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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動分子·流氓無賴·心靈變異者

        2014-03-25 23:43:06蘇奎
        文藝爭鳴 2014年1期
        關鍵詞:趙樹理

        蘇奎

        解放戰(zhàn)爭初期開始的土地改革運動,對中國的鄉(xiāng)村社會構成了強烈的沖擊。在革命風暴的攜裹之下,鄉(xiāng)村社會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和倫理道德被階級斗爭話語所否定;血緣和地緣不再是維系鄉(xiāng)村社會的主要紐帶,階級劃分模式把鄉(xiāng)村變成了敵我分明的陣營;宗族與鄉(xiāng)紳的權威被取消,來自國家的直接統(tǒng)治第一次深入到了鄉(xiāng)村基層。土地改革運動對中國社會產生了深遠影響。有的研究者指出,“文化大革命”的幾乎所有的模式,比如喊口號、批斗、戴高帽子等,都在土改時期有了雛形。在以土地改革為主題的文學當中,存在著諸如地主、農民、知識分子、政工干部等形象系列,每個形象系列有著各自的獨特性與復雜性。在這些人物形象當中,借土改之機而成為鄉(xiāng)村政權主導力量的反面形象——壞分子,一直被研究者忽視。在土地改革運動中,農村中的一些“游民”——流氓、無賴、二流子趁機竊取鄉(xiāng)村基層政權,實施滿足個人私欲的統(tǒng)治。另外,一些農村干部在權力利益的刺激之下,腐化墮落,侵占革命果實,構成了對村民新的壓迫力量。這些壞分子的存在對土改政策的執(zhí)行與鄉(xiāng)村社會的走向有著重要影響。四、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的土改文學,在對這一形象的表述上存在著巨大的差異,而且即使在同一時代的敘事中也有相悖之處。對壞分子的展現由遮蔽到還原,體現了新時期文學對既往敘事的質疑、反撥,以及重構歷史的努力。與土改文學經歷了由四、五十年代到新時期的發(fā)展變化相對應的是,這類形象也經歷了一個由隱到顯的變化過程。

        20世紀四、五十年代文學的外部環(huán)境——文學在主流的要求下,要體現人民群眾作為革命力量存在的先進性——使得壞分子形象在土改小說中并不具有普遍性。然而,土改運動給鄉(xiāng)村帶來的沖擊,最鮮明地體現在鄉(xiāng)村的基層領導階層的變更上,一些原本生活在鄉(xiāng)村底層的人一躍成為鄉(xiāng)村的主人。這些赤貧人群當中摻雜了很大比例的不務正業(yè)者,甚至是地痞、流氓、無賴、二流子。參加過土改的趙樹理曾談到過這一問題:“據我的經驗,土改中最不易防范的是流氓鉆空子:因為流氓是窮人,其身份很容易和貧農相混?!保?)譚其驤在他的土改日記中反復提及過這些壞分子的存在,如“初步審查農會會員,被提指為富農、狗腿子、二流、頑干者甚多?!薄叭~鳳領、葉玉品……貪污斗爭果實……糧食賬既不清,沒收板片數亦不符”,等等。

        壞分子混進革命隊伍竊取鄉(xiāng)村領導權,大體出于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在土改工作隊進村之初,就要按照工作程序去“訪貧問苦”,去發(fā)動那些最貧窮的人起來鬧革命,因為在土改領導者的思維當中,只有最貧窮的人才最有革命的要求。毛澤東指出:“必須滿足貧農和雇農的要求,這是土地改革的最基本的任務”“必須將貧雇農的利益和貧農團的帶頭作用,放在第一位。我黨必須經過貧雇農發(fā)動土地改革,必須使貧雇農在農會中、在鄉(xiāng)村政權中起帶頭作用”。初來乍到的工作隊并不熟悉鄉(xiāng)村的實際情況,無法在短時間內認清窮人中的善與惡,而且在戰(zhàn)時背景下出于時間考慮,往往倉促行事?!巴粮墓ぷ鹘M進村兩三天就建立起貧雇農小組,由于工作粗糙,基本群眾沒有發(fā)動,結果不少貧雇農代表或者是地主和偽保甲人員操縱的流氓、地痞充當,或者是偽保甲人員搖身一變而成?!卑桌实摹秾O賓和群力屯》就表達了這種現實——地主兒子姜飛參加過三青團、勾結過土匪,但是土改的時候他假積極、假進步,加之能說會道、裝腔作勢,把土改干部迷惑住了,他不僅沒有被批斗,反而成為了進步人士,并當上了小學校長;王力的《晴天》中的地主的狗腿子毛老道,因為能說會道,在選舉自衛(wèi)團的時候當選為團長。連地主分子都能混入革命陣營,更別說那些農民出身的地痞、二流子了。二是純粹意義上的貧窮農民,一般來講都是膽小怕事的人,他們不敢也不愿意出頭,“在土改初期,忠厚的貧農,早在封建壓力之下折了銳氣,不經過相當時期鼓勵不敢輕易出頭:中農顧慮多端,往往要抱一個時期的觀望態(tài)度”。正因為如此,“當大多數正派貧雇農還不相信自己的時候,偏好推出這些人出頭說話,這些人就成了天然的積極分子”。同時“他們是貧窮的、缺乏競爭力的雇農,是從前鄉(xiāng)村社會中的邊緣分子”,即使土改工作隊不去發(fā)動他們,他們也會積極主動地迎合土改的需要,以改變自身的生存窘境。在方紀的《老桑樹下的故事》中,不事生產的何根造年年收獲的糧食都不夠吃,在土改工作隊到來之后,最興奮、最積極的就是他了。結果,他自然而然地被選為了農會主任。

