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肇

懸念—達喀爾的標簽

在達喀爾36屆比賽的征途中，死神一直披著寬大的斗篷站在賽道邊冷眼旁觀，至于他什么時候出手則天機莫測，達喀爾也因此一直被視做“死亡之旅”。記得2012年第34屆賽事全程總算安然無恙，然而拆大營時卻有一位電工觸電身亡，晚節(jié)不保。今年不但有一位摩托車手意外地倒在了賽道上，另外還有一輛阿根廷的采訪車翻下了一百多米深的懸崖，兩位記者遇難……

死亡，既是達喀爾無法回避的詛咒，同時也更是一種激勵。每一個前來報名的車手、領(lǐng)航甚至媒體記者都曾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一旦你遭遇了事故，是否允許組委會披露你的個人信息？這明白地暗示著，達喀爾有風(fēng)險，請預(yù)留遺言。

沒有人因此退出這場“死亡游戲”，反而會在成功完賽之后感謝上帝給了自己一個對抗死神的機會。當然，在這種極限結(jié)果之外，達喀爾也給了人們另外一種懸念：沒有人敢說自己一定能完賽，即使你是2010年的全場總冠軍塞恩斯。

這位駕駛303號巴吉戰(zhàn)車的偉大車手，竟然在行駛路段上進入加油站之前發(fā)生了側(cè)翻而被迫退賽，當天組委會頭條新聞以“塞恩斯隕落”的惋惜之情來為他送行。而哈弗車隊的306號車手索薩就更冤枉了，他在第一個賽段就奪得了賽段冠軍的殊榮，但第二個賽段卻未能抵達終點。即使是12冠王彼德漢塞爾，在最后一個賽段之前與羅馬只有26秒的差距，但他也不能確定自己能夠領(lǐng)跑到哪兒。江湖傳聞他得到了“讓車”的車隊指令，但是作為領(lǐng)跑者，他其實是在盲跑，完全看不到后車的節(jié)奏，但第二位發(fā)車的羅馬卻可以看著他的尾煙決定自己的策略。

在最后一個賽段開始之前，駕駛315號賽車的哈弗車手克里斯蒂安距離打破自己的歷史最好戰(zhàn)績10分鐘左右，但是他最終仍然落后前車兩分鐘，僅僅追平了自己全場第八名的個人最好成績。他是個經(jīng)驗非常豐富的資深老將，時刻清醒地知道自己其實是駕車在鋼絲繩上行走，時刻可能退賽。

達喀爾就是這樣，新科狀元羅馬在33屆賽事中曾經(jīng)中途退賽，駕駛301號賽車的阿拉伯王子阿提亞也因丟點被罰了一個小時……達喀爾沒有天生的贏家，即使哈弗車隊連續(xù)三年占據(jù)了前十的位置，但車隊總監(jiān)董明仍然在終點潸然淚下，因為他知道，這勝利來得太不容易，三年來其實一直都在懸崖邊上跳舞。

尊重—達喀爾的內(nèi)涵

收車臺后，是一棟有著重要歷史紀念意義的建筑—ARMADA DE CHILE，這不禁使人想起了當年西班牙無敵艦隊的輝煌。從殖民時代以來，在南美各國風(fēng)起云涌的獨立運動之外，這片土地上幾乎沒有發(fā)生過戰(zhàn)爭，哪怕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時，他們也是局外的觀摩者，并沒有借機大發(fā)戰(zhàn)爭橫財，至今仍然過著自給自足的小日子。他們信奉上帝，容易滿足，無論在怎樣艱難的日子里都能找到自己的生活樂趣。既然不能親自駕車去征服安第斯山脈和阿塔卡馬沙漠，那么就坐在賽道旁看別人“豁”；如果沒機會到賽道旁，就坐在家門口看賽車經(jīng)過；如果看不到賽車經(jīng)過，那么就跟媒體車后勤車合影留念好了；如果實在沒機會跟達喀爾掛上鉤，在收車經(jīng)過的街邊打開窗口揮手致意也會讓自己充滿了與有榮焉的成就感……這就是達喀爾從非洲轉(zhuǎn)戰(zhàn)南美卻未發(fā)生南橘北枳悲劇的重要人文基礎(chǔ)。

在討論達喀爾的文化內(nèi)涵之前，我們且看收車臺背后的故事。首先，這臺大戲只有一個主角，那就是車手，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所有回到收車臺上的都是英雄，獎品幾乎沒有什么物理價值，就是那么一個木乃伊般的小金人，估價五美元。在收車臺上，巴切萊特總統(tǒng)及其身邊的一幫政治局常委們也不過是配角，只是來襯托紅花光芒的幾片綠葉而已。其次，所有的觀眾都可以近距離地來到收車臺下，組委會和當?shù)卣缭缌⒑昧藱跅U，只要你不跑進場內(nèi)去強吻車手，就不會受到任何管制，臺上臺下都是一樣歡樂的心情。另外，在收車臺下，還有一個鐵柵欄圈起來的六平米“特區(qū)”，里面半躺著一位女流浪者和她的流浪狗，這位紛亂之中獨自讀書的女王顯然不喜歡賽車也不愛熱鬧，但現(xiàn)代版第歐根尼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的打擾。尊重賽手、尊重粉絲、尊重反對者，這三重尊重就是達喀爾最重要的精神內(nèi)核。

與往年一樣，達喀爾的滾滾鐵流在南美大地上淌過，后面跟著兩家組委會外包的保潔公司，專門負責清理沿途垃圾，無論它是不是達喀爾制造留下的。達喀爾不干那瓜田李下的事情，不給任何批評者以口實，它熱情而大氣，嚴謹而自律。光轉(zhuǎn)播費一項，每屆就有兩億歐元的凈收入。請問，它如果還不能賺錢，天理何在？

