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果
詩歌
戀愛的花朵(組詩)
LIANAIDEHUADUO
唐 果
唐 果,70年代初生于四川,現(xiàn)居云南芒市。2000年正式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出版詩合集《我的三姐妹》(與李小洛、蘇淺合著),自印詩集《給你》。
自綿羊的眼睛里
我看到自己是一只綿羊
一邊踐踏草地
一邊揀最嫩、最肥的草吃
自獅子的眼睛里
我看到自己是一頭獅子
它撕扯羚羊
把嘴角流淌的鮮血當(dāng)作最炫麗的裝飾
自魚的眼睛里
我看到自己是一條海魚
喜歡追逐和被追逐的游戲,無聊時
像個美麗的新娘,坐等大魚來吃
自鳥的眼睛里
我看到自己是一只烏鴉
我聲嘶力竭地傳播好消息
可他們卻說,災(zāi)禍即將降臨
只有在同伴的眼睛里,我才看到自己
外表鎮(zhèn)定,內(nèi)心惶恐
期待貞節(jié)牌坊拔地而起
卻日日頭插草標(biāo),站在街頭兜售
太陽照在大馬路上
大馬路泛白光
像一條波光鱗鱗的河
是人們通往天堂的道路嗎
伸進(jìn)天空的枝條
是提前抵達(dá)的信使
林間小路陰暗、彎曲
像一條條逶迤的黑布條
是通往地獄的道路嗎
不知哪個倒霉鬼提前上了路
一片片重疊的腐葉
是他抵達(dá)終點(diǎn)必經(jīng)的階梯
流水已死
河床干涸得張大嘴巴
一條鋪著鵝卵石的
寬闊、漫長的道路
除了掙脫軛具的水牛誰還愿去這條路上溜達(dá)
白紙可以交換羔羊
直升機(jī)
甚至 大炮
而貧窮的人
只能去摘樹上的葉子
每一棵樹都是一臺印鈔機(jī)
綠色的鈔票從樹枝末端
不停地冒出來
拿樹葉去跟陽光交換陰涼
請螞蟻登上枯枝的舞臺
做一番走鋼絲的表演
鳥也喜歡選擇在樹葉間歌唱
它還能燒毀印鈔機(jī)
烤熟羔羊,把飛機(jī)和大炮
變成廢銅爛鐵
這么多樹,這么多葉子
專心采摘的人
你可要當(dāng)心了
一只蚯蚓在慢慢地爬
它爬上水泥路
爬上砂石路
爬上羊腸小道
一只喜歡緩慢和曲折的蚯蚓
在水泥路上爬
在砂石路上爬
在羊腸小道上爬
一只蚯蚓在慢慢地爬
好事者把它掐成三截
三只蚯蚓慢慢地爬
一只左,一只右,一只向前
朱霄華、尹培芳、徐靜,我們四人
在“青蘋果”喝茶
我們說到生活的艱辛
蠟燭閃了一下
我們說到寫作的痛苦和歡樂
蠟燭又閃了一下
當(dāng)我們說到道德的淪喪和人心的冷漠
蠟燭閃了一下便熄滅了
我們繼續(xù)談?wù)?/p>
在黑暗中,各自的話語交集、碰撞
發(fā)出金屬相撞后的火花
透過微弱的光
我看到黑暗中的我們
皮膚是黑的
心靈和骨骼正在被黑暗一寸一寸地侵襲
在一個大園子里
有兩朵花
一朵健壯
一朵嬌小
直覺告訴我
它們戀愛了
開始我把大的想象成男的
小的想象成女的
也許,嬌小的是男花
健壯的是女花
甚或是,兩朵花是同性
這沒影響到我最初的判斷
它們表達(dá)愛情的方式
是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有時,靠得緊密一些
有時,發(fā)梢碰觸
當(dāng)暴風(fēng)雨來臨,它們背對
像在賭氣的情人
平靜地,看彼此花瓣萎落
燦然地,看花瓣腐爛成泥
花期就是愛的長度
跟永恒無緣,卻耗盡了一生
我熟知花朵的命運(yùn)
知道植物的愛和人類終是不同
在這首詩中
我一廂情愿地
讓它們像人類那樣
浪漫了一回
一日,她被八個人抬出家門
我在后面追
想著總有一天,紙的變成鮮的
棺木變成柏樹
她站在枝頭,厭惡人抬,總想自己單飛
一日,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跌跌撞撞地下樓