        對工作隊來說,選擇這些“積極分子”往往也是出于無奈。張鳴指出:“不是運動組織者對流氓和二流子情有獨鐘,而是那些真正的貧雇農往往很懦弱,甚至是一些老弱呆癡,根本滿足不了運動的需要?!薄爸挥猩鐣倪吘壢后w才擁有最多的因遭遺棄而積累的憤恨和辛酸,事實上,發(fā)動這些最弱勢的邊緣人,才可以較為合理地建構一種階級仇恨的解釋框架(因為事實上可能真的存在歧視和欺凌),進而形成一種敵愾的氛圍,將其他成員也卷進其中?!弊T其驤在日記中表述了選擇葉鳳領做領導的苦衷:“鳳領為西頭領袖,積極,但為人有二流子氣,不正派,苦于此外無適當人選,只得如此?!泵髅髦榔錇槿似焚|,但為了推動工作的開展只能不得已而為之了。對于那些因吃喝嫖賭不務正業(yè)而陷入貧窮之人、那些沒有正經職業(yè)的流氓無產者來說,即使工作隊不去發(fā)動他們,他們也會“積極主動”地走上“革命”道路的。因為土改運動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合理合法地控制鄉(xiāng)村無疑最大程度地激發(fā)了他們的“革命熱情”。所以,與其說他們是投身土改運動,倒不如說這場革命完全迎合了他們的需要,“很多人參加革命運動,是因為憧憬革命可以急遽而大幅地改變他們的生活處境。這是個不言自明的道理,因為革命運動明明白白就是一種追求改變的工具”。在這里,“投身革命”完全可以理解為投機革命,“在土地改革中,盡管一般貧農在某些方面(主要是經濟上)部分翻了身,但主要得到好處的卻是農村干部與流氓分子”。熟悉農村的趙樹理指出了其中的危害性,“要是大多數正派人都還沒有當家作主的時候,就依靠他們出來做積極分子,或是讓他們當了領袖,他們更會把別人踏到腳底下,工作一定要搞壞”。

        雖然土改中充斥鄉(xiāng)村基層政權的并不完全是壞分子,也會有著像郭全海、趙玉林、張裕民、程仁那樣克己奉公的人。但是,即使壞分子占很小的比例,也會對土改的公平正義以及中共的形象產生很大的破壞作用,更何況壞分子并不是少數存在。這從當年的土改干部梁紅文記載中可見一斑,“在整黨基礎上,對所屬干部做一次全面的考察和了解,堅決清除貪污腐化分子。共查出犯錯誤分子191人,其中有嚴重問題的43人;喪失立場,敵我不分的有71人;違法亂紀的有14人;貪污腐化的有11人”。從1946年《五四指示》發(fā)布進行土地改革之后,中共就一直在不斷地糾正著土改運動中的錯誤傾向,其中對把持鄉(xiāng)村政權壞分子的清查列為主要的糾偏內容。中共的主流媒體對糾偏做了廣泛的輿論宣傳,《人民日報》等媒體不斷報道土改當中的錯誤現象,壞分子更是成為重點關注的對象?!秹母刹亢鱽y為貧雇農不敢說話》描述了某地的一個基層干部、外號二閻王的民兵隊長苗林,他貪污、搞女人、欺壓群眾,使群眾敢怒不敢言,真正翻身的是他自己,而非農民?!敦毠蛬D女徐更的控告壞村干裴成才》以一個婦女的口吻來控訴基層干部:“政治主任裴成才趁我生活艱難,和我親近?!酶闫菩?,因為這,他女人上過吊,到現在他還搞一個破鞋。又要和我搞關系,我不同意。他丟給我票子,我罵他不要臉,又把票子送給了他老婆。后來,群眾、干部醞釀,叫我改嫁。我找村長談:我躲不開走,我同意改嫁給趙玉。村長沒啥,政治主任不滿意,說我要外走給趙玉,就找我的錯誤?!敝旃鉂撛凇稄膮⒂^西北土地改革認識新中國的偉大》這篇學習改造性質的文章中寫道:“舉例來說,長安縣東大村原任農會主任貪污枉法、欺壓群眾,調解委員吸販毒品,都有真憑實據。……干部中并非絕對沒有較壞的分子,他們的工作也并非絕對沒有偏差。”不論是主流媒體的新聞報道,還是像朱光潛這樣的旁觀者,都發(fā)現了壞分子作為土改衍生病毒的存在。endprint

