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平
(煙臺大學法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
論征地補償費的繼承
王洪平
(煙臺大學法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
不斷通過征地來滿足城鎮(zhèn)化、工業(yè)化用地的需求,已經成為當下以及今后相當時期內我國所必然要面臨的一個基本國情。與之相伴隨,征地補償費已經成為公民死亡時所可能遺留的一類重要遺產。實踐中,針對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范圍確定、受領征地補償費之遺產債權的定性、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核發(fā)領取等問題,都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這些問題的解決,對于共同繼承人的權益保障和補償義務人的責任規(guī)避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
征地補償費;遺產;遺產債權;核發(fā);領取
遺產是公民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雖然《繼承法》第3條未明確列明征地補償費屬于可繼承的遺產范圍,但在解釋上,這一問題顯然已經不成其為問題。仍有一定問題的是,對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應如何繼承?這是我國《繼承法》和相關法律所未明定的一個重要問題,但其卻是征地部門和人民法院所必須時常面對的一個實際問題,該問題不僅有亟待解決之實益,而且還有在解釋論和立法論上加以探討之必要。
要廓清征地補償費的范圍,須先對“征地”概念有個正確的認識。征地,即征收集體所有土地之謂。由于《土地管理法》第47條只對耕地征收的補償范圍和補償標準作了明確規(guī)定,所以會引人誤解為,所謂征地即征收耕地,其實不然。耕地征收只是一類比較典型的農用地征收而已,農用地征收還包括林地、草地、農田水利用地、養(yǎng)殖水面等的征收。除農用地征收外,宅基地等建設用地的征收和“四荒地”等未利用地的征收,亦屬常見。此外,言及征地,還會有兩種誤解:第一種誤解是把征地僅理解為對集體土地所有權的征收,而忽視甚至是故意無視集體所有土地上他物權被剝奪的客觀現(xiàn)實。當然,這一誤解已隨著《物權法》實施的深入,在觀念上有所扭轉,但仍未徹底消除。第二種誤解是把征地僅理解為“光地征收”,除給予青苗等農作改良物以征收補償外,把房屋等建筑改良物排除在征地時的征收標的范圍之外,認為房屋征收屬于征地程序完成后之國有土地上的房屋征收問題。這一誤解在國務院出臺《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之后,顯得尤為突出,其不僅于法不合,而且疊床架屋,人為地復雜化了征收程序,是亟待澄清和糾正的。
根據《土地管理法》第47條規(guī)定,耕地征收補償費包括土地補償費、地上附著物及青苗補償費和安置補助費三類。基于上述對“征地”概念所作的界定,對這三類補償費所包含的具體補償內容還可以作進一步的細分。土地補償費可再區(qū)分為所有權補償費和他物權補償費。他物權補償費可再區(qū)分為土地承包經營權補償費、集體建設用地使用權補償費、宅基地使用權補償費、地役權補償費等。就青苗補償費而言,因“青苗”的概念過于狹窄,所以準確而言,應稱為“農作改良物”補償費,包括了各種農作物的征收補償。地上附著物主要是指建筑物、構筑物等,其中尤以通常所言的“房屋”為最典型,因而地上附著物征收在無特別說明時,可以用房屋征收指稱之。房屋征收包括房屋所有權征收和房屋使用權征收。根據我國現(xiàn)行法,房屋使用權一般僅指債權性使用權,因而房屋使用權征收即為債權征收(承租權征收)。①房紹坤、王洪平:《公益征收法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53頁。與之對應,房屋征收的補償費就包含了所有權喪失的補償費和使用權喪失的補償費。除此之外,征地補償還會涉及到搬遷費、臨時安置費、停產停業(yè)損失、獎勵、補助等補償。以上提及的各類補償,都屬于征地補償費的范圍,也都可能成為遺產而引發(fā)繼承問題。
以下結合我國的司法實踐,就幾個值得探討的具體問題略加討論。
(一)與時點有關的問題
