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兵

愛的輪轉

●林維兵

在廣東省湛江市遂溪縣，有這么一個大家庭格外引人矚目：5個兒子中出了4個作家，且都創(chuàng)作頗豐。更讓人稱贊的是，5個兒子帶領家人輪流回家照顧年邁的父母，堅持了15年……

親情從原點再出發(fā)

2000年7月，正是廣東最熱的季節(jié)。與妻子周秀娣坐在從廣州開往湛江的長途汽車上，洪三泰感覺胸口有些發(fā)悶：昨天晚上臨睡前，他接到母親從老家打來的電話：“老大，你能不能回來一趟？你爸出狀況了……”母親的一個電話讓洪三泰一夜難眠。

洪三泰的老家廣東湛江遂溪縣烏塘鎮(zhèn)芳流墩村，是雷州半島一個風光旖旎的小村莊。這么多年來，洪三泰的母親林雪平和父親洪茂祺一直延續(xù)著這樣的生活方式：農(nóng)忙時在田里勞作，農(nóng)閑時老兩口就騎著單車把批發(fā)來的衣服載到鎮(zhèn)上擺攤銷售。

昨晚母親在電話里說：“上午賣衣服的時候，一名婦女買了條褲子，你爸明明已經(jīng)找給她5元錢，但兩分鐘后，他又從褲兜里掏出5元錢遞過去。你爸肯定不是忙中出錯，因為類似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好幾回?！?/p>

洪三泰回家后直接帶父親去縣城醫(yī)院檢查，醫(yī)生告訴他，這是老年癡呆的癥狀。這一年父親82歲。

洪三泰決定召開家庭會議。4個弟弟、弟媳紛紛從外地趕回來，還有已經(jīng)出嫁的一個姐姐、4個妹妹也從各自的婆家趕了回來。洪三泰說：“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現(xiàn)在父親的身體出了狀況，我們得一起想辦法，讓父母安度晚年……”

老二老三很快附和：“大哥，你和大嫂拿主意定方案，我們都聽你們的?！?/p>

老五提及另外一件事：“幾年前我們商量每家每月給父母200元錢作為生活費，現(xiàn)在看來，這實在是簡單而無效的做法?！?/p>

洪家兄弟一片唏噓。是的，每家每月給父母200元，總共1000元，這筆錢在消費水平不高的農(nóng)村確實能讓老兩口生活得很好，然而卻沒發(fā)揮出應有的價值：老兩口一生勤儉，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買條咸魚都要吃一個星期。春節(jié)時，他們給孫輩們發(fā)壓歲錢卻毫不含糊，洪家孩子多，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家庭會議開得很短，很快達成一致意見：堅決不允許父母再擺攤賣衣服；取消每家每月給父母200元錢的辦法，改為5兄弟輪流去父母家照顧，每家半個月。在洪家兄弟看來，如果不能讓父母吃好穿好，給父母再多的錢又有什么意義？

倒是5個女兒有意見了：“父母養(yǎng)育了我們，贍養(yǎng)的事怎么能將我們排除在外？”洪三泰告訴她們：“你們有各自的小家，這排班輪流照顧父母的事就不麻煩你們了，但歡迎隨時回來看望父母?！?/p>

沒有人再有異議。洪家10個孩子，仿佛父母的10根手指，年少時齊聚在父母身邊，依靠父母的滋養(yǎng)生長，長大后為了前程各奔東西。而今父母年邁，他們重新聚齊，親情從原點再次出發(fā)。

按照約定，輪流“進駐”父母家從老大洪三泰開始。幾天后，洪三泰和妻子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從廣州返回老家，開始了在父母家“上班”的生活。

父母住的兩層半小樓是1994年建造的，如今墻壁已經(jīng)斑駁，還時常脫落石灰。洪三泰請來工人將樓房墻壁重新粉刷了一遍，房間霎時明亮許多。傍晚時分，他牽著父親的手在田野里散步，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讓他思緒萬千：“爸，還記得不？小時候，有一次我邊放牛邊看書，結果牛偷吃了秧苗，你打了我……”父親撓撓頭，似乎記得，又似乎不記得。洪三泰突然一陣心酸：父親真是老了！

半個月時間一晃而過，老二洪三川和妻子周平英過來接班了，他們在遂溪縣一家糖廠工作。周平英廚藝不錯，她買來新鮮的鯽魚煲了香噴噴的湯給父母喝：“這個有營養(yǎng)，人老了就得補身體呢。”

