,這恰恰體現(xiàn)了她和她丈夫人性(自然天性)和反人性的對立。
原始的印第安部落,是她出走的目的地,“據(jù)說年老的祭司還保持著古代的宗教,并且據(jù)說還用活人獻祭……可是他們在那些野蠻人的荒涼貧瘠的村落里沒有找到任何不尋常的東西”,[1]在文明世界的白人眼里,印第安人都是些粗魯?shù)囊靶U人,過著衣不掩體食不果腹的貧窮生活,但是在她看來,那里確實她心靈的凈土,在那里,由于不受工業(yè)文明的侵擾,而保存完好的人的自然天性在呼喚著她,雖然在那里,迎接她的是生命的終結,“盡管她知道正在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她的感情卻并不怎么激動。”[1]她逃離白人社會并最終將自己的心臟犧牲給野蠻人的祭壇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這一切也都是命運的安排,工業(yè)文明剝奪人性將整個人類陷入遭難中,那么她的犧牲將是對整個人類的拯救,讓被剝奪的人的自然天性回歸。按照印第安人的說法,就是讓他們的神重建這個世界,讓白人的神明粉碎。
在這個文本故事中,出走是起到重要作用的,是女主人公被壓抑的自然天性到自然天性的釋放的分界線,出走前,她生活在丈夫的禁錮中,遭受著象征著礦山這只象征著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魔獸的折磨,精神麻木近乎窒息,但是出走之后,她的靈魂沖破了束縛,踏上了尋找新生的道路。再者,獻祭也是小說的主要支柱,在她犧牲之前,人類正面臨著一場災難,而這場災難正是工業(yè)文明帶來的殖民主義和資本主義造成的,正是由于她勇敢的犧牲,才使得人性的歸回,讓人類免于遭受這場災難。
四個語義素的對立關系引導著小說劇情的發(fā)展,包括決定著小說中的人物外在刻畫以及內心狀況產生。在二元對立之下,小說的要反映的主題清晰可見。
格雷馬斯方陣可以深入的分析小說內部構造,從而對不同的語義素的重點會反映出不同的思想內涵。首先,反映在她和印第安部落之間的人性與非反人性互補關系上,印第安人將她獻給神明,換來了整個人性的回歸,按照印第安人的觀點是是的太陽和月亮重新回到和諧關系中,其實是象征著男人和女人的關系重新和諧,兩性和諧這一直是勞倫斯所要強調的主題。另外,美好世界和工業(yè)文明世界的對立,也是勞倫斯的一貫創(chuàng)作主題,她和印第安部落象征著,人性存留的美好世界。而她丈夫和礦山象征著,人性缺失缺乏愛的西方工業(yè)文明世界。再者,她丈夫和礦山的互補關系,可以看到她丈夫人性缺失的社會根源所在,工業(yè)文明徹底摧毀了人性,顛覆了人們傳統(tǒng)的道德觀價值觀,使得人們都變成了金錢欲望的奴隸,人的天性消失殆盡,只剩下對于物質的無盡占有欲。這部充分小說反映了西方近代工業(yè)文明對人性的摧殘,女主人公、她丈夫、小鎮(zhèn)上的人們、包括印第安人,人人都是受害者,人們的心靈失序都是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對人性摧殘的結果。
[1]D.H勞倫斯.主萬,等,譯.勞倫斯中短篇小說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124-271.
[2]朱立元,李鈞,等.二十世紀西方文論(下卷)[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2.
[3]羅婷.勞倫斯研究[M] . 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96.
[4]格雷馬斯. 結構語義學[M]. 吳泓渺,譯. 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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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劉海波.掙扎在格雷馬斯方陣中的祥林嫂——對《祝?!返牧硪环N解讀[J].濟南大學學報(社科版), 20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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