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雁翔
(天水師范學院 文史學院,甘肅 天水 741001)
《木皮嶺》是杜甫隴蜀紀行詩之一,作于乾元二年(759年)由同谷(今甘肅成縣)南下成都途中。為便于討論,錄全詩如下:
首路栗亭西,尚想鳳皇村。季冬攜童稚,辛苦赴蜀門。南.登.木.皮.嶺.,艱.險.不.易.論.。汗流被我體,祁寒為之暄。遠岫爭輔佐,千巖自崩奔。始知五岳外,別有他山尊。仰干塞大明,府入裂厚坤。再聞虎豹斗,屢風水昏。高有廢閣道,摧折如短轅。下有冬青林,石上走長根。西崖特秀發(fā),煥若靈芝繁。潤聚金碧氣,清無沙土痕。憶觀昆侖圖,目擊玄圃存。對此欲何適?默傷垂老魂[1]152。
不過,我們討論的焦點不在詩意,而是詩作吟詠的對象木皮嶺的地望。因為,這個問題困惑古人、今人許多年,深入討論之,定然會有“燈越撥越明”的效果。
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在《木皮嶺》題下注:
木皮嶺,在興州。賈耽《皇華四達記》:木皮嶺,在栗亭東[2]588-589。
又,黃希、黃鶴父子的《補注杜詩》注:
鶴曰:嶺在成州之西境,入蜀忙道經(jīng)此。詩云“季冬攜童稚,辛苦赴蜀門”當是乾元而年十二月作[3]150。
兩條注釋都指示出了木皮嶺的方位??陀^評述,蔡注引唐賈耽說靠譜,興州(今陜西略陽)說不確,因為在唐代去興州必需經(jīng)過同谷和興州之間的河池縣,而據(jù)《木皮嶺》詩“首路栗亭西”、“南登木皮嶺”等句,木皮嶺當就在同谷之栗亭附近,不可能遠在興州。黃注指錯了木皮嶺的行政歸屬。
《方輿勝覽》卷70同慶府山川目說:
木皮嶺,在郡東二十里?!犊ぶ尽罚骸包S巢之亂,王鐸置關(guān)于此,以遮秦隴。路極險。”杜甫有詩“首路栗亭西,尚想鳳皇村……”[4]1223。
又,《方輿勝覽》卷69鳳州山川目說:
木皮嶺,在河池縣西十里。詳見成州。杜甫發(fā)同谷,取路栗亭,南入郡界,歷當房村,度木皮嶺,由白水峽入蜀,即此[4]1213。
同慶府條所言“在郡東二十里”是說木皮嶺在成州同谷縣東二十里,而鳳州條所言“南入郡界”是說進入鳳州所轄地域,實際是進入了唐宋時期的河池縣境。這里要特意指出的是,《方輿勝覽》木皮嶺“在郡東二十里”說不確。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50成州栗亭縣條說:“栗亭縣,東五十里。二鄉(xiāng)。本栗亭鎮(zhèn)地,后唐清泰三年六月于秦州奏置栗亭縣?!盵5]2907又,北宋王存《元豐九域志》卷3秦鳳路成州栗亭縣條說:“中,栗亭。州東五十里。二鄉(xiāng)。泥陽一鎮(zhèn)。有雷牛山、栗亭川?!盵6]128由“寰宇記”、“九域志”引文知,栗亭在“州東五十里”即成州縣治同谷縣東五十里,這和現(xiàn)在成縣至栗川的里程相當,無疑是正確的。而據(jù)前文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引賈耽《皇華四達記》,木皮嶺在栗亭東。就是說木皮嶺在栗亭東不遠處。因此“在郡東二十里”說顯然是將里程短了。錢謙益不辨《方輿勝覽》是非,其《錢注杜詩》二條并作一條引,“《方輿勝覽》:木皮嶺,在同谷郡東二十里,河池縣西十里。杜甫發(fā)同谷,取道栗亭,南入郡界,歷當房村,度木皮嶺,由白水峽入蜀,即此。黃巢之亂,王鐸置關(guān)于此,以遮秦隴。