        毛澤東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一文中,提到了被他稱為“游民”的群體:“在這一人群中,有許多人被迫到沒有任何謀生的正當途徑,不得不找尋不正當的職業(yè)過活,這就是土匪、流氓、乞丐、娼妓和許多迷信職業(yè)家的來源。這個階層是動搖的階層;其中一部分容易被反動勢力所收買,其另一部分則有參加革命的可能性。他們缺乏建設性,破壞有余而建設不足,在參加革命以后,就又成為革命隊伍中流寇主義和無政府思想的來源。因此,應該善于改造他們,注意防止他們的破壞性?!雹杩梢姡泄矊@一群體的特性和危害是有著比較清醒的分析和認識的,但是那個時候“游民”還沒有得勢的機會。當壞分子從個別行為上升為一種普遍現象的時候,中共高層領導對此紛紛發(fā)表看法。任弼時在《土地改革中的幾個問題》的講話中指出:“我們的地方工作干部中很多是艱苦奮斗,為人民所忠誠擁護的,……但其中也有不少人做了許多對不起群眾的事?!缍喾止麑?、假公濟私、貪污腐化、橫行霸道等,那是完全違背領導機關歷次指示的,那是要干部本人負責的?!敝斓略凇对谌珖恋貢h開幕時的講話》中指出:“有些地方土改很不徹底,……一些地主分子、富農分子和流氓分子混進了黨?!鄙踔撩珴蓶|也對此有過密切的關注,他在圍繞土地改革的講話《關于目前黨的政策中的幾個重要問題》中,談到了對壞分子的處理意見:“對于某些犯有重大錯誤的干部和黨員,以及工農群眾中的某些壞分子,必須進行批評和斗爭?!瓚斝?,群眾不但有權對他們放手批評,而且有權在必要時將他們撤職,或建議撤職,或建議開除黨籍,直至將其中最壞的分子送交人民法庭審處?!睆膲姆肿邮艿降年P注程度,可以看出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為了有力地推動土改,發(fā)動者必須要在農村開展宣傳以營造出濃厚的階級斗爭氛圍,而對階級斗爭的引導與煽動,與這些壞分子的價值取向所暗合,“這種階級斗爭使一部分人走上領導崗位,他們最具好戰(zhàn)精神,反對有威望的前領導人,其中很多新的地方掌權者是年輕的無家可歸者,甚至是沒有文化的惡棍。有些人利用運動攫取權力,忌妒成性,強奸偷盜,牢固確立自己和老朋友的地位,并表明自己是絕對忠實于階級斗爭的行動者”。土改的親歷者在回憶文章中談及了土改中以權謀私的問題——“經過調查,我發(fā)現群眾對農會主席康某頗有意見。這個農會主席利用主持農會的權力,私受地主家屬的賄賂,與地主勾結,私下保證幫助地主過關。此人能說會道,很能蒙蔽一些人?!薄拔以俅巫咴L了幾戶貧雇農。他們反映康某與他人合謀分取地主的水田,廉價購買地主的衣服,還與個別人相勾結,在群眾中作威作福?!薄皷|大村的靖生富……他本來是貧雇農出身,當了村農會主任以后,便忘了本,繼承了以往保甲長作風,不替農民辦事,反而隨便打人,常常在地主家吃喝。甚而包庇地主轉移財物,還有包庇販毒嫌疑,他自己變成了村蓋子——一村之霸。”譚其驤日記中的葉振華,“此人包庇葉興邦惡霸地主,本人在城內任公安干事,兄振中在家集合莊東十八戶隱匿事實,壓制苦主,振華且威嚇苦主葉鳳領,苦主葉鳳興、葉玉皆為其利誘威嚇,不敢訴”。陽翰笙的土改日記中也有同樣的記述,王志善、覃順寶、周彥貴等人“喪失了階級立場,有的與地主的寡婆寡婦通奸,有的貪污群眾果實,有的包庇地主、相信地主,……有的強奸貧雇農婦女,驅使貧雇農來替他鋪床掃地”。親睹土改的美國人韓丁在《翻身》一書中用了很大篇幅來描述鄉(xiāng)村壞分子及其行為,他列舉了如王滿喜、張洪恩、王雨來等有著種種惡劣行徑的農村干部,成為土改之后的農村公害。他們將公共財物據為己有;強奸婦女,強迫眾多女人與之保持關系;利用手中的權力打擊異己意見者,甚至達到了魚肉鄉(xiāng)里的程度。韓丁分析了土改之所以會培育出如此怪胎的原因,“不斷緊張的戰(zhàn)爭局勢和正在產生的命令主義加在一起,造成了一種氣氛。在這種氣氛下,作為革命領導者的農民干部身上的其他種種弱點,也開始抬頭并且發(fā)展起來?!环N奇怪的兩重性——在革命隊伍內部紀律松懈和對群眾強迫命令——發(fā)展蔓延到了驚人的地步。隨之而來的,是報復主義、宗派主義、徇私枉法,以及享樂主義所產生的小偷小摸、逃避公役、亂搞男女關系,甚至持槍搶劫、強奸婦女等”。利益與權力激發(fā)出了農民身上的人性之惡,在近乎鄉(xiāng)村狂歡的土改舞臺上,以革命的名義為所欲為。

        與土改的實際情況和新聞報道等存在不一致的是,在四、五十年代的土改文學中,壞分子并沒有成為具有普遍性的形象,只是某一作家所選擇敘述的個別現象。作為及時反映土地改革的文學作品,在此類人物形象的敘事上卻回避了現實,這是值得探討的。我認為,對土改文學的創(chuàng)作目的,作家具有先在的明確性,不僅將作品定位于總結土改,而且要使作品發(fā)揮推進土改的作用。土改文學作為一種輿論宣傳的自我定位,必然使作家有所選擇、有所放棄。另外,《講話》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取向上有著規(guī)定性的要求,毛澤東指出:“對于革命的文藝家,暴露的對象,只能是侵略者、剝削者、壓迫者及其在人民中所遺留的惡劣影響,而不能是人民大眾。人民大眾也是有缺點的,這些缺點應當用人民內部的批評和自我批評來克服,而進行這種批評和自我批評也是文藝的最重要任務之一。但這不應該說是什么‘暴露人民。對于人民,基本上是一個教育和提高他們的問題。除非是反革命文藝家,才有所謂人民是‘天生愚蠢的,革命群眾是‘專制暴徒之類的描寫”。按照這一指示,就是要回避人民群眾的弱點,體現出他們作為革命力量的進步性。但是,一些作家還是采取忠于現實的原則,在自己的文本當中對壞分子形象加以描述,這似乎已經是當時作家自由表達的最大限度。當然,這種自由是有限定的,他們一定要表現出不論是鄉(xiāng)村群眾還是土改工作隊,最后必然戰(zhàn)勝壞分子的趨勢。

        周立波的《暴風驟雨》一直以來被視為展現土改運動的經典文本,小說的土改敘述模式被其后的土改文學所繼承。《暴風驟雨》出版以來,關于這部作品的分析評價文章相當豐富,但是從目前已經取得的成果來看,在壞分子張富英這個問題上,卻缺乏深入的研究。張富英在作品的下部才“嶄露頭角”,作家比較簡略地介紹這個壞分子:“張富英,外號張二壞,原先家有二十來坰地,爹媽去世后,他又喝大酒,又逛道兒,家當都踢登光了?!比缓蠼桢X開了一個煎餅鋪,“仗著他能說會嘮,能寫會算,結交的又都是一些打魚摸蝦的人物,在屯子里自成一派”。蕭祥離開后,張富英積極參加斗爭,能打能罵、敢作敢為,因為斗爭積極當上了農會主任。張富英掌握了元茂屯的權力,并成功地將郭全海等人趕下臺,他與他的狐朋狗友——唐士元、李桂榮——成了元茂屯的統(tǒng)治階層。這些人把持元茂屯的政權,扭曲土改政策,對富農只是政治上斗爭,卻分了中農的財產;沒收來的財物也不分給農民,他們幾個人賣掉,然后吃掉喝掉,或拿這錢做買賣,甚至放高利貸給農民;張富英讓自己的情婦小糜子當婦女會長……張富英等人的所作所為儼然是反土改之道而行之,將中共發(fā)動的旨在保障貧雇農利益的土地改革運動,演變成為了少數壞分子滿足個人私欲的手段。蔡天心指出:“二流子張富英竊取了農會大權,把郭全海等人都排斥于農會之外。這在現實中當然完全是可能發(fā)生的?!眅ndprint