被繼承人死亡時,繼承開始;繼承開始時,被繼承人遺留的合法財產為遺產。因此,要判斷征地補償費是否為遺產,關鍵在于看在被繼承人死亡時,征地補償費是否已經成為被繼承人的財產。在實踐中,就征地程序中相關法律事實的發(fā)生與被繼承人的死亡之間,可能存在以下幾種時點關系:第一,在征地預公告發(fā)布之前,被繼承人已經死亡;第二,在征地預公告發(fā)布后,征地補償安置方案確定前,被繼承人死亡;第三,在征地補償安置方案確定后,征地決定作出前,被繼承人死亡;第四,在征地決定作出后,征地補償費發(fā)放前,被繼承人死亡;第五,在征地補償費統(tǒng)一發(fā)放給集體經濟組織后,集體經濟組織通過民主議決程序作出具體的分配方案前,被繼承人死亡;第六,在集體經濟組織作出具體的分配方案后,征地補償費實際放領前,被繼承人死亡;第七,在應由被繼承人取得的征地補償費已經由被繼承人實際領取后,被繼承人死亡。就上述第一種情形而言,由于征地程序尚未開始,還談不到征地補償問題,被繼承人尚不具備補償權利人的資格和法律地位,因而在其財產項下也就無征地補償費這一項,當然也就不存在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進行繼承的問題。于此情形,在被繼承人死亡時,其財產作為遺產已由其繼承人經由繼承取得,財產權已易主,在后續(xù)發(fā)生征收時,補償權利人為繼承人,繼承人對補償款的取得非基于繼承,而是基于自身為財產權人的地位。就上述第二種情形而言,征地預公告已經發(fā)布,征地程序已經啟動。于此階段,征地部門所要完成的主要工作有兩項:一是勘測調查,二是擬定補償安置方案。若在此期間被征收人死亡的,由于被繼承人的補償權利人地位并未確定,因而如上述第一種情形一樣,應不發(fā)生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繼承問題,在擬定征地補償安置方案時,應把被繼承人直接置換為繼承人,列繼承人為直接的補償權利人。就上述第三至第六這四種情形而言,在征地補償安置方案確定后,由于被繼承人的補償權利人地位已經確定,對于其預定應得的補償款,就應按遺產處理,此時的征地補償款在性質上即為遺產債權,繼承人不能以補償權利人的身份要求給付,而只能以繼承人的身份請求征收部門、集體經濟組織履行其給付補償款的義務。就上述第七種情形而言,由于被繼承人在其生前已經實際領取了補償款,其于死亡前已取得了補償款的所有權,因而該部分財產在性質上已經混同為被繼承人的一般性財產,已無再將其區(qū)分為征地補償款之必要,所以也就不發(fā)生征地補償費的繼承問題。
(二)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與家庭共有和夫妻共有的區(qū)分問題
實踐中,在確定作為遺產可繼承的征地補償費的范圍時,必須注意,應先行將征地補償費中作為家庭共有或夫妻共有的部分,從征地補償費中剝離,只有被繼承人應得的征地補償費的應有份額部分,才能作為遺產繼承。例如,在以戶為單位的家庭承包中,對于承包地征收的補償,就屬于家庭共有。雖然在征地程序中可能只列戶主為補償權利人,但這并不意味著戶主對補償費享有單獨所有權;在戶主死亡時,只有與其共有份額相對應的征地補償費部分,才能作為遺產由其繼承人繼承,對于其他家庭成員共有的部分,不得列入遺產的范圍。再如,對于夫妻共有房屋的征收,由于補償款為被征收房屋的轉化形式,因而補償款仍為夫妻共有,在發(fā)生繼承時,就應首先分出其中的一半歸生存的配偶一方,剩余的另一半才能作為遺產繼承,而不能將全部的征地補償費作為死者的遺產予以繼承。
(三)被繼承人死亡后,與其共同生活的其他部分家庭成員繼續(xù)承包耕種原家庭承包地的,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的繼承問題
對此問題,應區(qū)分兩種情形討論:一是對于一輪承包期未結束時,被繼承人死亡,在同一承包期內,其生前承包的土地由其他家庭成員繼續(xù)承包耕種;二是對于跨越兩輪承包期的情形,被繼承人于上一輪承包期結束之前死亡,在繼之而來的第二輪承包期內,其他家庭成員與集體經濟組織重新簽訂了承包合同,繼續(xù)承包耕種與被繼承人死亡前相同的承包地。于第一種情形,由于被繼承人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為可繼承的財產權,在一輪承包期未結束時,該財產權持續(xù)存在,若此時發(fā)生被繼承人的死亡和征地情況,則該被繼承人應得的征地補償費的應有份額即為遺產,應由其全部繼承人共同繼承,即便未與被繼承人共同承包土地的其他家庭成員(如“出嫁女”),也依法享有繼承的權利。于第二種情形,當被繼承人之死亡發(fā)生于第一輪承包期結束之前,而征地發(fā)生于第二輪承包期開始之后時,征地補償費是否可作為被繼承人的遺產予以繼承的問題,在實踐中最易滋生爭議。之所以容易引發(fā)爭議,是因為前后兩輪承包期所承包的土地是相同的。但須注意的是,雖然前后兩個承包期中承包權的標的是相同的,但承包權之主體卻已經發(fā)生變化。在后一輪承包中,被繼承人已經不再是承包權的主體,此時發(fā)生的土地征收與被繼承人已經沒有任何關系,征地的補償權利人是后一輪承包中的家庭成員,根本不包括被繼承人。因此,于此情形,當其他的家庭成員(如“出嫁女”)提出征地補償費應作為遺產繼承時,其主張于法無據,是不能得到支持的。
