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磊

(暨南大學 歷史系，廣東 廣州 510632)

《中國日報》創(chuàng)刊于1900年，是中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創(chuàng)辦最早的報紙，江門外海人陳少白(1869-1934)擔任第一任社長兼總編輯。然而因目前《中國日報》保存下來的只有四冊①，所以學術(shù)界無法對其作完整研究，只有部分專著如新加坡學者卓南生所著《中國近代報業(yè)發(fā)展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陳玉申的《晚清報業(yè)史》(山東畫報出版社，2003年)等以章節(jié)形式提及，然而這些著作僅對《中國日報》作一般性介紹，沒有作深入研究。與之相關的論文也不多見，如：何小燕的《興中會機關報——〈中國日報〉》(《華南師范大學學報》1990年第3期)、曾憲明的《〈中國日報〉——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最早的報紙》(《新聞愛好者》1987年第9期)、劉小清的《陳少白創(chuàng)辦的〈中國日報〉》(《民國春秋》2000年第2期)、楊陽的《孫中山創(chuàng)辦〈中國日報〉》(《團結(jié)》2008年第4期)，但這些文章多將《中國日報》作為資產(chǎn)階級革命與人物的“幕后”陪襯，而沒有專門將其作為“中心”來考察，論述難免邊緣。本文利用現(xiàn)存報紙，對《中國日報》的創(chuàng)辦與傳播方面進行研究，并試圖作出更客觀的評介。

一、《中國日報》的創(chuàng)辦

《中國日報》作為近代中國資產(chǎn)階級創(chuàng)辦的第一份報紙，其創(chuàng)辦與孫中山和他的親密戰(zhàn)友陳少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1895年，廣州起義失敗，孫中山攜陳少白、鄭士良等人出逃日本。到達日本后，孫中山總結(jié)此次起義失敗的教訓，意識到只有創(chuàng)立宣傳機關、宣傳革命思想，才能喚醒麻木的民眾。而切實促使孫中山將創(chuàng)辦革命報刊提上議事日程的原因，當有以下幾條：

其一，緣于對報刊“左右社會之力量”的認識。1896年9月，孫中山出訪倫敦時，被清公使館逮捕，求救于其曾在雅麗士醫(yī)學院讀書時的教務長康德黎博士，康德黎遂將孫中山被囚禁的消息透露給英國《泰晤士報》。報紙報道后，一時輿論大嘩，全城震動，而孫中山也因此獲救，而這件事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認為“對于報紙左右社會之力量，至能達成政治力量所未能完成之任務……而覺革命主義之借報紙宣傳，收效必能速于置郵，是無疑也”[1]。

其二，革命派急需在輿論上與保皇黨相抗爭。1898年底，康有為、梁啟超等?；庶h人在日本橫濱創(chuàng)辦《清議報》，宣傳君主立憲，鼓吹?；?。康梁的宣傳，使不少海外同胞退出興中會而加入?；蕰?，這使孫中山極為震動，因此，革命派急需創(chuàng)辦一份革命報紙，在輿論上與?；庶h抗衡。

其三，成立報館，為革命黨人既定計劃。在廣州起義前修訂通過的《香港興中會章程》第三條，即說明“本會擬辦之事，務須利國益民方能行之。如設報館以開風氣，立學校以育人材，興大利以厚民生……”[2]而這個風氣，就是要形成鼓吹革命、振興中華、激勵民眾的輿論。

于是，孫中山派陳少白到香港籌辦辦報事宜。至于為何將辦報地點定在香港，則有兩方面的考量：一為香港為近代中國華文報紙首開風氣的地區(qū)，輿論環(huán)境寬松；二為香港靠近華南武裝起義地區(qū)，在清朝統(tǒng)治勢力之外，便于革命派開展活動。陳少白受命后，化名“服部次郎”秘密前往香港。經(jīng)過探查香港地方官吏對革命黨人的態(tài)度后，得知孫中山禁足期限還未到期，但其可不受限制，于是便開始大膽采置器物、探尋租地，為辦報做準備。陳少白“一方面加入三合會和哥老會，一方面籌辦報的事”[3]67，辦報所需的印刷機器和鉛字，則由孫中山在日本代為購買。經(jīng)過慎重考慮，《中國日報》最終選址香港士丹利街二十四號。1900年1月25日，被稱為近代報刊“革命之始祖”的《中國日報》創(chuàng)刊。

