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晚年愛讀什么書
毛澤東主席是一個很愛讀書的人。毛主席晚年愛讀什么書、最愛讀什么書,晚年到底讀了些什么書,為什么要讀這些書、是怎樣讀這些書的,這是廣大讀者都很關(guān)注、都想了解的。為了說清這個問題,我想從胡耀邦同志擔任黨中央總書記期間與我的幾次談話說起。
胡耀邦同志愛散步,當年他每天沿著中南海邊一般要走一萬步。1984—1986年期間,因中南海部分區(qū)域開放參觀,他散步就改在毛主席豐澤園故居院內(nèi)。豐澤園故居是典型的舊式四合院建筑,位于中海和南海之間。當時,我在豐澤園故居整理登記毛主席的圖書資料。為了防潮防濕,白天我們經(jīng)常開門開窗通風(fēng)。耀邦同志散步的時候,看見豐澤園故居內(nèi)存書的屋子大門常開著,就常進去看書,并與我們親切交談。我記得,耀邦同志第一次與我交談時問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回答說:“我是給晚年的毛主席做圖書服務(wù)工作的,就是毛主席晚年的圖書服務(wù)員?!币钔菊f:“噢!你是毛主席晚年的圖書服務(wù)員。那我問你:主席晚年是不是天天都看《金瓶梅》?”這是耀邦同志與我交談時向我提的第一個問題。我說:“說真話,毛主席晚年沒有看過《金瓶梅》。我們是從1966年5月開始為毛主席做圖書服務(wù)工作的。毛主席每天看什么書我們都有登記,直到他老人家逝世。這10多年的時間里,毛澤東沒有向我們要過《金瓶梅》,我們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老人家看過《金瓶梅》,但可以有把握地說,毛主席生前看過《金瓶梅》。”接著,我向耀邦同志匯報了毛主席先后三次對《金瓶梅》的評論。
第一次是在1956年2月19日、20日的一次會議上,毛主席聽取國家建筑工業(yè)委員會和建筑工業(yè)部領(lǐng)導(dǎo)同志匯報時,一上來就問當時參加匯報會的萬里同志是什么地方人。萬里回答是山東人。毛主席接著又問:“你看過《水滸》和《金瓶梅》沒有?”萬里說沒有看過。毛主席說:“《水滸》是反映當時政治情況的,《金瓶梅》是反映當時經(jīng)濟情況的,是《紅樓夢》的老祖宗,不可不看。”這是毛主席第一次說《金瓶梅》是《紅樓夢》的老祖宗,也是毛主席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評論《金瓶梅》。
第二次是1961年12月20日,毛主席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局第一書記會議上的講話中,又一次說到《金瓶梅》。毛主席說:“中國小說寫社會歷史的只有三部:《紅樓夢》、《聊齋志異》、《金瓶梅》。你們看過《金瓶梅》沒有?我推薦你們都看一看,這部書寫了宋朝的真正社會歷史,暴露了封建統(tǒng)治,揭露統(tǒng)治和被壓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寫得很細致?!督鹌棵贰肥恰都t樓夢》的祖宗,沒有《金瓶梅》就寫不出《紅樓夢》。但是,《金瓶梅》的作者是不尊重女性的,《紅樓夢》、《聊齋志異》是尊重的?!边@是毛主席第二次在眾人面前對《金瓶梅》進行評論。
第三次是1962年8月11日,毛主席在中央工作會議核心小組會議上的講話中談到《金瓶梅》。毛主席在講話中說:“有些小說如《官場現(xiàn)形記》等,是光寫黑暗的,魯迅稱之為譴責小說。只揭露黑暗,人們不喜歡看。不如《紅樓夢》、《西游記》使人愛看?!督鹌棵贰窙]有傳開,不只是因為它的淫穢,主要是它只暴露,只寫黑暗,雖然寫得不錯,但人們不愛看。”這是毛主席第三次評論《金瓶梅》。