樓下走過一群陌生人
他們談興正濃,我避讓
與路邊的樹站成一排
一日,我盼望已久的暴風(fēng)雨終于來臨
我興奮地奔跑著鎖門、關(guān)窗
窗簾拉得沒有一絲縫隙
他拍打我的門窗央求我讓他進(jìn)去
他還派狂風(fēng)來游說
我躲在門后,任恐懼和甜蜜盡情撕扯
一日,我打盹醒來,想寫首詩
我寫下《哀嚎的手掌》
我的手掌便下了一天的雨
地板開裂的聲音很響
大多數(shù)時候是在深夜
每次都能把我從夢中拖出來
我害怕得擁緊被子,確信
它們不會再發(fā)出聲響
我才入睡
偶爾也在中午
我正在看一本書
漢字的湖水淹過我的頭頂
我在水中潛行
它總能把濕淋淋的我從水中拉出
抖去身上的水珠并快速烤干我
有一天我去森林
有風(fēng)吹過,我聽到樹葉“沙沙沙”
樹在呼喚,森林在交談
它跟沙漏借來了沙子
并倒進(jìn)嗓管
它開口說話:“沙沙沙,沙沙沙”
伐倒、鋸開、打磨后才來到我家
嗓子也被倒空了
它們想交談,想呼朋引伴
沒有了盛沙的嗓子
它們便向公鴨借來一副
它開口說話:“嘎嘎嘎,嘎嘎嘎”
找不到傳聲筒,它們不得不放開嗓門
可嚇著我這個膽小鬼了
這里林木茂盛
野花叢生
這里鳥兒啾啾
微風(fēng)輕拂
我有此美好心境
是因為我可以肯定
我不會
(也沒有這個福分)
在這美麗的地方
被一粒子彈
或一劑針?biāo)幗鉀Q掉
想到我的親人不用噙著淚
抖抖索索地
為這粒子彈
或針?biāo)幣抨犢I單
我騰空了心思
只為感受刑場
恬靜的黃昏
在松林贊寺,花五塊錢
請老喇嘛賜我一串手鏈
手鏈戴上我的手腕,保佑我
戴上別人的手就保佑別人
把手鏈戴上豬蹄
屠戶會不會放下屠刀呢
還有誰比一頭豬更需要保佑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有了偷窺的毛病
有一天,我去偷窺螞蟻
我選了個隱蔽的位置,拿著書裝模作樣
黃槐樹下,它們出現(xiàn)了
一只接一只,排成隊齊步走
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只喊口令的螞蟻
仍然是這棵黃槐樹,也許還是那窩螞蟻
好像是自由活動的時間
它們有的抱在一起,啊!太像人了
有的兩只壘在一起,?。√袢肆?/p>
一只舉著前腿沖向另一只,?。√袢肆?/p>
有幾只在搬死蒼蠅,拉的拉,推的推
?。√袢肆?!有一只螞蟻離蟻群較遠(yuǎn)
一副不與凡俗為伍的樣子,真是太像人了
在我經(jīng)常走過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像懷孕的小婦人
如今,水泥路已被她占去一半
假如沒有園丁和秋天這些鐵面警察
她還會一直蔓延開去
爬過圍墻,爬上屋頂,爬到馬路上
她還會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
爬過云南,爬過內(nèi)蒙,爬到新疆,爬向所有同類
這個小婦人,她能將整個世界爬遍
太可怕了!
一場地震,震出那么多詩來!
地震的地,你想到了嗎?
究竟有多少首詩?有沒有人來統(tǒng)計?
死難者每人一首,夠嗎?
一首詩,對死去的人有什么用?
太可怕了,
我也寫了。
漢字串成的餡餅掛上他們的脖子,
他們亦不能像傳說中的懶人,
哪怕舔一舔,咬一口。
太可怕了,
我寫了一首,
那么多死者,該把它掛上誰的脖子?
掛上別人的脖子,
還是該由自己跪著領(lǐng)受?
太可怕了,
有人寫了一千多行的詩,
難道早已凝固的血液再度洶涌,
他的詩乘著紅色的激流前行?
太可怕了,
詩人們是不是變成了禿鷲?
越是血腥,越有激情!
責(zé)任編輯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