(四)在補償費算定時,采取代位主義方式下的遺產認定問題
在比較法上,就征地補償費的算定方式有三種不同的立法例:一是代位主義,即由所有權人代其他所有他項權利人之位而總括地受領所有補償費,補償義務人對他項權利人無補償義務,他項權利人對于補償義務人亦無直接的補償請求權,待所有權人受領補償費后,他項權利人再向所有權人請求其應得的一部分。二是原則上采代位主義、例外采個別主義。依此立法例,當?shù)谌龣嗬说臋嗬麚p失不能包含于所有權補償費范圍內時,應個別地計算補償費。三是原則上采個別主義、例外采代位主義。①史尚寬:《土地法原論》,臺灣:正中書局,1964年,第535頁。在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繼承時,當補償費采代位主義方式算定的情況下,就應將補償費中屬于他項權利人的補償部分先行剔除,只有剩余的歸被繼承人的部分才能被認定為遺產。
(五)已翻建的房屋被征收時,征收補償費是否為翻建前房屋所有人的遺產問題
對于被繼承人死亡時留下的老屋,數(shù)繼承人未作繼承分割,而其后,其中的繼承人之一拆除老屋,在原宅基地上進行了翻建,翻建后的新房被征收,針對該新房的征收補償款屬于原死亡的被繼承人的遺產嗎?其他繼承人是否有權請求分割該筆征收補償費?這是一個常見的實踐問題。要解決這一問題,就需要首先確定已翻建的新房與原房屋是否具有同一性的問題,若二者具有同一性,則征收補償費就應認定為原死者的遺產;若二者已經喪失同一性,則征收補償費就不應認定為原死者的遺產。在物權法理論上,通說認為,對于建筑物之增建、擴建、部分拆除、部分修繕、部分改建者,改變前后之兩物仍不失其同一性,蓋建筑物之同一性非物理上之概念,而應以社會觀念決定之。但是,對于拆除重建者,除法律有特別規(guī)定外,①例如,根據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第921條規(guī)定:“典權存續(xù)中,典物因不可抗力致全部或一部滅失者,除經出典人同意外,典權人僅得于滅失時滅失部分之價值限度內為重建或修繕。原典權對于重建之物,視為繼續(xù)存在?!鼻昂蠖飸咽渫恍?,即舊建筑物因拆除而使其所有權消滅,重建之建筑物則為另一所有權之新生。②謝在全:《民法物權論》(上冊),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1年修訂5版,第17頁。根據上述通說觀點,在被繼承人死亡后,若其房屋被重新翻建的,作為征收之標的的房屋是新建房屋而非原房屋,由于新建房屋與原房屋并非同一房屋,原房屋所有權已因拆除而消滅,補償權利人就是新建房屋的所有權人,那么針對新房的征收補償費就不能作為原死亡者的遺產由全部繼承人共同繼承,而應全部歸新建房屋的所有權人取得。
(六)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后對遺產認定的影響
根據我國現(xiàn)行法規(guī)定,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流轉方式可概括為三種:一是債權性流轉,二是物權性流轉,三是投融資性流轉。債權性流轉是指土地承包經營權人通過負擔性債權行為,在其依法享有用益物權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上設定債權性負擔的流轉方式,包括轉包和出租兩種方式。物權性流轉是指土地承包經營權人通過處分性物權行為,將自己擁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移轉給他人,由他人取得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方式,包括互換與轉讓兩種方式。投融資性流轉是指土地承包經營權人以其享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出資入股或者以其享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作為抵押財產融資的流轉方式,包括入股與抵押兩種方式。不同的流轉方式,將對補償權利人的確定帶來不同的影響。譬如,如果為債權性流轉的,補償權利人原則上仍是原承包權人;如果為物權性流轉的,補償權利人就已經由原來的承包權人變?yōu)楹笫秩〉萌恕"塾嘘P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后征地補償費的歸屬與分配問題,參見房紹坤、王洪平:《論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后征地補償費的歸屬與分配》,《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2年第3期。因此,在認定可繼承的征地補償費的范圍時,應考慮到承包地的流轉情況,以便在正確確定補償權利人的基礎上,正確認定財產的歸屬和遺產的范圍。