路極險阻?!盵7]108錢注不但二條并作一條引,還將有些地方又“順”了一下?!斗捷浻[勝》木皮嶺辭條,有方位,有行走路線,很是完整,經(jīng)過錢注刪繁就簡改編,不但完整而且完美,于是乎清代的一些注杜名著如《杜工部詩集輯注》、《杜詩祥注》、《讀杜心解》、《杜詩鏡銓》等都跟著錢注走①①可參見朱鶴齡撰,韓成武等點校:《杜工部詩集輯注》,河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66頁;仇兆鰲:《杜詩詳注》,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706頁;浦起龍:《讀杜心解》,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83頁;楊倫:《杜詩鏡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02頁。。
末了再提一下,宋注和清注之間還有一條有“個性”的明代注解,王嗣奭《杜臆》解木皮嶺說:“《方輿志》云:‘在成縣,地極險要,亦入蜀要路?!睹麆僦尽酚衷疲骸诨罩菸魇謇?。’未知誰是?”[8]114《方輿志》是明代哪部方志的簡稱不詳;《名勝志》當是《大明統(tǒng)一名勝志》。明代的徽州即宋代的河池,王注以明朝的行政設(shè)置指方位,比《方輿勝覽》的“河池縣西十里”多出五里。這條注解清人注杜棄而不用。
明代以來現(xiàn)存的徽縣舊志對明郭從道《徽郡志》卷1《輿地志》之“山川”目說:
木皮嶺,西十里。唐黃巢之亂,王鐸置關(guān)于此,以連(遮)秦隴路。山極險阻。唐杜甫自同谷經(jīng)栗亭,度此入蜀。有詩。
很明顯,本詞條還是由《方輿勝覽》改造而來,沒有任何新內(nèi)容。郭是明代徽州栗亭人,也是地方名儒。郭主纂的方志關(guān)于木皮嶺的詞條沒有新內(nèi)容,說明當是時,當?shù)厝藢Χ鸥^境入蜀的線路也不大清楚。又,乾隆《徽縣志》之山川目說:
木皮嶺,在縣西三十里,與成縣連。杜甫發(fā)同谷,取路栗亭入郡界,歷當房村度此嶺,由白水江入蜀。有詩。唐黃巢之亂,王鐸置關(guān)于此,以遮秦隴。
除向西的距離增加到三十里之外,全然是《方輿覽勝》的影子。又,嘉慶《徽縣志》卷1《疆域》之“山水”目說:
木皮嶺,西南三十里,一名柳樹崖,脈與龍洞山聯(lián)屬,石徑層沓,人馬登涉崖坎,艱于行。(木皮嶺在河池西,杜甫發(fā)同谷,取路栗亭,南入郡界,歷當房村,度木皮嶺,由白水峽入蜀。黃巢之亂,王鐸置關(guān)于此,以遮秦隴。路極險阻)。
雖然,我們?nèi)υ诶ɑ≈械牟糠旨丛男∽蛛p排的注釋部分仍然是省去了里數(shù)的《方輿勝覽》辭條內(nèi)容,但在穿越了數(shù)百年后,我們終于見到了一條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quán)的創(chuàng)新辭條。本志的撰者張伯魁,浙江海鹽人,嘉慶七年至十三年(1802—1808年)任徽縣知事,致力文教,政績卓著。張是一位有政績的好官,也是一位敬慕杜甫道德文章的“杜迷”,任內(nèi)重修栗亭杜少陵祠堂,并親歷考察他認定的杜甫入川所經(jīng)過的木皮、龍洞、地壩等山嶺及白水江等地,且留有詩作。其《木皮嶺》云:
木皮高插天,栗亭即首路。
孤臣去悠悠,欲泣鄉(xiāng)園樹。
攀援手不牢,飛下尻已蹉。
