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華新

在當代大眾媒介中，“城管”一詞的含義與“城市管理”漸行漸遠，經過眾多城管事件的洗禮與媒介話語的洗劫，“城管”包含了太多的負面情緒，“網罵”之聲不絕于耳。“城管”還是那個“城管”，緣何與傳統(tǒng)媒介時代相較，境遇如此不堪，用媒介環(huán)境學的話語來說， “魚”沒有變，是“魚”周邊的“水”發(fā)生了改變。昔日城管遇到今天的媒體，環(huán)境的不適制造出了一個喧鬧的空間。當代媒介環(huán)境，指的是以手機、網絡、高清視頻、無線SNG等當代技術為物質基礎，以隨地可及的記錄、隨時可觸的傳播、隨處可即的信息為特征的人際關系和生活氛圍。

一、媒介事件:城管“亂象”的現(xiàn)場直播

1.關于城管的“媒介事件”生成路徑

“媒介事件”是歷史的現(xiàn)場直播，它讓人們不斷在媒介真實、符號真實與客觀真實三者之間徘徊。在當代媒介環(huán)境中，特別是公民記者的普遍出現(xiàn)以后，“媒介事件”已經超出了戴揚和卡茨在90年代對其作出的界定:“媒介事件都是經過提前策劃、宣布和廣告宣傳的?！雹匐S著網絡社會的演繹，世界已經分裂為“現(xiàn)實世界”與“想象世界”兩個空間，在“想象世界”空間，人們能動性地推動事件朝其愿望、擔憂或恐懼的方向發(fā)展。2007年，卡茨也承認了媒介事件關注重心的轉移:“儀式性的媒介事件其重要性似乎在減弱，甚至頻率也在降低，而破壞性事件的現(xiàn)場直播，比如災難、恐怖和戰(zhàn)爭，則進入中央舞臺。”②關注重心的偏移，媒介事件的生成路徑也隨之發(fā)生了革命性變更，即由“新聞策劃→執(zhí)行者與媒體合謀→偽事件 (pseudo-events)”轉變?yōu)椤白匀话l(fā)生的事件(spontaneous-events)→公民記者偶遇→網絡發(fā)酵→傳統(tǒng)媒體追問→當事者回應”，前者注重一致性、儀式性，從而制造出一道道綺麗的“媒介奇觀”(media spectacle)，后者注重創(chuàng)傷性和沖突性，因而潤含更多的情節(jié)圍觀、文化消費和社會反思。

縱觀2013年以來發(fā)生的與城管有關的“媒介事件”，經過新媒體和傳統(tǒng)媒體的共同發(fā)酵，有三件大事是無法繞開的:1.廣州城管圍毆女販。2013年3月7日，新浪微博、天涯論壇等新媒體傳播平臺瘋傳一則消息:廣州市海珠區(qū)城管隊員與女性小販發(fā)生沖突，從跟帖的圖片中可以看到，虎背熊腰的城管隊員手掐女性小販的脖子，旁邊站著女販的三歲女兒正在嚎啕大哭。最后的一張圖片更加煽情:女販被反剪雙手蹲在執(zhí)法車邊，女兒抱著媽媽的頭，圖片配的字幕是:“孩子，對不起，媽媽這次不能抱你”。2.延安城管跳踩市民頭部。2013年6月3日，網上公開的一段視頻顯示:一群身著城管制服的人群圍毆一名男子，男子被擊中倒地之后，城管仍未善罷甘休，其中一人雙腿躍起，騰空踩向男子頭部。3.臨武城管被質疑秤砣砸死瓜農。2013年7月17日，臨武縣瓜農鄧正加在販賣西瓜時與城管發(fā)生沖突，網上熱議其死因可能為秤砣擊中頭部，配圖是鄧正加倒在血泊之中。

