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海濤譯
俄羅斯白銀時代詩選
高海濤譯
阿赫瑪托娃三首
(AnnaAkhmatova,1889-1966)
讀哈姆雷特
墓地邊是一片灰冷的荒原,
后面,有條小河藍光閃閃。
你對我說:去吧,到修道院,
或者去嫁個傻瓜,生些笨蛋!
你看,王子們喜歡這樣說話,
姑娘卻只會淚珠漣漣,但是
我愿這些話像他的白鼬披風,
在他身后奔涌,千年萬年。
我忘記把大門關閉,
也沒有把蠟燭點起,
你不知道,也不在意,
我其實多么疲憊無力。
無力去決定怎樣入睡,
呆看田野隱入落日的
松針般濃密的黑暗里。
也無力去弄清,是否
一切都已經失去。
生活是該詛咒的地獄,
我醉了,聽到大門前
有你的聲音,于是我
確信你已經返回。
你將聽到雷聲,并將記住我的名字,
一邊這樣想著:她需要暴風雨。
天邊將是酷烈的深紅色,而
你的心就像當年,在火焰中升起。
那天在莫斯科,一切將變?yōu)檎鎸崱?/p>
當最后一次,我離你去遠行,
奔赴我渴望已久的高原邊地,
我會留下我的影子,與你相伴朝夕。
帕斯捷爾納克二首
(BorisPasternak,1890-1960)英語課
當輪到黛絲蒙娜歌唱的時候,
希望對于她已所剩不多,
她哭泣,不是為她的愛,
不是為她的情,而是
為河邊垂柳的柔弱。
當輪到黛絲蒙娜歌唱的時候,
她的喃喃自語讓石頭淚落,
在那黑色的日子,她的
曼德爾斯塔姆
譯者:高海濤
比黑色更黑的戀人,
為淚水預定了頌歌。
當輪到歐菲莉婭歌唱的時候,
希望對于她已所剩不多,
她枯萎,那靈魂的枯萎
被風暴卷走,就如同
稻草被撕裂于草垛。
不停地搖晃、碰撞、震顫。
誰能說出,那是霧中的干草垛,
還是夢中的營盤?走近些,果然
一頂帳篷,我們棲身的家園,
四周是蒙蒙大霧,茫茫草原。
當輪到歐菲莉婭歌唱的時候,
她不能承受那淚水的苦澀,
她手持紀念品,她的獎賞
除了柳枝和耬斗菜,
再也沒有別的什么。
當她們走出所有這些悲傷,
懷著微弱的愛情,她們躍入
宇宙無邊的池塘,然后香消
玉殞,向另外的世界翩翩垂落。
那些小路是多么可愛,緘默無言,
這草原遼闊靜謐,如同一片海灣,
螞蟻沙沙響,蚊蟲會哭喊,
無邊的白羽草,低吟輕嘆。
干草垛和白云連成一線,
暗淡了遠方的赭色火山,
干草原,濕漉漉的,仿佛還在
霧像墻一樣環(huán)繞著我們,
薊草把我們的襪子刺穿,
走過這草原,可需要勇敢,
那搖晃,那碰撞,那震顫。
銀河把一條路鋪向卡爾齊城,
那路上牛羊成群,塵土飛卷,
而走出去,你會驚訝地看見,
那敞開的空間,真浩大無邊。
白羽草,蜂蜜,濃霧,夢幻,
草白如雪,散落在銀河兩岸。
當濃霧升起,就涌來了灰暗,
籠罩著帳篷和四面八方的草原。
黑黝黝的午夜站在路邊,
群星的壓力讓它跌跌絆絆,
如果你不能走遍浩瀚天宇,
你也不能跨越自己的柵欄。
從何時,群星是這樣靠近大地?
從何時,午夜已潛入草原之間?
像濕透的棉,以濕透的顫,
把根部抱緊,把底部糾纏。
在萬物起始處,讓草原評判,
并讓黑夜決斷,在或不在什么時間,
那螞蟻開始遷徙,那蚊蟲開始哭喊,
那薊草開始把襪子刺穿。
收起帳篷吧,親愛的,并把灰土輕彈,
干草原如此純凈,像秋季來臨之前,
包裹在天地間,像一個垂落的幽靈,
也像上升的降落傘。
曼德爾斯塔姆五首
(OsipMandelstam,1891-1938)
我多愛
我多愛這重壓之下的人民,
他們像釘子一樣堅守土地,
挺直著生活,睡眠、叫喊、生兒育女,
并把每一年當成一個世紀。
從異鄉(xiāng)傳來的任何消息,
聽起來都那樣奇妙無比,
就連怨恨、詛咒和嘆息,
也像叢林一樣,頑強有力。
在堆滿麥秸的雪橇上,
我們很勉強地被遮蓋,
從麻雀山到童年的小教堂,
我們穿過莫斯科和整個世界。
玩羊拐的孩子們沒有憂傷,
烤面包的氣味令人回想,
我光著頭,還沒戴帽子,
被馱載著走遍大街小巷。
生命中三次相遇,如三支蠟燭,
其中一支曾被上帝點亮。
不會有第四支了。羅馬很遠,
而且是上帝從未愛過的地方。
雪橇穿越黑色的曠野,
人們正從散步中歸來,
清癯的農夫和兇悍的村婦,
在大門前不停走動,歪歪斜斜。
陌生的鳥群聚起陌生的寒夜,
被縛的雙手已血流枯竭,
王子被馱載著,身體如冰塊,
人們點燃了紅色的麥秸。
晚浴在小院中,
夜空閃露粗星,
恰似斧上鹽粒,
木桶溢出寒冰。
院門早已關閉,
大地良知昏蒙,
何處能有新畫,
堪比真實圖景。
星光如鹽消融,
冰水變得深濃,
死亡越來越純粹,
災難也開始結晶,
大地更接近真理,
真理更令人震驚。
我放棄王位,不加入列祖的盛宴,
因此失去了幸福乃至體面,
為了讓未來世紀的驚雷宣告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