牽藤上危梯,橫衫阻仄過。
云生雙足下,風疾三關(guān)影。
驚聞虎豹聲,險絕逾秦嶺。
莫傷行路難,但覺催人老。
何處訪故交,相逢在積草[9]。
又,其《木皮嶺吊杜少陵》云:
鐵鏁緣虛壁,空中身自輕。
渾忘垂老力,猶作少時情。
履險非知命,臨危或近名。
深憐千載下,豈敢負平生[9]。
張是一位注重實地考察的知情者,于是就有方位確定的“木皮嶺”。同時,依舊堅持杜甫“由白水峽入蜀”說。
1980年代,徽縣當?shù)氐囊恍┒旁娧芯空邔δ酒X經(jīng)行了實地考查,并撰寫了相關(guān)論文,綜合其研究結(jié)論,木皮嶺即今徽縣栗川、大河二鄉(xiāng)交界的龍洞山脈,其主峰在今徽縣栗川鄉(xiāng)境內(nèi),因山上盛產(chǎn)木蘭樹(又名木蓮,皮可入藥,名厚樸),又名木蓮花掌。山脈北倚龍洞山,南峙地壩山、柳樹崖,突兀高聳,正嘉慶《徽縣志》所謂“石徑層沓,人馬登涉崖坎,艱于行。”為古來由栗亭而南入蜀的捷徑。[10]55-61這些結(jié)論其實是張伯魁“木皮嶺”所記內(nèi)容的進一步落實,就是說當代人的考查結(jié)論和近二百年前這位父母官考察大致相仿。最大的區(qū)別在于張以柳樹崖即木皮嶺,而今人以龍洞山為木皮嶺。不過,此二山是聯(lián)屬的,龍洞山在北,柳樹崖在南。據(jù)嘉慶《徽縣志》卷7《食貨志》所附“河池志災”,嘉慶四年(1799年),白蓮教軍一部先至橫川,而后入地壩、小河廠等處,再經(jīng)由白水江即白水峽退出徽縣境。文曰:“六月十一日,賊至橫川,十二日入地壩、小河廠等處,至十五日始竄白水江去。”這條資料可強有力的支持經(jīng)木皮嶺有古道可通蜀。但應(yīng)說明這條艱險的古道是入蜀捷徑,是人跡罕至的小道,并非唐代的官方驛道。
行文至此,意猶未盡,再列張伯魁嘉慶《徽縣志》有關(guān)木皮嶺的資料一并附上。本志卷1《輿地志》之“山水”目說:“地壩山,西南六十里。突兀高峰,云煙萬疊,為邑之西南屏障,杜甫詩‘西崖特秀發(fā),煥若靈芝繁。潤聚金碧氣,清無沙土痕’是也。其山多蕙,亦名蘭山?!庇终f:“白水江,西南五十里。自下店之西兩川合流,東行里許,折而南達李家河,石渚峪細流入焉。自此入山口,經(jīng)木皮、地壩諸山左麓,繞出大河堡,又折東南流,達白水峽,曰白水江(入略陽界),又迂回而東十五里,乃與嘉陵江合而南流?!毖园姿赡酒ど阶舐戳鬟^,據(jù)此可按河流定位木皮山(嶺)方位。又,本志卷8《藝文志》錄張伯魁詩文多篇,頗有一些篇章和木皮嶺及其入蜀路線相關(guān),除前引的《木皮嶺》《木皮嶺吊杜少陵》而外,還有《白水峽》《謁杜少陵祠》兩詩和《重修杜少陵祠堂記》一文。應(yīng)該說張伯魁對木皮嶺及他認定的杜甫度木皮嶺入蜀的線路是十分清晰的,其《重修杜少陵祠堂記》有言:“按祠之南為木皮嶺,東望青泥,若俯而即也。”另,其《白水峽》詩有句:“杜老詩魂冷未銷,何年白水路迢迢?!倍@些個清晰就是建立在《方輿勝覽》木皮嶺辭條“杜甫發(fā)同谷,取路栗亭,南入郡界,歷當房村,度木皮嶺,由白水峽入蜀,即此”基礎(chǔ)之上的,是《方輿勝覽》說法的具體化。就是說張通過為官的地方之便及編修地方志的需要,親自考察徽縣山水,使《方輿勝覽》關(guān)于木皮嶺的記述進一步坐實,使宋以來的關(guān)于杜甫經(jīng)由木皮嶺—白水峽入蜀說更加完備。
明確一下,這個小標題要討論的就是杜甫入蜀時經(jīng)木皮嶺后是否像杜詩舊注、徽縣舊志所言那樣取道白水峽道?
