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連霆
石仲泉是改革開放以來在黨史研究方面卓有建樹的學者。他不僅在一段時間內參與主持編修了《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第二卷等黨史基本著作,而且在個人著述方面成績頗豐。他的許多著作被筆者視為從事黨史工作的重要參考書。筆者于1999年3月調入中共山東省委黨史研究室,其后不久,適逢他的《我觀黨史》第一版出版,這是筆者走上黨史工作崗位后認真攻讀的第一本黨史“教材”。此后,他與龔育之的黨史著作一同成為筆者從事黨史工作案頭必備的參考書。十幾年來,筆者陸陸續(xù)續(xù)閱讀了石仲泉的《我觀黨史》 (三卷本)、 《長征行》、《黨史熱點面對面》,以及《我觀毛澤東》增訂本等著作,深切感到他在研究黨史方面具有鮮明的學術特點。這些學術特點可以轉化為研究黨史的學術經(jīng)驗,供黨史研究人員參考。
第一,在觀察黨史、科學治史方面具有寬廣的視野。石仲泉的黨史著作思路寬廣、視野開闊,對黨90多年的歷史,在宏觀把握上力求精湛、科學。他就讀于北京大學哲學系,在北大攻讀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九年間,打下了扎實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基礎。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工作期間,又閱讀了大量的檔案材料。理論基礎和文獻積累使他形成了較為寬廣的理論視野。一是他有比較寬闊的馬克思主義理論視野,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及其中國化的理論成果深有研究;二是他的研究范圍涵蓋黨90多年的歷史,涉及民主革命時期、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新時期的黨史;三是他善于從黨史研究中總結黨建的經(jīng)驗教訓,以黨建研究的視角考察黨史,努力實現(xiàn)黨史和黨建研究的有機結合;四是他在研究宏觀黨史的基礎上,逐漸深入研究了長征、蘇區(qū)等專題史,實現(xiàn)了宏觀黨史和微觀黨史研究的結合。
研究黨史要有宏觀把握能力,這樣才能得出科學的結論。石仲泉的宏觀視野是他科學把握若干黨史問題的重要前提。比如,他從宏觀層面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基本歷程及其成果作了概括,并用數(shù)字化方式予以表達,即“三、二、二、二、二”——黨的歷史大致分為三個“30年”(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新時期);黨領導了兩次偉大革命 (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基本制度的初步建立,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的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實現(xiàn)了兩次歷史性飛躍 (第一次飛躍發(fā)生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第二次飛躍發(fā)生在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探索出兩條中國特色的道路(中國特色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形成了兩大理論體系 (毛澤東思想,包括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等重大戰(zhàn)略思想在內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這種概括非常簡明,卻較為全面地揭示了黨致力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90多年來波瀾壯闊的歷史。在此基礎上,他對每個“30年”的主要矛盾、歷史成就、經(jīng)驗教訓等方面提出了科學的見解。