        作為土改運動的參與者,周立波對敘述對象相當熟悉,他親眼目睹了鄉(xiāng)村在土地改革過程中所發(fā)生的一切,包括“左”傾的錯誤傾向以及鄉(xiāng)村政權被壞分子竊取的現實。在《現在想到的幾點——<暴風驟雨>下卷的創(chuàng)作情形》一文中,周立波談到:“北滿的土改,好多地方曾經發(fā)生過偏向,但是這點不適宜在藝術上表現。我只順便的捎了幾筆,沒有著重的描寫。沒有發(fā)生大的偏向的地區(qū)也還是有的。我就省略了前者,選擇了后者,作為表現的模型。”對張富英等人的描述,就像小說中描寫的士改中的掃堂子、侵犯中農等過激行為一樣,在表述上是一帶而過的,周立波顯然不愿意違背事實與藝術真實而漏掉這些,但是他更不想過多地糾纏這些錯誤傾向。所以,當蕭祥再次回到元茂屯之后,張富英等人的劣跡馬上敗露,手中的權力很快被剝奪。周立波對張富英等人的身份進行了精心的設計——李桂榮是國民黨的特務,張富英是國民黨特務的外圍分子。這樣就將張富英等人從人民群眾的陣營中劃了出去,所要表明的就是他們對土改的破壞行為、對人民的欺壓,源自于他們在政治上的反動性。周立波將人民群眾與張富英等人的矛盾上升為敵我矛盾,也為自己對張富英一類的形象以及他們惡劣行為的敘述,取得了主流能夠給予認可的合法性。周立波既想在限度允許的范圍內表達真實,又想使自己的作品符合政治的要求,使得張富英這個形象及其結局的敘述顯得非常生硬。

        如果說周立波對張富英的塑造囿于政治約束,存在符號化毛病的話,那么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中的張正典,則是比較真實的形象,無論足立場還是行為,作者都把張正典作為普通的農民來敘述。曾經是革命積極分子的張正典,成為鄉(xiāng)村基層政權的一分子后,不僅自我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而且治安員的身份使主錢文貴覺得有利可圖,他在錢文貴的誘惑下做了地主的女婿。在權力與利益的刺激下,張正典逐漸由積極分子變成了壞分子——在與劉典的土地交換中蠻橫霸道;包庇錢文貴,反對農會將其劃為地主;向錢文貴通風報信,走上“投降主義”道路。在群眾的呼聲下,張正典治安員的職位最終被罷免,一個墮落分子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是政治規(guī)定下的書寫,也是符合中國人道德判斷的表述。雖然張正典要比張富英更為真實可信,但在《暴風驟雨》《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兩部小說中,對壞分子的敘述只是點綴,而不是主題。與周立波的“欲說還休”和丁玲的“蜻蜓點水”的表達不同,趙樹理對壞分子的質疑是鮮明而強烈的。在《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邪不壓正》等作品中,趙樹理對解放區(qū)經過重構的鄉(xiāng)村基層政權及其領導者,毫不猶豫地投了不信任票。雖然《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所敘述的故事發(fā)生在土改運動之前,但是在減租減息的政策背景下,解放區(qū)已經開始打擊地主并建立了中共主導的鄉(xiāng)村政權。

        《小二黑結婚》是趙樹理在一個案件的促動之下構思完成的,小說的主要形象都有原型——年輕貌美的姑娘智英祥是鄉(xiāng)村受到眾男子追逐的對象,她選中了岳冬至。但是村長是個流氓惡霸,千方百計企圖占有智英祥,屢次碰壁之后,村長遷怒于岳冬至。最后他們私設公堂,逼迫岳冬至承認與智英祥的自由戀愛是腐化,要求他與智英祥分手。岳冬至拒不承認腐化,也不愿意與智英祥分手,結果遭到村長等人的毆打致死。雖然小說并沒有完全依照現實故事來敘述,而是把這個故事與當時的“妨害婚姻法治罪”宣傳結合起來,將其改造為小芹和小二黑愛情婚姻波折的故事,并且賦予了一個光明的結尾,但是對惡霸村長卻沒有輕易放過的意思?!缎《诮Y婚》從現實到小說,大多數情節(jié),甚至最后的結局部被改造了,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金旺、興旺之流。趙樹理說:“《小二黑結婚》中的……興旺、金旺就是我工作地區(qū)的舊渣滓?!弊骷也粌H將現實中那個村長的惡行全部搬到了金旺的頭上,而且還敘述了金旺自其父親一輩就已經劣跡昭彰了。金旺、興旺被看押之后,同村人控訴他們的罪狀包括霸占別人產業(yè)、逼人上吊、奸淫婦女、強迫民兵捆人等共五十六款之多?!霸谶@里,作家的諷刺,不再帶著善意和熱性,而是懷著刻骨的仇恨,無比的憤怒,這是一種毀滅性的諷刺。”從這個角度來看,《小二黑結婚》除了結婚的線索,對以金旺這樣壞分子為代表的鄉(xiāng)村基層權勢者的批判與否定是另外一條線索?!缎《诮Y婚》之所以會受到群眾的熱烈歡迎,我認為不僅在于讀者看到了小芹和小二黑圓滿地自由結合,而且也看到了金旺、興旺這樣的惡霸受到了懲罰,長期生活在鄉(xiāng)村惡霸陰影下的老百姓通過小說的敘述得到了慰藉。譚其驤的日記為此提供了佐證,“群眾對地主仇恨心不高,而對頑干、二流子反痛恨”。由此來看,金旺、興旺這樣的人物在當時的鄉(xiāng)村中是有普遍性的。