在上文探討與時點有關的問題時,我們提出了在征地程序中相關法律事實的發(fā)生與被繼承人死亡之間關系的七種情形。在諸情形中,第一、二種情形不發(fā)生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繼承的問題。在第七種情形,征地補償費已混同為被繼承人的一般財產,也不發(fā)生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的繼承問題。而在第三至第六這四種情形中,都會發(fā)生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予以繼承的問題。并且,在這四種情形中,征地補償費都沒有放領或者實際發(fā)放到被繼承人手中,因而,對于該部分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被繼承人于其生前還只是享有債權性的請求權;繼而,于被繼承人死亡后,繼承人直接繼承的也并非征地補償款本身,而只是請求征地部門或集體經濟組織給付補償款的債權性請求權,該請求權在性質上屬遺產債權。在發(fā)生單獨繼承時,由于繼承法律關系單一,不會發(fā)生遺產債權的定性問題。但在復數(shù)繼承的情形,由于繼承人為多數(shù)主體,從而就會發(fā)生多數(shù)人之債的定性問題。
在多數(shù)人之債的類型劃分上,我國現(xiàn)行法與大陸法系其他國家或地區(qū)的立法有所不同。我國法把多數(shù)人之債劃分為按份之債和連帶之債兩種類型(《民法通則》第86、87條),而大陸法系的通行立法例是把多數(shù)人之債劃分為三種類型,即可分之債、連帶之債和不可分之債。可分之債,即我國法上的按份之債。兩相比較可見,我國法沒有“不可分之債”的多數(shù)人之債類型。就立法論視角來看,勿庸諱言,我國的多數(shù)人之債制度是不完善的,因而在理論上探討多數(shù)人之債時,就應以大陸法系通行的“三分法”為合理基礎,而不能拘泥于我國法的“二分法”。此外,由于我國法承認財產權的準共有(《物權法》第105條),遺產債權也是一種財產權,因而在對遺產債權予以定性時,也必然會牽涉到遺產債權的準共有問題。①我國《物權法》第105條規(guī)定:“兩個以上單位、個人共同享有用益物權、擔保物權的,參照本章規(guī)定?!痹撘?guī)定只是明定了他物權的準共有,而未明確債權是否可以準共有的問題。但通過擴張解釋,認為該條規(guī)定也確立了債權的準共有制度,是沒有問題的。綜上,于該部分,本文就以征地補償費作為給付內容的遺產債權之究為可分債權(按份債權)、連帶債權、不可分債權還是準共有債權問題,作一簡略探討,以為后續(xù)問題探討之基礎。
可分債權即按份債權。②稱其為“可分債權”者,主要著眼于該多數(shù)人債權之受領給付標的為具有可分性,各債權人應分受其債權。稱其為“按份債權”者,乃主要著眼于各債權人對于受領給付之標的,按一定的確定份額而分享債權。簡言之,“可分債權”這一名稱側重于同一給付之可分性,而“按份債權”這一名稱側重于對同一給付之確定份額性,但二者名稱雖異,其義一也,本文以下以“可分債權”稱之,以求在比較法上的統(tǒng)一性。在對外效力上,可分債權的各債權人應按照確定的份額分享其權利,各債權人只能向債務人求償其應得的份額而不能請求債權之全部受償,債務人也只負有向特定的債權人清償其應得之份額的義務而無全部清償之責。對于一債權人超額受領的部分,除構成有效之代其他債權人受領的情形外,債務人得依不當?shù)美埱蟪~受領之債權人返還,并且對于其他債權人,債務人仍負有按其應受領份額而為清償?shù)呢熑?。據此,若將給付征地補償費之遺產債權定性為可分債權,那么各繼承人只能按其應繼份(我國現(xiàn)行法尚未規(guī)定應繼份制度)享有按份債權,對于超出其應繼份之部分,其不僅無權請求給付,而且在其超額受領給付時,還應向補償義務人按不當?shù)美枰苑颠€,補償義務人也不因其對特定繼承人之超額給付而免其對其他繼承人的以應繼份為準的全額給付。
