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超

皖南事變親歷記

□葉超

在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中，我新四軍廣大指戰(zhàn)員以血與火的戰(zhàn)斗在中國革命的歷史上寫下了一首英勇悲壯的史詩。當時，我是軍部的一個參謀人員，跟隨葉挺軍長等領導同志經(jīng)歷了事變的全過程。

我黨中央針對以上情況，用朱德、彭德懷、葉挺、項英四人名義，于1940年11月9日給何應欽、白崇禧復電（史稱佳電），駁斥了國民黨的造謠污蔑，并拒絕撤出華中。但是，為了顧全大局，我黨也作了讓步，同意將皖南的新四軍部隊移到長江以北。

新四軍要撤出皖南，北渡長江，擺在前面的就是走什么路線與什么時候走的問題。從皖南北渡長江的路線有兩條：一條是經(jīng)過碼頭鎮(zhèn)、楊柳鋪、孫家埠、畢家橋、郎溪、梅渚鎮(zhèn)、南渡鎮(zhèn)至竹簀橋、水西地區(qū)（原江南指揮部所在地），然后經(jīng)蘇南敵占區(qū)北渡長江至蘇北；另一條是從銅陵、繁昌之間北渡長江至無為。第一條路線是皖南軍部與蘇南部隊經(jīng)常來往的一條路線，沿途都設有兵站，每一個兵站都有民運工作組，有一定的群眾基礎，而且，這又是經(jīng)過顧祝同、上官云相同意的“合法”路線。從涇縣云嶺出發(fā)，經(jīng)這條路線走，大約要五至六天。項英當時特別強調(diào)要防止國民黨軍隊對我襲擊的問題，感到走這條路線不安全，所以遲遲不行動，以致喪失時機。

葉超

第二條路線是軍部與江北指揮部經(jīng)常來往的路線，最大優(yōu)點，就是路程近，一天就可到銅、繁地區(qū)，第二天晚上就可以過江；晚上連續(xù)行軍也可以過江。而且這一帶沿長江兩岸都是我們的地區(qū)；沿途除了日偽少量的封鎖線外，都不經(jīng)過國民黨的防區(qū)，部隊行動容易保密。11月下旬軍部曾派原總兵站站長張元壽率領少數(shù)精干人員去偵察、安排渡江工作。他們在三支隊和游擊隊的協(xié)助下，很快征集到近200條船，有12個渡口可以同時起渡，一個晚上可渡7500人；對敵偽一般活動規(guī)律也比較清楚。根據(jù)批準的行動計劃，我們連行軍命令、行軍路線圖都搞好了，只等軍首長下決心，填上日期就行了。項英仍是猶豫不決。

就在我軍遲遲不動的時候，蔣介石于12月10日密令顧祝同不準新四軍經(jīng)蘇南北渡。12月下旬，顧祝同、上官云相調(diào)動七個師的部隊對我形成大包圍圈之勢。

黨中央一再電催早日北渡，劉少奇、陳毅、粟裕同志也一再來電建議盡快北移，李一氓也多次向項英建議盡早行動；但項英一直猶豫不決，反而電請中央指示行動方針。黨中央在12月26日復電中，對項英作了嚴厲的批評，強調(diào)：“如果動搖猶豫，自己無辦法無決心，則在敵頑夾擊下，你們是很危險的?！敝醒雵绤柵u以后，新四軍軍分會才于12月28日作出了行動的決定。

當時，我們皖南的部隊有9000多人，出發(fā)前作了政治動員和戰(zhàn)斗編組。除軍直機關部隊外，編成三個縱隊：第一縱隊轄老1團、新3團，約3000人，第二縱隊轄老3團、新3團，約2000多人，第3縱隊轄5團和軍特務團，約2000多人，軍直屬隊及教導總隊約1000多人。

1941年1月4日晚上，皖南所有的部隊分三路開始行動。一縱隊為左路縱隊，由土塘到大康王附近地區(qū)集中，準備5日晚上通過球嶺，向榔橋河地區(qū)前進；二縱隊為中央縱隊，由北貢里到達鳳村附近地區(qū)集中，準備5日晚上經(jīng)高坦、丕嶺向星潭前進，軍直屬隊及教導總隊在二縱隊后面行進，軍部機關駐潘村；第三縱隊為右路縱隊，縱隊部率五團到達茂林附近地區(qū)集中，其特務團4日晚到銅山地區(qū)集中，并前出占領樵山、大麻嶺、佯攻太平。