        在《小二黑結婚》之后的創(chuàng)作中,趙樹理延續(xù)對這個問題的探討。如果說金旺是“天生壞種”的話,那么在《李有才板話》《邪不壓正》等作品中,趙樹理探討了良善之輩是如何演變成壞分子的?!独钣胁虐逶挕沸蜗蟮卣宫F了小元這個鄉(xiāng)村底層農民的行為心理的變異。小元家窮,一直受閻恒元的欺壓,在反對閻家父子壓迫的斗爭中表現積極,但是一旦他成為了鄉(xiāng)村統(tǒng)治階層的一員后,很自然地也開始欺壓他原來的階級兄弟——“不生產、不勞動,把勞動當成了丟人的事,忘了自己的本分”“架起胳膊當主任”“逼著鄰居當奴才”。小元的前后變化深刻反映了在權力與利益面前人的變異,這種變異的普遍性對于鄉(xiāng)村來說則意味著要一直處在被奴役的地位,雖然小說中這種情況在工作員老楊到來之后發(fā)生了改變。與批判金旺那樣的人物相比,趙樹理對小元這個人物的敘述更為著力,而《邪不壓正》對小昌的情感態(tài)度可以看作是作家對小元一類人物的進一步否定。

        與其他的土改小說不同的是,《邪不壓正》并沒有將主要精力放在對土改的正面描寫上,作家集中筆墨展現小昌和小旦這樣的壞分子?!拔以趯懩瞧獤|西的時候把重點放在不正確的干部和流氓上,……故對小昌、小旦和聚財寫得比較突出一點?!壁w樹理直言此篇小說的寫作動機,“在老區(qū)土改總過程中(包括反奸、反霸、減租、減息歷次復查直至平分土地,)不少地方每次運動開展開始,常有貧下中農尚未動步之前,而流氓無產階級趁勢捷足先登,抓取便宜的現象。這篇……就是為了提醒這一問題,使結束土改時不上他們的當”。在土改之前,地主尚未被打倒的時候,小旦是地主的狗腿子,在軟英與劉錫元兒子的婚事上,小旦仗著地主之勢,半是保媒半是威逼。等到土改工作隊來到之后,他卻改頭換面成了積極分子,依然是橫行鄉(xiāng)里的角色,這個時候又為掌了權勢的小昌的兒子去保媒,要娶的還是軟英。耿西指出:“透過小旦的活動,使我們了解了農村土改發(fā)生偏向的真實面貌是:由于我們農村支部的政策路線不明確,上了流氓分子的當,把事情做壞了?!碑斎唬谛≌f中這些被做壞了的事情最終會得到正確領導下的糾正,但是實際情況中未必所有的錯誤都會得到改正?!叭罕姷钠惹幸?,除了確定地權與生產,就是民主?!麄冏罘磳Φ木褪窍裥〉┻@類投機取巧、侵害人民利益,為非作惡分子?!奔热蝗罕姸剂私庑〉┑膼旱聬盒校€是成為了積極分子,可以看出土改工作隊深入群眾的程度。endprint

        趙樹理在《邪不壓正》當中巧妙地設置了小旦和小昌兩個壞分子形象,不僅表明土改之前的壞分子會搖身一變成為權力的占有者,而且那些原本貧苦的農民在獲得權力之后,也會走向群眾的對立面。錢理群在評價《邪不壓正》時指出:趙樹理“把他的創(chuàng)作中的批判性發(fā)揮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提供了與丁玲、周立波以歌頌為主的前述小說不同的另一種土改景觀”。作為洞悉鄉(xiāng)村的鄉(xiāng)村之子,趙樹理的文本呈現出冷靜的思考與深深的憂慮。無獨有偶,方紀在《老桑樹下的故事》中也展現了壞分子混入革命,以及積極分子的腐化變質。地主侄子兼走狗的何文祥能說會道且寫算精通,在農會主任何根造的保舉下,他不僅當上了村長,而且還被吸收參加了黨。地主的狗腿子加入了共產黨,方紀的這一敘事不僅質疑了工作隊的辨人能力,而且也體現了壞分子的隱藏之深。窮苦農民出身的農會主任何根造,在抗戰(zhàn)勝利之后開始為自己的家庭私利打算,換房子、換家具,爭取更多的土地。王力在小說《晴天》中也敘述了小元、小昌一樣的人物——曾經受壓迫的貧苦農民楊大啦,當上農救會會長之后,沒有經受住地主的拉攏誘惑,成為了地主的幫兇,開始欺負其他農民,“也學會了出口熊人舉手揍人的一套本領”。

        周揚對趙樹理在變革時期對農村問題書寫的獨特性給予了肯定:“趙樹理在作品中描繪了農村基層黨組織的嚴重不純,描繪了有些基層干部是混入黨內的壞分子、是化裝的地主惡霸。這是趙樹理同志深入生活的發(fā)現,表現了一個作家的卓見和勇敢?!彼M而指出:“趙樹理對土改當中壞分子的描寫,絕對是成功的。”這種成功“得力于他對于農村的深刻了解,他了解農村的階級關系、階級斗爭的復雜微妙,以及這些關系和斗爭如何反映在干部身上,這就使他的作品具有了高度的思想價值”。來自鄉(xiāng)土并自覺服務農民的趙樹理對土改的敘述的真實性是不容置疑的,王春曾談及趙樹理的身世經歷:“從有他到抗戰(zhàn)開始的三十年間,他的家和他自己是一直呻吟在高利貸債主的重壓下的。被債主掃地出門的威脅,他經歷過。不得已幾乎賣掉妹妹的慘痛,他經歷過。大臘月天躲避債主的風寒,他受過??偠灾歉F人,他是窮人的兒子,他真正知道農民的艱難是什么味道。懂得農民,自然也就懂得地主、懂得農村的經濟生活,知道農村各階層的日子都是怎么過著的?!雹枞绻f在這些小說當中還有虛構成分的話,那就是關于壞分子的結局下場。趙樹理一方面受傳統(tǒng)小說模式——壞人必遭懲處——的影響:一方面也只有這樣的結局才能被主流所接受,然而這并不意味著趙樹理對此沒有清醒的認識。有形的地主是容易被打倒的,群眾斗爭他們有著政治上的依靠,但是對于腐化干部、流氓無賴來說,能最后夠被治理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新時期之間的土改文學對壞分子的處理,幾乎都采用了“張二壞”的結局模式,八十年代以來的土改文學對壞分子的敘事卻沒有循此前行。在劉震云的《故鄉(xiāng)天下黃花》、張煒的《古船》、宋歌和舒虹的《月暈》等一些土改小說中,壞分子的日子顯然比在周立波等人的文本中好要過得多,他們“逃脫”了被懲處的規(guī)定性命運。