連帶債權的對外效力主要體現(xiàn)在,各個債權人都享有向債務人為全部給付之請求的請求權,與之對應的,債務人也有權向連帶債權人中之任一人為全部之給付。因此,當債權人之一請求全部給付而受領全部清償時,其他連帶債權人的債權即告消滅;當債務人向連帶債權人之一為全部給付而為其全部受領時,即生債務全部清償?shù)男Ч?,其他連帶債權人就無權再向債務人為給付請求。據此,若將給付征地補償費的遺產債權定性為連帶債權,那么繼承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有權向補償義務人請求全部補償費之給付,補償義務人也有權向繼承人中的任何一人為全部給付而消滅其全部債務,未受領清償?shù)钠渌^承人就無權再向補償義務人主張任何的補償費給付。
不可分債權,是指以同一不可分給付為標的之多數(shù)人債權。關于不可分債權之對外效力,在比較法上有四種不同的立法例:其一,債權人必須全體共同請求,債權人之一不得單獨請求,普魯士普通法采此立法例;其二,債權人固須共同請求,但債權人之一提供擔保亦得單獨請求,奧地利民法采此立法例;其三,各債權人雖得單獨請求,但不能請求單獨向自己為給付,僅可請求向全體債權人為共同給付,而債務人亦僅得向債權人全體為共同給付,德國、瑞士及我國臺灣地區(qū)采此立法例;其四,與連帶債權作同一處理,即各債權人均得單獨請求、單獨受領,而債務人亦得選擇任一債權人向之清償,借以對全體債權人免其債務,法國、日本采此立法例。③鄭玉波:《民法債編總論》,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修訂2版,第416頁。在此四種立法例中,第一、二兩種立法例為達共同債權人利益保護之目的,在規(guī)范構造上似嫌僵滯,而第四種立法例不僅無視不可分債權之類型獨立性,而且其規(guī)范構造也不利于共同債權人之利益保護,因而這三種立法例都有欠允當。只有第三種立法例,兼顧了不可分債權之類型獨立性、共同債權人之利益保障和不可分債權受償之便宜,因而是可取的,筆者對其持贊同態(tài)度。據此,對不可分債權之對外效力可概括為:從債權人一面講,對于不可分債權應由債權人全體共同受領給付,任一債權人不得單獨受領;從債務人一面講,債務人應向全體債權人為共同給付,僅向其中一債權人為給付者,不生任何的給付效力。立基于此,若將給付征地補償費之遺產債權定性為不可分債權,那么雖然繼承人之一可以向補償義務人為給付請求,但必須由全部繼承人共同受領給付,提出請求的單一繼承人無權單獨受領全部給付;對于補償義務人而言,其只能向全部繼承人為共同給付,只向繼承人之一為給付者,即便其為全部給付,也不生債務清償之效力,其給付義務也不能因此而免除。
在被繼承人死亡時,其尚未領取征地補償費,因而被繼承人死亡時遺留的遺產在財產權性質上為對于補償義務人的債權,從繼承取得的角度看,數(shù)繼承人繼承取得的是作為遺產的債權。根據我國相關法律的規(guī)定,在發(fā)生共同繼承時,全體繼承人對遺產享有的是共同共有權。因此,若從繼承導致財產權變動的角度看,在被繼承人死亡時,繼承人對被繼承人的征地補償費債權取得了準共同共有權。在債權的類型上,對債權的準共同共有形成了共同共有債權。共同共有債權簡稱為“共同債權”。根據我國《物權法》第105條之規(guī)定,共同債權應準用物權法關于共同共有的規(guī)定。而根據《物權法》第97條之規(guī)定,共同共有物之處分須經全體共同共有人之同意,當該規(guī)定準用于共同債權時,即意味著共同債權之行使及處分,須經全體共同共有人之同意。因此,在解釋上,對于債務之履行,應由全體共同債權人共同提出請求,任一共同債權人都無權單獨受領,債務人也只能向全體共同債權人提出全部給付,向其中的任一共同債權人所為之給付,即便為全部之給付,亦不生清償效力,其給付義務仍不能免除。由此看來,共同債權會產生與不可分債權類似的對外效力。①我國《物權法》第102條將因共有物產生的債權明定為連帶債權,但須注意的是,“共同債權”并非屬于該條規(guī)定中的因共有物而產生的“債權”,共同債權為“共有物”本身,因而該條規(guī)定不適用于共同債權的行使和處分,不能根據該條規(guī)定將共同債權定性為連帶債權。若將給付征地補償費之遺產債權定性為共同債權,那么就應按類似于不可分債權之效力認定其給付和受領給付的效力。
將以上四種類型的多數(shù)人債權略作比較即可發(fā)現(xiàn),對于各個債權人之利益保障而言,連帶債權最為不利。在連帶債權情形,由于各個債權人皆可請求債務人為全部給付,債務人亦可向連帶債權人中之一人為全部給付,并且在單獨受領或向一人給付后,都將發(fā)生全部債權消滅的效果,這對于其他未受領清償?shù)膫鶛嗳硕?,未免有失公允,因為其只有通過事后向已受領之債權人請求再次分配的方式來取得自己的應受償份額,這在已為受領之債權人有失信義的情形下,無疑會導致其他連帶債權人有不能受償之風險。正是因此,連帶債權的制度設計存在硬傷,這也正是在比較法上有些國家(如日本)的立法例不明定連帶債權的理由所在。就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繼承而言,若將此種情形下的遺產債權定性為連帶債權,上述連帶債權制度的通病就會暴露無遺,其在提高了征地補償費債權之清償效率的同時,卻近乎于以喪失其他共同繼承人的繼承利益為代價,殊不足取。