在生成路徑上，這幾起事件的關節(jié)點幾乎一致:1.均起因于城管與小販 (市民)的沖突，非刻意策劃或有意安排，因此屬于自然發(fā)生。2.均由公民記者記錄以及在網上發(fā)布，這些公民記者不僅僅具有拍攝工具和網絡發(fā)布能力，而且在文字、圖片和視頻的編輯中，能掌握導向性，在敘事情節(jié)和議程設置中，將輿論高地選擇性地向小販 (市民)傾斜。比如在廣州城管手掐小販一系列圖片中，特意隱去小販用番石榴砸城管情節(jié);在延安城管跳踩市民的視頻中，刻意突出跳起落下這一極具沖擊力的鏡頭;在臨武瓜農案例的照片中，將躺在血泊中的鄧正加照片與秤砣照片并列，產生蒙太奇邏輯效果。3.均經過網絡發(fā)酵過程。與電視時代的媒介事件不同，當代媒介環(huán)境下媒介事件最大的特點即受眾的參與性，受眾以媒介信息為前提，依據自身知識背景和社會經驗，參與對事件的是非判斷、社會評價、發(fā)展預測等，這些行為直接影響事件的發(fā)展軌跡，而在電視時代的媒介事件中，圍觀者只能贊嘆儀式的威嚴，以及沉醉于事件的協(xié)同性、規(guī)模性和權威性所帶來的愉悅感之中。4.均有傳統(tǒng)媒體的隨后介入，加速事件的發(fā)展進程。廣州城管與女販沖突發(fā)生后，這一事件成為電視、報紙等傳統(tǒng)媒體的盛宴，延安城管跳踩市民事件更是進入了中央電視臺的視野，事情發(fā)生后半個月，央視《焦點訪談》欄目播出《延安城管打人事件調查》，追敘了事件的來龍去脈，追問了城管功能與城市發(fā)展中存在的矛盾與問題。城管與瓜農事件發(fā)生后，全國各地媒體涌入鄧正加家中，深入挖掘事件的各種因素。

2.“媒介事件”衍生下的城管“亂象”

近幾年城管成為網絡新聞的熱門話題，只要是涉及城管的事件，幾天之內即可孵化成為“媒介事件”，而“媒介事件”的完成并沒有給城管困境畫上句號，而是衍生出一系列后遺癥。綜合分析各類城管案例，后遺癥的衍生過程基本遵循這一規(guī)律:“媒介事件 (源頭)→輿論焦點 (發(fā)酵)→社會公敵 (身份)→四面楚歌 (境遇)”。后遺癥的衍生過程，既是城管“亂象”的描述過程，也是城管“亂象”的闡釋過程，呈現(xiàn)了“亂象”的內部根源與外部作用力的關系。

當代媒介環(huán)境下，現(xiàn)場直播的記錄者和傳播者無處不在，當一個事件逐漸淡出公眾視野之后，媒介的嗜血欲望又在誘使它尋找新的關于城管的媒介事件，繼續(xù)著尚有余溫的媒介狂歡和文化消費，從而使得“城管話題”形成一個獨特的輿論矩陣，綿延不斷地供人消遣。也就是說，此時的記錄者是有偏向的，啟動“議程設置”功能，在海量的社會信息中，專注于城管與小販的“戰(zhàn)爭”，使其形成長期的輿論焦點，在網絡平臺展開敘事的開場白經常為“又是城管”“又見城管打人”等等，以此勾起人們的圍觀欲。聚焦城管的消息從未在網絡上消失，幾乎每一條消息都能引發(fā)大量的網絡唾沫和網絡暴力，即使實際的社會危害并不大的事件也被推至輿論浪尖，如重慶城管躺執(zhí)法車中請人擦鞋，武漢城管下班時間“擺地攤”。

社會聚焦給城管形塑了一種無法自辯的身份——公敵。雖然在媒介視野中，城管執(zhí)法與社會存在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小販”身上，但此時“小販”的身份認同已經在網絡敘事過程中符號化和形象化，他的語義被無限量擴大，乃至于在潛意識中代表了公民權利，成為正義的化身，而與“小販”沖突的“城管”，無疑被推至公眾對立面。在這種境遇下，即使城管遭遇不公平，仍然難以取得諒解，如2013年3月廣州天河區(qū)一名城管隊員遭小販連砍七刀，社會輿論卻傾向于同情小販，而對受傷城管的評論多為“活該”。傳統(tǒng)媒體對這起事件的追蹤力度和報道熱度也完全比不上“城管打人” “城管群毆小販”等血性事件。