隋唐時期溝通關(guān)中蜀地之間有一條最重要的驛道即散關(guān)道,此道正是當年漢王劉邦沖出秦嶺一舉平定關(guān)中的故道,又有嘉陵道等稱謂,正所謂國驛大道。1950年修筑的寶成鐵路也是基本沿這條古道行進的。此路有一段要經(jīng)過唐代鳳州的河池縣即今天的徽縣,名青泥路,上有青泥驛,艱險為入蜀道路之最,唐代詩人多次詠及。杜甫的老朋友李白在《蜀道難》中將青泥路作為說明蜀道難的典型加以描述:“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問君西游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盵11]1683其后元稹更是有《青云驛》專篇專詠青泥路:“岧峣青云嶺,下有千仞谿。徘徊不可上,人倦馬亦嘶。愿登青云路,若望丹霞梯……”。再如杜牧《李甘詩》之“夜登青泥坂,墜車傷左股”、王周《路次覆盆驛》之“曾上青泥蜀道難,架空成路入云寒”、貝瑜《青泥山》之“溪從沮水流嶓冢,嶺接青泥入劍天”等。多次詠及說明一個問題,險是險,但這條青泥路非走不可,青泥嶺非越不可。李之勤先生《“故道”釋名與考地》對青泥路有一個全面的解釋:
青泥路位于唐宋鳳州河池縣和興州長舉縣(今略陽白水江鎮(zhèn)東北,與甘肅省徽縣接界處的長烽村)接界處的青泥嶺。青泥嶺在徽縣東南,山體為青綠色分化巖石構(gòu)成,高險峻拔,道路攀折,受雨水沖刷,泥漿皆呈綠色。所以古書曾說它‘懸崖萬仞,山多云雨,行者屢逢泥淖,故號為青泥嶺’。唐朝中期,安史之亂爆發(fā),潼關(guān)失守,玄宗倉皇逃往四川,就是取故道過青泥嶺的[12]49。
再說得細一些,青泥嶺位于今徽縣東南嘉陵、大河、虞關(guān)三鄉(xiāng)鎮(zhèn)之間,綿延20多公里。其最高峰名鐵山,又稱巾子山,海拔1746米,是古代徽州、河池的望山。嶺西南依山的一角,有虞關(guān)鎮(zhèn),嶺上至今有地名青泥店,曾出土驛路文物唐代青泥驛銅印[13]821。我的文友曹雁鵬在地方志辦公室工作多年,對這段驛路研究頗有心得,錄如下:
從徽縣城南過水陽鄉(xiāng)牟家壩入石家峽進入南山,上典華山,在深溝村涉足于青泥河(深溝河),沿途可見古棧道痕跡。沿著盤山古道上行,下臨絕壁深淵,山石犬牙交錯。至青泥店(古青泥驛)到太和庵,沿著小徑可上達青泥嶺鐵山峰頂。從太和庵繞鐵山西南可下至嘉陵江、虞關(guān),沿途青泥路古棧道痕跡時隱時現(xiàn),道路崎嶇盤桓。若遇云雨天氣,這60余里泥濘山道行走起來異常艱難。宋以前各代,在青泥嶺半山腰設(shè)立青泥驛站供路人歇息[14]91。
知道了青泥路的險峻及重要,我們再來討論這一段故關(guān)道上的必經(jīng)險道與由隴入蜀道即杜甫《發(fā)同谷》題下自注“自隴右赴劍南”道的關(guān)聯(lián)。唐貞元末年,嚴礪興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任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為解決成州等地戍兵的軍糧供給,大治興州至之間同谷的水道,柳宗元《興州江運記》引嚴礪語有云:
自長舉北至于青泥山,又西抵于成州,過栗亭川,逾寶井堡,崖谷峻隘,十里百折,負重而上,若蹈利刃。盛秋水潦,窮冬雨雪,深泥積水,相輔為害。顛踣騰籍,血流棧道。糗糧芻藁,填谷委山;馬牛群畜,相籍物故。餫夫畢力,守卒延頸,嗷嗷之聲,其可哀也。若是者綿三百里而余[15]715。
請看這條資料涉及的地名連線:青泥山——栗亭川——寶井堡——成州,順序倒過來不正是杜甫“發(fā)同谷”之后的入蜀線路嗎?栗亭川和青泥山之間就有杜甫所詠的木皮嶺。盡管“負重而上,若蹈利刃”,但青泥山上的青泥路是官方驛道,非走不可。柳宗元的“記”寫作距離杜甫入蜀約50年。可見,杜甫當年入蜀,不但要度木皮嶺,還得度青泥嶺。既然杜甫入蜀的先決條件是度木皮嶺、再上以散關(guān)為起點經(jīng)兩當、過青泥的官方驛道,那么,《方輿勝覽》主張的、宋代杜詩注全體投贊成票的、徽縣舊志坐實的“由白水峽入蜀”說不成立。
下面我們再將目光轉(zhuǎn)向白水峽道,說一說杜甫入蜀時到底有無官方驛道白水峽路?據(jù)北宋雷簡夫撰《新開白水路記》有云:
初,景德元年,嘗通此路。未幾而復廢者,蓋青泥土豪輩唧唧巧語,以疑行路。且驛廢則客邸、酒壚為棄物矣。浮食游手安所仰邪?小人居嘗爭半分之利,或睚眥抵死,況坐要路,無有在我,遲行人一切之急,射一日十倍之資,顧肯默默邪?造作百端,理當然耳!向使愚者不怖其誕說,賢者不惑其風聞,則斯路初亦不廢也。大底蜀道之難,自昔以青泥嶺稱首。一旦避險即安,寬民省費,斯利害斷然易曉,烏用聽其悠悠之談邪!而后之人見已成之易,不念始成之難,茍念其難,則斯路永期不廢矣[13]1068-1069!