特別值得指出的是,他對新中國成立后兩個“30年”的相互關系這個熱點問題提出了自己獨特的論斷。早在2009年新中國成立60周年時,他在一系列文章中就涉及這個問題,并提出應當反對兩種傾向:一是將兩個“30年”完全對立起來,或用后“30年”否定前“30年”,或用前“30年”否定后“30年”;二是將兩個“30年”簡單地直線化,認為后“30年”是前“30年”的直線式發(fā)展,否認后“30年”對前“30年”有撥亂反正,是轉折性發(fā)展。在習近平提出改革開放前后兩個歷史時期不能互相否定的論斷后,石仲泉對這個問題作了進一步思考,他提出,人類歷史有自然屬性和文化屬性,就其自然屬性而言,無疑有延續(xù)性、連貫性;就其文化屬性而言,對歷史的具體內容既有繼承和發(fā)展,又有撥亂反正、改革創(chuàng)新,也就是說,既有肯定,又有否定,對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對兩個“30年”作辯證比較,總的來說,前“30年”為后“30年”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礎;后“30年”是前“30年”的歷史延續(xù)、校正方向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這為兩個歷史時期不能互相否定的論斷提供了理論根據(jù),也為人們正確認識黨的歷史提供了方法論。對這種宏觀問題作出科學解讀,沒有宏觀的視野,是不可能完成的。
石仲泉善于從理論高度思考黨史問題,善于對具體史實進行理論提升,從中總結經(jīng)驗教訓。這種理論素養(yǎng)和理論提升能力,是地方黨史工作者尤其應當具備的。地方黨史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具體的、微觀的問題,面對這類問題,既要能“進得去”,又要能“出得來”,要善于進行理論提升,如此方能得出科學結論。
第二,在堅守陣地、為黨治史方面具有真摯的情懷。這不僅體現(xiàn)在他長期堅守黨史研究陣地,為黨史研究和黨的思想理論發(fā)展做了許多有益工作,而且特別體現(xiàn)在他對重大黨史事件和重要黨史人物的科學把握上。視野不寬廣,不會對歷史問題有科學的把握;沒有真摯的情懷,同樣會導致思想認識的偏差。情懷是從哪里來的?來源于對人民大眾的熱愛。只有站在人民大眾的立場上觀察問題方能得出科學結論。比如,他認為應當科學把握新中國成立以后改革開放之前的歷史,針對有人將這段歷史視為完全錯誤的觀點,他明確指出,應當看到這段歷史的主線、主流和本質,而不應只看錯誤。在這種判斷的基礎上,他對錯誤作出分析,有理有據(jù)地解讀了這段歷史。2011年1月《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二卷出版時,他撰寫的《黨的艱辛探索的厚重史書》一文,是客觀公正地認識這段歷史的一篇力作。
評價歷史人物歷來是政治生活和學術研究中具有相當難度的課題。由于人們的政治立場、價值觀念、文化素養(yǎng)的差異,特別是由于國際國內歷史和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于同一歷史人物,人們往往會作出不同的評價,有些評價的反差還相當明顯。黨史人物評價領域存在一些簡單化、絕對化、片面化的傾向。這樣的傾向,從學術的角度看,不符合科學的立場觀點方法;從政治的角度看,會產生極為惡劣的影響。因此,黨史人物的評價是關乎黨的形象和威信的重要課題,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石仲泉對黨的領袖人物、重要黨史人物的研究不僅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而且蘊含著對這些領袖人物的深厚感情。特別是他對周恩來的研究,令人讀后非常感動。比如,他率先提出“周恩來精神”;較早地用中華民族“三不朽”標準評價周恩來,從“立功”“立言”“立德”三方面論證周恩來是20世紀中華民族的又一歷史偉人;論述了中共執(zhí)政以后,周恩來作為共和國總理,怎樣帶領中國最廣大人民取得了光輝的業(yè)績;對周恩來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關系作了比較全面的論述。周恩來的偉大人格、高尚品德令人敬佩,研究這樣的領袖人物,需要研究者與領袖人物在境界上、思想上產生共鳴。
此外,石仲泉對毛澤東、陳獨秀、張聞天、朱德等其他領袖人物的系列研究文章,不僅使讀者認識歷史人物的是非功過有了參照,而且使人們在學習領袖人物的情懷、理解他們的思想、認識他們的豐功偉績等方面,受到思想的啟發(fā)。
第三,在以史鑒今、資政育人方面具有過人的膽識。能否在重大的現(xiàn)實問題面前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是檢驗一個學者治學宗旨的標準之一。作為探索和反思人類實踐活動的社會分工,學術研究來自現(xiàn)實,也應當回歸現(xiàn)實,應用于現(xiàn)實,對現(xiàn)實發(fā)揮積極作用。即便是那種純粹的書齋式的學術研究,也一定會在某個點上對人類的實踐活動發(fā)生有意義的影響。當然,只有那些自覺地將學術研究和現(xiàn)實結合,特別是將研究視角投向敏感問題的學者,才能夠更充分地詮釋學術的宗旨。通過閱讀石仲泉的著作可知,他堅持以史鑒今的研究宗旨,積極關注現(xiàn)實,善于對現(xiàn)實中的問題進行學理審視。
