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靈 玲
(北京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院, 北京 100875)
兒童國學經典教育的兩次轉向
李 靈 玲
(北京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院, 北京 100875)
兒童國學經典教育自1998年興起以來,經過從民間向學校、課程化兩次轉向發(fā)展,已經成為不少小學的校本課程。但兒童國學經典教育發(fā)展過程中依然存在著內容選擇缺乏規(guī)范和師資建設不足等方面的問題,亟待我們通過更開放、更富公共理性的對話方式加以討論、反思與解決。。
兒童;國學經典教育;民間;學校;課程化
兒童國學經典教育自1998年在中國大陸興起?;仡檭和瘒鴮W經典教育歷程,我們可以看到其發(fā)展中有兩次比較重要的轉向:第一次是國學經典教育從民間向學校的轉向,第二次是國學經典教育的課程化發(fā)展。
1994年,王財貴教授在臺灣發(fā)起了“兒童誦讀經典”的教育活動,企望以中國古代經典“開啟”兒童心靈,讓他們在“潤物細無聲”中奠定“優(yōu)雅人格”的基礎。之后,其在臺灣、美國、東南亞演講近千場,發(fā)起了全球華人地區(qū)“兒童讀經”運動[1]。對于中國大陸來說,“兒童讀經”運動則始于1998年。是年,經南懷瑾先生的努力,王財貴到大陸進行了演講,隨后掀起了大陸兒童讀經運動。
王財貴倡導的兒童讀經理念,涉及了民間(包括家庭、社會)和學校兩個領域,也就是說兒童國學經典教育是在民間和學校兩條平行線或維度推廣的,但從實際情況考察來看,在2005年之前,無論是推廣力度還是實施效果,民間均要強于學校。自1998年王財貴在大陸演講后,根據(jù)其兒童讀經理念,全國各地紛紛成立了相關的兒童讀經推廣機構,如1999年在廈門成立的“紹南文化讀經教育推廣中心”,2000年在北京成立的四海兒童經典導讀中心,2001年在武漢成立的老古大方經典文化教育中心,2001年在廣州成立的多聞經典教育中心,2003年在北京成立的育靈童經典教育研究中心等。在它們的帶動下,全國各地迅速成立了上百家讀經推廣機構。這些推廣機構秉持王財貴兒童讀經的教育理念,開發(fā)了相應的經典讀本。通過各種商業(yè)或非商業(yè)渠道,把兒童國學經典教育迅速推向了全國,很多現(xiàn)代私塾應運而生,如蘇州的菊齋私塾、上海的孟母堂、武漢的童學館、沈陽的九雯學堂、北京的在謙學堂等等,很多大型城市甚至有幾十家私塾。
為什么在初期的經典誦讀熱潮中民間的推廣熱情要高于學校?第一,王財貴本身是從教育自己孩子讀經的過程中體會到國學經典的作用和意義,進而才向社會倡導兒童讀經,也就是說“家庭”是當代兒童國學經典教育產生的母體和溫床,因而更宜引起眾多家長和孩子的共鳴。第二,參與兒童國學經典教育推廣的主體大多來自民間,相對來說學校教育者參與較少,這在一定程度上就決定了民間讀經的喧鬧和學校讀經的相對靜默。但以上兩點都是一些表層的原因,深層的原因在于自1912年小學廢止“讀經”以來的百年中,教育體制內,尤其是基礎教育領域對“讀經”的敏感和謹慎。百年中,關于兒童讀經的爭論起起伏伏、唇槍舌劍,因兒童讀經牽涉到太多的問題,諸如國家和民族的現(xiàn)代化、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關系、中西兒童教育理念、傳統(tǒng)教育與現(xiàn)代教育的沖突等等[2]。
當然,我們應該看到,自1998年在大陸興起的兒童國學經典教育與以往有了本質的區(qū)別,在民間得以大規(guī)模推廣的同時一些小學也參與其中,兒童國學經典教育開始從民間轉向學校,全國各地眾多的學校加入了國學經典教育的行列。這種轉向始自何時、源于何地,難以確認。我們認為有兩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事件可以參照,一個是2005年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的成立,一個是2008年教育部等部委在全國范圍內發(fā)起的“中華誦”大型系列活動。2005年,中國人民大學成立了新中國建立以來的首家國學院,并賦予這一事件以深刻含義,如國學在當代的新價值、國學對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的重要性、國家對國學的重新審視和重視、教育對國學的召喚等[3]。雖然一些學者對國學進入教育還存有些許疑慮[4],但國學重回教育系統(tǒng)展示出來的是國學的正面作用和積極力量,在某種程度上打消了人們對國學教育的顧慮。國學教育自上而下越來越多地滲透到了基礎教育領域。