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祥 海

(石家莊學院 政法學院，石家莊 050035)

一、校訓與大學精神

校訓是大學精神的真實寫照，表達著現(xiàn)代大學至上的價值追求和存在意義。自現(xiàn)代大學制度建立以來，每所大學都以校訓的形式表達其獨具特色的理念和獨一無二的功能，與希臘的學園和中國古代的書院不同，現(xiàn)代大學是更為組織化、專業(yè)化和常規(guī)化的“知識生產(chǎn)場所”。學園和書院制度無論在學術體制、知識分化、學制和教學內(nèi)容等諸多方面，都明顯遜于現(xiàn)代大學制度。自西方首創(chuàng)現(xiàn)代大學以來，大學就被賦予了重要的功能，是常規(guī)化培育各類專門人才、傳播思想和系統(tǒng)化知識以及為社會服務的教育機關。

教育是對人之為人的本性與心靈品性的塑造過程，其首要目的是“把人培育成為人，而不是某種人”[1]10。培育受教育者的生活美德與倫理品格、健全的人文情感與公共精神?！敖逃哪康牟皇蔷唧w任務或技術方面的訓練，而是喚醒對人類生活的可能前景的認識，引發(fā)或者說培養(yǎng)人們的人性意識?！盵2]234大學教育是理論化、系統(tǒng)化地思考社會、理解生活世界的問題。建立現(xiàn)代大學制度以強盛中華民族，是近代以來知識分子共同追求的民族理想。建設世界一流大學以躋身世界文化強國、培育優(yōu)秀人才以推進社會和諧發(fā)展，是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時代擔當。實現(xiàn)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除了民族自覺、文化信心和經(jīng)濟發(fā)展以外，至為重要的是理念先進、制度完備的現(xiàn)代大學制度，并且秉持大學的精神理想并一以貫之。大學精神最凝練地表達在校訓中，它最清晰地凸顯著大學的價值理念和終極追求，承載著所有知識分子的責任與擔當，并在教書育人的全過程中代代相傳。通過特定的教育，培育受教育者理解人自身的特質(zhì)，以及對人作為類存在的關懷與熱愛。教育既要傳授特定的知識與技能，又要解釋社會的本真以及對生活價值與意義的深刻理解。遍覽國內(nèi)外的大學校訓，都有著別具一格的價值理想和精神意蘊。其類型大致有復古式、現(xiàn)代式、哲學化和通俗易解的。它們或源于古典作品、名人話語，或來自宗教訓誡和現(xiàn)代科學理性。比如，清華的校訓“自強不息、厚德載物”(語出《周易》中的卦辭“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表達了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的尊崇和弘揚。北大的校訓“愛國、進步、民主、科學”立基于宏大的時代背景，弘揚現(xiàn)代大學的精神之本真，肩負著建立現(xiàn)代民族國家首先必須建立現(xiàn)代大學的使命。中國人民大學的校訓“實事求是”以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原則為理念，凸顯樸實的校風和學風。復旦的“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語出《論語》這部偉大的文化經(jīng)典，意在保持和弘揚傳統(tǒng)的文化理想)等等。又比如，耶魯校訓“真理和光明”，劍橋的“這里是啟蒙之所，智識之源”(受啟蒙運動精神的召喚，突出了大學是知識創(chuàng)造的基地)；哈佛校訓較多，擇其一“(讀書)無法避免的痛苦，去享受吧”(以反襯的表達手法，表達了讀書是一種值得追求的精神幸福)；普林斯頓校訓“為國家服務，為所有國家服務”。從上述例子中可知，國內(nèi)外這些校訓闡揚的大學精神，清晰地反映了創(chuàng)建時期的時代理想。比如，清華和北大作為中國現(xiàn)代大學的最早代表，承載著民族獨立、救亡圖存和建設新國家的重任，校訓鮮明地表達了那一代知識分子肩負的強國夢想。中國人民大學的校訓反映出用新思想去求新知、開創(chuàng)新風尚。耶魯校訓源于圣經(jīng)訓誡，背后是西方社會宗教和科學的千年糾葛，最終的共識是二者從不同的方面?zhèn)鬟f著“光明和真理”，都是促使文明進步的力量。劍橋校訓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大學的功能即思想啟蒙、知識教育和能力訓練。普林斯頓大學的校訓站在整個人類文明的立場上，倡導一種普遍主義的對人類的熱愛與尊崇。