        勒龐把革命大眾分為兩類人,除了農民、商人等安守秩序的一類,“第二類包括了那些具有破壞性的社會渣滓,這一群人受到犯罪心理的支配,是國家動蕩不安的主要根源。酗酒成性的窮困潦倒之徒、盜賊、乞丐、市井無賴、居無定所的雇工,所有這些人構成了起義隊伍中最危險的群體?!薄皩土P的恐懼使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在平時只能收斂他們的犯罪傾向,一旦當懲罰的危險消失,他們邪惡的本能就會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成為一幫兇犯?!蓖粮倪\動作為一場社會革命,顛覆了既有的等級與規(guī)范,“革命原則的巨大力量就在于它們放縱了野蠻的原始本能,而在此之前,這些本能一直受到環(huán)境、傳統(tǒng)以及法律的約束”。不受約束的危險群體打著革命的旗號在非正義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尤鳳偉的《小燈》中的胡順因是村莊中最窮的人而被土改工作隊選為發(fā)動對象,他憑借著自己雇農和民兵的身份,向村里的地主索要財物,“從胡樹召家‘借了棉衣,從胡起成家‘借了一雙大頭鞋,從畢子通家‘借了一頂狼皮帽”。雖然胡順只是一個民兵而非什么領導,但他卻能出于“本能”地用身份來滿足私欲了,他的這些行為最終也沒有被認為是非法的?!对聲灐分械牧髅o賴黃九子得勢之后,什么法律、政策,他全然不顧,為了討好自己的情婦而直接將富農周宏寶及其家人抓了起來關進了菜窖。土改工作隊員李大包竟然完全支持黃九子的做法。黃九子甚至揚言:“現在我說丁就是丁,我說卯就是卯,我說誰是地主誰就是地主,我說誰是貧農誰就是貧農。你九哥現在是金口玉牙了?!薄拔尹S九子說的話就是王法!現在黃亮屯是我的天下,我說治誰的罪就治誰的罪?!焙槨ⅫS九子這種典型的阿Q式的革命,徹底暴露了鄉(xiāng)村人的革命動機,也完全將國家大義等同于個人的私欲,“這群無法無天的家伙除了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之外沒有任何理想,什么理論呀、原則呀,他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當然,對于這種行為忽視或者鼓勵,也是發(fā)動農民起來的一種手段。《月暈》中的馬隊長是有群眾工作經驗的老干部,以其敏銳洞悉了黃九子的本質,但是為了群眾運動能夠順利開展,他只能任其行事,并且認為,“河水渾了,總有澄清的時候,泥沙沉下了,才能最后分清何者為泥、何者為沙”。所以黃九子一類人并不一定會被清理出革命隊伍,甚至遭到更為嚴厲的懲處。柯魯克夫婦在《十里店:中國一個村莊的群眾運動》一書中記錄了壞分子統(tǒng)治的專橫和對利益的侵占——支部書記王紹貞,貪污腐化,占有勝利果實,并苛待群眾;村長王喜堂,被指責利用職權為自己謀求私利;支部組織委員王來山“專橫跋扈”,“利用職權占用好房”;干部王池勇隨便捆人打人,并污蔑得罪他的人為“敵特”;干部王文堂,從好人到自私自利的變化;等等。與韓丁在《翻身》中描述的此類干部被懲罰而得以改正不同,在柯魯克夫婦的記述中,這些壞分子雖然經過土改復查受到觸動,但依然把持著鄉(xiāng)村政權,王紹貞依然是書記,因為別人沒有能力,王喜堂不當村長而成為農會主席,依然還是領導階層。

        土改中得勢的壞分子很可能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一直占據鄉(xiāng)村領導權位?!斑@種階級斗爭使一部分人走上領導崗位,他們最具好戰(zhàn)精神,反對有威望的前領導人,其中很多新的地方掌權者是年輕的無家可歸者,甚至是沒有文化的惡棍。有些人利用運動攫取權力,忌妒成性,強奸偷盜,牢固確立自己和老朋友的地位,并表明自己是絕對忠實于階級斗爭的行動者?!睆垷樀摹豆糯肥菍ν葚傛?zhèn)幾十年變遷的敘述,其中涉及了土改以及在此運動中“出人頭地”的趙多多。他因貧窮與積極而成了土改中“得勢”群體的一員,個人欲望得以宣泄,比如用威逼恐嚇的手段強迫占有婦女等。這并未使他受到任何懲處,相反他對權力的把持一直持續(xù)到新時期,以至于在改革開放之后,他依然是洼貍鎮(zhèn)權勢與財富的代表?!豆枢l(xiāng)天下黃花》塑造了趙刺猬和賴和尚這兩個得勢的鄉(xiāng)村無賴,在取得土改工作隊的信任之后,他們瘋狂地批斗與自己有仇的地主、搶奪地主的錢財、結束地主的生命,甚至以革命的名義來猥褻地主家的婦女。即使這樣,工作隊長老范依然“覺得趙刺猬、賴和尚這兩個積極分子不錯,等過完年回村,可以發(fā)展他們入黨了”。從此,這個村莊成了他們兩個人的天下了,直到被更加流氓無賴者取代,而非被政府所懲處。楊爭光的《從兩個蛋開始》中的流氓無產者趙北存,在鄉(xiāng)鄰眼中,他“身上裹著一層死狗爛娃二流子的殼兒”。趙北存懶、偷,對女人耍流氓,區(qū)長劉昆卻認為他頭腦聰明、能說會道,適合土改工作的需要,于是趙北存入了黨,當上了支書兼生產隊長。不僅如此,他還數次當選各級勞模,甚至曾受到毛主席接見。喬良的《遠天的風》中地主家庭出身的黑廷貴,因家道中落淪為貧民,由貧民而成為流氓無賴。因為表現“積極”,在土改中混得順風順水,“他入了黨,當了貧協(xié)主席,又當互助組長,又當合作社長,又當梯子嶺大隊支書,又當水牯嶺公社書記”。他不僅沒被懲罰,而且還步步高升,敘事中充滿了諷刺與無奈。endprint