我對耀邦同志說:“從這三次對《金瓶梅》的評論,足以說明毛主席在1956年2月之前就看過《金瓶梅》。毛主席到底是什么時候讀《金瓶梅》的,我沒有考證過?!?/p>
聽了我的匯報,耀邦同志點頭稱贊。
接著,耀邦同志又很嚴肅地向我提出第二個問題。他說:“那你告訴我,毛主席最愛讀什么書?”耀邦同志的提問,一下把我難住了。我說:“耀邦同志,你提的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币钔景櫫嗣碱^說:“怎么很難回答!你是老人家的圖書管理員,老人家最愛讀什么書,你還不知道?”我說:“耀邦同志,不是這個意思。毛主席幾十年,讀書千萬種。從青少年時代,到戰(zhàn)爭歲月,直到生命的最后時刻,他老人家讀了很多很多的書。一生中,他最愛讀什么書,我真的很難用準確的語言把他表達出來。如果您把題目變得小一些,如在某一段時間內(nèi),他老人家最愛讀什么書?讀了些什么書?我就好回答了。比如,您要問我,在延安時期,毛主席最愛讀什么書?我就可以有把握地告訴您,毛主席最愛讀哲學(xué)方面的書?!闭f到毛主席在延安時期讀書的事,耀邦同志談話的興趣更濃了。他說:“在延安的時候,我到主席住地去過幾次,每次去看到主席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文章。他老人家習(xí)慣夜晚辦公看書,常??磿吹教烀鳌!闭f到這里,耀邦同志還非常高興地給我講了一個小故事。說有一天早晨,太陽剛從東方升起,他爬山回來,路過毛主席的窯洞前,看到主席坐在窯洞門前看書。他就走到跟前說:“主席,您今天早上起得這么早?。 泵飨ь^一看,笑笑說:“我還沒睡呢!”聽完了這段故事,我就問耀邦同志:“毛主席在延安的時候,他辦公室到底有多少書???”耀邦同志指了指菊香書屋主席飯桌旁的書架說:“像這樣大小的書架,至少有5個,上面全放的是書?!闭f完,耀邦同志站起身來,往臥室走,走進臥室一看到處都放著書,尤其是看到睡覺的床上一大半地方全放著書,有的是打開放的,有的一種書有幾種不同的版本疊放在一起。看到這些后他飽含深情地說:“毛主席啊,毛主席,誰也沒有你老人家看書看得多啊!”我聽說耀邦同志也是很愛讀書的,他常常晚上工作忙完了之后,還要讀一二個小時的書才休息。所以,我就接著說:“耀邦同志,聽說您讀書讀得也很多??!”耀邦同志說:“我不能與他老人家比,我讀的書最多是他老人家的五分之一?!?/p>
《紅樓夢辨》圈批最多
從1966年至1973年,8年中毛澤東主席每年都看過《紅樓夢》。毛澤東逝世后,我們在整理翻閱他故居里的全部圖書包括在豐澤園住地和后來的游泳池住地的圖書,從中看到,有線裝木刻本《紅樓夢》,也有線裝影印本、石刻本《紅樓夢》,還有各種平裝本《紅樓夢》。筆者曾做過一次統(tǒng)計,中南海毛澤東故居藏書中,不同版本的線裝本《紅樓夢》一共有20種之多。這20種不同版本的《紅樓夢》,毛澤東生前有沒有一一讀過,我們還不能肯定。但這些書,每次都是他自己提出要看,讓我們?nèi)ソ杌蛸徺I來的。endprint
這些不同版本的《紅樓夢》,差不多都擺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地會客廳里。游泳池住地臥室里還擺放兩種,一種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1—8冊)本,一種是《增評補圖石頭記》(1—32冊)本。這兩種,他都有圈畫。