3.“戰(zhàn)場”的遷徙:城管們難以回避的媒介之役

至此，城管與小販的“戰(zhàn)爭”，已經演化成為城管與媒介的“戰(zhàn)爭”。在傳統(tǒng)媒介環(huán)境中，城管作為一種權力機構而存在，它們與新聞機構之間的緊張關系和敵對狀態(tài)是被限定于一定的框架之內的，這一框架有力地支持了權力機構對媒介的控制和疏導，在這一大背景下，媒介看似是反映現(xiàn)實，批判現(xiàn)實，其實是建構現(xiàn)實，英國文化研究學者霍爾通過對各種文化形式和受眾解碼之間的關系研究，指出媒介依靠生產出凝結社會的霸權符碼而發(fā)揮作用。在法蘭克福學派視野中亦是如此，無論是“媒介的被控制”，還是“媒介的控制”，皆是媒介對權力的屈服?！懊浇榈谋豢刂?，是指國家對媒介的控制;媒介的控制，指的是媒介作為國家權力的一種輿論控制工具對社會的控制。前者是國家對媒介的控制，后者是國家通過媒介對社會的控制。”③

然而，傳統(tǒng)的媒介身份已經隨著技術環(huán)境的改變而改變，當代媒介現(xiàn)場直播的隨意性取代了傳統(tǒng)媒介現(xiàn)場直播的適時性，從而在結構上解放了媒介對權力的附庸，消解了權力賦予的解釋霸權，也顛覆了其解釋世界的話語方式。正是這一語境的變更，為城管與媒介布置了“戰(zhàn)場”，昔日權力對媒介的征服與媒介對權力的諂媚已日漸稀薄。城管與當代媒介的“戰(zhàn)爭”，并非與媒介的控制者的“戰(zhàn)爭”，而是與媒介中的表達者的“戰(zhàn)爭”，表達者的分散化、隨性化和多元化，注定了城管是在面對一場不可回避，而又難以戰(zhàn)勝之役。無怪乎武漢市城管委新聞發(fā)言人在回應指責時，透露出了對這場無休止之戰(zhàn)的焦躁和厭惡:“我們強力管理，被指責暴力，我們采取眼神、鮮花、體驗執(zhí)法，被質疑作秀，到底要我們怎么做。有什么好辦法說出來，我們獎勵1萬元?！雹?/p>

二、媒介環(huán)境:城管擬像中的適者生存

1992年，媒介環(huán)境學的第二代傳人尼爾·波茲曼在《技術壟斷》中直呼“狼來了”，憂心忡忡于唯科學主義和信息失控對現(xiàn)實的危害。對于今天的城管來說，“狼”真的來了，他們之所以悸懼當代媒介這匹“狼”，并非緣于它制造事端，而在于它的四處吟唱。

1.現(xiàn)實與想象:擬態(tài)環(huán)境下的公共形象

眾所周知，城管的主要職能在于實施有關城市管理方面的法律法規(guī)、治理和維護城市管理秩序，在現(xiàn)實生活中，城管也主要是履行這一看似光鮮，而且附著些許權力的職責。但是，在當代媒介營造的輿論氛圍中，城管卻有著不堪的公共形象，比如暴力使用者、臨時工等等。此處暫且不對城管行為和小販行為進行道德評判，僅從客觀、中立的角度，公平分析城管在公眾意見中的公共形象。