相比較而言,不論是可分債權、不可分債權還是共同債權,都兼顧到了全體繼承人的繼承利益,不會發(fā)生因部分繼承人受領全部債權而損及其他共同繼承人利益的情形,因而這三種類型的多數(shù)人債權在遺產債權的定性上都是可取的。但這一結論的得出,還是僅就理論構造上的合理性而言的,若結合我國現(xiàn)行法的規(guī)定,從解釋論視角定性遺產債權,筆者還是認為,以將遺產債權定性為共同債權為宜。之所以將可分債權和不可分債權予以排除,理由在于:其一,就可分債權而言,雖然我國現(xiàn)行《民法通則》第86條明定了此一債權類型(按份債權),但若結合《物權法》、《繼承法》等相關規(guī)定進行體系解釋就會發(fā)現(xiàn),將其定性為可分債權存在著一定的不和諧之處。這是因為,若數(shù)繼承人各自按照自己的應繼份向補償義務人分別請求遺產債權之清償,這就意味著,在請求征地補償款之給付前,共同繼承人間已經就遺產債權之分割達成了分割協(xié)議,已經確定了各自的應有份額。很顯然,這一做法相當于強行為共同共有遺產之分割確定了一個應予分割的期間,這與現(xiàn)行法上的遺產分割自由原則顯然有背。因此,可以說,將遺產債權定性為可分債權(按份債權),雖然對各繼承人之繼承利益保護有利,但與現(xiàn)行相關制度有所沖突,在解釋論上有一定的問題。其二,將遺產債權定性為不可分債權的最大問題在于,在我國現(xiàn)行的多數(shù)人之債制度中,尚不存在不可分債權和不可分債務的法定類型,將遺產債權定性為不可分債權將面臨著“無法可依”的困境。綜上兩點理由,筆者主張將遺產債權定性為共同債權,這既于法有據(《物權法》第105條),而且還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各個繼承人的繼承利益,于情于理于法都具有正當性。
在確定了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范圍和遺產債權之性質后,接下來要討論的就是補償費的核發(fā)領取問題。從補償義務人的角度講,為補償費的核發(fā)問題;從繼承人的角度講,為補償費的領取問題。征地補償費的核發(fā)與領取也就是遺產債權的給付與受領。于該部分,有以下幾個問題需要探討:
(一)核發(fā)對象
籠統(tǒng)地講,征地補償費的核發(fā)對象是補償權利人。補償權利人是征收標的的權利人,如土地所有權人、房屋所有權人、土地承包經營權人、宅基地使用權人、建設用地使用權人、債權人等。在征地補償費確定后、發(fā)放前補償權利人死亡的,即發(fā)生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予以繼承的問題。于此情形,繼承人對征地補償費的取得并非基于其為補償權利人的地位,而是基于其繼承人的身份。所以說,在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核發(fā)時,其核發(fā)對象就不是原來的補償權利人了,而是原補償權利人的繼承人。在我國現(xiàn)行法上,繼承人包括法定繼承人和遺囑繼承人。由于《繼承法》對遺贈、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也一并作了規(guī)范,因而在確定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核發(fā)對象時,也應把受遺贈人、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下的扶養(yǎng)人納入其中,其雖非繼承人,但其作為適格之可能核發(fā)對象是沒有疑問的。
核發(fā)對象的確定對于征地補償費的正確發(fā)放至關重要。在正確確定核發(fā)對象時,有以下幾個問題須注意:其一,應根據不同的繼承方式依序確定?!独^承法》第5條規(guī)定:“繼承開始后,按照法定繼承辦理;有遺囑的,按照遺囑繼承或者遺贈辦理;有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的,按照協(xié)議辦理。”據此,經查,若有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的,應先將扶養(yǎng)人確定為核發(fā)對象。若無遺贈扶養(yǎng)協(xié)議,再看有無遺囑,有遺囑的,應把遺囑繼承人和受遺贈人確定為核發(fā)對象。只有在無遺囑時,最后才能確定按照法定繼承辦理。如果不按上述順序依序確定核發(fā)對象,就可能造成核發(fā)對象錯誤,從而導致后續(xù)的繼承糾紛甚至是補償義務人的法律責任。