毛澤東很愛讀《紅樓夢》??墒?,我們保存的毛澤東生前閱讀批注過的上千冊圖書中,批注的《紅樓夢》我們沒有見到過。是毛澤東讀《紅樓夢》沒有寫批注呢?還是寫了批注的流失在外呢?現(xiàn)在還難下斷語。
在毛澤東閱讀批注的圖書中,至少還有三種研究《紅樓夢》的著作。這三種著作是:《紅樓夢辨》,俞平伯著,上海亞東圖書館1923年版;《紅樓夢新證》,周汝昌著,棠棣出版社1953年版;《論〈紅樓夢〉》,何其芳著,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年版。
這三種研究《紅樓夢》的著作,毛澤東圈畫和批注都比較多,特別是俞平伯的《紅樓夢辨》,毛澤東讀得很仔細,差不多從頭到尾都有批注、圈畫,不少地方,除批注、畫道道外,還畫上了問號。后來,筆者在整理圖書工作中,有意識數(shù)了一下,他在這本書上畫的問號一共有50多個。這部書原是平裝本,比較厚,他看起來很不方便。身邊的同志根據(jù)他的要求和以往的做法,就將這一大厚本改裝成四小本,封面都用牛皮紙包起來。
毛澤東讀得最多、批畫最多的是重新改裝本第二冊。這一冊的封面上,毛澤東的批注文字是:“錯誤思想集中在本冊第六、第七兩節(jié)?!钡诹?jié)標題是“作者的態(tài)度”,就在這一節(jié)的第5頁上,作者俞平伯寫了這樣一句話:“《紅樓夢》是感嘆自己身世的,雪芹為人是很孤傲自負的,看他的一生歷史和書中寶玉的性格,便可知道;并且還窮愁潦倒了一生?!泵珴蓶|在“是感嘆自己身世的”8個字旁邊粗粗地畫了一個豎道,在豎道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怕老婆》的笑話讓主席笑出聲來
毛澤東愛讀笑話書,特別是毛澤東晚年愛讀笑話書,知道的人就不是很多了。在給毛澤東晚年圖書服務(wù)工作中,我們知道,他老人家曾有一段時間對笑話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特別是1974年這一年里,他老人家讀書讀得最多的就是笑話書了。毛澤東第一次要我為他找笑話書是1974年1月1日。上午11時30分,我正準備去飯?zhí)贸晕顼垼鋈?,毛澤東讓秘書張玉鳳給我打來電話。張玉鳳說,主席要看《太平廣記》和笑話方面的書,并且要線裝大字本的,要馬上找出送來。
新版的《太平廣記》,毛主席書庫存有一部。因不是線裝大字本,我要去北京圖書館去借。當時,北京圖書館就在中南海北門外,從中南海辦公廳步行到北京圖書館,要不了5分鐘。所以,我很快從北京圖書館善本組借來一部明代許自昌刊本《太平廣記》,共10函100冊。
毛主席書庫中有沒有笑話書,有哪些笑話書,一時我心中很不清楚。把《太平廣記》送給毛澤東后,我就鉆到毛主席書庫里,還采用老辦法,首先翻開《線裝圖書總目》。當時毛主席書庫存放的線裝圖書,為了查找、使用的方便,我們按經(jīng)、史、子、集四大類和若干小類分別登記做成目錄,打印后分為3份,每份裝成3冊。游泳池主席處放一份,毛主席書庫放一份。還算不錯,就在《總目》第一冊上很快就看到了一些笑話書的目錄。我將從毛主席書庫找出的《笑府》、《笑典》等4種9冊笑話書即刻送到毛主席住處。他老人家看后第二天就告訴我們:“不理想,再找一找?!?/p>
有了第一次的實踐,第二次我也就變得有點聰明起來了。同時,“再找一找”,也沒再強調(diào)要找大字線裝本,所以,1月2日這一天,我首先跑到北京圖書館,又到中央辦公廳圖書館和毛主席自己的存書中,線裝、平裝的笑話書一下子又找出許多,數(shù)一數(shù)一共是14種21冊。1月2日送給毛主席的笑話書以及從中選出印大字本的《新笑林一千種》和《歷代笑話選》等,他老人家不久全都看完了。這一次,雖然沒說“不理想”,但是,2月23日他老人家又發(fā)出指示:“繼續(xù)找笑話書?!?/p>