就是說叫白水峽道或白水道的這條路是北宋景德元年(1004年)開鑿的,這是一條捷徑,開通之后不久便廢棄。原因是路改了,原來青泥路一線的旅館飯店生意清淡,從事商業(yè)經(jīng)營的“土豪輩”掙不到錢,便造謠生事,到處告狀,最后給告黃了。還據(jù)《新開白水路記》,至和二年(1055年),利州路轉(zhuǎn)運司李虞卿、繼任者田涼,會同河池縣令王令圖、權(quán)知長舉縣令商應(yīng)祥等撥亂反正,協(xié)力再開白水路,“作閣道二千三百九間,郵亭、營屋、綱院三百八十三間,減舊路三十三里,廢青泥一驛,除郵兵驛馬一百五十六人騎,歲省驛廩鋪糧五千石,畜草一萬圍,放執(zhí)事役夫三十余人?!盵13]1068幾經(jīng)反復,經(jīng)白水峽的白水道終于徹底開通②②北宋前期,在白水峽道未通之前,青泥道仍就是關(guān)中及隴蜀間的要道。北宋名臣趙抃在景佑元年(1034)及以后的數(shù)年中就曾多次路經(jīng)青泥道。其《過青泥嶺》云:“老杜休夸蜀道難,我聞天險不同山。青泥嶺上青云路,二十年來七往還?!?。(詩見《全宋詩》第6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4265頁)。此記文以摩崖形式刻于白水峽石壁,在徽縣城南大河店鄉(xiāng)王家河行政村大石碑。摩崖距地面七米,高2.83米,寬1.83米。撰書于北宋嘉佑二年(1057年)。1993年列為為甘肅省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據(jù)新編《徽縣志》,這條驛道以現(xiàn)在行政區(qū)劃比照,其所經(jīng)為徽縣境內(nèi)的十里墩—照碑崖—大河店—王家河—大石碑—白水峽,至陜西略陽的白水江鎮(zhèn)[13]374。由大河店而下進入白水峽便是懸壁棧道,驚險卓絕,明郭元桂《白水路記》說:“其上則鐵石镵巖不可鑿,其下則溪流湍急不可渡,其路則適當孔道不可斷?!盵13]1087道路難行比青泥嶺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有棧道還真的無法通行。北宋之后白水路取代青泥道成為官方驛道,但青泥道上依舊有匆匆行旅,所以明清之時依舊有不少“過鐵山歌”之類的題詠。
《方輿勝覽》卷69鳳州山川目因為杜甫《木皮嶺》詩的緣故,為“木皮嶺”寫了一條成色十足的詞條,宋以后的杜詩注家一致通過爭相引用。一直到了清代嘉慶時,“杜迷”徽縣知縣張伯魁在《方輿勝覽》基礎(chǔ)上,對杜甫行經(jīng)徽縣之地實地考察,其嘉慶《徽縣志》卷1《疆域》之“木皮嶺”辭條將《方輿勝覽》記載坐實為柳樹崖為木皮嶺,為之賦予了地域特色。1980年代之后,地方上的杜詩研究者,再實地考察將木皮嶺位置具體化,指清了“嶺”對應(yīng)的現(xiàn)地即柳樹崖北的龍洞山為木皮嶺。至此,這一漫長的學術(shù)考證過程使木皮嶺位置問題基本得以解決,但必須明白一點,《方輿勝覽》提出的、張縣令坐實的所謂白水峽道在杜甫入蜀之時尚未開鑿為官方驛道,樵夫、土人之外不通行人,一個匆匆而去的旅人是無法通行的,不大可能“由白水峽入蜀”?,F(xiàn)在杜詩注者和研究者應(yīng)該為孤寂的老杜一家由隴入蜀另找出路,而這條出路就在于青泥道,入蜀不走這條國家級通驛大道,誤入歧途是沒有出路的。我們的基本思路是杜甫“發(fā)同谷”之后經(jīng)栗亭川“首路栗亭西”之后,先上木皮嶺,再渡白沙渡,而后再上青泥嶺,接著渡水會渡,從而走出隴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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