2008年,中共中央宣傳部、教育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中央文明辦、民政部、文化部、國家廣電總局、國家語委、解放軍總政治部、共青團中央等共同啟動了“中華誦——雅言傳承文明,經典浸潤人生”系列活動,形成了傳統(tǒng)節(jié)日晚會、經典誦讀大賽、中小學生夏令營、經典誦讀進校園、大中小學生規(guī)范漢字書寫大賽和古辭新韻創(chuàng)作大賽等六大系列,旨在激發(fā)全社會,尤其是廣大青少年更加主動地學習和使用普通話和規(guī)范漢字,加深對民族精神和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理解,在誦讀中親近中華經典,在親近中熱愛中國文化,在熱愛中弘揚中華文明,在弘揚中整合創(chuàng)新,增強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心?!爸腥A誦”作為國家戰(zhàn)略的一項活動,自上而下大力推動,不能不影響到基礎教育領域。
全國各地已有一批學校較早地開展了國學經典教育,這有賴于在1998年中國青少年基金會推出的“中華古詩文經典誦讀工程”。
1998年初,經香港國際文教基金會(主要是南懷瑾先生)推薦,把王財貴請到大陸,為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做了有關讀經理念的演講報告。此后青基會決定開始推動“中華古詩文經典誦讀工程”,并成立了“中華古詩文經典誦讀工程”全國組織委員會,由青年學者陳越光擔任主任,聘請了王元化、湯一介、張岱年、季羨林、楊振寧為“古詩文誦讀”工程顧問。同年在北京、湖北的1 500名孩子中進行3個月的試點工作,試點成功后,古詩文誦讀工程正式在全國范圍內啟動。組委員向全國青少年發(fā)出“讀千古美文,做少年君子”的倡議,確定以“直面經典,不求甚解,但求背熟,終身受益”的方針指導兒童讀經,并編寫了12冊《中華古詩文讀本》供兒童使用。這一工程的推動主要是通過學校開展的。
中華古詩文誦讀工程推出之后的短短兩年的時間,全國已有29個省、市、自治區(qū)的80多萬名少年兒童參加,受其影響的成年人超過了500萬人?!霸趶V東廉江市,‘讀千古美文,做少年君子’已成為青少年的自覺行動,全市有490所中小學的近4萬名學生積極參加了古文誦讀工程……2000年3月,‘古詩文誦讀——百縣計劃’正式啟動,這標志著古詩文誦讀的參與者由城市向農村城鎮(zhèn)輻射,向相對閉塞的邊遠山區(qū)延伸,最終使廣大農村的少年兒童素質得到提高?!瓝?jù)悉,三年之內,100個縣將實施古詩文誦讀工程,動員100萬兒童參加?!盵5]截至2003年,“古詩文誦讀工程”已經在全國30個省區(qū)市的數(shù)千所學校的430萬少年兒童中開展起來[6]。至今“古詩文誦讀工程”仍在全國各地積極開展,在“百度”搜索“古詩文誦讀工程”“學校古詩文誦讀”“經典誦讀”等字樣,呈現(xiàn)結果有十幾萬條、幾十萬條,甚至幾百萬條,從這些信息可以看到,目前全國已有眾多的小學開展了古詩文經典誦讀活動。
從1998年到現(xiàn)在,小學國學經典教育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這一點不僅表現(xiàn)在開展國學經典教育的學校越來越多,而且表現(xiàn)在國學經典教育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一種課程化的趨勢,尤其是最近幾年以來,這一趨勢非常明顯。
首先是全國很多地區(qū)把國學經典教育作為地方課程進行推廣。沈陽市皇姑區(qū)從2002年開始在學校試點開展國學經典教育,三年后,于2005年開始在全區(qū)60多所中小學、近七萬名學生中全面開展以傳統(tǒng)文化經典為主的國學教育。重慶市2007年4月啟動“國學江北”工程,將國學教育納入中小學課程計劃。山東全省2008年秋季開設傳統(tǒng)文化經典課程,教材使用由齊魯書社編寫出版的《傳統(tǒng)文化》教科書。北京市豐臺區(qū)從2008年12月啟動了小學國學經典誦讀活動,將國學經典誦讀納入地方課程,通過每周開設1課時、每天誦讀10分鐘的方式,在全區(qū)六萬多小學生中推廣。成都市2008年在10所中小學試點國學經典教育,2009年起在全市所有中小學鋪開,并下發(fā)了《成都市國學經典誦讀教育活動實施綱要》(試行)的通知。沈陽市從2010年11月在全市中小學普遍開展國學經典教育,每周安排1課時,教材由學校自己選擇。海南省2011年9月在6個市縣區(qū)中小學試點國學經典誦讀課程,計劃在未來三年將國學教育逐步在全省全面鋪開。江蘇贛榆縣2011年在全縣中小學開設國學經典地方課程。廣州市天河區(qū)2012年2月在全區(qū)中小學乃至幼兒園,開設專門的文化經典教育課程,每周1課時,每學期16節(jié)課。貴州織金縣2012年在全縣小學生中統(tǒng)一開設國學經典地方課程,國學經典讀本按小學一至六年級分成6冊,分別為《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guī)》《大學》《中庸》?!谌珖_設國學經典教育地方課程的地區(qū)還有很多,各級教育主管部門已開始重視國學經典教育地方課程,并著手實施。