公眾對城管的認知，總是在“現(xiàn)實世界”與“想象世界”中糾結，在“現(xiàn)實世界”中需要城管，比如遇到亂擺賣導致的臟亂差、噪音污染和交通堵塞，他們向城管投訴;而當城管執(zhí)法與小販生存二者產生矛盾之時，他們又走向“想象世界”中聲援小販，譴責城管，把自己想象成為正義的護衛(wèi)者，而城管則成為十惡難赦的撒旦。李普曼在《公眾輿論》一書中指出了媒介在介入認知過程之后，引發(fā)了公眾輿論的兩種分裂，第一種是公開的、莊嚴的，第二種是私下的、人性的。這種分裂的直接后果即產生“現(xiàn)實世界”與“想象世界”的對立。現(xiàn)實的需要和想象的尊嚴，正是擬態(tài)環(huán)境存在的合理性，對城管的成見，也發(fā)端于此?！皢栴}出在成見的性質和我們運用成見時的那種輕信。而這些東西最終要取決于構成我們生活哲學的各種樣板。如果我們的哲學認為，這個世界應當按照我們所理解的某種法則去運行，那我們就很可能會喋喋不休地根據我們的法則去描繪世界?！雹蓍L期對暴力突發(fā)事件的傳播，遮蔽城市管理中的現(xiàn)實問題，給城管的公共形象制造了刻板印象，“刻板形象通常是指在掌握有限的信息的情況下，對某個群體的人進行形象或概念上的標準化。”⑥公眾認知從“現(xiàn)實世界”偏向于“想象世界”，摒棄具體的問題討論，而傾向于抽象的道德評判，使得整個公眾輿論進入一種神話敘事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中，城管的“刻板印象”雖然起源于公眾的精神烏托邦，但并非停留于此，公眾反之又將這一成見帶回至“現(xiàn)實世界”，作為社會行為的依據。

2.正義與邪惡:受眾環(huán)境中人文困惑

媒介環(huán)境起因于技術，作用于受眾。技術本身沒有道德判斷規(guī)則，沒有正義與邪惡標準，但技術灌輸給受眾的信息，卻時不時引發(fā)人們對正義與邪惡的人文追問。尼爾·波茲曼針對技術與受眾的關系，提出了四條人文主義原則:“1.媒介在多大程度上對理性思維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2.媒介在多大程度上對民主進程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3.新媒介在多大程度上使人能夠獲取更多有意義的信息?4.新媒介在多大程度上提高或損害了我們的道德感和我們向善的能力?”⑦這四條原則看似在發(fā)問，實則是在質問。從今天我國情形來看，當代媒介對受眾環(huán)境的培育，體現(xiàn)在角色蛻變、態(tài)度漸變和行為衍變三個方面。

傳統(tǒng)媒體時代，受眾的角色僅是信息的接收體，極端的如“魔彈論”宣揚:受眾如同靶子，對方發(fā)出什么信號就接受什么信號。而在當代媒介語境中，受眾隨時都可以蛻變?yōu)樾畔⒌陌l(fā)布方，比如城管事件頻發(fā)的當下，小販們都自覺配備有攝像功能的手機，遇到城管執(zhí)法時嫻熟完成“錄制視頻—發(fā)布消息—文字評論”這一傳播過程。作為受眾的小販在前期信息和經驗中已經積累了應對方法，在與自身利益相關時立即啟動角色蛻變，變?yōu)樾畔⒃?。公眾的積極參與也成為信息源的累加，他們在一個問題上達成共識:對邪惡的譴責就是對正義的聲張。