父親年輕時是木匠，技藝精湛，遠近聞名，洪家?guī)讉€兄弟結婚，婚床必定由父親親自打造。父親擅長做龍鳳床，做工精細、美觀大方。而今他年邁體衰，老二洪三川卻纏著父親傳授做龍鳳床的秘訣：“爸，不能讓你的絕技失傳啊?！?/p>

于是，父親開始向兒子講述什么是縱線、橫線、弧線、陰線，如何線刨、如何拉刨……老人家講得斷斷續(xù)續(xù)，洪三川卻聽得很認真，還不時做筆記。

洪家的兒子們愛和父親一起回憶往事，為的是鍛煉父親的記憶力，延緩病情發(fā)展。

兒女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洪家兄弟輪流回家照顧父母的日子一過就是8年，風雨無阻，從未間斷。到2008年，父親洪茂祺已90歲高齡，患老年癡呆8年的他創(chuàng)造了生命的奇跡。

這年除夕，老人安詳?shù)仉x去。洪家子女們又開始商量大事：如何安撫、照顧母親。

這時，洪家5兄弟已經(jīng)先后在老家建了樓房，5棟樓房與父母的家緊挨在一起，整齊劃一。在他們看來，父親不在了，他們更要照顧好母親。他們一致決定：繼續(xù)輪流照顧母親，將母親接到各自家里住。

5兄弟將緊挨著自己臥室的房間收拾出來給母親住，買來嶄新的被褥和蚊帳，還在母親的房間和客廳裝上夜燈，方便她起夜。

老大洪三泰和妻子周秀娣格外細心，干脆就在自己的臥室放了一張床給母親睡。這樣，他們晚上能看到母親進進出出，比較放心，老人即使咳嗽一聲，他們也能聽見。

一個又一個夜晚，聆聽著母親輕柔的鼾聲，洪三泰感慨萬千：曾幾何時，他們也這樣在母親身邊安然入睡。而今他們已成人，母親卻老了，成了需要他們照顧的老小孩兒。歲月總是這樣輪回。

輪流照顧母親的日子，洪家5個小家庭做飯做菜的口味必按母親的口味來做：菜以清淡為主，米飯要煮得松軟；他們會把青菜切碎，不炒，加水加油加鹽煮爛一點兒，這樣便于消化；母親愛喝地瓜粥，于是地瓜成了5兄弟家中必備的食物。

5個小家輪流照顧母親，信息溝通尤為重要。老五洪江和妻子陳妹專門買了小筆記本，記錄母親這半個月的飲食偏好和身體狀況，大哥洪三泰來接班的時候，他們便將筆記本交給他。老大結束照顧母親的日子，再將筆記本交給老二……如此周而復始，筆記本被大伙親昵地稱為“交接班記錄簿”。

母親有段時間上火，肚子不舒服，經(jīng)常便秘，老三媳婦陳彩霞略懂醫(yī)術，許多秘方記在心上，母親一有頭疼腦熱，她就去采草藥。這次，她采來草藥煎好讓母親喝，十分有效。老大媳婦周秀娣從電視上的保健節(jié)目中得知，涼蒸餾水對調理腸胃非常有效，就每天早晨讓母親喝一杯涼蒸餾水，幾天下來，老人的便秘果真好了。她把這一經(jīng)驗告訴大家，并定下一條規(guī)矩：輪到誰照顧母親，每天早上一定要讓母親喝一杯涼蒸餾水。

兒子們的輪流陪伴照顧，讓林雪平老人一點兒也不孤獨。但她并沒有歇下來，養(yǎng)雞種菜，每天樂呵呵地忙個不停。

老人的生日是農(nóng)歷八月十六日。每年中秋節(jié)，是洪家最熱鬧的時刻，5兄弟帶著家眷從廣州、遂溪、深圳趕回來，5個女兒也趕回娘家，10個子女聚在一起，共同為母親慶祝生日。

中秋之夜，洪家子女在樓房門前支起兩張大桌子，擺滿月餅、水果和各種點心。洪家5個兒子中有4個是作家，老大洪三泰是中國作協(xié)會員、一級作家，老二洪三川、老三洪三河和老五洪江都是廣東省作協(xié)會員。老四洪景平業(yè)余時間也喜歡寫作，發(fā)表了不少散文。四妹洪春梅發(fā)表中短篇小說，五妹洪文珠發(fā)表了不少詩歌和經(jīng)貿(mào)論文。洪家兄妹走上文學之路，與小時候母親的熏陶不無關系。林雪平雖然目不識丁，但生性聰慧，對雷劇、粵劇情有獨鐘，年輕時常常白天在田間帶著孩子們邊勞動邊唱歌，晚上給他們講牛郎織女等民間故事。母親在孩子們心中播種著詩歌的種子，孩子們也沒有讓她失望，若干年后長成了詩歌的大樹。

