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俊宇
新作
走在山色水影間(八章)
倪俊宇
穿過昨夜洞簫聲聲的柔情,一樹樹岸柳倏然綠了。
輕捏一絲欲滴的青翠,便觸摸到
春天的心跳。
三五青苔的堤階,鈐上誰急切的履印。走進石板曲巷的幽長,便走進了一種意境,
可有繡女的溫婉吳語,撐起一簾煙雨?可有紙傘下,閃出一朵紅桃的淺笑?
隱在柳陰里的磚雕廊坊,紅紅的燈籠輝映瑩瑩波光。
社戲的鑼鼓,隱隱約約響在歲月深處。
而閏土的后人,顏面寫滿春色,自鏤花的廳堂迎出。一壺龍井,斟熱滄桑的話題……
此刻,一聲聲采蓮曲,自漣漪上蕩漾開來,溫軟地搖曳槳聲。
滿載南腔北調(diào)的游船,漸行漸遠,正步步深入——
小橋流水的詩韻,
石欄飛檐的線條,
酒旗評彈的古風……
穿越石的森森莽叢,掠過森森莽叢的石,
一只彝山之鷹,振翅傲立在峭崖的巔頂,
俯瞰一山的傳說,
閱讀一地的故事。
這里,靠近霹靂的窠巢;這里,相鄰日月的居所。
看得清望月犀牛的憨態(tài);
聽得到梳翅孔雀的呢喃;
可以觀賞碩大春筍在雨嵐中變幻著茁長,如磐蘑菇在晨曦里童話般撐起;
可以細數(shù)阿黑哥跋山涉水,踏碎星光,穿過夜色,苦苦追尋阿詩瑪?shù)淖阚E……
哦,想象的云,正在你的眼前翻卷;
傳奇的風,直在你的心坎回蕩……
假若,再有火把節(jié)的篝火,映亮你激動的臉龐,又聽到阿細跳月的歌聲如潮,大三弦舞的步音似鼓,
還有綿長的耍龍隊伍、狂歡的舞獅人群,正擠擠攢攢走向你的記憶深處……
此時,你會離開這座高峻的亭子么?你會離開這片神奇的土地么?
那落月驚醒的啼鳥,哪里去了?那對楓愁眠的漁火,飄向何方?
那夜半的疏鐘,是否還在廟剎的飛檐縈繞?
那寺塔的尖頂,是否還在眺望遠去的帆影?
古剎佛塔于人世滄桑中,幾度毀毀建建。
旅人游子在歲月逝水里,畢竟過往匆匆。
唯有那二十八聲平平仄仄的神韻,勝似靜夜鐘響,款款叩著千余年來向美向善的心扉……
人生的途程上,誰沒有羈旅的輕愁。故地的風物間,總遺存情感的碎片。
有多少尋找?guī)捉?jīng)春秋?
有多少物象已然飄遠?
哦,楓橋彎彎,疊印了太多的履痕。人們沿著那千古絕唱,來追尋曾經(jīng)的客船,來撿拾漁火的溫暖……
從恒久的寺鐘聲里,聆聽霜夜禪意的啟迪,聆聽自己心弦的共鳴。
天地間,誰畫出個碩大的句號?
——早已涸露的河床遠處,默立落日一輪。
沒有蘆葦,沒有指尖托舉月華的蘆葦。惟有野草衰黃,搖曳著波柔水草的夢境。
一群一群礫石擠擁著,與日月星辰對視,向著痛苦的天空,赤裸地接近。
死去的河谷,隱匿了時間的步聲。
來自遠古的滔滔濤音,被緘默不語的巖層反芻成陣陣風嘯。
是哪一堆沙礫,沉埋著櫓聲?
是哪一片磊石,沾藏著帆影?
驀地,一只孤雁飛起,雙翅碰碎了遠處古寺飄來的晚鐘。
一縷夕光閃過。我看見,岸崖上,久遠的纖號在纖道的擦痕里,正開放成泣血的紅杜鵑……
縱使一路上柳絲拂綠湖浪,紅荷映亮鶯鳴,
情,未到真處,愛
亦有斷時。
綿綿雨絲,串起一段情緣。
一把紅傘,撐出兩人天地的溫馨。
湖光瀲滟,山色靈秀,堤岸上該灑下多少絮絮情話、嘻嘻甜笑?
然而,人生旅途,豈能處處是西湖美景?
有誰問:能否一路跨越崎嶇,走向柳暗花明?
—假若心與心之間,了無坎溝,即使前面橫亙大壑,應(yīng)可不需以橋連接。
如今,湖畔垂柳,仍蔥蘢著千年傳說。
只是,斷橋不斷。緣于
雙雙游湖的,都是些情濃依依的伴侶。
又該是,戍鼓催醒警覺與鄉(xiāng)愁的時辰了——
碩大的紅燈籠,點亮城樓的眼。
城門,連聲沉悶地咳著,鉸斷飛燕與行人的歸路……
夕照,于關(guān)前鋪一地蒼茫。
一陣朔風,推動著另一陣朔風。哪一股風塵,震蕩著戰(zhàn)馬嘶鳴?
銹了的鋒鏑、斷戟,或是破碎的陶片、銅鑒,都走向了歷史的背面……
我唯撿拾到一握逝去的夕暉與冰涼的星影。
此刻,有鎧甲的余光在垛堞間閃過。
回望關(guān)前,漫漫黃沙,該沉埋多少心事與悲壯?
一座城。
一座夢中去過的城。
滄桑之手,把地圖冊上這一頁翻了過去。這座城,便神秘地消失于歲月深處……
一條斷柱,無數(shù)條折斷的巨柱。誰的聲音,繞過圓柱傳來?
這是殘頹的城垣、古堡;那是坍塌的樓臺、亭閣……
有笙簫悠悠響過。噓——有喃喃絮語或幽幽嘆息,穿透歷史的背面,自遠而近……
我凝望著這黃褐色的凝望。
這是巖的沉韌與風的嘯嚎的磨礪。不屈的靈魂,在狂力中掙扎成驚心動魄的幻景……
一只蒼鷹,在高曠的天穹敘寫著什么?
日月星辰匆匆走過去了。唯余下
凝固的風。
一冊宋代街井野史,在陽光下緩緩地打開……
思緒,走在石板路上,一頁一頁,我讀著抑揚頓挫的商賈市聲。
店鋪。酒肆。茶館……在翻動宋時風的招旗下,擠擠攢攢。
高聳的雕窗門樓,鐫刻著塵煙遮不住的往日的繁華。
選購徽墨、宣筆,竟翻檢出許多未及線裝的史話與軼事。
宣紙抖動,可舒卷出無數(shù)山嵐泉聲;
歙硯浮香,該縈繞著萬千書卷畫軸……
一條又一條石板,折疊多少歷經(jīng)滄桑的腳?。?/p>
竹簾半掀,不意與哪位墨客騷人的朗笑撞個滿懷。
走在屯溪老街,我發(fā)現(xiàn)我
成為一句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