其二,應確定是本位繼承還是代位繼承、轉繼承。作為補償權利人的被繼承人死亡,其遺產未必由其繼承人直接取得,若存在代位繼承、轉繼承的情形,其遺產的直接取得人就是代位繼承人或轉繼承人。因此,在確定征地補償費的核發(fā)對象時,還應先確定是否存在代位繼承或轉繼承的情形。其三,必要時,應區(qū)分不同的補償項目分別確定核發(fā)對象。一般而言,繼承人對征地補償費之全部享有繼承權,這是常態(tài)。但在例外情形下,可能就需要區(qū)別對待。譬如說,死亡者是土地承包經營權人,但其承包地已出租給他人耕種,其時,地上青苗補償費的核發(fā)對象就應是青苗的所有人或者實際投資人、耕種人,只有土地承包經營權喪失的補償費才能作為遺產向其繼承人核發(fā)。其四,必要時,得將遺產管理人確定為核發(fā)對象。我國繼承法尚未確立遺產管理人制度,但從立法論的視角看,當繼承人有無不明或繼承人不能掌管遺產時,遺產就應由遺產管理人掌管,其時就應將遺產管理人列為核發(fā)對象,這在比較法上乃立法之通例。其五,必要時,得將法定代理人、監(jiān)護人、失蹤人的財產管理人確定為核發(fā)對象。在繼承人是未成年人時,應把未成年人的法定代理人或監(jiān)護人確定為核發(fā)對象(對于已成年之精神病人或其他的無行為能力人,應同此處理)。在繼承人被宣告失蹤時,應把其財產管理人確定為核發(fā)對象。
(二)領取方式
在上文中,筆者把給付征地補償費的遺產債權定性為共同債權,由此決定了,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領取應采取共同領取的方式。所謂共同領取,是指由全部繼承人共同受領作為遺產之征地補償費的給付。只有部分繼承人受領的,不為共同領取。但是,如果是由部分繼承人基于有效之授權而代表全部繼承人領取的,也為共同領取。共同領取不等于共同提出申請發(fā)放征地補償費的請求,提出請求的可以是共同繼承人中的一人、數(shù)人或全部,但在受領上,必須為繼承人全體共同受領。如果一繼承人提出只領取自己應受領的部分,那么其必須出具有效的遺產分割協(xié)議,以證明其有權領取其提出請求的部分;如果其不能提出有效證明,補償義務人有權拒絕其領取請求。實踐中,為防止產生是否為共同領取的爭議,補償義務人在發(fā)放補償費之前,應窮盡一切法律手段,查明繼承人的范圍,如調查核實戶口簿、公安機關戶籍檔案、收養(yǎng)登記等權威資料;在此基礎上,在補償費發(fā)放時,補償義務人應要求已查明的全部繼承人到場共同領取;如果部分繼承人不能親自到場領取的,應向其他到場的繼承人出具書面授權委托,由到場的繼承人以全部繼承人的名義領取。為防杜糾紛,盡可能降低補償義務人的發(fā)放風險,在繼承人共同領取補償費時,補償義務人還應采取一個補充性的防范措施,即要求全部繼承人作出包含如下內容的切結保證:除現(xiàn)在參加領取補償費的繼承人之外,不存在其他的繼承人;若事后因其他繼承人出現(xiàn)而要求補償義務人承擔責任的,與補償義務人概不相關,由已領取補償費的繼承人按照繼承糾紛處理。
(三)有繼承糾紛時的補償費核發(fā)
繼承人之間的繼承糾紛不應影響到補償費的發(fā)放,但在繼承人之間出現(xiàn)繼承糾紛時,共同領取征地補償費就會出現(xiàn)障礙。在出現(xiàn)繼承糾紛時,補償費的核發(fā)可有兩種方案:第一種方案,明確告知繼承人先向人民法院起訴,待獲得確定判決后,再按確定判決落實核發(fā)對象,并向已為確定判決確定的共同繼承人共同支付。但這一方案在現(xiàn)行法上存在著一定的實施障礙,因為根據現(xiàn)行法規(guī)定,征地補償費的發(fā)放是有時限要求的,即在征地補償安置方案經批準后的三個月內必須支付完畢。而現(xiàn)實地看,一次繼承糾紛訴訟要在三個月內審結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此一來,待確定判決作出后再予發(fā)放,就會超過三個月的支付期,此時的逾期支付雖不無正當理由,但畢竟與現(xiàn)行法的規(guī)定不合。第二種方案,在出現(xiàn)繼承糾紛時,補償義務人應告知糾紛當事人,要求他們在三個月內先行解決繼承糾紛。如果糾紛能在三個月內解決,則可按繼承人之間達成的繼承協(xié)議向其為共同支付。如果三個月內不能達成解決方案的,在三個月屆期前,補償義務人應將全部補償款予以提存,以消滅自己的債務。在提存時,補償義務人應為后續(xù)補償款的提取設置條件,即只能由全部繼承人共同提取或由部分繼承人代表全部繼承人提取;或者,如果繼承人之間達成了遺產分割協(xié)議,可根據有效的遺產分割協(xié)議分別提取自己有權受領的部分。以上兩種方案比較,以第二種為優(yōu)。
(四)核發(fā)錯誤的法律責任
在核發(fā)對象錯誤、支付方式不當?shù)惹樾蜗?,都將導致補償義務人承擔相應法律責任的風險發(fā)生。