其次,全國眾多的小學開設了國學經典教育校本課程。如北京府學胡同小學、海淀實驗小學、濟南大明湖路小學、廣州五山小學、南京夫子廟小學、成都泡桐樹小學、深圳水圍小學、西安新房小學……這樣的學校已無法統(tǒng)計,在“百度”搜索“國學校本課程”“國學經典校本課程”“校本課程國學經典”“經典誦讀校本課程”等,結果顯示有幾十萬條。從這些條目中可以看到,開設國學經典教育校本課程的學校遍及了各省市縣。
小學國學經典教育正在朝著“課程化”邁進,體現(xiàn)在幾個方面:第一,學校為國學經典安排了固定的課時,大多數(shù)是每周1課時,每學期約16課時。第二,國學經典課程配有相關的教材,這些教材主要來自兩個渠道。一是地方或學校自編教材。如重慶市江北區(qū)教委統(tǒng)一編寫了《國學經典選讀》教材;成都市實施國學經典地方課程,即是由教委牽頭,由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成都市教育科學研究所共同編寫了《成都市國學經典誦讀讀本》;北京市海淀區(qū)實驗小學編寫了《國學》校本教材;濟南大明湖路小學編寫了《國學啟蒙》校本教材;廣州天河區(qū)五山小學編寫了《少兒國學讀本》;南京夫子廟小學編寫了《論語》校本教材。二是選用出版社已出版的相關的國學經典教材或讀本。從目前情況來看,大部分學校選用以下出版社出版的相關教材或讀本:教育部、國家語委、中央文明辦推薦的“中華誦·經典誦讀行動”誦讀系列教材,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育靈童教育研究院編寫的《國學》教材,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中國文化藝術研究院編寫的《傳統(tǒng)文化》教材,中華書局編寫出版的《中華誦·經典義理教程》,北京大學出版社編寫出版的《國學》教材,湖北教育出版社編寫出版的《國學讀本》等。第三,教學體系逐漸展開。國學經典教學任務主要由語文教師承擔,當然不排除一些有興趣有積極性的其他科任教師;教學方法已超越了簡單的讀和背,而適當增加了理解、感悟,甚至踐行;師資培訓已漸次開展。第四,有相應的課程評價,雖然還比較簡單,但已成為學校實施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的必要環(huán)節(jié)。如鞍山鐵東區(qū)東長甸小學秉承“為學生的終身發(fā)展奠定基礎”的宗旨,開發(fā)了“國學經典誦讀”校本課程,并把學生發(fā)展性評價作為國學校本課程開發(fā)及實施過程中的主線,強調評價標準分層化,評價主體多元化,評價方式體現(xiàn)綜合性、趣味性,從而有效地促進學生綜合素質的發(fā)展[7]。
兒童國學經典教育在當下已然進入了基礎教育領域,并呈現(xiàn)出課程化的發(fā)展趨勢,但伴隨著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化發(fā)展而涌現(xiàn)出的許多理論和實踐問題并沒有引起學術界足夠的關注、思考和研究。我們認為,在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化的發(fā)展過程中,有三個頗為重要的問題亟待解決。
第一是關于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的內容問題,這一問題不僅涉及課程內容是什么,即小學應該學哪些國學經典,或者說哪些國學經典可以進入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當中,而且更涉及選擇這些國學經典的原則或標準,這些選擇原則或標準如何確定。目前一些教育機構編選了一些國學經典內容,以教材或讀本的形式進入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從這些教材或讀本的內容來看,被選編的國學經典內容呈現(xiàn)出多樣性,甚至一定的隨意性、盲目性,選擇原則多以主觀經驗為主,缺乏深入的學理思考,必將影響到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的進一步發(fā)展。小學應該學哪些國學經典,這些國學經典應該如何選擇,這是關乎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發(fā)展的核心和首要問題,如果我們不能從學理上解決和論證這一問題,那么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的合理性開展將遭遇到根本性的質疑。