先后合計找出25種49冊笑話書送給了毛澤東。毛澤東看后,從中選出《時代笑話五百首》、《笑話三千篇》、《哈哈笑》3種,要我們重新排印大字線裝本。本以為毛澤東看笑話書到此該差不多了??墒牵虑椴⒎俏蚁胂竦哪菢?。6月4日晚飯后,主席在看完新印的《笑話三千篇》等一批笑話書之后又說:“新印的《笑話三千篇》也不理想。請再找一找有關(guān)笑話方面的書?!?/p>
又是一個“不理想”,還要“再找一找”,這又是我沒有想到的。北京還有哪些圖書館會存有笑話書呢?我們經(jīng)過認真的分析,擬定了“全面出擊”的計劃。所謂“全面出擊”,就是與北京市的各大圖書館都聯(lián)系,又找出了一大批笑話書。這20種55冊分別從有關(guān)圖書館借來后,6月14日下午,我們都很快送給了毛澤東。一個星期后,即在6月21日晚上,他老人家翻看完這批笑話書之后告訴我們:“最近所借的笑話書,沒有多少新鮮的,就不用重印了?!?/p>
京城大小圖書館我們都跑遍了,能找的笑話書差不多也都找出來了。北京圖書館、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將一般不出借的館藏善本也都拿出來了??墒敲珴蓶|認為“沒有多少新鮮的”。根據(jù)毛澤東“再找一找”的指示,除在北京地區(qū)我們再進一步查找外,毛澤東又要我們把目光和希望投向上海和杭州。從1974年6月下旬以后,我們開始“兵分兩路”繼續(xù)為毛澤東查找笑話書。
如果從1974年1月1日我為毛澤東第一次找笑話書算起,到9月19日,在北京地區(qū)前后查借笑話書已逾百種。翻看毛澤東的借書登記本,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1974年1月1日至6月30日,這半年時間里,毛澤東外借圖書除極少數(shù)其他圖書外,絕大部分都是笑話書。6月30日以后,外借笑話書逐漸減少,但斷斷續(xù)續(xù)還有,時間一直延續(xù)到1975年2月初。
《笑話新談》是毛澤東晚年讀過的最后一部重新排印的大字線裝本笑話書。張玉鳳同志后來告訴我,當時主席收到書后,一邊翻看,一邊問她上海查找的情況。還沒等她全部說完,他老人家就被書上的笑話吸引住了,邊看臉上邊漸漸露出笑容直至笑出聲來。張玉鳳說:“這一次外出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主席這樣高興?!彼呓飨磉?,看到主席剛才看的是《怕老婆》這則笑話:
有甲乙二人,素號懼內(nèi)。偏背妻子面好大言。一日甲乙二人,均會宴于某處。甲曰:余回家時,老婆多跪:侍奉起居甚謹。稍一觸我怒,則拳足交加,妻無怨言。乙曰:君不過如此。我之夫綱,較君尤嚴。眾問故。曰:非但奉我惟謹惟慎。我外出時,曾代我養(yǎng)三四子也(蓋其妻有外遇,乙不敢言故也)。眾稱是,酒闌各歸。一日甲約乙飲于其室,至久不見酒肴出。乙詫異問故,忽見甲妻手舉棍叱之曰:米珠薪桂作甚樂,還不與我跪下。甲不覺而膝屈矣。正吵鬧間,忽外來一婦,勢甚洶洶,劈面與乙兩個耳光,扭乙耳曰:還不與老娘滾回去。把老娘馬桶倒倒。倘再在此鬼混,老娘一定把你這個烏龜打死呢。
(選自《毛澤東晚年讀書紀實》/徐中遠 著/中央文獻出版社/2012年1月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