傳統(tǒng)媒體時代，受眾在態(tài)度上屈從于所謂的權威信息和優(yōu)勢意見。1980年，德國傳播學家諾力·紐曼總結出一個輿論規(guī)律:“個人意見的表明是一個社會心理過程。其中意見的表明和‘沉默’的擴散是一個螺旋式的社會傳播過程。”⑧這一規(guī)律被稱為“沉默的螺旋”，視為受眾接受信息的必然心態(tài)，個人對社會孤立的恐懼感，讓他們不得不服從于權威和優(yōu)勢信息源。“沉默的螺旋”奏效需三個條件:“1.少數(shù)缺乏社會主體意識而又缺乏主見的人，輕易地把媒介意見視為真理……2.媒介在設置議程方面一旦巧妙到難以被人發(fā)現(xiàn)其荒謬之處，或者受眾的知情權被剝奪，就會盲目地追隨媒介……3.媒介的意見符合絕大多數(shù)受眾的價值觀、利益和見解，同民意達到一體化，沉默的螺旋開始生效?！雹崛欢?，在新媒體的意見表達中，優(yōu)勢意見的這三個條件基本很難實現(xiàn)，網絡社會從不缺乏有主見的人，知情權也從未離席。在這種境地中，優(yōu)勢與劣勢發(fā)生了倒置，原本被認為是官方、權威的和具有壓倒性的信息源，被散狀的、獨立的信息接收體分解，匿名的受眾不再恐懼孤立與邊緣化，“意見倒流”使得原本處于劣勢的意見團體逐漸壯大，最終轉化為優(yōu)勢，在媒介視野中，正義與邪惡的界線似乎更加清晰。

新媒體技術營造下的當代媒介環(huán)境也導致了受眾行為的衍變。接收信息的單一行為，轉化為圍觀、戲謔和暴力等多元行為，“沉默的螺旋”不再沉默，參與對事件的輿論營造和態(tài)度引導，直接決定了事件的發(fā)展軌跡。比如，受眾參與的戲謔語言，其實是在解構城管的公共權力與社會功能，“借我三千城管，一周收回釣魚島” “拳王泰森在微博上被城管震懾”，城管在此類的幽默語境中既沒有對話平臺，更無對戰(zhàn)平臺。至此，受眾被卷入了正義與邪惡的無休止追問當中。

3.縱適與拘囿:媒介之水中的這條大魚

為什么是城管?眾多的權力機構中，偏偏城管被卷入輿論漩渦?答案很明顯，如果將媒介環(huán)境視為水，城管事件的種種秉性皆順應了這個漩渦的水紋。

當代媒介具有三個偏好:嗜血、抗權和援弱。嗜血體現(xiàn)了沖突本性，抗權彰顯了公共追求，援弱則凸出了道德關懷。城管與小販之間的矛盾，正好契合了這三層關系。這些城管事件通過媒介的故事演繹和情節(jié)敘事，成為當今一道奪目的視覺盛宴。

沖突本性如前文所說的“媒介事件”轉向，從儀式性事件轉為創(chuàng)傷性和破壞性事件，城管事件無不與此有關，以強凌弱的肢體暴力所帶來的血腥味刺激了人們的感知味蕾;公共追求與整體性的社會利益、社會關系及社會觀念相關，當小販在媒介事件中成為公眾利益與公共權利代言人之時，受眾的“義憤填膺”就成為了一種公共追求;道德關懷是當代媒介中民間輿論空間存在的合法性依據，也是民間心理的傳統(tǒng)性依賴，其具體行為表現(xiàn)為“援弱”。在城管與小販的“戰(zhàn)爭”中，小販雖然占據道德優(yōu)勢，卻無疑居于體力弱勢，對弱者的聲援意味著對生存權的爭奪。這種傳播行為的敘事魅力在于，它將傳說式的社會爭端現(xiàn)實化，勾起人們對俠客文化的召喚，在傳說世界中，俠客們懲惡揚善、鋤暴扶弱，而在當代媒介世界中，一個個網絡俠客用獨特的方式“行俠仗義”，圍觀的人們既可津津有味地咀嚼俠義文化，又可津津樂道地傳播公共事件?？梢?，城管在當代媒介之“水”中，只是一尾供人消費之“魚”，城管事件的暴力傾向和欺弱特征，決定了它與“水”之不適，卷入漩渦，在適者生存的游戲規(guī)則之下，城管處處受制，時時拘囿，又怎能縱適酣游?