或是弘揚科學理性、或是彰顯人文精神、或是出于人類之愛以及尊崇知識創(chuàng)造與教育事業(yè)的高貴，這是古往今來一切教育的本質(zhì)追求，更是現(xiàn)代大學的至上理想。猶如《大學》高屋建瓴的箴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睆男Ｓ柋磉_出來的大學精神，往往能夠通過多樣的形式走出校園之外，引領一個社會時代精神的發(fā)展方向，并逐步成為較為穩(wěn)固的文化精神和公共精神。但是，作為社會有機體的構成部分，大學也必然會受到社會諸多因素的影響。社會價值觀念的變化和發(fā)展，或明或暗都會在大學之內(nèi)有所表達。社會風尚的變遷、習俗的演進以及公共話語(現(xiàn)實的或網(wǎng)絡的)，或促進或改變大學的精神狀況。過度世俗化的功利主義，終將導致大學精神的萎縮。因此，既要發(fā)揮大學的功能，致力于培育優(yōu)秀人才知識創(chuàng)造、服務社會，又要時刻保持大學本身的精神理想，在精神幸福與世俗功利、學術創(chuàng)造的神圣與低水準的重復、甘于寂寞與名利誘惑的多重內(nèi)在緊張中，如何選擇？向何處去？就自然而然成為了大學精神能否傳承下去的試金石。我們必須首先承認，中國現(xiàn)代的高等教育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在各個知識領域?qū)φ麄€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都作出了許多重大的貢獻，推進了教育普及化發(fā)展和社會生活的飛躍式進步。并且，隨著我國法治國家的建設，大學教育也逐步法治化和規(guī)范化。然而，也應當對大學的現(xiàn)實狀況有清醒的認知，在世俗功利主義和物欲主義洪流的影響下，在浮躁的時代喧囂里，大學里也充斥著些許焦躁、驕虛和浮夸的氣息。我們不得不反思和審視：大學的精神如何傳承？校訓依然銘刻于校園之中，大學精神是否被遺忘了、被放逐為了彼岸的理想？

二、大學精神的傳承

教育的目的是培育人文精神、科學精神和高貴思想。誠如帕斯卡爾所言：“思想——人的全部的尊嚴就在于思想。因此，思想由于它本身的本性，就是一種可驚嘆的、無與倫比的東西。”[3]89其中，科學理性精神與人文價值理想的培育和涵養(yǎng)，又必然構成知識技能與技藝訓練的思想前提和終極性指向。不論現(xiàn)實生活如何變化，大學的精神和理想必須始終銘刻于所有知識人的心靈深處，成為整個社會的精神標尺，并在塑造新人的過程中代代傳揚。