當晚，葉挺、項英等領導同志隨同軍部機關一起行動。跟隨機關一起行動的，還有東南局的副書記饒漱石。部隊行至青弋江邊，各路縱隊都準備通過章家渡的浮橋渡河。因連日下雨，河水猛漲，水位已升高一尺多，河床寬了，原來用美孚火油桶架的浮橋就短了，臨時又在橋的兩頭接了一段，部隊通過時，因為過于擁擠，僅過千余人，浮橋即中斷，不能繼續(xù)使用；部隊只好在河中涉水而過，當時比較混亂，行軍速度非常緩慢。

6日下午，軍首長召集各縱隊首長會議，決定以一縱隊全部出球嶺，二縱隊出丕嶺，軍直屬隊（包括教導總隊）隨二縱隊行進，三縱隊（欠5團）出高嶺，5團為全軍后衛(wèi)；并決定6日黃昏開始行動，7日拂曉通過各嶺，正午前到達榔橋、星潭地區(qū)（旌德以北）。

根據(jù)要求及現(xiàn)場情況，經(jīng)過上人梯架體整體性驗算，立桿底座和地基承載力計算，連墻件計算等驗算，搭設方案滿足要求。

6日黃昏，我軍各縱隊按照計劃行動，繼續(xù)向星潭、榔橋方向前進。途中遇到敵40師、52師的攔擊，皖南事變的槍聲就在這時打響了。我們的作戰(zhàn)行動開始時還是比較順利，各部隊在7日拂曉前都攻下了各山嶺。二縱隊通過丕嶺時，遭敵人一個連攔擊，被我前衛(wèi)部隊擊退。軍部緊接著二縱隊的后邊行動，7日上午10時也通過了丕嶺，在丕嶺山腳下的幾間茅屋里休息。這個時候，二縱隊前面的部隊向丕嶺以東前進，已到星潭附近；星潭外圍的幾個高地為敵40師部隊所控制，我前進受阻，打得很激烈。那時我是作戰(zhàn)參謀，對前面作戰(zhàn)情況不很了解，就帶一個通信員走二三公里到前面了解戰(zhàn)況。我正在查問情況時，周子昆副參謀長也來了，隨后葉挺軍長也來了，他們都到前面來觀察戰(zhàn)況，我向首長們作了匯報。周子昆副參謀長對葉軍長說是不是回去跟項副軍長把情況研究一下，看怎么個搞法？葉挺同志說聲好吧，就回到丕嶺山下那幾間草棚子里，跟項英商量。

在這個時候各路縱隊的展開情況怎樣呢？一縱隊電臺不通，情況不明。據(jù)事后調(diào)查，他們通過球嶺以后，已越過坑口的小河，后續(xù)部隊被敵40師118團伏擊，受了一些損失。三縱隊特務團占領高嶺后，向星潭方向前進，到午后2點多，離星潭還有15華里。二縱隊占領丕嶺以后，即向星潭猛追，受到星潭之敵的阻擊。守備星潭之敵40師，雖是國民黨軍隊中有較強戰(zhàn)斗力的部隊，但據(jù)作戰(zhàn)科長李志高偵察獲悉，人數(shù)并不多，僅僅是120團的兩個營，當時只要我有一個營從右邊抄襲一下，很快就可以拿下來。葉挺軍長的決心是要3團的一個營出擊，另外再從后面調(diào)5團的一個營從側面迂回一下，堅決把星潭打下來。但是項英同志不贊成這個方案，他怕攻不下星潭，我們的處境就更困難了。這個問題，議了好久，沒有結論。我們參謀人員和作戰(zhàn)科長李志高都擁護軍長的意見，要堅決打出去。大約從下午3時討論到夜間10時，項英同志還是舉棋不定。葉軍長有些氣憤地說：“時間就是勝利，不能夠猶豫不決，不能夠沒有決心。我的態(tài)度是，錯誤的決定我也服從，現(xiàn)在就請項副軍長決定吧，你決定怎樣辦就怎樣辦?！弊詈箜椨Q定：不打星潭，大部隊后撤回到丕嶺以西，并要5團控制高嶺，準備出太平。這樣，原計劃各路縱隊于星潭會合的整個部署被打亂了，部隊的士氣也受到挫傷，指揮員們也議論紛紛。丕嶺山下7個小時的會議貽誤了戰(zhàn)機，而且下達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帶來了不堪設想的后果。