核發(fā)對象的錯誤,主要是指把非繼承人誤判為繼承人而向其發(fā)放征地補償費。在發(fā)生此等錯誤時,真正的繼承人仍有權向補償義務人請求給付相應的征地補償費,補償義務人應其請求有義務為給付而無權拒絕。補償義務人在向真正的繼承人再次為給付后,只能基于非債清償?shù)牟划數(shù)美颠€請求權,請求已為受領的非真正繼承人返還已受領的款項。
就支付和受領的方式而言,上文已述,如果把遺產債權定性為連帶債權,將會產生債務人向連帶債權人中任何一人支付而導致債務因清償而消滅的效果,未直接受領清償?shù)钠渌B帶債權人只能向已受領者請求給付自己應得的部分,而無權向債務人再次請求給付,這將導致其最終無法獲償?shù)奈kU。這一定性,提高了債務的清償效率,對債務人而言是有利的,但對債權人之利益保障而言卻有嚴重不周之嫌。為此,我們將遺產債權定性為共同債權。根據共同債權的清償要求,只有通過共同給付和共同受領的方式,才能發(fā)生債務有效清償?shù)慕Y果,債務人之債務負擔才能有效解除。就征地補償費作為遺產予以繼承而言,如果補償義務人疏于審查,在請求給付的一個或者部分繼承人無其他共同繼承人的有效授權而向其為全部給付時,就可能對補償義務人發(fā)生不利的法律后果。這一不利后果即表現(xiàn)為,其他繼承人仍有權要求補償義務人向共同繼承人全體為全部給付,補償義務人仍有義務為全部給付;其在再次給付后,只能通過行使不當?shù)美颠€請求權的方式,要求已為單獨受領的繼承人返還已受領的款項。
前文已述,在有繼承糾紛時,補償義務人應通過提存的方式來有效消滅自己的債務。如果補償義務人未采取此種方式,率爾向爭議中的繼承人直接支付了補償費,后續(xù)可能就會面臨被訴而要求再行支付的后果。
[責任編輯:趙守江]
On the Inheritance of Land Acquisition Compensation Fee
WANG Hong-ping
(School of Law,Yantai University,Yantai 264005,China)
Continuously through the land acquisition to meet the requirement of urbanization and industrialization has become a basic national conditions during a considerable period of time of the country,especially the present moment and the future.With the following,land acquisition compensation fee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class of legacy heritage of a citizen after his death.In practice,there are more important questions to deal with,for example,how to determine the inheritance scope of compensation,how to qualitative the land acquisition compensation fee debt,and how to collect and issue the compensation fees.These problems,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interests of co-h(huán)eirs and compensation obligations in terms of the responsibility to avoid,are very important.
land acquisition compensation fee;heritage;heritage creditor;issue;collect
D 923.5
A
1002-3194(2014)01-0042-09
2013-04-25
王洪平(1975- ),山東平度人,煙臺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吉林大學法學院民商法學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民商法學。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法定物權變動制度研究”(13YJA820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