權力監(jiān)督和權力制衡是約束權力的兩種重要手段,在民主政治中,權力制衡本應取代一般性的權力監(jiān)督而成為約束權力的最主要形式,因為在這種模式下,權力的行使者具有行使權力和制約權力的雙重功能,權力的行使者約束著其他權力,同時又受到其他權力的約束。這本是權力約束最有效的形式,也是現(xiàn)代政治文明的重要體現(xiàn)。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在長期的意識形態(tài)宣傳中卻鮮見權力制衡的話語。石仲泉明確提出應探討并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權力制衡模式”。他指出首先要解放思想,明確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也要權力制衡。權力制衡原則是一元的,權力制衡的實現(xiàn)形式是多元的。社會主義國家不是不要權力制衡,而是要探索區(qū)別于西方的實現(xiàn)形式,這樣才能遏制腐敗高發(fā)勢頭。這是思想解放的體現(xiàn),更重要的是,他在重大而敏感的現(xiàn)實問題前敢于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體現(xiàn)了一位學者的擔當。
在對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的黨史進行深入研究,特別是在參與主持《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二卷編修的基礎上,石仲泉認為,對于黨領導中國人民在探索建設社會主義道路過程中付出的慘烈代價,應當汲取教訓,將教訓轉化為寶貴的精神財富,使之成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最好的歷史教科書。他認為用黨的歷史教訓警示人非常重要,并將其視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必須刻骨銘心的警示”。他將這些警示概括為:一是絕不能再以階級斗爭為綱,一定要堅持社會和諧;二是絕不能再超越歷史階段,一定要堅持科學發(fā)展;三是絕不能再搞路線斗爭,一定要發(fā)展黨內民主;四是絕不能再搞個人過分集權,一定要改革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他認為最根本的是大力推進民主政治建設,深入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切實推進依法治國。
出版于黨的十八大召開前夕的《黨史熱點面對面》一書,是石仲泉向十八大獻禮的作品。他在序言中提出了對十八大的期盼:一是繼續(xù)與時俱進,不斷解放思想。他指出,這些年在思想解放方面取得了許多重大成果,但由于所指目標和具體對象空泛,解放思想往往流于形式,成為空喊一陣的口號。他呼吁十八大應當進一步解放思想。二是深化改革特別是政治體制改革,加強民主政治建設。他指出,政治體制改革對于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成功與否,具有決定意義。政治體制改革一直是敏感話題,他不回避這類話題,顯示出一個學者的自覺和品質。三是深入推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他指出,這當然是由反腐敗斗爭的長期性、復雜性、艱巨性決定的,但權力過分集中于個人,是部分官員貪污腐敗的一個體制性原因。他認為應當加強制度建設,改善權力機制,將過度集中于個人的權力進行一定的分權,以有利于制衡和制約。四是改善民生,努力縮小貧富差別擴大的趨勢。他希望十八大以“壯士斷腕”的勇氣作出重大決策,解決黨所面臨的重大問題?!皦咽繑嗤蟆边@四個字使筆者很受感動和震撼。他已是75歲高齡,對十八大還有這樣的期盼,對我們這些也肩負著以史鑒今、資政育人的地方黨史工作者來講,無疑是一個榜樣。
黨的十八大以來,石仲泉圍繞十八大精神和黨的思想理論最新成果展開研究。他指出十八大發(fā)展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論列了十八大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總布局若干方面的新見解。特別值得提及的是,他對中國夢思想進行了較為全面的研究,不僅較早闡發(fā)了相關理論問題,而且發(fā)掘了毛澤東等領袖人物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內在關系。同時,他冷靜地指出,盡管可對中國夢作各種解讀,但要凸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這個本質內涵。這體現(xiàn)了他與時俱進的理論自覺和客觀冷靜的理論品格。
閱讀石仲泉的系列黨史著作,筆者能夠深切地感受到他為黨治史的視野、情懷和膽識。這是深入研究黨史的學術經(jīng)驗,更為我們進一步開創(chuàng)地方黨史研究新局面提供了指引和啟示。