《中國日報》創(chuàng)刊號發(fā)表有《中國報序》，這篇類似發(fā)刊詞的文章細述該刊的取名緣由：“報胡為以《中國》名也？蓋報主人生長中華，心懷君國，幼從師而肄業(yè)，既熟知中國之古今，壯游學于外洋，復稔識中國利病?！瓐笾魅艘姳娙酥宰碛阎?，四萬萬眾，無老幼、無男女，心懷中時刻不忘乎中國……因思風行朝野，感格人心，莫如報紙。故欲借此一報，大聲疾呼，發(fā)聾振聵，中國之人盡知中國可興，而聞雞起舞，奮發(fā)有為也。遂以之名其報?！睆拇似蛭募纯煽闯?，《中國日報》以“中國者中國人之中國”之義為名，藉以激勵民眾，振興中國。

該序更是直接說明了辦報的宗旨：“至本報之宗旨，大抵以開中國人之風氣、識力，祛中國人之萎靡頹庸，增中國人興奮之熱心，破中國人拘泥之舊習，而欲使中國維新之機勃然以興，莫之能御也。”從中可以看出，《中國日報》所要體現(xiàn)的辦報宗旨，即為開化民眾，振奮民心，以圖中國自強。[4]

二、《中國日報》的辦報特色

《中國日報》創(chuàng)刊后，每日出紙兩張，雙面印刷，共八頁，欄目設置以“論說”為始，接著是“時評”、“京省”、“粵省”、“各國”等，并隨著出版實際情況對各欄目進行調(diào)整，或增或減或合。除此之外，該報亦有不同于以往報紙的開創(chuàng)性革新。

其一，對報紙排版進行改革。當時的報紙排版，都用直行，全版一行到底，對閱讀者來說，很不方便?！吨袊請蟆贩抡杖毡緢蠹埖男问?，首創(chuàng)為橫行短行，內(nèi)容集中，又便于閱讀，令讀者耳目一新，“始時同業(yè)者紛紛反對，其后漸多仿而行之，……是則香港中國日報，不獨為言論革命之元祖，即對于印版形式，亦首先實行革命者矣”[5]。

其二，出旬報，設置諧部?！吨袊請蟆烦霭嫒請笸?，還發(fā)行十日刊一種，稱《中國旬報》?！吨袊畧蟆访吭驴∪冢瑑?nèi)設“國是”、“邦交”、“紀亂”、“存疑”、“電音”、“上諭”等欄目。所登載的文章，大多是把《中國日報》在過去十天內(nèi)刊登的內(nèi)容重新排版、刊出。除此之外，還設有《雜俎》一欄，利用廣東民間喜聞樂見的粵謳、南音、版本等文藝載體，以諷刺時政，后改為《鼓吹錄》，內(nèi)有“小說”、“雜文”、“雜俎”、“歌謠”、“史談”、“遞信”等。“專以游戲文章歌謠雜俎譏刺時政，……是為吾國報紙設置諧文歌謠之濫觴。以后粵港即海內(nèi)外各報均有諧部?！盵6]501901年2月，《中國旬報》?？?，《鼓吹錄》轉(zhuǎn)入《中國日報》，作為副刊發(fā)行。

其三，開創(chuàng)戰(zhàn)地記者制?！吨袊請蟆菲刚垥h人士作為特約記者用電報拍發(fā)消息，實時報道黨人歷次武裝起義。因戰(zhàn)報報道迅速，吸引眾多讀者，同時也使得《中國日報》的有關報道得以在香港報業(yè)中獨占鰲頭。

其四，在用人方面，不以門戶之見，惟才是舉。曾為《清議報》助理編輯的鄭貫公，被聘任《中國日報》記者，大膽鼓吹革命，發(fā)表了許多激進言論，使該報面貌煥然一新。1903年，《蘇報》案起，《中國日報》聘任其主人陳范，并刊登章炳麟在獄中所寄出的政論文章，1903年因留日學界的革命思潮異常蓬勃，遂聘請馮自由為駐東京記者，故國內(nèi)各報留學界消息以《中國日報》為最詳?！吨袊請蟆愤@種選賢任能的行為，在當時派系林立、各種思想思潮充斥的社會環(huán)境下，是非常難得的。

其五，《中國日報》創(chuàng)辦之始，即已說明“一方面用文字來鼓吹革命，同時還可以做革命總機關?！盵3]60因此該報不但是革命黨人的喉舌，報社所在地還是革命黨人指導革命斗爭的指揮部，是興中會在香港的重要聯(lián)絡機關，革命黨人曾在報館籌劃了惠州起義等多次革命武裝起義。而這種將辦報和革命活動相結(jié)合的方式，是《中國日報》的一大特色。

三、《中國日報》的革命宣傳

《中國日報》在創(chuàng)刊初期雖被賦予“與那滿清政府公開宣戰(zhàn)，拿報館作為革命的唯一機關”[3]67-71的重任，但起初由于不知道港英當局對此類報紙的政策，因此初期并不敢直言革命，公開排滿，從其辦報宗旨中“維新”二字亦可看出端倪。