三、媒介突圍:凈化環(huán)境還是增強抗體

隨著新媒體的發(fā)展，技術對人類傳播的解放力度越來越大，城管與媒介之間的“戰(zhàn)爭”也越來越向縱深發(fā)展。處于被動境地的城管無法改變環(huán)境，只能改變自己。如何走出這個漩渦，更積極主動地為社會服務，真正實現(xiàn)城市管理的功能，不僅是一個媒介素養(yǎng)的提高過程，更是一個媒介環(huán)境的適應過程，存在于暴力、表演和理想三個階段之中。

1.暴力:城管與媒介環(huán)境的對抗之旅

自從21世紀初期民生新聞興起以來，城管便視媒介為敵，近幾年新媒體的全面席卷，更是給城管制造了壓頂之勢。因此，城管對媒介環(huán)境的對抗，有一定的心理基礎。目前有兩種對抗方式:第一，“搶手機”是城管的典型對抗心理，出于對進入媒介視野的恐懼，以及對社會評價的不自信，因而從傳播的起點著手對抗，試圖剝奪對方的傳播權利。僅以2013年為例，城管“搶手機”案例一直存在于網絡話題中。2013年1月15日，河南濟源市民路遇城管工作，本打算拍照片夸城管辛苦，不料手機竟被城管隊員迅速奪走;6月6日，洛商某技校學生欲拍攝城管沒收老人擺攤的水果，招來城管搶手機;7月26日，徐州市民上班路上看到城管打人，拿手機拍照，結果手機被砸，人也挨揍。這種對抗方式讓城管身份與媒介環(huán)境進入一種惡性循環(huán)狀態(tài)，本來是為了切斷傳播源頭，最終卻又招致了眾多非議，“搶的是手機，丟的是形象”“猛如過山之虎，虛若驚弓之鳥”，城管又被推入道德低谷。第二，“配相機”也是城管對抗媒介環(huán)境的一種方式，即每次執(zhí)法過程皆有專職攝像跟蹤，看起來似乎是對輿論的參與，對媒介的合作，對環(huán)境的順應，但其根本也是對抗，即爭奪對話的主動權和爭辯的證據，而且，在執(zhí)行過程中，城管的選擇性拍攝也遭到眾多質疑，對城管有利的片段開機，不利的則關機，如此一來，城管攝制的視頻無法融入整個媒介環(huán)境。

2.表演:城管對媒介環(huán)境的妥協(xié)嘗試

鑒于與媒介的對抗所帶來的慘烈教訓，城管也曾嘗試向媒介妥協(xié)，利用媒介對城管的關注，刻意制造媒介話題，比如敬禮執(zhí)法、圍觀執(zhí)法、鮮花執(zhí)法等等，其原理是將破壞性、創(chuàng)傷性的“媒介事件”回歸至儀式話語當中來，戴揚和卡茨在上世紀90年代對“媒介事件”的界定是基于電視時代的媒介理解，認為“媒介事件”必須要經過事先的策劃和宣傳，而在新媒體盛行的當代媒介環(huán)境中，“媒介事件”已發(fā)生語義學轉向，隨時隨地的現(xiàn)場直播和招之即來的擁躉圍觀，足以實現(xiàn)電視時代現(xiàn)場直播的儀式功能，因此可見，城管的表演，亦是一次自討無趣的媒介嘗試。2007年成都城管開展敬禮執(zhí)法，執(zhí)法之前先敬禮，但是敬禮并沒有帶來城管與小販的和諧，2012年南京城管開始圍觀執(zhí)法，眾城管不動手只動眼，盯走小販，亦被斥為冷暴力;2012年武漢城管試行鮮花執(zhí)法，即在處理完各種違規(guī)經營的商戶以后，給對方送上一束鮮花，寓意“贈人玫瑰，手有余香”。這一類溫柔執(zhí)法與前述的對抗執(zhí)法已是進步，但是，制造此類儀式化的媒介事件卻是一種倒退，符合電視時代的“偽事件” (pseudo-events)在網絡時代隨時被“揭穿”，在電視中，“偽事件”的表述語言是超越真?zhèn)蔚?，視覺的刺激和情節(jié)的荒誕可能使它比真事件更具吸引力，但在網絡中，這一優(yōu)勢隨即被散狀的受眾所消解，不再受到關注，也無法制造宏大、規(guī)?；拿浇榉諊?，“偽事件”只被看作一種表演。