榮耀—達喀爾的光環(huán)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達喀爾之外還有N多汽車和摩托車的賽事，比如說，WRC是拉力賽的最高殿堂，而且一年多站，有著更連續(xù)性的廣告效應(yīng)，更受汽車廠商青睞，可是它的難度有限，不似“死亡游戲”那么扣人心弦。再比如說，WTCC是汽車運動的驚險鋼絲，單圈只要差上個零點幾秒，你就輸定了，但是它與F1一樣，賽道沒有未知性，資深的車迷甚至可以背得出來每個大賽場的每個彎的全部數(shù)據(jù)。還有勒芒耐力賽、澳門大賽車的全品種運動會等等，雖然各具特色，但贏家都是最后的冠軍而已。惟獨達喀爾，能完成就是贏家，敢來的就是好漢，參賽者中一多半是業(yè)余選手，而這正是它最獨特的魅力所在。

能夠完成達喀爾，是一個車手一輩子的光榮，無論名次。但是對于廠商車隊來說，如果還僅僅設(shè)定這么一個初級目標就難免要貽笑大方了。然而中國人最初來達喀爾就是這樣，無論是率先現(xiàn)身的鄭州日產(chǎn)，還是一度中興的奇瑞威麟，包括第一次以“龍騰達喀爾”面目出現(xiàn)的長城車隊，最初的目標都是完賽。然而，經(jīng)過了五年之后，碩果僅存的哈弗車隊早已經(jīng)不再滿足于有一臺賽車進入前十，他們的目標修訂為兩車均入前十完賽。不過今年他們的遺憾與驚喜一起來了，索薩未能完賽，在退賽率最高的第二賽段，306號賽車未能幸免。但令人驚奇的是，他在第一個賽段就拿到了全場冠軍。這個成績顯然比“兩車前十”的目標要高級得多，畢竟全場下來也不過13個賽段冠軍，而且基本上被彼德漢塞爾、阿提亞、塞恩斯、羅馬、德維里爾斯等冠軍車手包攬。只在絕世高手內(nèi)部分配，外人難得偷窺。

組委會賽事主管加沃里如此評價這個奇跡：“這表明，作為一個汽車制造企業(yè)，哈弗不僅有能力在世界上最艱巨的達喀爾拉力賽上亮出旗號，而且具有巨大的發(fā)展?jié)摿?。在此前的賽事中，哈弗曾?jīng)兩次獲得第六名的成績，而今年又在第一個賽段就收獲了冠軍，這意味著哈弗已經(jīng)達到了與達喀爾其他車隊、尤其是其他廠商隊相媲美的一個高度?！痹谑澜缟献钇D難的達喀爾賽道里鍍上了賽段冠軍這道金，足夠哈弗車隊“白吃白喝”三年了。

在哈弗車隊再創(chuàng)佳績的奪冠時刻，也有指證哈弗勝之不武的不和之音，因為賽車借鑒了太多他山之石，維修團隊是八國聯(lián)軍，主力車手沒有中國人……這實在是外行之言。因為全世界的所有賽車運動主體都是車隊，沒有國家隊，而且所有的廠商車隊都只聘請最優(yōu)秀的車手而從不考慮其國籍。MINI車隊彼德漢塞爾是法國人、羅馬是西班牙人、阿提亞是卡塔爾人、特拉諾瓦是阿根廷人……如果說到技術(shù)層面，非得批評此哈弗非彼哈弗，那么請看大眾的達喀爾版和民用版，擺在一起完全是兩款車，大眾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另外，在一輛賽車中糅合來自各國的先進部件，也是這個行業(yè)的通行做法，無可厚非。請參看韓寒博客：“我這臺賽車中，變速箱來自英國，避震器來自瑞典，發(fā)動機電腦來自澳大利亞，差速器來自德國，惟一來自中國的是車門邊的雜物袋，還有，它是由中國的工人辛苦拼裝出來的。”

回憶—達喀爾的遺產(chǎn)

當今世界，每年的第一項賽事都是達喀爾拉力賽，創(chuàng)始人薩賓說：“對于參加過達喀爾拉力賽的人來說是一次挑戰(zhàn)，對于沒有參加過比賽的人是一個夢想。”這個夢想究竟有多么迷人？沒來過的恐怕永遠也想像不到。中國車手周遠德說過：只要你來看過一次，回去就是賣房子賣地也要來參加一場。今年的比賽期間，著名色情女演員Anna Polina為某摩托車品牌拍寫真，為達喀爾拉力賽助威。傳說她還在大營公開為某法國車手全裸洗車，遺憾的是這么大膽豪放的精彩場面沒有幾個人親眼見到，姑妄言之，姑妄聽之。

按照一般中國人的理解，在收車現(xiàn)場，冠亞季軍過去之后，現(xiàn)場基本上就散了，或者最多看完前十名，最后上臺的車手只不過自娛自樂一番而已。然而在達喀爾，一直到子夜時分，最后通過的卡車組而且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賽卡只不過是為賽車拉配件的T4卡車，仍然受到滿場觀眾的熱情歡呼。這個廣場本來就是為英雄慶功的，在這個收車之夜尤其名副其實。達喀爾組委會營造的比賽氛圍就是讓每個人都成為主角，成為自己子孫心目中的英雄。說得再通俗一點，也許你在現(xiàn)實生活中只是一個懷才不遇的園丁或者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木匠，從來沒有機會讓自己登上任何一個舞臺的中心，那么來達喀爾吧，你會找到自己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人生的真諦和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