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俏
中國北方的秋天是最美的季節(jié),天空又高又藍,白云如絲如絮,連空氣中都隱約飄著絲絲甜味。這時候坐在院子里發(fā)會兒呆,忽然就會從高高大大的柿子樹上“咚”地砸下一個大柿子來,恰好就摔扁在布滿青苔的樹根旁邊,稀爛的柿子滲出金黃色的甜漿來,雖已面目全非,卻依然勾起了食欲。
小時候在上海,其實并沒有太多機會吃到甜糯熟透的柿子。買回家的柿子多半是硬邦邦的,不能立刻解饞。為了捂軟柿子,大人會找個紙箱,把柿子和蘋果之類的其他水果放在一起“過過日子”。后來才知道這是為了催熟、去澀。柿子果然是性情慢熱的水果啊。
在北方,人生中第一次吃到了脆柿子,甜似桃,脆如瓜。在朋友的小院子里,碩果累累的柿子樹下,擺上木桌條凳,切好脆柿子塊,加點葡萄干和些許黑醋,拌成了一道爽口又應秋景的柿子沙拉。片好的柿子薄片腌漬一下,則用烤箱做出一個異國風情的焦糖柿子撻。朋友說,就這么使勁吃,使勁想,每天發(fā)明各種柿子菜,好像也還是吃不完這一樹的柿子呢。沉默了一整年的柿子樹,正是在秋天這個季節(jié),忽然就捧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豐盛果實。年復一年的守望和收獲,這便是人類與食物最美好的關系吧。
吃不完的柿子,朋友最終研究出了做柿子果醬,切好的柿子塊加上白糖,放在大鍋里長時間地熬煮,最后做成果醬,口感倒是出人意料的清甜。就這樣子,自己買來玻璃瓶,一瓶瓶地封存起來,貼上簽了夫妻倆名字的小紙片,作為秋天最特別的禮物送給親朋好友。這讓我想到了某位北京大廚,也是柿子的愛好者。每年柿子豐收季,他都會囤下大量的柿子,放在自家的冷庫里凍起來,到了來年夏天酷暑難當的時候,就把這些凍柿子拿出來,給每一位來自家餐館的客人作為飯后免費的甜點吃。絲絲的爽快,透心涼的甜,這一份心意造就的,是童年時最古早味的冰激凌。
手工柿餅也是近些年很難見到的好東西了,制作全靠手感。我所見過的柿餅手造過程是:先削掉柿子皮,將果肉在太陽底下曬脫水分,風干出緊實的質感,然后進烤爐用龍眼木熏烘,再脫一層水分,接著繼續(xù)日曬風干。這其中有道步驟不可少,便是定時用手按摩柿子果肉,這個動作尤其需要掌握力度,為的是不讓柿子在晾曬過程中變得太過僵硬,也可以讓柿子里的單寧酸盡快地轉化成葡萄糖,變酸澀為甜美。而柿餅做成之后,最誘人的,莫過于表皮上那層淺淺的白色糖霜,稱為“柿霜”。柿霜的本質是柿餅晾曬過程中從柿子內部析出的糖分結晶體,不僅從外觀上將柿餅暈染成淺淺晶光覆面的橘粉紅色,吃的時候,先含化表面的柿霜,再咀嚼韌性十足的內里,也是一種別樣的樂趣。
(選自《三聯生活周刊》2013年第36期,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