因此，報刊對涉及清朝的言論相對謹慎，對清朝統(tǒng)治者仍稱“今上”、“皇上”、“太后”；對于?；庶h的康梁等人，仍頗有贊許，如稱康有為為“當時之英雄”等。但是“半載后措辭始漸激烈”[6]49，即1900年7月，由章太炎先生的兩篇文章首先發(fā)難，1900年夏，嚴復、唐才常在上海開會，號召武力勤王，擁護光緒復辟，章太炎在會上力排眾議，堅決反對勤王，并當場剪掉鞭子以示其反清決心，撰文《請嚴拒滿蒙人入國會狀》和《解辮發(fā)說》，寄給《中國日報》，請以“登之貴報，以示同志”，前者揭露清朝統(tǒng)治階級對漢族人民的屠殺，歷數(shù)“揚州之屠，江陰之屠，嘉定之屠，金華之屠，廣州之屠”的罪狀；后者認為留辮發(fā)乃“大辱”，激烈反滿。

該報不僅全文刊出章太炎的文章，并附以按語，予以贊揚：“章君炳麟余杭人也，蘊結(jié)孤憤，發(fā)為罪言，霹靂半天，壯者失色，長槍大戟，一往無前，有清之來，士氣之壯，文字之痛，當推此為第一。隸此野蠻政府之下，追而思及前明，耿耿寸心，當以屢碎矣。”[7]公開稱清政府為“野蠻政府”，明確表達了報紙的立場。

自此，《中國日報》的筆鋒漸趨激烈，下筆毫不客氣，稱清廷為滿政府，皇帝為“獨夫”“民賊”。同時對康梁等?；庶h人直接批評，對?；蕡筇岢龅摹笆厥ト酥至?，存士大夫之體統(tǒng)，體今上之意見”提出質(zhì)疑和反駁，并與?；庶h人約辯“以而國民之趨向”[8]，并嘲諷康有為是只會發(fā)“虛言” 的“清國近代之大言家”[9]。

《中國日報》如此公然鼓吹革命，反清排滿，自然引起?；逝蓤蠹埓鬄椴粷M。1903年廣州《嶺海報》痛詆革命排滿大逆不道，《中國日報》“嚴辭辟之”，“雙方筆戰(zhàn)逾月，粵垣志士紛紛投稿為《中國日報》聲援，而革命書報在粵銷場為之大增?！盵6]51這也是《中國日報》因擁護革命與他報發(fā)生的第一次筆戰(zhàn)。

經(jīng)此之役，《中國日報》便充分發(fā)揮其“鼓吹革命之健者”的作用，大量刊載深刻而豐富的革命性文章。

其一，《中國日報》詳細報道列強蠶食鯨吞中國的種種侵略行徑。在日俄戰(zhàn)爭期間，《中國日報》刊載了大量有關兩國交戰(zhàn)的新聞，并詳細報道了東北戰(zhàn)場下東北人民的慘狀，翻閱此一時期的《中國日報》，經(jīng)?？梢娺@樣的標題“東省華人之苦況”“哀哉清國之官民”“清國之狼狽”等；同時發(fā)表多篇論說，如《寓東三省之華人》中開頭便說“庚子年間俄人在海蘭泡虐殺華人數(shù)千名，……”既痛惜華人被俄人之虐殺，又恨清政府對人民之冷漠，怒其不爭，責其無能，高呼“夫人民之所以倚賴政府者，以其有保護人民之義務也，政府而不能保護人們，政府已放棄其義務。夫以放棄義務之政府，而率能居高臨下以得保其專制者？”[10]《中國日報》還刊載多篇有關猶太人的時評，在報道猶太人無家可歸慘狀的同時，以猶太人喻國人，發(fā)出“今我國之去猶太其幾何哉”[11]的感嘆。

其二，大膽抨擊滿清政策，辛辣諷刺滿清官吏。該報針對清朝政策中的搖擺不定，一針見血地指出“大局傾頹，聲威零落”[12]該報對清朝官吏也極盡諷刺之能事，揭露清廷官吏的橫暴腐敗?！笆篱g之敗類孰有甚于士大夫者”，“天下凡自命為士大夫者，大都如一丘之貉也，彼其人以斯文之敗類，而自托于賢哲，以文其奸語曰圣人不死，大盜不止……”[13]“中央政府中人即官場中人也，有官場之腐敗而后有政府之腐敗。”感嘆道：“吾非哀政府，而哀政府視中國之將來必甚于視滿洲之存之也”[14]。