7日夜，軍部回到丕嶺以西的里潭倉。

里潭倉是山谷中的一個小村子，從這里向東可出丕嶺，向南和東南可出高嶺、濂嶺，向西可出高坦達茂林，是山谷中必經(jīng)的交通要道。我們軍部到達里潭倉時，已經(jīng)是8日凌晨兩三點鐘了，決定在此宿營，實際是露營，除軍首長以及作戰(zhàn)和機要部門等住進幾間茅屋外，其余人員都在山坡上的樹林里休息。1月8日中午，部隊向高嶺前進。向南大約行軍兩三小時，在岔道口錯向濂嶺走去。此時特務團已撤回濂嶺，與敵79師正對峙中。正在全體向后轉(zhuǎn)，改向高嶺進發(fā)時，又獲悉敵79師另一部正向高嶺攻擊前進，與我5團對峙中。不得已，軍部又只好折回原地，到里潭倉宿營。

大約夜間八九點鐘，有情報說，上官云相命令國民黨部隊收緊包圍圈，調(diào)144師由茂林進占高坦，堵我后路合圍，以收夾緊之效，企圖將我消滅于這個山區(qū)。軍首長立刻研究了一下，決定馬上集合部隊出發(fā)，搶先于敵，經(jīng)高坦、茂林方向突圍，仍由銅陵、繁昌之間北渡。各部出發(fā)時，周子昆副參謀長要我留在原地，組織后續(xù)戰(zhàn)斗部隊出發(fā)，并把他的乘馬留給我，要我完成任務后，騎馬趕上去。軍首長們走了，我就留下來組織后續(xù)部隊，把3團的隊伍趕快調(diào)上去。當我趕到高坦的時候，天還在下雨，大家都站在那里淋著。項英、袁國平、周子昆也都站在那里淋雨。我下馬以后，向他們匯報了戰(zhàn)斗部隊陸續(xù)上來的情況，說明現(xiàn)在通過的就是3團的部隊。這個時候，茂林方向的槍聲很密。他們沒有什么指示，也沒有說到底怎么辦。我問了周圍的同志，得知葉挺軍長在離此約100米的徐家祠堂里休息，就向參謀長提出，建議軍首長在一起研究一下怎么辦？參謀長叫我去請軍長來。于是我到了軍長那里。軍長在祠堂左邊的廂房里烤火，他的副官、警衛(wèi)人員、侄兒等人，站在旁邊。我去之后，向他匯報了情況，并說明項、袁、周在路邊。我也向他提了一個建議，是不是首長們在一塊研究一下怎么辦？我不敢說參謀長要軍長去。軍長很氣憤地說：還有什么研究的，只有堅決地打出去。這明擺著是軍長對丕嶺山下定了的決策不滿意。我再不敢講什么了，更不敢講參謀長請他去，就蹲下來一起烤火。沉默了好一陣，他不講話，我也不敢講話。我感到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就說我出去查一下情況再向軍長報告。于是，我回到項、袁、周原來站的地方，前后左右到處找，也沒有找到。問了一些同志也都說沒見到。我只好又回到葉軍長那個地方，把前面打的情況說了一下，同時也把未見項、袁、周的情況說了一下。接著，參謀處長張元壽，作戰(zhàn)科長李志高，還有一些科長、參謀，以及后勤部門一些科以上干部陸續(xù)來到祠里，自發(fā)地討論起怎么突圍的問題。葉軍長一言不發(fā)，實際上是在傾聽大家的意見。后來他站起來了，說：大家的意見很好，現(xiàn)在的情況很緊急，我們的處境很困難，軍部是有責任的，但是現(xiàn)在不是爭論是非的時候，只要大家有信心，團結一致，發(fā)揚勇敢頑強的精神，我們一定能打退敵人的進攻，突出重圍，沒有什么可怕的。

9日天剛亮的時候，我們司令部的同志陸續(xù)將查明的敵情，向軍長作了匯報，軍長決定立即調(diào)動教導總隊增援3團作戰(zhàn)，經(jīng)過一天激戰(zhàn)，敵114師退守茂林。黃昏，部隊撤出陣地，離開高坦，向東北方向開進。為了避免敵人的襲擊，我們沿著山邊走，走走停停，拂曉時，才走到了石井坑。我向溝里的來往人員了解情況，各部分的人員都有，誰也說不清情況。忽然碰到了二縱隊副司令員馮達飛同志。我請示他，現(xiàn)在怎么辦？他說現(xiàn)在只能趕快上山，不能在這里停留，把軍長背上山。我再往前走，碰到原老3團1營的號目張有利，我讓他吹號與周圍的部隊聯(lián)絡。