第二是關于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內容的編排問題。在上述問題得到合理解決和論證的前提下,需要進一步反思和解決課程內容的編排問題,這是有效實施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的必然路徑。不可否認,無論是國學經典教育地方課程還是校本課程,在內容編排方面做出了積極的探索和努力,但依然存在著眾多問題,比如國學經典內容多少與兒童學習時間的適度問題,國學經典內容艱深程度與兒童接受水平之間的匹配問題,國學經典內容在編排中的梯度進程問題,等等。這些問題均需要進一步科學、合理地進行解決。
第三是小學國學經典教育課程的師資問題。盡管批評者激進地批判小學讀經可能出于自身的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原因,但他們指出提倡誦讀經典和傳授經典之人能不能真正讀懂、教好經典則是提倡讀經者必須直面的問題[8]。事實上,無論是國學經典教育地方課程還是國學經典教育校本課程的實施確實面臨著師資不足的巨大問題。一方面,盡管不少高校設置了國學院等國學研究機構,但在其研究和教學的目的之中并沒有將小學國學教師的培養(yǎng)列入其中,如作為建國后第一個設置了國學院的院校,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就沒有將國學課程的師資人才培養(yǎng)作為目標,而是定位于培養(yǎng)滿足學界、企業(yè)界等需要的高端國學人才?!皩W界需要國學功底深厚的人才,這個需求量是很大的。不僅國學學科,甚至研究經濟學、管理學,研究軍事學都需要國學功底深厚的人才。企業(yè)界,我們相信大型企業(yè),包括跨國公司、合資企業(yè)需要中國的國學人才……還有政府部門很需要國學人才?!盵9]在這里,并沒有把基礎教育領域中對國學人才尤其是師資的需求考慮進去。高校對中小學國學師資人才缺乏重視自然影響了這類人才的數(shù)量和質量。另一方面,目前的現(xiàn)狀是大量沒有多少國學根基的教師倉促上馬,開設小學國學課程,既無教學經驗,也無符合該教學內容和現(xiàn)代學生學習能力的教學方法,再加上教師培訓不夠、資金問題等[10],結果是國學校本課程教學魚龍混雜。
目前,兒童國學經典教育已經形成了某種社會話語力量,更加深入地進入到學校教育之中,但在經歷一百多年的傳統(tǒng)批判的中國語境中,如何更好地將國學經典與當代教育結合起來,如何建構國學經典教育課程,依然需要不斷論證,而不能簡單地將傳統(tǒng)的國學經典教育復制到現(xiàn)代學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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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楊雪梅.讓千年弦歌世代傳誦——“古詩文誦讀”工程綜述[N].人民日報,2000-1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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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陳壁生,石勇.國學熱——十年人文熱點對話錄[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20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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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馬琳萍,王秋雯,侯鳳翔.現(xiàn)階段小學國學教育問題舉隅及對策分析——以河北省小學國學教育為例[J].社會科學論壇, 2010(23).
責任編校:汪沛
2014-05-30
李靈玲,女,山西長治人, 北京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時間:2014-10-28 14:19 網絡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4.05.037.html
10.13757/j.cnki.cn34-1045/c.2014.05.037
G622
A
1003-4730(2014)05-016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