        1948年,毛澤東在晉綏干部會議上的講話指出:“在我們的黨和政府的組織內,過去存在著某種程度上的成分不純或者作風不純的嚴重現象,許多壞分子混入了黨和政府的組織內,許多人發(fā)展了官僚主義的作風,仗勢欺人,用強迫命令的方式去完成工作任務,因而引起群眾不滿,或者犯了貪污罪,或者侵占了群眾的利益,這些情況,經過過去一年的土地改革工作和整黨工作,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這種情況是否“從根本上改變了”,已經不值得我們去追問了,趙多多、趙刺猬、賴和尚、黑廷貴這樣的人物形象,卻是在新時期文學中廣泛存在的,此種敘事在一定意義上,就是對土地改革某種后果的追問。正如賀仲明所說:“土地改革及其后的集體化不但沒有解放農民,給貧苦農民以權力,反而將鄉(xiāng)村中的權力交給了地痞和懶漢。即是說,革命并不意味著被壓迫者對壓迫階級的勝利,而是使中國社會的不良分子得以掌權,且使?jié)摯嬗谥袊幕械膼毫恿曅耘c態(tài)度泛濫成災?!?/p>

        在四、五十年代的土改文學中,與對壞分子的結局模式簡單化處理相一致的是,在人物性格與行為心理的描寫上,也存在程式化、簡單化的問題。在周立波、趙樹理等人的筆下,不論是張二壞還是小旦、金旺,他們不是階級敵人就是天生的壞種,缺乏對他們性格心理及其發(fā)展的細致刻畫。新時期的土改文學對壞分子形象的展現,更加注意行為心理的發(fā)展變化,把他們還原為一個普通的人,而不是像金旺那樣“子承父志”的天生魔鬼。這種敘事與文學向“人”的回歸潮流是一致的,同時也是對傳統(tǒng)土改文學中對人塑造得過于符號化的校正。

        八十年代以來的土改文學很注重描述那些在土改中,在批斗地主、搶奪財物,甚至猥褻強奸婦女方面都很瘋狂的壞分子的童年經歷,往往用童年的惡劣生存境遇來解釋他們的性格心理與行為動機?!对聲灐繁容^詳細地敘述了流氓無產者黃九子的成長歷程——他出生不久,母親就過世了,父親則是出名的懶人,不照顧他,后來竟然離開了黃九子,神秘地失蹤了,黃九子是靠著鄉(xiāng)鄰的救濟活過來的。沒有吃的黃九子就與豬爭食、與狗爭食,有時餓得急眼了,就啃墻頭的土、嚼路邊的青草?!啊奶旃庵氲教幣埽娚冻陨叮毫鴺渖系木G蟲子、房檐下的蜘蛛……一到晚上,走到哪里困了就在哪里睡,柴草垛、糧倉、狗窩……”“年歲稍長,他就是賭場中的??土?。贏了自然喜歡,輸了他就和人家動刀子”,“有時實在是手無分文了,他就去偷,不知有多少人家里的雞架被他半夜時分端了窩子。豬也偷過,馬也偷過,數不著念不到的他都偷過?!碑斖祦淼奶臅r候,他就拿著斧頭去搶劫,甚至去做了.土匪。而且趁著村里女人睡得迷糊的時候,假扮人家丈夫,去偷了不少女人。就是這個為整個村莊所不屑的人,因為貧農出身與對土改的極大熱情,被土改工作隊相中列為積極分子。掌握權力之后,黃九子被生活所折磨得扭曲了的靈魂開始尋求報復。美國學者艾·弗羅姆認為:“反應型暴力行為也可能是由壓抑引起的。當某種愿望或需求遭到壓抑的時候,我們就可在動物、兒童和成年人中看到這種攻擊性行為?!碑斎贿@種攻擊性行為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作為群眾運動的土改則提供了釋放壓抑的途徑?!霸谌后w中間,傻瓜、低能兒和心懷妒忌的人,擺脫了自己卑微無能的感覺,會感覺到一種殘忍、短暫但又巨大的力量。”