10日上午七八點鐘，我看到從溝里面出來一支部隊，經(jīng)過石井坑向北走，我走過去問是哪個部隊，他們說是第5團。我說，你們暫停休息一下，軍長在這里，待向軍長報告，看有什么任務給你們。說罷，我就轉(zhuǎn)身去向軍長報告號兵聯(lián)絡提供的情況和5團的情況。軍長聽了很高興，當即下達了三條指示，第一，要5團占領石井坑周圍的有利地形，構筑工事堅守，掩護部隊休整；第二，通知各單位就地收容失散人員，進行整頓，恢復體力；第三，通知政治部協(xié)同后勤部與地方取得聯(lián)系，作好群眾的工作，購買牛、羊、豬和糧食，使部隊吃一次好飯，改善一下生活。這三條措施是非常英明的。10日下午，項英等同志陸陸續(xù)續(xù)地回來了，與葉挺、饒漱石等見了面。

經(jīng)過10日這一天的收容整頓，總共還有5000人左右，這些部隊集中起來經(jīng)過組織整理以后，戰(zhàn)斗力有了很大的恢復，當即調(diào)整了守備部隊的任務。

11日、12日兩天，敵雖向我發(fā)起兩次總攻，但均被我擊退。

13日下午，敵人開始第三次總攻時，5團在東流山的陣地被敵占領，傷亡甚重，雖經(jīng)竭力爭奪，也未能奪回。同時，我特務團的陣地也被敵40師出薄刀嶺的部隊突破，于是進入混戰(zhàn)狀態(tài)。在這種情況下，軍首長們經(jīng)過研究，決定分兩路突圍：葉挺、饒漱石為一路，項英、袁國平、周子昆為一路，其余各部隊向四面八方分散突圍，總的目標一個是蘇南，一個是經(jīng)銅、繁到皖中，以盡可能保存更多的骨干和有生力量。

分散突圍后，經(jīng)過無數(shù)的艱難險阻和曲折，2月15日上午，我和胡立教、揚帆等同志到達蘇北東臺我軍1師師部，見到了陳毅代軍長和粟裕同志。當天下午，我們向陳、粟首長匯報了皖南事變經(jīng)過的詳細情況。

16日將近黃昏的時候，我們到達了鹽城。賴傳珠參謀長派人要我和胡立教同志立即到軍部去向劉少奇同志匯報。劉少奇談了皖南事變的教訓，主要是沒有按中央的指示，深入敵后，舉起民族抗日的旗幟，求得發(fā)展壯大，被統(tǒng)一戰(zhàn)線束縛了自己的手腳。他說，在皖南的彈丸之地守株待兔，守了三年，沒有守到兔子，結果守來了一個老虎，反而把自己吃掉了。他說，對皖南事變的經(jīng)過情況，我們原先有一些大概的了解，沒有你們匯報得這樣詳細。最后他說，你們兩人是皖南突圍到達新軍部的第一批同志，也是最清楚情況的同志，中央很需要這方面的材料。我們遵照少奇同志的指示，代中原局起草了一個電報，把皖南事變經(jīng)過的詳細情況報告了中央。這份報告，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歷史檔案了。

皖南事變中，突出重圍的部分新四軍部隊

皖南事變給我們留下了慘痛的歷史教訓，值得認真記??；我軍廣大指戰(zhàn)員在事變中表現(xiàn)出來的艱苦奮斗、不怕犧牲的革命精神也將永垂后世、光照千秋。當時不少同志與敵激戰(zhàn)，沖出重圍，北上回到了部隊；不少同志雖被俘囚禁于集中營，但他們英勇不屈，舉行了多次暴動，繼續(xù)斗爭；還有不少同志堅持原地打游擊，直至1949年與我南下大軍會合。皖南事變充分暴露了國民黨頑固派破壞團結，破壞抗戰(zhàn)，反共反人民的猙獰面目。在全國人民及民主黨派、海外僑胞、進步人士的強烈反對下，國民黨頑固派掀起的第二次反共高潮遭到了可恥的失敗。我新四軍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英明領導下，重建軍部，更加發(fā)展壯大起來，繼續(xù)馳騁抗日疆場，轉(zhuǎn)戰(zhàn)大江南北，為贏得抗日戰(zhàn)爭的徹底勝利，作出了重大的貢獻。

（葉超同志已于1988年去世，本文摘選自葉超同志1981年5月在安徽蕪湖舉行的中國新四軍和華中抗日根據(jù)地歷史研究會首次年會的發(fā)言《悲壯的史詩——回憶皖南事變的經(jīng)過》）

（編輯 李三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