如何弘揚和傳承大學精神？需要一以貫之地秉持：高貴、距離、批判、擔當。一是高貴。 在大學校訓里，都以極為莊重的形式表達了一種高貴精神。如果沒有獨立的精神追求和獨立人格，就會成為現(xiàn)實利益的辯護者和奪取者，最終喪失批判本能和堅持真理的精神。知識人的獨立精神與高貴人格，源自對嚴肅生活的敬畏和堅守倫理美德的虔信。如若把世俗利益和現(xiàn)實利害奉為至上，喪失了基于獨立人格的清醒、冷靜和理性，必然對世俗利益趨之若鶩、對權勢奴顏婢膝。誠如康德所言，在權貴面前我的身體鞠躬，但我的精神并不鞠躬。尊崇高貴和拜服利益誘惑之間的張力，是驗證知識人精神理想的標尺。知識人應通過知識創(chuàng)造和教書育人來傳遞人類文明價值，贊美并致力于追求生活中的高貴、光榮和夢想。對生活秉持一種超越性關懷，執(zhí)著于對意義世界的永恒追求。缺少了高貴的理想追求，必然導致大學精神的枯萎與平庸化。二是“距離”?！熬嚯x”是一種反思性的審視和思考。大學精神不是深嵌在某種世俗物質(zhì)利益中，而是一種保持了“距離”的現(xiàn)實關切。這并非追求一種美學意義，而是不要隨波逐流，要保持知識分子特有的冷靜與警醒；也非遠離現(xiàn)實生活，而是保有理性思考和獨立判斷。遠離各種利益誘惑，恪守知識人的本真，在這種“距離”中保持知識人的冷靜，才會以理性的眼光和嚴肅的心態(tài)去審視現(xiàn)實問題。保持距離，才能堅守理想。過度地沉入于世俗的生活世界，往往會使自身的精神理想異化。對于知識分子而言，其存在意義與價值的獲取，正如韓愈在《師說》里所指出的“傳道、授業(yè)、解惑”，當然這是一個極有挑戰(zhàn)和難度的人類事業(yè)。這就要求以教育為志業(yè)，時刻保持內(nèi)心的清醒與警醒：安于書齋、潛心治學、弘揚正義、心系天下。這絕非知識者道德性的高調(diào)話語，而是教育事業(yè)的內(nèi)在本質(zhì)。在“距離”中保持理論和現(xiàn)實的互相觀照，是大學能夠推進文明進步和用知識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的最佳途徑。三是批判。沒有批判就沒有人類精神的進步和知識的增長。在大學精神光耀之下的知識人，應當是具有自覺的批判精神，包括對現(xiàn)實生活的假惡丑現(xiàn)象進行勇敢的揭露、拒斥和批判以及自我批判。在這種批判中努力弘揚正義和美德，創(chuàng)造知識與文明、守衛(wèi)崇高價值和高貴理想，這是知識人的內(nèi)在本性和社會職責。任何時代的教育事業(yè)，都時刻在考驗著知識人的人生理想、智慧和激情，拷問著知識人的職業(yè)良知、人格與虔誠?！艾F(xiàn)代世界正在某些理性無法有效控制的力量的壓力下發(fā)展。和這些力量相抗衡，眼下我們的能力還是顯得微薄而不能奏效。然而，大學的存在，表明過去有一些或許多事情值得人類去抗爭、堅持；表明我們自己可以做些事情——沒有人知道多少事情——去塑造未來的文明?！盵4]4如果背離了校訓中的大學理想，遠離了大學本應有的清純與靜雅，過多受制于物欲和功利的煩擾，又怎能傳承大學精神、又怎能推進社會的文化發(fā)展和強國夢想呢？知識分子往往被譽為社會的良知，這需要一個前提，即敢于堅持真理、批判流俗和低俗、拒斥墮落與平庸。四是擔當。不論是追求和謀求民族夢想、國家未來或者人類的希望，所有的校訓都表征著大學的精神理想。知識人應當具有弘揚正義、追求卓越美德、自覺批判丑陋社會現(xiàn)象的擔當精神。肩負著傳承人類文明、實現(xiàn)民族復興的重任，應堅守知識人的理想和兼濟天下的人文情懷?！笆坎豢梢圆缓胍?，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5]92勇敢地秉承真理和道義精神，虔誠地執(zhí)著于教書育人和知識創(chuàng)造。堅信知識能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是改變民族命運和實現(xiàn)國富民強的力量。對社會問題深切關注，具有憂患意識和勇于擔當?shù)娘L骨。這是大學精神的永恒追求，更是每個知識人的道義理想。回歸到弘揚擔當精神的正途，才能在培育具有智慧之知、道德之善和服務社會之精神的新人過程中，發(fā)揮大學的功能和實現(xiàn)自身存在的精神意義。

三、結語

大學校訓中凝聚的精神理想，應當成為大學自身特質(zhì)的象征，并在實現(xiàn)大學功能的過程中予以傳承、堅守和兌現(xiàn)。任何高遠、美麗的理想，都必然是由現(xiàn)實的人來弘揚和實踐的，因此，作為承擔造就優(yōu)秀人才重任的知識人，應當在其具體的工作中始終尊奉至善追求。大學在社會的變化發(fā)展中，必須時刻堅持自身的教育精神和學術精神，教育者更應當在衣食無憂之后，虔信于“講臺即舞臺”的人生價值觀念，質(zhì)樸、虔誠、認真對待教育事業(yè)，成為其所屬社會的良知，并以此作為生命中的至上追求，使大學精神傳至永恒。

[1]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2] [英]布洛克.西方人文主義傳統(tǒng)[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

[3] [法]帕斯卡爾.思想錄[M].何兆武，譯.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9.

[4] Abraham Flexner.Universities:American English German[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30.

[5] [春秋]孔子.論語·泰伯[M].陳曉芬，徐儒宗，譯.北京：中華書局，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