3.理想:城管與媒介環(huán)境的協(xié)調共存

媒介聚焦的是城管執(zhí)法權與小販生存權之間的斗爭，在這一過程中，媒介 (其實是運用媒介進行傳播的人)被推至道德制高點，對城管的執(zhí)法權進行批判，而為小販的生存權吶喊。因此，如何終結這場戰(zhàn)爭，讓城管回歸到社會服務的正常功能中來，唯有抓住道德批判這一節(jié)點，在有序的條件下保障小販等基層民眾的生存權才是根本出路，如此一來，當代媒介的三個偏好——嗜血、抗權、援弱——均能生成可供大眾消費的媒介事件。以下案例可以證明這一點:2013年7月底，新浪微博上流傳著一條同樣以“城管與瓜農”為出發(fā)點的新聞:《南方農村報》發(fā)出微博，長沙望城區(qū)瓜農擺攤占道，多次引發(fā)交通事故，上級要求取締，瓜農不肯走，怎么辦?一位80后城管多次與領導溝通，最后決定由政府出資，幫瓜農搭棚賣瓜。城管對瓜農們說“叔伯們，進棚里賣瓜吧”。這條微博當天的轉發(fā)量即超過一萬次。從這一案例可以看出，當代媒介并非城管的天敵，而是某些暴力事件契合了當代媒介的嗜好，在當代媒介的醞釀下，這些暴力事件又代表了整個城管形象。鄧正加的“秤砣案”已成為全國矚目的媒介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城管與瓜農”可看作暴力執(zhí)法的符號，但長沙城管運用“城管與瓜農”這一契機，在媒介之“水”中取得主動權，為城管與媒介建構了協(xié)調共進的雙向關系。

四、結語

當代媒介現(xiàn)場直播的隨意性取代了傳統(tǒng)媒介現(xiàn)場直播的適時性，從而顛覆了電視時代“媒介事件”的語義，在這一背景下，關于城管的媒介事件層出不窮，城管的公共權力的暴力傾向與社會功能的欺弱特征，契合了當代媒介的偏好，城管在此種“水紋”中陷入漩渦，四面楚歌，處處受制。這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城管確實存在著嚴重的問題，特別是暴力傾向越來越明顯，媒介在這個過程中具有積極意義，實現(xiàn)了社會矯正功能;第二，當代媒介的傳播與敘事已為城管構建了難以洗脫的“刻板印象”，然而，當代媒介可以說是城管的勁敵，但不是天敵，城管也并非是天然的社會公敵，城管只有重新理解媒介事件，祛除暴力化、對抗化和表演化，彰顯人性關懷，才能適應當代媒介環(huán)境，讓城管回歸至正常的社會服務中來。

注釋:

① ［美］丹尼爾·戴揚、［美］伊萊休·卡茨:《媒介事件:歷史的現(xiàn)場直播》，麻爭旗譯，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年版，第7頁。

② Katz，E.，Liebes，T.，“No More Peace!”:How Disaster，Terror and War Have Upstaged Media Event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007，(1).

③ 邵培仁、李梁:《媒介即意識形態(tài)——論法蘭克福學派的媒介控制思想》，《浙江大學學報》，2001年第1期。

④ 《武漢城管委抱怨被說作秀懸賞1萬征集工作辦法》，《新京報》，2013年6月19日。

⑤ ［美］沃爾特·李普曼著:《公眾輿論》，閻克文、江紅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3－74頁。

⑥ ［英］利薩·泰勒、安德魯·威利斯:《媒介研究:文本、機構與受眾》，吳靖、黃佩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37頁。

⑦ ［美］尼爾·波斯曼著:《技術壟斷:文化向技術投降》，何道寬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譯者前言，第4頁。

⑧ 郭慶光:《傳播學教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19－221頁。

⑨ 劉建明:《受眾行為的反沉默螺旋模式》，《現(xiàn)代傳播》，200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