兒子們朗誦詩歌，母親蒼老的臉綻放成一朵菊花。兒子們的朗誦勾起了老人的興致，老人雖已年過八旬，但記憶力不減，150多首民謠仍能信手拈來。

愛的傳承如此動人

在洪家子女的記憶里，2010年格外難忘。這年春天，母親在湛江一家醫(yī)院被查出患有結腸癌。醫(yī)生拿著診斷結果說：“老人已經(jīng)86歲了，這次只怕兇多吉少。”醫(yī)院很快下了病危通知書。

洪家10名兒女聚集在醫(yī)院，幾乎一夜未眠：兩年前剛剛失去了父親，難道又要失去母親嗎？洪三泰不甘心，打電話給廣州一家著名醫(yī)院的外科主任，對方詳細了解病情后，說：“你趕緊把老太太送過來！”

經(jīng)過6個小時的顛簸，母親被緊急護送到廣州，醫(yī)院很快為她實施微創(chuàng)手術。手術進行了整整7個小時，老太太挺了過來。守候在手術室外的洪家子女長舒一口氣。

老太太病情穩(wěn)定后，洪家子女拒絕了醫(yī)院為她安排的化療治療方案，他們怕已經(jīng)86歲高齡的母親經(jīng)受不起，決定帶母親回老家療養(yǎng)。

老太太每天要喝3種中藥，這時候“交接班記錄簿”的功能越發(fā)凸顯出來。每家交班的時候，必定清楚地寫出母親服藥的劑量和時間，甚至包括煎藥要花多長時間。

也許是親情的力量創(chuàng)造了奇跡，3年后，母親去醫(yī)院復查，醫(yī)生說：“康復了，以后連藥也不用吃了?！?/p>

在生死關頭游走了一回的母親童心萌發(fā)，對子女說：“我想學識字、寫字。”孩子們買來字帖，老太太戴上老花鏡，一筆一畫地抄了起來。她抄《六祖壇經(jīng)》的名句，抄兒子們發(fā)表在報刊上的文章標題和句子，一絲不茍、工工整整。

輪流回去照顧母親的兒子們把教母親識字寫字作為一件大事來對待。握著母親枯瘦的手，一筆一畫地教她寫字時，洪家每個兒子心頭都快樂無比、感慨萬千：當年母親用心血滋養(yǎng)他們成長，讓他們學文化，而今，是反哺母親的時候了。

自古婆媳難相處，可在林雪平老太太看來，洪家的5個媳婦個個那么可愛：大兒媳周秀娣大方、寬容，處理事情懂得平衡，誰都尊重她；二兒媳周平英為人直爽，有什么話從不藏著掖著。這些年為了照顧公公婆婆，老三、老四、老五的媳婦一直沒有工作，在丈夫有事不能回家照顧母親的時候，她們承擔了各自丈夫應盡的那份責任。

讓洪家男人們感動的是，5個妯娌之間非常團結，她們互相關愛，笑聲不斷。老二的媳婦身體不太好，這些年一直患有風濕，其他幾個妯娌總會主動提出代替她照顧婆婆，還會在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送錢送物，給予幫助。

媳婦愛婆婆，婆婆當然更愛媳婦。平時孝敬老太太的錢，她舍不得花，都留在過年的時候發(fā)給媳婦們。老太太很認真，給每個媳婦的錢都用紅包包好。洪家的媳婦們拿著紅包樂開了花，一起作揖：“謝謝婆婆！”

受父輩影響，尊敬長輩與孝順在洪家的第三代、第四代心里也扎下了根。生活在網(wǎng)絡時代的他們更懂得“優(yōu)化”盡孝方式：他們建立洪氏家族QQ群，經(jīng)常在群里交流信息?？爝^年時，他們在群里商量如何給老太太買禮品，你買吃的我就買喝的，絕不重復。

每年春節(jié)，洪家的“家族春晚”都會在當?shù)剞Z動一時：老太太唱民歌，洪家的兒子們朗誦詩歌，年輕的第三代第四代則唱歌跳舞，好不熱鬧！

2014年5月，洪家被廣東省婦聯(lián)評為廣東“最美家庭”，洪三泰和妻子周秀娣、女兒洪濤代表母親和洪家上臺領獎。洪三泰的獲獎感言樸實而動情：“有孝心的人才真正懂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善、什么是美。”

（梁衍軍摘自《家庭》 201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