        黃九子一樣的人物在當代土改小說中是比較常見的,他們的得勢對鄉(xiāng)村來說無異于一場噩夢?!豆糯分袑w多多的成長描寫是粗線條勾勒式的——趙多多是一個可憐的孤兒,像鬼魂一樣在街上漂游,什么都吃,勉強活了下來。土改是他“轉運”的開始,他成了全鎮(zhèn)最早的一批積極分子。備受壓抑與屈辱的扭曲心靈,一旦有機會將釋放出強大的負能量——對周遭的瘋狂報復,“他有了槍,見了活動的家畜就想打。夜里捆綁地主,他用力地勒繩子;拷問的時候,他就伸了香頭去觸”,其心理變態(tài)程度可見一斑。小說中那個土改干部王書記,他對于殘酷的刑罰是非常反對的,他說:“發(fā)動的是群眾的階級覺悟,不是發(fā)動一部分人的獸性!”這是比較恰當的對趙多多之類的批評。與黃九子、趙多多一樣,《故鄉(xiāng)天下黃花》中的賴和尚也經歷了困苦的成長歷程,他“從小跟他娘要飯長大。長大到二十多歲,還沒娶上老婆,便成了街上的賴皮光棍”。所以,當工作員老范問賴和尚斗地主過不過癮的時候,他說:“怎么不過癮?比看戲還過癮!過去見地主都害怕,原來地主也有熊的時候。我去抓李清洋、李冰洋,你知道這倆家伙叫我什么,叫我‘大爺,我用紅纓槍逼住他們,一連讓他們叫了斗‘聲‘大爺!”賴和尚這樣的人翻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徹底顛覆既往在經濟、威望、權力等各方面都占優(yōu)勢的地主權威。與賴和尚等人的出身不同的黑廷貴,經歷更為豐富,雖生在富裕之家,但是父親被人殺害后家道中落,母親死去,姐姐被軍人拐跑,家產被親戚侵吞,他最后被趕出家門?!捌鹣冗€要臉面,不肯討吃。到后來連狗食都搶著吃。,在這樣的境遇中,被折磨的靈魂生發(fā)出深刻的仇恨,“他恨所有比他有錢的人。恨狠了,就拿這些人家的雞鴨鵝出氣。不是狗上吊,就是雞淹死”。土改之后,掌握權勢的黑廷貴終于可以不拿雞鴨出氣了,發(fā)泄憤怒的拳腳都落在了那些他所仇恨的人身上。羅素說:“一種過于違反自然沖動的生活是一種可能帶來種種緊張結果的生活,它完全可能會像沉湎于被禁止的沖動一樣地邪惡。在違反自然的狀態(tài)中生活的人們,大概充滿了嫉妒、邪惡以及所有的冷酷無情。他們可能發(fā)展起各種殘酷的品性。”土改給這些因壓抑而變態(tài)的壞分子提供了發(fā)泄的機會,在這些人的統(tǒng)治下,一些鄉(xiāng)村的政治迅速趨向惡劣化。

        壞分子因心靈壓抑扭曲而借土改之機進行報復,這表明了他們的行為幾乎完全被個人化的動機所支配,“因為土改是一個建構革命新秩序的過程,一些舊的東西,包括個人的恩恩怨怨,會摻雜進來。這些相對于新秩序屬于無序雜亂的東西,然而正是這些看起來不起眼的東西,借新的秩序創(chuàng)造進入了新的秩序中,并獲得了合法性的外衣”。所以,當黑廷貴批斗地主的時候,“特別是對那些靠他家發(fā)了財的遠親近鄰,他一個都不手軟。全斗得他們一個二個在地上爬不起來?!彼耘饭蟽旱臅r候,趙多多則狠狠地將其打死,就是因為趙多多曾經試圖強奸瓜兒的女兒,被瓜兒抓住罵了一頓。郭云夢的《空屋》描寫的丙叔與地主六爺之間的關系,與此同出一轍。丙叔欲強奸六爺女兒未果遭六爺老拳,土改時丙叔狠命批斗六爺欲置其于死地。不論是四、五十年代還是新時期的土改文學,都展現了壞分子行為動機當中的個人私欲,但是兩個時代的小說在對“私欲”內涵的闡釋上是存在差異的。在《暴風驟雨》《邪不壓正》等文本中,“私欲”是指對權力和利益的占有,在新時期的小說中,“私欲”除了權力和利益這些表面的東西,更強調人的內心當中更為隱秘的動機。與四、五十年代相比,新時期的土改文學用對人性惡的內在展示代替了行為惡的描述?!侗╋L驟雨》中的張二壞與黃九子、趙多多、丙叔等形象相比,則更像是一個符號,而非深受土改運動影響的鄉(xiāng)村人。黃樹民在《林村的故事:1949年后的中國農村變革》一書中談及了壞分子吳良和吳明,兩兄弟因不善耕作而一文不名,受到村人的輕視,他們總是替人出壯丁而換取錢財,因為當國民黨兵時被解放軍抓俘虜而成為了解放軍的一員。戰(zhàn)爭勝利后,他們自然成為了功臣,被任命為林村的村長和副村長,后來吳良又升任副鄉(xiāng)長,吳明升任村長。這給吳氏兄弟提供了報復的大好機會,“1951年實行土地改革,這些在他們兄弟倆的眼里,正好可以當作借口,報復以前鄙視他們的人。村里變得像個恐怖世界,并且埋下日后仇恨的種子”。雖然國家有政策,但是這些政策在吳家兄弟手中被扭曲了,“林柏亭只是個富農,吳家兄弟卻當他是個地主,很殘酷地迫害他”。對于壞分子出于個人私欲報復鄉(xiāng)村的文學描寫來說,社會學的記述提供了最好的注解與例證,從這個角度看,當代的土改文學在某種程度上更加接近真實。

        壞分子是土改最積極的參加者和擁護者,在這個運動中,他們從生存層面到精神層面都被拯救了,“一個群眾運動會吸引到一群追隨者,不在于它可以滿足人們追求自我改善的渴望,而在于可以滿足他們自我否定的熱望”。否定掉卑微,向周圍的人群討回尊嚴,所以他們熱衷帶來顛覆性改變的土地改革。對于他們來說,革命只意味著報復別人的機會,無關國家民族大義,“任何時代的革命必定要在這些社會糟粕中補充新生力量,這些人只熱衷燒殺搶掠,對于他們宣誓捍衛(wèi)的事業(yè)根本就沒放在心上;要是他們覺得在反革命的陣營中可以獲得更多殺人越貨的機會的話,他們會毫不猶豫投靠對方”。如前所述,土改發(fā)動者認識到并采取了及時的調整措施,但是隨著與國民黨戰(zhàn)事的愈發(fā)緊張,土地改革需要更深入的推進,這個問題被忽略。另外,土改工作隊作為鄉(xiāng)村的外來者,對鄉(xiāng)村的陌生多于熟悉,可以想見,李大包那樣的工作隊員是廣泛存在的。所以當土改工作隊撤走后,壞分子便再也沒人追究了,于是在土改之后未來的一段歲月里,他們往往會成為了趙多多、趙北存那樣一直控制鄉(xiāng)村的權勢人物。

        (責任編輯:吳景明)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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