其三，積極宣傳資產(chǎn)階級“民權(quán)”思想，開化民風，啟迪民智?！吨袊請蟆方榻B英法等國的民族民主革命的歷史，提出“夫欲振國勢蓋民智，直宣并神權(quán)而掃滅之，無所掛礙即無所恐怖，無所恐怖而后有獨立之精神。”[15]此外，《中國日報》還專門開辟小說一欄，連載外國小說，如刊載政治寓意非常明顯的小說《基道山恩仇記》等；而且還時時刊登新書廣告，并以“新到各種泰西小說”標之。

其四，最早闡明“民生主義”和提出“三民主義”名詞。“報紙之主張革命者，以光緒二十五年香港出版的《中國日報》為始。其最驚人之文字為《民生主義與中國政治革命之前途》?！盵16]1905年冬，馮自由在《中國日報》連載十余天的“論說” 《民生主義與中國政治革命之前途》，最早闡釋民生主義。當時《民報》尚未創(chuàng)刊，世間尚無“三民主義”之名詞。文章指出：“所謂國家民生主義之綱領為何？則土地問題是也。括而言之。則平均地權(quán)也?！盵6]246指出“民生主義也。土地國有制也。單稅法也。即建設新政府唯一之行政方針也。”[6]246也就是說《中國日報》首先著論闡明民生主義的內(nèi)涵。1905年《民報》創(chuàng)刊之后，南方各省由《中國日報》任總代理，“在廣告上介紹《民報》總稱民族、民權(quán)、民生三大主義為冗長不便，乃簡略稱之曰‘三民主義’，以資號召。數(shù)月之后，海內(nèi)外各黨報相率從之，遂成為一普通名詞?！盵6]246即《中國日報》首先使用了“三民主義”這一名詞。

其五，同情會黨，進行輿論聲援。對于當時各地風起云涌的會黨起義情況，《中國日報》不僅積極報道，而且在輿論上予以聲援。秋、徐事發(fā)后，連續(xù)以專件報道“紹興府宣布秋瑾罪狀”的消息，并連續(xù)刊載在秋瑾身上搜出的文稿。還將怒氣發(fā)于筆端，感慨“自徐案發(fā)現(xiàn)后，浙江紹郡，黨獄株連，煙愁霧慘，聞之令人憤恨”[17]。不僅如此，《中國日報》還發(fā)售和代理革命書籍，“中國日報所發(fā)售及代理之革命書籍，如革命軍、猛回頭、警世鐘、揚州十日記、廣州三日記、嘉定屠城記、滿清二百年來失地記。徐錫麟槍殺恩撫全案等，各部紛紛訂購，供不給求，亦可見人心之趨向矣”[5]。

四、小結(jié)

自《中國日報》創(chuàng)刊以來，即擔負著宣傳革命輿論、啟迪民眾的重任。陳少白在所著《興中會史要》中指出：“中國報出，以懸一線未斷之革命工作，喚醒多少國民昏睡未醒之迷夢，鼓吹中國乃中國人之主義，戰(zhàn)敗康氏?；手f，號召中外，蔚為大革命之風。不數(shù)年，國內(nèi)商埠，海外華僑，聞風興起，同主義之報林立。”[18]正是由于《中國日報》廣造革命輿論，使革命思潮得到廣泛的傳播，使世人對革命行動的看法有了極大改觀，從廣州起義時的“舉國輿論，莫不目予輩為亂臣賊子，大逆不道，咒咀謾罵之聲，不絕于耳。吾人足跡所到，幾視為毒蛇猛獸，而莫敢與吾人交游也”，至后來惠州起義時的“鮮為一般人之惡聲相加，而有識之士且多為吾人扼腕嘆息，恨其事之不成。”[19]從此點來看，《中國日報》顯然達到了預設的初衷。同時，《中國日報》獨樹一格的辦報特色，更是開一代報紙之濫觴，深刻影響了后來報業(yè)的發(fā)展。

注釋：

①所存四冊經(jīng)黃季陸整理，于1969年由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出版。報紙日期如下：第一冊：1904年3月5日-5月14日；第二冊：1907年2月16日-4月11日；第三冊：1907年9月9日-11月15日；第四冊：1907年11月16日-1908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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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猶太之遺民[N].中國日報，1904-03-15(2).

[12]清政府病夫之充斥[N].中國日報，1907-03-16(1).

[13]今日之士大夫[N].中國日報，1904-04-01(1).

[14]清官之近況與中央政府之前途[N].中國日報，1904-05-14(1).

[15]神權(quán)破壞人權(quán)出[N].中國日報，1904-0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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